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珀 上——尼罗
尼罗  发于:2011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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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这边几人都反应过来了,张启明一手死死拉住段珀,呐喊一声扭身就往林子里钻,旁边卫士们顾不得吉普车了,跳下来也随之狂奔而逃。人的动作总快不过飞机,张启明刚和段珀就地滚进了一处土坑里,空中那飞机就逼近而来,其中一架来了个俯冲,撕破空气之际产生出一种刺耳怪声,呜哇哇的直迫到人的头顶上去。张启明用双手捂住了段珀的耳朵,段珀也紧紧的伸手搂住了他;两人都是受了大惊吓。

道路上的吉普车显然是引起了那架飞机的注意,于是一颗炸弹投下去,土地立刻就在巨响中撼动了,吉普车自然也是在这一瞬间灰飞烟灭。

然后飞机不肯在这荒山野林里多浪费炸弹,而是继续向北直飞,奔去了掸邦自卫军那位于深山中的总司令部。

林子里树木繁茂,遮挡住了许多在爆炸中四处飞溅的土石,不过邻路的大树也被炸折了好几棵,险伶伶的倒下去,砸在地上时又是引起了一场小震撼。

这里从没有发生过空中轰炸,所以任何人对此都是毫无防备。张启明在头晕目眩中爬起来,先是抬手拍了拍头上身上的泥土,随即又拉起了段珀。

段珀有点儿傻大胆,倒是还没有恐惧到失神的程度。站起身来跳了跳,他见自己和张启明都是平安无事,就放下心来,扭头便往林外跑去。张启明此刻还能听到那飞机马达声,当即十分担心的跟了上去,想要拉住段珀——可是段珀动作很快,他一把抓了个空。

一溜烟的回到了外边路上,段珀在烟尘弥漫中发现那平坦路面上已然现出了个大坑,周遭树木也统一的向四方倒伏歪斜了。扭头把目光放去堪果方向,他忽然脸色大变,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爸爸!”

随即他拔腿就要往堪果跑去,跑了两步忽然想到段提沙说过今天要出门去,故而又急急的刹住脚步,折回去向那相反方向飞奔。张启明这回瞅准了,一把将他抱住:“老虎你别乱跑,也许飞机一会儿还要回来的!”

段珀那身体哆嗦的厉害,声音骤然间就嘶哑了:“爸爸……”他奋力的转回头去望向张启明:“爸爸也在外面呢……”

028.无恙

因为段珀是如此的狂躁不安,屡次要迈开大步追着飞机跑,所以张启明伙同其余几名卫士一拥而上,就像那屠夫抓猪似的,七手八脚的把段珀抱住抬起来了。

“老虎!”张启明累的气喘吁吁:“你不要乱动,你听话!我们现在去找启星,启星那里有电台,能够和总司令部联络上。山里石洞很多的,将军一定没有事——老虎,你还闹?”

段珀在这些人的束缚下,挣扎着扭成了一根麻花:“我不是闹!”他扯着大嗓门,走腔变调的嚎道:“你说得对,我自己走,不用抬着!”

张启明和卫士们把段珀夹在中间,在靠近路边的林子里开始齐步跑。这一帮都是身体健康、营养充足的小伙子,往日是绝不畏惧赶路的,可是从此地到张启星所在的营盘,乘汽车也要将近四十分钟,如今凭着两只脚飞奔过去,着实不是一项轻易的活动。及至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后,一个个都满头大汗,恨不能伸着舌头喘了。

独立团这片营地位于山林之中,并不醒目,所以并未遭受到空袭,不过近处那接二连三的爆炸还是搅得士兵人心惶惶。张启星很惊讶的看到了这几位不速之客,也来不及多说,张张罗罗的就把他们推去了地道中。段珀心急如焚,抢着喊道:“启星,爸爸好像还在山里!”

张启星被他冷落好一阵子了,难得能听他对自己主动说话。此刻伸手搭在段珀后背上,他顺势轻拍了两下,口中答道:“刚才飞机一来,我就和总司令部联系上了。将军没事,已经钻山洞了。”

段珀瞪大眼睛看着张启星,气息随着心情一起稳定了许多;又因为这劫后余生的感觉太过震撼,所以他那神情木然,反是显出了几分呆滞:“哦……真的呀?”

张启星笑了笑,歪着脑袋继续拍打段珀的后背:“真的呀!”

段珀抬手捂住胸口——跑的太累太猛了,他那腔子里气血上涌的难过。低头狠狠啐了两口唾沫,他用衣袖堵了嘴,又吭吭的咳出两声。

张启星安顿好了这一队人之后,就又跑回营地中,仰头望向天空。这时几名士兵抗了火箭筒出来,仰头作势瞄准,张启星见状,就抬脚踢了这几人的屁股:“别他妈的丢人现眼啦,火箭弹能打轰炸机?”

那士兵很认真的答道:“团长,这玩意儿能打下来直升机。”

张启星像撵鸡似的连连挥手:“别犯傻了,都给我滚回去!”

士兵都是从小跟着张启星一起长大的,受到打击之后也不在乎,笑嘻嘻的还要顶嘴,不想此刻天边忽然又传来了飞机马达声音,登时营盘之内一片混乱——十秒钟之后,所有人都自找地方藏起来了。

飞机没有继续投掷炸弹。这一轮轰炸已经结束,飞机返航离去了。

士兵重新回到光天化日之下,大声咒骂政府军——如今在缅甸境内,能够调动飞机的,就只能是政府军了。张启星没那个闲心去做诅咒,他忙着让通信员和总司令部取得联系,然后向段提沙告知段珀的下落。

一番电报联络过后,张启星转身去找了段珀——段珀坐在一棵大树下,脸色青白,双手正紧紧的交握在一起,用力的绞动不已。张启明神情凝重的站在一旁,一只手就搭在段珀的肩膀上。

张启星深吸了一口气,很响亮的拍了拍巴掌:“老虎,没事了!将军正在往这边赶,一个小时后就能到,然后再带着你回堪果去看一看。”然后他走到近前蹲了下来,抬头望着段珀的眼睛一笑:“真没事了。”

段珀经过了这样一场刺激,决定和张启星冰释前嫌。垂下眼帘点点头,他伸手摸了摸张启星的面颊耳朵。

张启星偏着脸盯住段珀,眼神锐利、牙齿雪白,嘿嘿笑出了声音。

张启明看了兄弟那个贼兮兮的野样子,不禁立刻移开目光,眺望远方。

在等待期间里,段珀为了放松心情,向张启星要来一根烟,一口一口的吸着消遣。张家兄弟站在一旁,偶尔相视一眼,不带敌意,可也不大交谈。

后来,段提沙终于到了。

段氏父子这回相见,都十分冲动。段提沙当众亲了儿子十七八下,而段珀觉得亲吻已经不能表达自己的喜悦心情,故而干脆就在父亲的头上脸上用力啃了几口,疼的段提沙呦呦直叫——但是并不躲闪。

然后等段提沙对张家兄弟做出一番交待之后,父子二人就一起离去,返回堪果。

堪果,果然是被炸的面目全非了!

其中段提沙和冯参谋长二人的豪宅,因为引人注目,所以都各自得到一颗炸弹,变成了一片废墟。段提沙在那断壁残垣上来回走动,倒也不是十分心疼。忽然他弯下腰去,从瓦砾中扒出了一盘录像带,语气惋惜的叫道:“我的李小龙啊!”

录像带是让人很辗转的从香港带过来的,来之不易;段提沙接连伸手翻检了一番,最后挑出一大堆破碎的录像带。直起腰来擦了擦汗,他咏叹诗歌似的哀鸣道:“全没啦!”

段珀跟在他身后,手里捏着两盒脏兮兮的磁带:“爸爸,有邓丽君。”

段提沙摇摇头:“我不喜欢邓丽君。”

段珀用袖口蹭了蹭那磁带表面的灰尘,又把那抻出来的带子小心卷了回去:“邓丽君多好啊!”

段提沙双手掐腰,蹬上半堵墙头站住了。放眼扫视了眼前这副惨状,他先是咬着牙面无表情,末了忽然冷笑一声,伶伶俐俐的跳了下来。

“打仗就打仗!”他豪气干云的一拍胸膛:“我小时候全家被灭门,只有我一个逃出来活了命,我活一天就算是赚一天!我当年是在国民党军队里给人家牵马的,全靠一条命打出了如今的天地,我怕打仗?笑话!”然后他转向段珀:“老虎,我老吗?”

段珀立刻摇头:“一点儿也不老。”

段提沙走过去向他探了头:“那亲一口!”

段珀撅起嘴巴,在他那脸上“叭”的亲了一大口。

段提沙满意的直起腰,仿佛是踌躇满志了,可是随即又垂下头叹了一口气。

“老虎,打起仗来,你就要吃苦啦。”他低声说道。

段珀觉得这无论如何都不算一个问题:“那有什么关系呢?”

段提沙抬起头看了儿子:“咱们现在就得进山。”

段珀率先迈开步子:“那走啊!”

段提沙见儿子这样富有活力,不禁也受了鼓舞。回身对着四面八方的卫士们一招手,他大声呼喝道:“走走走!副官长呢?让他带人去把粮库和发电厂都炸掉,堪果这地方我不要了!”

段珀听闻此言,不禁回头提醒道:“爸爸,粮库里面有粮食,炸了多可惜?老百姓也会挨饿的。”

段提沙赶上去,伸长双手握住了儿子的单薄肩膀:“老虎,记住了,宁可饿死百姓,也不能把粮食留给敌人!”

段珀皱了一下眉头:“那学生呢?”

“学生带走!”段提沙不容置疑的答道:“他们受过我的教育,都是我的孩子!我要把他们全部带走!”

段珀思索了片刻,感觉自己是领悟出了一点“段提沙式”的道理。

029.进山

堪果这些年来一直是掸邦自卫军的大本营,和山中的总司令部遥相呼应。段提沙初来堪果时,堪果是一处最普通不过的贫瘠村落;而经过他十来年的苦心经营,在段提沙全军撤离之后,堪果被焚于大火之中,连村落都算不上了。

没有村民敢为此哭天抢地,而下一代——学校里的少年学生们,则是兴致勃勃扛起步枪,毫不留恋的追随段将军上战场去了。

长久以来的极度贫困已经耗尽了人心中的感情,少年学生在教官先生们的带领下踏上征途,对亲人和家乡并无一丝不舍。

他们的命不值钱,并不介意将其贱卖给段将军。段将军给他们吃饭,段将军是伟大的。

段珀跟随着段提沙先走一步,早早的就抵达了山中司令部。段提沙忙着派人出去接应冯参谋长,而他无所事事,就带着两名卫士站在山路上发呆。

士兵一队队的从他面前经过,先是全副武装的正规军,都是刚从四周营盘中紧急集合开过来的;然后是一群脏兮兮的童子军——尽管有的孩子还没枪高,可显然是力气都不小,三四个小崽子咬牙切齿的使劲,能把一架重迫击炮从山外推进来。

最后到的,就是学生们了。

学生们的服装并不统一,有穿着短衣短裤的,也有打着笼裾的,瞧着似乎要比童子军干净一些,手中武器可是五花八门——大部分是旧式的卡宾枪,大学生的枪会好一点儿,小学生因为没有战斗力,则干脆是扛着平日训练用的木头枪充数。两名武教官在前方领着队伍,平日做惯了教师,所以一路行进的神色俨然,齐步走着从段珀面前经过。

大学生们受了教官的感召,步伐也是十分整齐,及至到了队尾,小学生们却是不甚安稳,不时的就要用木头枪互相打闹一番——于是,段珀就看到了手持长竹竿的何建国。

何建国,大概是享受到了好伙食的缘故,气色比先前好了许多,人也胖了,面孔更是圆了起来。他像个赶鸭子的大号牧童一样,在队伍两边来回吆喝,挥舞着竹竿控制全局,一旦有小学生不听话了,他便遥遥的伸出竹竿,把那扎堆的小学生戳散开来。段珀向来没见过这样管理学生的先生,就站在一旁又惊又笑。而何建国收回竹竿一眼瞧见了他,倒是一愣:“哦?你……老虎……少……”

在何建国的成长经历中,“少爷”二字是陌生而又可笑的,早在他出生的那一年就遭到了人民的取缔。自从来到此地之后,他听旁人都喊段珀为“老虎少爷”,便将这个称呼记在了心里,可如今一旦开口要说出来了,他还是感觉十分别扭,简直有些叫不出口。

段珀并不稀罕那“少爷”二字,他满不在乎的笑答道:“何先生。”

何建国是本地屈指可数的几位教师之一,段珀按照惯例,尊称他一声“先生”。何建国知道对方是好意,然而依旧是别扭,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旧社会。

“哎,哎……”他略觉尴尬的回应着,顺手又是一竹竿,把旁边两个吵嘴的小崽子杵开了。

段珀一直不曾留意过何建国,如今偶然相见,发现此人竟然可算作是一表人才,相貌着实是挺好看,心中就生出了些许好感,不禁加意关怀了两句:“何先生,你在我们这里,生活的还习惯吗?”

何建国把那根直插云霄的奇长竹竿藏到身后,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唔,好极了。我一个人睡一间房,不用干活,饭菜也都是中国口味,我很习惯。”

段珀不假思索的又说道:“可惜要开战了。一旦打起仗来,那……”

何建国自以为领会了段珀的心意,立刻做出表白:“没关系,我在战场上也是一把好手,拥有长达三年之久的丛林山地游击战经验。老虎,你不要看我在学校里教书,就以为我是一名无用的书生——我这个人,说老实话,还是比较文武双全的,我……”

话说到这里,何建国忽然顿了一下,因为觉得自己尽管说的当真都是“老实话”,不过让外人听起来,似乎还是有点自吹自擂的嫌疑;于是他咽了口唾沫,改换话题说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老缅兵胆敢对我们进行轰炸,我们就要和他斗争到底。如果战争爆发,那我一定要战斗在最前线,让那帮该死的反动派走狗见识到我们革命群众的威力,让日薄西山的帝国主义分子们在恐慌中见鬼去吧!”

他一边说话一边把唾沫星子喷到了段珀的脸上,两道浓眉也立了起来,做义愤填膺状。及至话音落下后,他发现前头的大学生们已经走出了好远,便连忙回身对着身边小崽子们呼喝了一声,随即匆匆的迈步向前赶去。

段珀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又低头嗅了嗅手指,觉着何建国这口水喷的挺恶心人。

待学生队伍尽数通过后,山路上开始分段布置了哨兵。段珀留在原地没有走——他是在等待张家兄弟。

然而他一直等到了入夜时分,也未见到张家兄弟的身影,倒是把冯参谋长等回来了。

冯参谋长乘坐着一辆吉普车,进山后因见段珀傻头傻脑的站在路上发呆,就打开车门,一把将他扯了上来。

“将军当你是眼珠子一样!”他坐在后排座位上,训斥身边的段珀:“以后不许你在夜里乱跑!”

段珀伸手探向冯参谋长的胸口:“叔叔,今天飞机扔炸弹,震的地都在动,你没事吧?”

冯参谋长近两年心脏不好,惊吓焦急之时就要犯病。扯下段珀的手紧紧握住,他叹出了一口气:“现在到了紧要关头,叔叔哪里还敢犯病?

车窗外的星月光芒透入车内,蓝色阴影就深深浅浅的勾勒出了冯参谋长的面部轮廓。段珀看他脸孔瘦削,简直就是颧骨支撑着一层薄薄皮肤,十分见老,便挪动身体靠上前去,想要和对方亲近一下。

“叔叔,我没有乱跑,我是在等启明和启星。大家都回来了,怎么就少了他们两个?”

冯参谋长听了这话,拍拍他的手背答道:“那两个小子不回来啦!我和将军商量好了,让他们带兵藏到林子里去。一旦咱们在这边守不住,那撤退路上还能有人来接应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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