老冯哭得语无伦次、涕泪横流，沈重云拿起手狠狠敲了敲他的脑门，老冯还是依然故我，沈重云咂舌道：「这老头只怕是疯了。」

方敏旭长叹了一口气，道：「老鬼，够了，回来吧。」

老鬼陡然从老冯的身体上离开，回到了伞里，老冯骤然清醒，却只顾着四处张望，惶惑地道：「青儿、青儿，你不要离开爸爸，你快回来！」

他说着跌跌撞撞向门外跑去，沈重云还想去拉他，却被方敏旭一把拉住了。两人并肩走出了会议室，此时再看红月下的榕城医大，不知道为什么，方敏旭突然没有了最初那一眼的阴森之感。

他们刚下楼，就看到陈东来押着耷拉着脑袋的小周，他整张脸都是土色，显得神情沮丧。他显然是见事情不妙以后就仓皇脱逃，却被暗藏着的陈东来逮了正着。

方敏旭轻笑了一声，沈重云问：「小方，你笑什么？」

「这世上有一些人一直是本色演出，这既是他聪明的地方，却也是他愚蠢的地方。」

陈东来走到方敏旭的身边，道：「没想到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生猛，这一次又被你猜对了。」

方敏旭微微一笑：「我从来不用猜的。」

沈重云大吃一惊：「你认识这个警察？」

「是。」

陈东来那张正义的红膛脸露出一个狡诈的微笑道：「但过了今晚，我还是不会承认我认识一个什么茅山小道士。」

沈重云立刻转过头道：「提醒他，不要回头忘了给我们线人费。」

陈东来扬了扬眉道：「要知道警民合作，人民有义务向警方提供线索……」

沈重云睁大了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黑漆漆的眉毛倒竖，张牙舞爪地道：「大、大叔，你是哪里人啊？要知道只有三清观里的道长、大雄宝殿里的佛爷、妈祖庙里的娘娘才能白受香火，你想赖我的帐，门都没有！」

在他气势磅礴的攻势之下，陈东来只好一边擦脸上的口水，一边后退，尴尬地道：「警民合作，有点风度、有点风度。」

方敏旭深知只要谈到钱，不要看陈东来这么大个块头，也必定会像无数前人一样，拜倒在沈重云无情的狗爪下。

方敏旭想到沈重云去公安厅讨要线人费的后果，不禁可怜了一把陈东来，不知道这一次他立的功能不能抵得上迷信的过。

「找到杨海东了吗？」方敏旭轻咳了一声岔开道。

陈东来悄悄绕开了一下沈重云，拿出手帕擦着脸上的口水摇了摇头，道：「没有。根据他交代，他们将杨海东催眠后，杨海东跑到了图书馆里就真的消失不见了。」

方敏旭皱了一下眉，道：「所以他们才那么着急吧！只怕杨海东被找到，杨宗和就再也不会露面了。」

方敏旭没想到自己兜了个大圈子，依然又回到了起点。沈重云显得有一点沉闷，隔了半晌才小声问道：「这样……我们就收不到钱了吧？」

方敏旭只是无言地拍了拍他的头，陈东来则是对天翻了一下白眼，但是一转眼见沈重云的眼珠子又落到了他的身上，便吓得连忙道：「我先找人处理尸体去。」说完便落荒而逃。

沈重云看着他一路远去的背影，跟方敏旭悄悄说：「实在不行，咱们也只好在他身上找一点补贴了。」

他说完无限不满的叹了口气，方敏旭替陈东来打了个寒颤，却绝口不替人求情。

钱，是没有人可以跟沈重云谈的，即便你口才比他好，你也不可能比他执着。

＊＊＊＊＊＊

二十五年前的墙中陈尸自然是要被取出结案，陈东来很快就让人将整个图书馆围了起来，然后才破壁取尸体，切割机将磁砖连着整面切开，方敏旭突然喊了一声小心。

负责开壁的员警回过头来奇怪地看了一眼方敏旭，而方敏旭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大喝了一声，不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员警回去接着切壁，然后几个人帮手将整块墙壁取了下来，取下来的那一刹那，所有的人都大叫了一声，杨海东面带微笑沉睡在墙壁当中，他的身下是一团与混凝土交织在一起的白骨。

除了沈重云开心地大叫了一声杨海东找到了，连方敏旭都差一点站不稳脚，员警们震惊地站在那里足足几分钟，才一哄而上将杨海东从墙壁里拖了出来。

陈东来大着胆子用手一摸，回过头来用扭曲的表情颤声道：「是活的……是活的……」

几秒之后，是一连串喊叫救护车的声音。

杨海东在失踪了近一周之后苏醒了，虽然有一点脱水跟虚弱，可是人的精神却完全没问题，相信不用过多久就会变得生龙活虎。

至于他到底是怎么进入那个墙壁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虽然之前有过石中活蛇的传奇故事，但墙壁嵌着一个大活人这还是闻所未闻之事。

老冯与小周自然被逮捕入狱了，老冯什么也没说，样子痴痴呆呆的，陈东来说虽然他们搞的事情不小，可是其中并没有发生命案，所以多半不会判很重的刑，只是老冯有可能要去精神病院住一段时间。

杨宗和一手包办了姚青儿的葬礼，在丧礼上他似乎见到了什么，泪流满面的与之交谈，可是在一旁的方敏旭与沈重云依然一无所获。

丧礼之后，杨宗和自首，不过一来他在案子里只是一个藏尸者，二来即便他杀了人也过了追溯期，因此虽然投案，却没有被立案。他给老冯请了一个律师团打官司，但是显然没有这个必要，老冯表现得好像谁也不认得了。

善泳的人都易溺于水，老冯一直致力于寻找他人潜意识里的漏洞，可是一旦被人找到了自己的漏洞，他似乎也未必能强到哪里去。

许立听完庭审之后就悄然离开了榕城医大，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有人说他落发为僧了。许立一直在认真的找寻杀害自己心上人的凶手，只怕他从未想过是自己亲手掐死了姚青儿。

他似乎是唯一一个完全不受缠枝催眠效果的人，这就是为什么老冯不得不将方敏旭卷进来做人证的原因。至于为什么许立能不接受缠枝图暗藏的信息，方敏旭猜测这有可能与他常年听那首「请跟我来」有关吧，他的潜意识里这首歌代表的只有姚青儿。

唯有李冒天再也没有从这场催眠里清醒过来，他似乎一直活在催眠里，无论医生家人用什么办法，都无法令他从梦魇里清醒过来。

他经常从颤抖到惊恐再到窒息，捂着自己的心脏，有一刻似乎快要挺不过去了，可他转眼又会气势汹汹声嘶力竭地狂叫道：「是，我是看着他掐死你的，我是故意不救你的！」

他完全视若无物的目光泛着血红，透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狰狞，不像那个风度翩翩、开明包容的学者，倒有几分像疯狂的许立。

「你利用自己的美色勾引我，让我放弃出国的机会。我以为你是真心想跟我在一起，结果呢，你不过是要给杨宗和创造机会罢了。」

李冒天整个人都扭曲了一般，他狰狞一笑，道：「可惜啊，杨宗和有了去美国的机会就把你这个破鞋扔了。你这个歹毒的女人，催眠了许立，让他帮你杀杨宗和，结果害死了自己，还被宗和砌在墙壁里。哈哈哈，你不是爱他吗？感觉如何，这是你自找的，你活该！活该！活该！」

他一口气说了十几个活该，似乎发泄了自己心中所有的情绪，愤怒、恐惧、也许还有爱与恨……

方敏旭第一次看到他这副模样的时候，不禁回了一下神，也许在那幕场景他漏掉了什么。那是学术馆玻璃馆门外面曾经悄悄显出的一张人脸，他偷窥的表情看起来是那么的平静，可这种平静相较于室内的生死搏斗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这个人——就是李冒天。

那位声称爱着姚青儿，甚至于不惜放弃了去美国机会的李冒天。

也许这些人当中，唯有李冒天是真正深信姚青儿会回来复仇的，这世上除了他自己，也没有谁是他真正信任的，因此没有人能把他从潜意识状态中叫醒，所以他也就从此没有在这场并不真实的恐怖梦魇里再醒来。

杨宗和在杨海东的陪同下离开了榕城，方敏旭跟沈重云一起离开的时候，不禁回头去看这所古老的医学院。

可以肯定的是，再过去多少年，榕城医大这古老的风貌他们虽难以回忆起，却很难忘却这里有一个痴情的女子。

她有一些任性，犯过错误，也付出了代价，但最终人们能记住的只有她的原谅与深情。

阴阳师们没有办法看到并且追踪这只红月之下的幽灵，也许是因为这里并没有一只充满戾气的鬼魂，甚至最后在故人之子受到危害的时候，她还出手保护了他，也保全了自己的父亲。

她的躯体与混凝土融合在了一起，却没有变得怨气冲天，可她也正因为如此而获得了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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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飞机之后，邻座的杨海东凑过头问：「方敏旭，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老冯的呢？」

方敏旭笑了笑，坦白地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你要知道他一直在明处，人总是自作聪明，认为罪犯一定是藏在暗处的某个人。一直到在梦魇里数缠枝图的时候，我才突然发现自己错了。」

他转过头道：「我说我分别在你留下的钥匙、图书馆、会议室的壁灯上见到过缠枝图，然而我数错了。

「当时我才想起，我第一眼看到缠枝图不应该是从你的钥匙上，而是应该在老冯的车子里，在他的车顶的吊饰上，这才是我真正第一次见到这张古怪的图案。老冯在车上就对我们进行了催眠，也因为如此，他才会让小周跟着沈重云。」

「为什么？」杨海东愣愣地道：「这只小生鬼有什么特别吗？」

「因为他无法被催眠。」方敏旭笑了笑，道：「你要感谢他，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我根本不敢与你父亲冒险设这个圈套。」

沈重云得意地轻哼了一声，一副你命是我救的德性。

杨海东承沈重云救他一命的情，大义凛然的样子也做不出来了，只好别过头去暗自生闷气。

方敏旭微笑了一下，他头靠在枕席上，其实仔细想来是显而易见的吧！因为除了在总务处工作的老冯，又有谁能那么轻易地将唐缠枝图使用在学术馆墙壁跟大门上，最终让他暴露的不是别的，正是他那种俯视苍生、高高在上、自认为能掌控凡人的自信吧！

沈重云打了个哈欠，靠在方敏旭的肩上，不一会儿便睡着了，方敏旭低下头替他将毯子拉好，靠在他的头上，也安然入睡。

身边这个人也许一无是处，可是他对他来说，却是至关重要，只要有他在，方敏旭就会觉得心里特别的踏实，好像没有什么再值得畏惧，因为无论陷入什么样的梦魇当中，都会有人将他叫醒……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去珍惜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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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宗和返回之后变成了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致力于各种慈善医学事业。

杨海东的《说鬼》网站倒是关了，可惜隔了没几天，他又开始办了一本叫《都市阴阳眼》的周刊。只不过他现在来沈家的话题变得单调乏味，他总是在不停地回想自己与鬼同卧的七日，越想越浪漫。

尽管沈重云不停地提醒他，他其实是跟一具与混凝土融合在一起的尸体同睡了七日，可这依然不能阻挡他各种浪漫的猜想，竟然隐隐有相思之态，这个结尾不免让方敏旭有点囧。

方敏旭又成了一名普通的医大学生，并且他又有了一个新的学妹做助手。

这位叫徐珊珊的小学妹一看到方敏旭便兴奋得两眼发光，小声道：「学长是不是阴阳师，听说你会捉鬼，对吗？」

方敏旭不禁愣了一下，想起了那个戴黑眼镜的杨莹玉、留长发的姚青儿，她们都曾像面前这个小学妹一样，那样的鲜活，充满了朝气。

「学长，能说说吗？鬼是什么样的？是跟平时一样，还是像电影里面拍的那样，披散着头发，一身白衣服？」少女瞪大了眼睛，满面饥渴的望着方敏旭。

方敏旭轻轻咳嗽了一下，将酒精炉子放好，然后道：「这个取决于你站哪里？」

「站在哪里？」徐珊珊仰头，表示不解。

方敏旭拿起镊子，夹了一块药片将它丢到烧瓶当中，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条会消失的走廊，当你选择站在上面的时候，你就选择了看见它们。」他说着手一松，药片迅速地溶解，整个烧瓶立时便泛起了一阵阵的气泡。

至于沈重云呢，他在杨宗和的支持下，勉强暂时的得到了香港灵异组织的默认。

自从恢复了人身，沈重云逐渐变得有志气了起来，目前据人传说，沈家的这位少爷一直在致力于找到一位优秀的、学历不低、能力不弱、工作热情又能处变不惊的，具备有绅士风范，但是要价很低的——贵族管家。

——正文完——

番外：《都市阴阳眼》周刊招聘事件

「帮你招聘一个周刊的助理？」沈重云略略吃惊地道，他没想到回来接到的第一桩生意不是别人，又是杨海东家的。

杨海东坐在沈家椅子上，伸出食指挠了挠自己的眉心，道：「没办法，你知道我必须要招到一些有胆量面对灵异现象的人，我可不想杂志开到一半就有职员被活活吓死了。」

杨海东是那种长得英俊、帅气，且一看就是优等生的贵族子弟，再加上性格平易近人，非常能够吸引人的好感。

他常年出没于沈家，着实给了沈重云很大的压力，他们认识不久，沈重云就变成了小狗，所以杨海东对他的压力还仅仅止于下半身，重点是他的手工鞋子，这是为什么沈重云变了狗身，却要订购如此多狗靴的缘故。

当沈重云完全恢复人身以后，杨海东给他的压力就不仅仅止于一双鞋子了，这么帅气、好脾气的校园王子，虽然不得不承认他的爱好着实能吓退一大批爱慕者，不过这当中一定不包括方敏旭。

怎么解决这个潜在的巨大威胁，这成了沈重云最近继招聘管家之后的重中之重，就像老鬼给沈重云的评价，对于处理威胁，沈重云的智商未必比狗强，但是鉴于直觉的优势，一定比人下手早。

沈重云学着杨海东也挠了挠眉心，只不过相比起杨海东修长的手指，最近养得越发圆润的食指让沈重云又找回了那种毛茸茸狗爪的感觉。

「这个很困难啊……」沈重云依然挠着眉心道：「虽然我不介意，可是要说动老鬼骗小方那是要花一点……嗯，不少……可能非常多的钱的。」

杨海东抬起另一只手，很悠闲的十根手指交叉，道：「五十万一场面试，够不够。」

沈重云见杨海东一派优雅镇定的气势，圆溜溜的黑眸不禁有一点发直，他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把球踢到了别人的主场，跟富人谈钱就好比在穷人头上捉虱，都是不值一提。但是，那种压力之感却是真实的对着沈重云扑面而来。

「啪。」沈重云白晃晃圆润的手往桌面上一拍，大喝了一声：「成交。」

飘在沈宅上空的老鬼吓了一跳，这是沈重云有史以来首次没有还价的交易，其爽快的程度，即便是方敏旭都没有享受过此等待遇。

杨海东起身笑道：「那明天见了。」

「哼。」沈重云微垂着眼帘道。

杨海东一走，老鬼就显形了，「呼」一下子飘到了沈重云的眼前，道：「小狗，你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他？」

「他整天缠着小方，我要给他找点事情做做。」

老鬼摇晃着脑袋，道：「可是开了这么一本杂志，他不是更有理由跟住小方？」

沈重云眯着眼道：「你不是自称会做媒吗？我们就给他起个姻缘卦。」

老鬼拈了一下胡须，连连摇头道：「老夫会做的那是阴媒啊！」

沈重云半眯着眼睛道：「他也算死过一次，就给他凑阴媒好了。」

老鬼的鬼脸一脸震惊，鬼指一抖就掐断了一根阴须，弄得他一阵心疼，连忙将那根阴须塞进自己的嘴里，犹豫道：「这要是让小方知道了……」

沈重云敲着手指，道：「二季限量版花花公子。」

老鬼半眯着眼睛，在天空飘来飘去，道：「此事伤阴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