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仰光继续自顾自地说,仿佛并不在乎有没有人听见,“认识的一个朋友说,可以在S城帮我介绍一份工作。我挺想去的,在这里一直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我有些厌倦了……”
床上的男人忽然转了个身,枕头上金灿灿的长发四散开来。
“二叔,其实你也并不需要我,对吗?”
粗重而均匀的呼吸声再次传来,叶仰光轻轻叹了口气。
“以后少喝点酒,太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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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S城后的伦鹏又过回了从前悠闲轻松的日子。作为公司研发部的副职,他并不需要像普通员工那样每天朝九晚五的上班,睡个懒觉再到公司去晃一圈是常有的事。谈妥H城的合作项目后,父亲也对他有了些肯定,工作上也不像从前监得那样严。
伦鹏自从从德国回来后便搬出了父母的家,在离公司很近的小区买了套小户型房子,自己住得逍遥自在。虽然母亲常给他介绍这样那样的千金相亲,但他借口自己未满三十也总是天经地义地拖着。关于同志的身份,那只是他偶尔夜生活放纵后的真相,阳光下全然无人知晓。
人生,就该过得洒脱些,如果得不到最想要的,那就好好享受身边的一切。这是伦大少爷的座右铭。至于那些出柜入柜的隐痛纠结,对于此时的他来说,从来不在思考的范围。
就在他回到上海后的两个月,几乎快忘记H城的“艳遇”时,叶仰光拨通了他的手机。
“你说,能帮我找份工作的,现在……还算数吗?”电话里,叶仰光的声音带着试探。
伦鹏乍听到他的声音有些惊讶,但还是迅速想起了那个纤瘦、心事重重的男孩。
“当然算数!”他忙答,“你什么时候过来,跟我说一声。”
“我已经到上海了。你能尽快帮我找份工作吗……我带的钱不多。”
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大,但伦鹏仍是费力听清楚了,“你在哪儿?”,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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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叶仰光时,伦鹏觉得他比从前又瘦了一圈。心里默默咒骂了顿那吃人的临江大戏院后,伦鹏拉着叶仰光走进了一家挺高级的餐厅。
叶仰光显得有些局促,拿过菜单也只推说自己随便吃什么都行,任由伦鹏对店员上下指点着。
终于点完菜,看着对面不太自然的男孩,伦鹏倒是更放松起来。“你现在住哪儿?”他问。
“随便找了家便宜旅馆住下了,反正我东西也不多。想等找好了工作,再到单位附近去租个小房子。”叶仰光答到。
伦鹏点了点头,见叶仰光仍有些紧张地在拨弄着水杯,不禁想帮他放松放松。
“离开临江大戏院不太容易吧,怎么赎身的?”伦鹏开玩笑地说。
没想,叶仰光的脸上却倏地一黯,咬了咬唇很久才答到,“还好,我二叔帮我解的约。”
伦鹏没想到原来叶仰光和临江大戏院真有合约,从他脸上的表情看,似乎离开得不太容易,不由暗暗后悔自己找的这个不恰当的话题。
“你二叔挺有能耐的哈。”但表面上,他还是装作没事地应着。
“他也是那里的演员。”叶仰光无奈地摇了摇头。
“谁?我不会见过吧?”想起自己去临江大戏院看过两次演出,伦鹏不禁起了好奇心。
“喝酒那个。”叶仰光低声说。
“哦,那黄头发的!”伦鹏拍了拍桌子,想起那个一口气喝了十几瓶啤酒,在台上狂吼“你把我灌醉,你让我心碎”的中年男人。
“他是你二叔啊!真是能人啊,海量!”
叶仰光却没有再说下去,默默喝了口杯子里的水,似乎不再想继续这个话题。
伦鹏施施然住了嘴,招呼着叶仰光吃饭吃菜,心里开始琢磨起给叶仰光找工作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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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伦鹏带着叶仰光去了公司控股的一个销售子公司,正好他认识那里的经理,一个叫吴凯的中年人,以前是他父亲的司机,后来一步步升到了现在的位置。伦鹏想,让他给叶仰光在公司里安排个职位应该也不会太难。
“吴哥,这是我一朋友,叫叶仰光,刚来S城,要麻烦你给他找份工作了。”伦鹏开门见山,吴凯也算看着他长大了,尽管只比他大了七八岁,但伦鹏在他面前还是有点小孩子的意思。
穿着一身笔挺西装的吴凯客气地从他收拾整齐的办公桌旁站了起来,亲热地和伦鹏握了握手,只抬眼看了看叶仰光,便对伦鹏简单应了下来,“你开口,当然没问题。”
“我只有初中文化,你随便给我一份工作就行。”倒是叶仰光,直白得彻底,这话说出来多少有些生硬。
吴凯对他笑了笑,不置可否。
倒是伦鹏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毕竟关系是一回事,实打实的条件放在台面上又是另一回事。他脸上有些尴尬,后悔刚才没交代叶仰光几句。
“吴哥,反正你看着办好了。这孩子挺勤快的。”伦鹏的话也只能说到这里。在外人面前,他并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对某个人有着特别的热情。
吴凯心下了然,跟秘书耳语了几句,让秘书带了叶仰光出去,便和伦鹏问起了他父亲的安康。
叶仰光出门时,感激地看了眼伦鹏,对他淡淡笑了笑。
那笑让伦鹏觉得挺舒心的。
第7章:愧疚
日子还是照旧着。
伦鹏还是该上班上班,该过夜生活过夜生活地过着他的大少爷日子。帮叶仰光安排工作后,他们就再没怎么联系过。事实上,作为同志,他并不想和任何一个人保持太过长期的交往。一来,不让自己深陷,二来,也可以不为对方束缚。
为叶仰光介绍工作也只是一时义气。毕竟,对他,伦鹏是心存同情的,总觉得他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压抑着什么心事,年纪轻轻就在那样的场所呆着,甚至连病到昏倒也没有人照看。
又何况,他叫叶仰光。
但一切,也只是如此而已。说白了,他只是自己过去接触过的众多男孩们中的一个,虽然命运多舛一点,但和别人也没有实质的不同。
所以,当他渐渐又快遗忘时,叶仰光的邀约多少出乎了他的意料。
饭馆里,当叶仰光再次拿出一个信封推给他时,伦鹏才记起他和叶仰光之间还有三千块的债未了。
伦鹏笑着收下了信封,开始打趣叶仰光到,“行啊,这么快就赚够了钱。这样,你我可是彼此两清,互不相干了。”
叶仰光却认真地摇了摇头,“不不,你救了我的命,还帮我找了工作,我欠你的不是还钱能还清的。”
“那就以身相许吧!”伦鹏半开玩笑地说。
那晚,他们再次去酒店开了房。伦鹏也解释不清自己为什么又对叶仰光有了兴趣,按说比他漂亮的男孩自己也不知认识多少。
床上,叶仰光表现得很配合,虽不是逆来顺受,但也算亦步亦趋。多日不见,他比从前黝黑了不少,只是身上仍没什么肉。任伦鹏在他身体里纵横驰骋,身下的男孩也只是咬着唇闷哼。那声音不知为何让伦鹏有些挫败感,又有些愧疚,总感觉自己是出了一点小钱小利,然后在占人便宜。
第二天,伦鹏送叶仰光回住处,一见他那住地,伦鹏的心里更加过意不去。如果说以前叶仰光在临江大戏院时至少还住着平房,那他现在简直比在临江大戏院还不如——他现在住地下室。
也不知叶仰光是哪里租到的“房子”,那地方一看就是过去的防空洞。整个地下室被分隔成了五六平方米一格一格的小间,每间租给了不同的人。有的人大概是以拾荒为生,即使在这么小的空间里也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破烂,整个过道恶臭难闻。防空洞里没有窗户,也不怎么通风,叶仰光的这间除了一张钢丝单人床外,所有的家具就有一个床头柜,上面放了一个简易酒精炉、一口小锅子,估摸着是平时用来煮方便面的。
伦鹏看得脑中一嗡,瞅着叶仰光一时说不出话来。后者显然有些后悔带他进来,支吾着道,“也就是睡个觉,平时我总是呆在上班的地方……”
伦鹏点点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有些难堪地跟叶仰光道了个别,就逃似的跑了出来。
这之后,那地下室的种种就总放电影似的在伦鹏的脑中晃,弄得他心里总是硌硌应应的,总有种自己害了人家小孩的感觉。本来还能混个温饱的日子,现在已经接近赤贫的边缘了。伦鹏从小养尊处优,真正的社会阴暗面他接触得其实并不多。
名字叫叶仰光的男孩住进了地下室,让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于是,这天邻近下班,伦鹏决定抽空去销售公司见见叶仰光,顺便也看看吴凯给他安排了什么工作。
在前台问了好久,小姑娘愣是没明白到底伦少爷要找的是谁,“叶仰光”三个字在嘴里重复了半天,最终只尴尬地说了句“不知道有这人”。幸亏,路过个保安大叔热心地帮上了忙,领着伦鹏到了销售公司后面的4S服务店,才在售后修理部找到了正躺在车轮底下的叶仰光。
叶仰光从车底下爬出来时满脸乌黑,除了一双眼睛看到伦鹏时闪了半天光。
“你……修车啊?”伦鹏结巴着,心又重重硌应起来。
“是啊,不过不算我修车,我也只是给师傅打打下手。”叶仰光说得倒是一派轻松。
伦鹏有些语塞地拍了拍叶仰光,尽管穿着一身早已被油污弄脏的蓝色工装棉袄,男孩的身体还是显得单薄。
叶仰光意识到自己身上的污黑,忙说了句,“你等等啊,我去洗个手!”说着,他放下了手上的扳手,跟师傅说了句什么,便冲到了外面的洗手池。再回来时,手上脸上已经干净了不少,但仍有洗不干净的黑印浅浅留着,皮肤却因为冲了冷水而微微泛着红。
伦鹏心里再次发酸,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当时太随便,没和吴凯说清楚,让他真的就随便给找了份下脚的活给了叶仰光干。想起叶仰光从前满脸浓妆,而现在满脸黑印的样子,伦鹏心里涌起了对他无限的歉意。
那天,伦鹏在修理间等到将近晚上八点,叶仰光才下班。说是客户要车要的急,不修好明天要问责,师傅家里负担又重,就做了主体维修部分,剩下的活让他来补完才弄到了那么晚。
伦鹏问他是不是经常这样,叶仰光也只摇了摇头说,很偶尔。这让伦鹏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的人品来,他才来几次就让他撞上了。
两人在冬日的街头随便找了间小店,解决了饥肠辘辘的肚子。酒足饭饱后,伦鹏也不知自己是不是一时脑热,竟拉住了叶仰光的手,对他说,“要不你搬来和我一起住吧,我不收你房租,那地下室不是人呆的地方!”
叶仰光惊讶地看着伦鹏,本能地摇头拒绝。
可伦鹏却更加坚定了似的,抓着叶仰光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我也是一个人住,房子不小,你就当给我做个伴!”
叶仰光慢慢低下头来,犹豫着不说话。
伦鹏有些急了,一个冲动下,竟拉起叶仰光直接把他拖出餐馆塞进车里,说是去地下室给他收拾行李。
第8章:同居
于是,叶仰光就这么住进了伦鹏的家。
从地下室出来,伦鹏才觉得自己带他去收拾行李都是个多余。因为叶仰光所有的家当除了那酒精炉和小锅外,就只有一个小背包,还是上次他们去X县时叶仰光背的那个。
伦鹏的房子尽管是一室户,可也着实不小,面积足有叶仰光那地下室小隔间的二十倍。倚赖着平时钟点工的打扫,房间里显得整洁干净,比普通单身男人的住处要清爽许多。叶仰光在伦鹏的推搡下,有些局促地进了门,默默把背包放到了客厅一角。
这是伦鹏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同居,之前,他从没和任何一个发生过关系的人如此近距离又长时间的生活在一起。
一开始,两人之间是客气又礼貌的,如果不是晚上同睡一张床,他们简直像两个只是同住一个屋檐的朋友。叶仰光总是早早起床,早早去上班,伦鹏醒来时除了桌上买好的早点豆浆能表露一点叶仰光存在的痕迹,几乎要忘记自己还有这么个同伴。晚上,叶仰光下班得也比较晚,因为住的地方离销售公司要转两趟地铁,所以每次到家都快八九点。叶仰光一般在公司附近吃完饭回来,而伦鹏也是就近解决,间或和朋友出去聚个餐,或者回父母家报个到。
两人真正能相处的时间只有晚上。
晚上,叶仰光总是早早的洗漱完毕,然后躺到床上最靠墙的一角,蜷着身子。也许是因为白天太过辛苦,很快就能听见他浅浅的呼声。伦鹏则是夜猫子,虽说和叶仰光同居后,他的夜生活几乎降为零了,但上网、游戏,或者打开电视浏览财经新闻等一干事项还是将他的睡眠时间推至了晚上一两点。
这时,他有了同居后最大的一个益处——上床后有了热被窝。
被窝里,已经熟睡的叶仰光浑身温暖得像一团火,他又爱蜷成一团,一睡定便不怎么动,令人想整个身体扑抱上去。每当这时,伦鹏都会觉得自己好像养了只猫,而且,这“猫”具备了猫类的一切优点,也剔除了养猫的一切缺点。你可以尽情享受、拥抱,而又无须花费太多心思照顾。
当然,他们也做爱。在伦鹏晚上喝多了回到家的日子里,或者在伦鹏半夜上床拥住叶仰光温热的身体忽然不能自抑时。
叶仰光的身体不能不说是敏感的,他总能在伦鹏想要时第一时间接收到讯号。只是,对于情事,尽管他不陌生,却仍很青涩。伦鹏发现,叶仰光几乎不懂任何技巧,连体位也一直只习惯于那么一两个,对于自己的进入,他也只是习惯性的、甚至是忍耐着的,只会接受。没有挑逗,没有欲拒还迎,似乎也没有什么享受。
这令伦鹏苦恼。他试着以最温柔的方式对待面前的男孩,暗示他什么时候应该爱抚,什么时候应该把身体放得柔软,什么时候可以尽情发出声音……但这些,叶仰光做起来仍是生硬。
久了,伦鹏便安慰自己,也许是叶仰光之前的性事经历让他习惯于忍耐。于是,他又因此生出更多对男孩的怜惜,甚至觉得生硬反而是种原始的可爱。
每次结束时,伦鹏总爱拥着羞涩而疲倦的男孩,轻轻亲吻他的额头,温柔地叫着“小光”,然后沉入梦乡。
除了性事外,两人的周末也是非常愉快的,尽管周末对叶仰光来说只有“单休”。不过,仅有的一天休息日里,他会为伦鹏带来一些意料外的惊喜——下厨。
伦鹏是大少爷,平日里连菜场都没去过,即使是在家,母亲也极少亲自做饭给他吃。可在和叶仰光同居的日子里,他却学到了不少厨艺妙招。
叶仰光总会在休息日的一早,去菜场买来一堆菜,然后整个上午窝在厨房里忙活。伦鹏总是在他的切菜声中睁开朦胧睡眼,然后穿着睡衣跑到厨房去看他烧菜。
每当这个时候,伦鹏就会觉得自己找的这个男孩特别贤惠。
“你一个男的,怎么连做菜都会?”面对丰盛的满桌菜肴,伦鹏忍不住问。
“都是土菜,以前在家要做给弟妹们吃。”叶仰光夹了一筷子青菜叶往嘴里送,现在面对伦鹏,他比从前自然了许多。
“你还有弟妹啊?”伦鹏有些惊讶,从没听叶仰光提起过。事实上,叶仰光很少提他家里的事,目前为止,伦鹏除了知道他有个在临江大戏院的二叔,对叶仰光的家事几乎一无所知。
“恩,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叶仰光说着,像想起了什么,声音不经意地低了下去。
“那他们叫什么名字?也叫叶什么光吗?”伦鹏好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