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慎看着爷孙俩,眼神异样幽深。
古玉很识趣,发了一顿脾气就乖乖走人,樱和跟在他身后出了门,把空间留给屋子里的祖孙三人。
“古玉,你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
“子慎的身体伤得很重?”樱和觉得古玉说得有些夸大其词,似乎是故意吓子慎,事实上,他看惯了强势的子慎,现
在这般羸弱的子慎,他也有些不适应。
古玉眯起眼,逼近樱和,咬牙切齿道,“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吗?”
看着古玉怒火冲天的脸,樱和心下一沉,“子慎的身体真那么差?”
“废话,不然你以为我咒他啊!”瞪着樱和,古玉顿了顿,“顾汕的银环蛇毒不一般,子慎的身体切切实实遭到了重
创,虽然最后师父将他体内的蛇毒引到自己身上,但那毒太厉害,师父能把毒引走,却不能将他的内伤治好,所以,
他的身体只能慢慢调养。”
“我知道,我会好好照顾他。”
说着,樱和转身向厨房的方向走去,刚刚子慎将药都吐了出来,他甙再熬一碗送去。
“樱和——”身后古玉轻唤,他停下脚步,转回身。
“有事?”
古玉看着他,眼神出奇认真,“子慎的身体真的很差,他再经不起任何打击和伤害,如果你不是认真的,就……”
“我知道。”樱和打住古玉的话,低头看向手中的药碗,“我要去煎药了。”
古玉看着樱和的背影,看着他走出院子,回头往屋里瞧瞧,不禁幽幽一叹。
樱和实在是前科太多,他真不知道该不该在相信他一次?
他没有开玩笑,子慎的身体真的已经不似原来那般强壮,如果再来一次伤害,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能挺过去?
037 狭路相逢,何者能胜
每到夜晚都是樱和最难捱的时候,子慎不与他说话,甚至让巴勒赶他走,好在他脸皮厚,拿小意儿当挡将牌,死皮赖
脸的待了下来,只是夜深人静,两人共处一室,却相对无言,气氛实在太压抑。
像往常一样,樱和抱起昏昏欲睡的小意儿,想将他送回隔壁去,可小家伙却抓着子慎的手,说什么也不松开。
“爹爹,今晚我要和娘亲睡,行不行?”
樱和眉头微动,瞅着床里的人,对儿子笑道,“小意儿,这个你要问你娘亲,问他是不是想你跟他睡。”
一直对樱和视而不见的某人,突然抬起眼来,虽然面无表情,但樱和却看见了那人眼底的怒焰。
暗笑在心,他却不敢表现太明显,不然保不准会适得其反。
“娘亲,意儿跟你睡好不好?”小意儿拉着子慎的手,甜甜的央求,“意儿不想自己睡,想跟娘亲睡。”
子慎收回视线,低头看向趴在床边,好像小狗讨主人欢心的小东西,他抬起手,在那小东西的头顶轻轻揉了揉,“意
儿想在哪里睡就在哪里睡。”
“好耶。”小家伙兴奋的从床上爬起,站在床边直蹦跶。
子慎怕他摔着,想起身扶他,樱和比他动作迅速,直接将小东西抱进怀里,“小意儿,你想在这里睡,就必须安分,
不能打扰娘亲休息,知不知道?”
面对樱和看似无害的笑脸,小意儿很是乖顺的点点头,“意儿知道了。”
“乖——”樱和在小意儿的脸蛋上亲了下,将他放回床上,自己转身抱过角落里叠好的一摞被褥回到床边,铺好褥子
,又铺被子,最后放上枕头,待一切弄完后,他抬头,见小意儿趴在床边探着小脑袋好奇的看着他。
“小意儿,躺好,爹爹要吹灯了。”
“爹爹,你在干什么?”小孩子好奇心十足。
樱和坐在褥子上,笑道,“爹爹在打地铺。”
“什么是打地铺?”
“就是睡在地上。”
“为什么要睡在地上?”小意儿歪着脑袋想了想,又往床里瞧了瞧,“爹爹为什么不睡床上?床上还有很大地方呢。
”
“小意儿……”樱和好像没看见子慎直逼过来的凌厉眼神,悠悠道,“你娘亲不让我睡床上?”
“为什么?”这回小意儿回头问子慎,“娘亲为什么不让爹爹在床上睡?”
回答他的是樱和,樱和看着子慎,缓缓道,“因为爹爹犯了错,你娘亲生气了。”
子慎瞅着樱和,微微眯起眼。
“爹爹做错事了吗?”
“是啊,爹爹做了很多错事。”
“那爹爹知道错了吗?”
“爹爹知道了错了。”
爷俩一问一答,很是默契,子慎听着,眼神深邃难懂。
小意儿不懂两人间的暗潮汹涌,单纯的问,“娘亲,爹爹知道错了,娘亲不要气了,让爹爹躺床上吧?”
听到小意儿的话,子慎眼神隐没,伸手将他的身子揽进怀里,“小意儿,乖乖睡觉。”
“可是——”小意儿扯着脖子向床下看,“爹爹还睡在地上,会生病的。”
说着,小家伙在子慎怀里仰起头,略带哭音,“娘亲,让爹爹睡床上好不好?”
子慎合眼不语,任小意儿怎么推搡,他也没有睁眼。
“爹爹——”无计可施,小意儿只好向樱和求助。
樱和眼神闪烁,重重叹了口气,语气凄凉道,“小意儿乖乖睡觉吧,爹爹不会生病的。”
话落,他掩口轻咳。
“爹爹——”小意儿心疼的看着自己的爹亲,大眼睛里蓄满泪水的瞅着子慎,“娘亲……醒醒……”
小意儿从被窝爬起,张着手掌在子慎脸上轻拍,大眼睛里的泪水决堤而出,一滴一滴落在子慎脸上。
子慎依旧没有睁眼,他伸手将小意儿抓回被子里,抱着扭动不已的小家伙,往床里挪了挪,樱和看着床边的空间越来
越大,他嘴角上扬的弧度也跟着越来越大。
“爹爹——”小意儿被子慎抱着,费力的扭过身子,向樱和伸出手。
樱和岂会白白放过与子慎拉近关系的机会,“爹爹这就来。”
樱和从地上爬起,吹灭桌子上的烛火后,爬上了子慎的床。
黑暗中,没有人看见樱和的脸上露出计谋得逞后窃笑,他自认不是君子,所以,他懂得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
他知道子慎会对儿子心软,所以,他抓住机会,正中子慎软肋,逼他妥协。
万籁俱寂时,儿子轻浅的呼吸在耳边响起,同时,床里还有另一道有些粗重的呼吸,在这寂静的夜里交相呼应,静静
的听着,樱和笑着向床里挤了挤。
“卑鄙——”
冷不丁的一声低低的轻轻的声音响起,樱和一怔,随即脸上露出大大的,开心的笑来。
他就知道自己这点小九九逃不过那人的眼睛,可是,那人还是让步了。
樱和脸上的笑容渐渐加深,心里越发肯定自己还有机会,而子慎也不是无动于衷。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还有机会,因为子慎默许了他待在他身边,也没拒绝他的照顾,虽然不与他交流,但并不排
斥他。
而且,他这些日子发现,子慎很不喜欢别人照料他的生活起居,就是巴勒也不行,但他却没有拒绝他。
越想越开心,樱和几乎一宿没睡。
·
第二天,天微亮,樱和起身出门,结果前脚刚迈出门槛,一把冰凉的片刀就夹在了他的脖子上。
“王上——”古玉在一旁看着,不禁咽了咽口水。
耶律鸿基是有名的狼王,他那把薄如蝉翼的片刀更是威名远播。
樱和静静的与耶律鸿基对视,眼中不见一点惧色,耶律鸿基双眼微眯,握刀的手,微微用力。
“王上,还请刀下留情。”虽然狼王从来不讲情的,这话等于对牛弹琴,但古玉还是小声的劝慰。
一大早,他见狼王往子慎的院子来,于是匆匆跟了过来,怕出事。结果还真出事了,这狼王连句话都没说,直接把刀
架在了樱和脖子上,还真是他一贯作风。
不过,他也是有所收敛的,毕竟忍了这么多天才动手。
刀架在脖子上,樱和面不改色,耶律鸿基加大力度,他依然泰然自若,两人不知僵持了多久,耶律鸿基缓缓挪开了刀
锋,古玉看得心惊胆颤,这会儿风波过去,他不仅深深的呼了口气。
樱和轻声迈出门外,又慢转过身,不忘回手关好门。
“子慎还在睡,我去准备早点。”
仿佛刚刚的对峙不过是错觉,樱和淡定自然的从耶律鸿基身边走过,古玉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有些佩服。
还没有人能这样平静的对待冷血狼王呢!
“古玉——”
古玉回过神,“王上,有何吩咐?”
耶律鸿基看着眼前的门扇,“他的身体何时能复原?”
古玉沉默了会儿,才道,“臣说不好。”
耶律鸿基看了眼古玉,转身离开,留下古玉一个人满头雾水的思考王上为何会有这样一问。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初夏,天气转热,子慎的身体也渐渐转好,起先,他不但不能下床,甚至不能移动,每天的食物都是婴儿才吃的米汤
,现在,他已经能下床走动,有时还会在院中慢慢散步,除了喝药,也能吃些容易消化的清淡食物。
但由于之前天天都是米汤汤药,顶多加一些温补的东西,子慎的气色一直都不好,原本瘦削的瓜子脸,现在更是没有
肉了。
不过,他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只是对樱和的态度一直没什么改变。
初夏的晌午,阳光正好,院子里,一身湛蓝打扮的小意儿追着一只淡黄色的蝴蝶,又跑又跳,子慎从门里走出,不禁
道,“意儿,当心脚下。”
小意儿见娘亲出来,立刻招呼他,“娘亲,快来帮我抓蝴蝶。”
子慎看着飞在半空中的蝴蝶,眼里微微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
“不行——”樱和就站在子慎身边,见他流露出那样的眼神,心不由得一紧,“你的伤还没好。”
子慎偏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有不屑,也有挑衅,樱和不禁勾起嘴角,“我知道你武功很好,别说一只蝴蝶,就是一
百只,对你来说,也是轻而易举,但现在,你的身体还没康复,还不能动武。”
子慎漠漠的看了眼樱和,抬脚步下台阶,樱和跟在他身后,保持一步之隔,抬眼便能看着前面人挺直的脊背,但那人
却很少再正眼看他一下。
这些天,他常在想,当初,子慎是不是也这样望过他的背影?
答案不得而知。
“意儿——”子慎突然扬高声音,樱和抬头看去,就见小意儿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一张肉肉的小脸皱成一团,想哭
又拼命忍着。
那模样很可怜。
不知为什么,樱和突然觉得这很像子慎。
“意儿哪里疼?”子慎疾步来到小意儿身边,将他扶起,轻掸尘土,小意儿摇摇头,扁扁嘴巴,终是没有哭出来。
“娘亲呼呼,意儿就不疼了。”
“意儿好坚强。”
子慎不吝赞美,樱和闻言道,“也不看他是谁生的。”
其实,樱和是想褒扬子慎,不过语气里倒是骄傲得很,子慎蹲在地上,抬眼看了看他。
“找古玉来。”
樱和一愣,随即露出大大的有些受宠若惊的笑容来,“好,我这就去。”
樱和边跑边在心里大喊,子慎终于肯对我说话了……
那种欣喜若狂的兴奋是前所未有的感觉,一向稳重的樱和,不禁露出傻傻的呆呆的笑。
古玉被樱和抓来,耐着性子为小意儿做了检查,“你们是不是太紧张了?不过是摔了一跤,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吗?”
居然把他这个医圣传人当普通的赤脚医生使唤,古玉心里这个怄!
子慎抱着小意儿,听到古玉的抱怨,抬眼看了他一眼。
仅仅一个眼神,古玉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咽了咽口水,含含糊糊的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子慎就是子慎,一个眼神就足以威慑八方!
樱和在一旁看着,不禁有些好笑,他不知道古玉到底惧怕子慎什么,在他看来,子慎没有一点威慑力,却把古玉吓得
够呛。
他却不知,子慎对他从来就是不同的。
·
“意儿,还有没有哪里疼?”子慎抱着小意儿,低头询问,小家伙盯着古玉,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娘亲,意儿哪里都不疼,意儿不要吃药药。”
樱和听到小意儿的话,不禁大笑,“后面那句话才是重点吧。”
自从尝过药的味道后,这小东西几乎是谈药色变,害怕得不得了。
古玉抬眼看了看小意儿,凉凉道,“幸好后天喂养的好,不然少不了拿药补。”
樱和脸上的笑容微僵,古玉的话深深刺疼了他。
他看着抱着小意儿轻哄的子慎,阳光透过窗棂斜射进屋子,照在他的头上,闪出金色的光,却也将他的脸映衬得更加
苍白。
那是不正常的颜色,樱和不由得心情沉重。
他伤了他,可他却在紧要关头救下他,还默许他留下……
虽然没有言语,可樱和却能感觉到子慎的那种无言的保护。
将古玉送出门,他回来,想与子慎好好谈谈,“子慎——”
唤了他的名字,却不知要说什么。
小意儿在子慎怀里沉沉的睡着,子慎轻轻的摇晃着臂弯,一直没有抬头看他一眼,这种无言的忽视令樱和沮丧,但不
代表他会放弃。
反正他今天还与他说话了,今天说一句,明天就争取让他说两句,长此以往,还怕子慎不理他。
打定主意,樱和不禁暗笑,原来自己竟这么有泼皮的潜质,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爷,药煎好了。”巴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樱和转身去取,没有看见床上的人在他转身后,缓缓抬起头来。
“现在顾汕已经不足畏惧,你跟我回都城去。”
即使面对最爱的人生下的孩子,耶律泓基的语气也是冰冷生硬得有些不近人情。
子慎看了看床里睡得正香的小意儿,伸手扯了扯他身上的被子,“这里很好。”
“这里不是你的家。”耶律泓基语气转冷。
“我在这里长大。”
耶律泓基闻言,微微眯起眼,“你在怨我?”
子慎抬头,迎着耶律泓基的目光,脸上没有表情,道,“没有——”
耶律泓基放在身体两侧的手,紧紧的握了握,“你是到底想怎样?”
“我不要皇位。”
“你……”这是多少人想要得到的,又是多少人梦想的,他怎么能轻而易举说不要?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耶律泓基的脸色阴沉到极点,“之前,因为顾汕,你不肯出荆山,我依了你,现在顾汕已
经疯了,被关了,他威胁不了你了,你还要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