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应臣之为使。’,‘君臣佐使’乃是药草方剂配伍组成的基理。医者开处方,以君臣相配为原则。君是主药,臣
是辅药。而所谓的不按君臣,自然是颠倒用药的种类和份量,违反药理,胡乱用药,便可伤人性命。”
卫青皱眉。宁乘是方士出身,炼药用药的勾当算是本行,虽然落魄兼不务正业了些,也比外行人心中有谱。
当初为如玉夫人看诊的古太医来到了卫府,道:“老夫奉旨而来,请大将军查问。无论大将军问什么,老夫必定会知
无不言,言无不尽。”
“有劳了。”卫青看着他,沉默了片刻,且不说古太医是公认的德艺双馨,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从他的眼睛以及神
态气质上便能评估出个八九分。刘彻能让他来,便是有了九成以上的把握谅自己找不到破绽。便道:“古太医用过午
膳了吗?”
古太医没想到他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但还是回答道:“已经用过了。”
卫青道:“好。我问完了。”
古太医愣了愣,道:“大将军难道就没有其他的问题要问了吗?”
卫青依旧一脸平静,道:“是的。我已经问完了。
古太医如果有空,一起喝杯茶如何?”
“可老夫怎么去跟皇上回话?”古太医有点急了。
“古太医可以对皇上说,卫青很感激皇上体恤,皇上的美意,卫青心领了。”
隐隐的一声叹息,溜进古太医的耳朵里。面前的年轻人才多大年纪,怎么这些日眉宇间看起来比自己这糟老头子还要
憔悴?一直耳闻卫青乃是皇上的内宠,可不管怎么看,他都不像那种以色侍人之徒。不过无论他是怎样的人,现在都
只不过是个刚失去妻子的可怜丈夫——他待在这里,于事无补,还是告辞了吧。于是找了个借口告辞。
转身刚走了几步,老人停下了,回身作揖,道:“如玉夫人的药方,是老夫开的,药,是老夫从太医院一手抓的;煎
煮,是老夫亲自看着的。可没想到……老夫惭愧,大将军尽管责怪我医术不精吧。”
卫青愣了愣,神色马上暗淡下来,轻道:“古太医言重了。”
卫青亲自送古太医出门口,老人对卫青拜了又拜,才上车离去。
检查药渣和药方果然没有任何收获。便是寻常的肚子疼,也有吃坏肚子、贪凉受寒和绞肠痧等不同的病因,所以会有
配比不同的药方,他人仅从方子和用药上根本看不出什么破绽。人已经死了,除了当手人谁也不知道病人的具体病情
,就算有所怀疑,也无法查证。
卫青扶棺叹息,手在棺木上轻轻摩挲,似是万分不舍。对如玉的死,为什么刘彻一点也没有歉疚的神情?强要了霍去
病,他的眼神便如此飘忽,为什么对如玉的事情就这么平静?曹襄说如玉死了谁最高兴谁就是凶手,可如果自己就此
与刘彻失和,谁又是那个最高兴的人?
半晌后,卫青最终道:“明天出殡,让如玉入土为安。
”为了等他回来,如玉已经在这里躺了太久了,又折腾了这许多时候,于心何忍?
曹襄急道:“一旦下葬,尊夫人的奇冤可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卫青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让曹襄不禁一凛。卫青收回视线,抬眼望向灵堂顶,目光慢慢下移,对着牌位,道:“上
有天,下有地,举头三尺有神明。”声音低沉而稳健,不再是无奈的叹息,而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一撩衣摆,跪
下来,“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低头,对着牌位拜之再三。
曹襄看着他的背影,皮肤上心口上很凉,又有点烫,还有点疼。卫青看自己的那一眼算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接下来要
说这些话?如果你不是卫青,我为什么要这么多事地想帮你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如玉夫人下葬那天,刘彻坐了马车出外远远地跟着,看着卫青沉默而悲伤的背影。
几个月来,两人僵持着。默默地见面,默默地相对,然后默默地擦肩而过。刘彻新赏赐了很多东西到卫府,可是他却
发现这些东西都成了如玉的陪葬,卫青不要这些东西,可是除了这些,他还能再给他什么呢?
把他家能封的都封了,能赏赐的都赏赐了,自己难道对他还不够好吗?其他人可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殊荣。还有什
么方法能讨好他?还有什么能让他愿意好好地和自己来说说话?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大将军,您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
卫青抬眼,看见宁乘的脸上眼中满是担忧。一笑:“先生何出此言?”
“夫人是去了,可三位公子,皇后,三位公主,皇长子,还有大将军您的兄弟姐妹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可都还得活
下去。难道大将军打算一直这样和皇上僵持下去吗?”
宁乘一边说一边注意卫青的表情,却看不出什么;卫青依旧是惯常的波澜不惊,沉默不语。不表示赞成,也不表示反
对,只是静静地倾听。
“大将军您年纪轻轻,却食邑万户,三子封侯。纵然有军功,但这些封赏真的与其相称吗?大将军心里比我更清楚。
”
卫青合上眼,嘴角忍不住溢出一丝惨笑。
宁乘却还在说:“卫皇后虽然母凭子贵,但子也要凭母贵。目前王美人专宠,保不住哪天也生下皇子。
当年一个主父偃举荐卫夫人当皇后,明天说不定就有谁举荐别人当太子了。”
这主父偃,当年是因着卫青引荐才被刘彻知晓的。
尊立卫子夫为皇后,主父偃颇有功劳,说得难听点,主父偃可说是卫氏一大重要“党羽”。可早在关车郭家被灭的元
朔二年,刘彻便诛主父偃并族其家。对外戚的党羽,刘彻是出名的心狠手辣。
“大将军,说句不好听的,不论出身还是年纪,卫皇后可都不占优势了。卫皇后人老珠黄,出身低微,大将军您又和
皇上闹僵,一旦皇上翻脸,便是天塌地陷!”
宁乘说着,长跪,重重下拜。
卫青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只觉胸口阵阵翻腾,憋闷的厉害。半晌才道:“……依先生看,我该如何是好?”
听到卫青开口,宁乘才直起身,道:“如今王美人虽然得宠,但她的家人还没有富贵,大将军可以用千金去给王美人
的双亲祝寿,博得王美人欢心,为卫皇后、卫家减一个敌人,多一个盟友。”
卫青听见,不禁眉眼含笑,却不似因为听到了好建议而欣喜,似乎另有所指。宁乘又怎么知道,卫青想起了多年之前
姐姐和自己刚刚得幸时候的事,想起二姐的大嗓门和哭闹的婴儿,还有小小的去病。
荣华富贵,位极人臣,悲伤的,喜悦的,骄傲的,屈辱的……这许多从眼前一闪而过,现如今,就要轮到别人了吗?
最后,只听卫青道:“好吧。就依先生所言。”
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刘彻的耳朵里。刘彻皱眉:这……堂堂的大将军为什么去如此巴结完全不相干的人呢?他刘彻就在
这里,就在未央宫里等待着,等着你来和我说话,无论你有什么要求,都会答应,为什么却要如此委曲求全?
不久,却有卫皇后以平阳公主使者的身份出现在刘彻面前,说明来意后,刘彻紧蹙起眉。
“皇姐想要……新驸马?”
卫皇后继续转达平阳公主的意思。刘彻交叉着手指拨弄,道:“皇姐要朕做媒,朕自然是义不容辞。只是皇姐相中的
人选,似乎……”自己比卫青年长六岁,而大姐平阳公主比自己更年长了十岁。这样和上去,皇姐做卫青的娘亲都绰
绰有余了。皇姐怎么会作出这样的选择?
卫子夫道:“长公主也知道就自己的年纪来说并不是很合适,如果不是下了很大决心,也不好意思提这样的要求。实
际上弟弟他和平阳公主最近私下书信往来,发现其实彼此仰慕倾心已久,这才厚着脸皮来求皇上。”如果不是平阳公
主,便没有自己,现在平阳公主既然有所求,她卫子夫自然义不容辞。
刘彻拨弄手指的动作停止了,默了一会,道:“请皇姐过来吧,朕会传卫青。双方聚到一起,再郑重跟他说这件事。
如果卫青点头,朕也乐见其成。”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如玉才刚入土没多少时候啊,卫青表面上深情,难
道暗地里却实是个狼心狗肺之人?就算如此,对方怎么会是人老珠黄的大姐平阳公主?除非是有目的。可如果说是要
巴结,自己这个皇帝才该是巴结的正确对象吧?
而且卫青纵然多情,却不应是那种拿自己的感情和身体当条件的人。究竟真相如何呢?
卫青被传上殿,刘彻坐在上面,旁边是卫皇后。平阳公主坐在卫皇后后面,看见卫青到来,于是眼眉带喜,坐的又端
正了几分。
卫皇后开始说话,热络地告诉卫青这件事。卫青似乎初次听说,也似早有准备,脸上所谓的诚惶诚恐若有若无。他移
动眼瞳,看见平阳公主已经羞涩地垂下了头;再看刘彻,发现刘彻也在看着自己,嘴角微翘,带着嘲讽的笑意。
一时之间,偌大的殿堂只有卫皇后一个人的声音。
待她告一段落,刘彻道:“爱卿,长公主对你可是中意的很呢。听说爱卿与皇姐早已鸿雁传书,互通心意,不知可有
此事?”
“……”什么鸿雁传书,卫青并不记得自己有做过,倒是先前姐姐来就此事私下询问的时候才首次听说,不过当时他
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当时他还奇怪,姐姐怎么会突然来问自己对长公主感觉如何。现在才完全明白到,为什么最近长
公主看自己的眼光会那么奇怪,笑容为何那般暧昧与炽烈。
承认如何,不承认又如何?卫青清楚得很,正因为是平阳公主,刘彻才有了几分顾忌,如果是别的女子,刘彻绝对不
会这样来询问自己的意思。平阳公主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提出这等在旁人看来匪夷所思的要求?她应该是喜欢自己
的,如非情到至处,纵有胆量也断然不会这么做。在这犹如三堂会审的情形下,如果自己否认并拒绝了,她要如何自
处?要如何面对天下人的非议?平阳公主对自己有恩,自己绝对不能让她落人绝境中。如玉在天有灵,也会谅解的。
于是卫青低下头:“皇上圣明。”
这等于是默认的回答顿时让殿堂中气氛阴冷了几分。卫皇后即使不看刘彻的表情,也能感觉到他的怒意。
刘彻脑门上青筋直跳,想像中的自己已经跳起来抓狂了,现实中努力压着怒火放柔了声音道:“爱卿,朕一向对你爱
护有加。有什么机会,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也亏得你自己进取努力,不负朕望。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正因为你——
的功劳,你姐姐才能当皇后当得那么逍遥。”
刘彻的语气虽然颇为温和,却掩盖不了其中的威胁意味。
“皇恩浩荡,臣铭记于心。”卫青头都不抬。“微臣和姐姐都是长公主引领入宫的,又能有幸得到皇上的恩宠,实在
是臣全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似乎有答话,其实全是套话空话,等于什么都没说。
刘彻道:“那么对于这桩婚事,爱卿意下如何?要知道毕竟你们的年纪确实差的太多了些,恐怕免不了为人所诟病。
你们想好了没有?要是爱卿有所顾虑,朕绝对不会勉强。朕想,长公主和你姐姐也绝对不会勉强你的。”
刘彻希望他回绝,卫青又怎会听不出来?只是刘彻碍于姐弟情谊,不好反对,所以才将希望寄托在卫青的亲口回绝上
。只是在一开始,刘彻还想乘机弄清楚真相,到了现在他已经完全忘记最初的目的,只想着要卫青拒绝。
“微臣身受皇恩,亲人就只有姐姐、长公主与皇上。”卫青缓缓言道,“蒙长公主不弃,臣又怎会觉得有丝毫的委屈
?如能得皇上恩典,臣喜不自胜。”头更低了些,“一切但凭皇上与长公主做主。”
刘彻先前答应如果卫青点头他就同意,因此卫皇后听了这个回答后笑道:“皇上——”转头却看见刘彻的脸色,惊地
住了声。
刘彻万千念头从脑中闪过,理的清的却只有几条:自己已经如此放低身段,让卫青自己选择,卫青却竟然宁愿娶一个
四十多岁的寡妇;他到底把自己置于何地?
手指在几案上轻轻敲击,沉默半晌,刘彻呵呵笑:“好,好呀。有道是白发红颜,风雅,风雅的很呐。”
没有人敢接话。平阳公主也只是沉默不语,却微微蹙眉。只听刘彻道:“既如此,朕就成全你们,下旨赐婚。”
金银、封地、封号,卫青似乎都不在乎,有时还会和自己吵架,简直是不识抬举、不知好歹、不识时务!
可是这样无欲无求的卫青却偏偏接受了这桩婚事,他原来也有想要的东西呀……原来他在自己面前的清心寡欲全都是
装出来的?好吧,我暂时就先成全你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好好收拾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流言四起,都说卫青为了向上爬而向平阳公主献媚求婚,曹襄一千一万个不信!因为这实在太荒谬了。如玉才下葬多
久?卫青绝对不会是那等凉薄之人!且不说卫青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退一万步讲,卫青现在是大司马大将军
、皇后的弟弟、皇长子的舅父,权倾朝野,哪里还需要这桩如此委屈的婚事?
“是我去求皇上下旨赐婚的。”平阳公主对儿子道,“你说的不错,卫青现在确实不需要我的扶持了,可是我现在却
需要他的扶持。襄儿,曹家需要一个强大家族的支撑,这婚事是家族联姻,是两个政治利益的结合。”
“孩儿明白家族联姻的重要性。孩儿不明白的是,母亲为何偏偏要选择大将军?朝廷中名门望族何其多,如果是要家
族联姻,让孩儿娶谁家的闺秀,不是更合适吗?”
曹襄有点激动,因为这实在太奇怪了!从来也没听说过家族联姻不是双方儿女成婚而是家长成婚的,更何况女方之子
比男方还要年长!
母亲要改嫁,不会有人反对,他只是对母亲所挑选的对象实在不满。为什么非要卫青不可?母亲应该比自己更清楚卫
青与刘彻的关系,为什么还要去凑热闹?要面对一个刘彻,卫青已经够受的了。更何况这婚事弄个不好就是在与刘彻
抗争,他不明白一向聪明的母亲为什么要淌浑水。
曹襄望着母亲,对方却只是微笑,那幸福的容光隐隐暗示着什么。不论母亲想要谁做丈夫,她都可以如愿,既如此,
自然是要选个可心的。卫青的条件是如此优秀,才二十来岁,便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英姿勃发,长相是
罕见的出众,又性情温和,简直就是集合天下所有女子心仪的全部优点。
如玉夫人啊,背负了太多人的嫉妒、怨恨与诅咒。
有刘彻的,有母亲的,其中何尝没有自己的一份?除了卫青自己,没有人为如玉的死亡真心哭泣。他忽然想到——在
如玉的灵堂上,卫青最后看自己的那一眼……
莫非,当时自己也露出了如母亲以及刘彻一般的神情吗?
末了,平阳公主道:“我自有度量。”停了停,又道:“你的婚事,为娘自然有在考虑。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