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不到的光——吉生
吉生  发于:2012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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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鹏找了篮球场旁的一处空地,席地坐了下来。

“以前,我常到这里来打篮球。他不怎么爱运动,但总会在我比赛的时候来给我加油。”伦鹏点燃了一支烟。

叶仰光坐在了他身边,“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已经那么明显了吗?连你也看得出来。”伦鹏笑了笑,仰脸重重吐了口烟。

“我们两家算是世交,祖父辈就认识了。小时候,我们就常常玩在一起。后来,两人进了同一所中学,接触得就更频繁了。他小时候就很漂亮,小姑娘似的,家人们常常开我们玩笑,说如果他是小姑娘,一定会说给我做老婆。”伦鹏说着,像打开了话匣子。

“不过他比小姑娘好多了,从来不哭,也不会缠着我这样那样。他从小就喜欢画画,可以躲在他的画室里画上一天也不出来。我却很皮,常常在外面玩到满身污泥。每次玩累了,就会去找他,呆在他身边赖一会儿。

“十六岁那年,有天中午,他趴在桌上睡觉,睫毛盖住眼睛,露出半张侧脸。那天他们教室里没有人,我也不知哪来的冲动,竟然偷偷吻了上去……”伦鹏一只手揉进头发,原本青涩甜蜜的记忆此刻看来令他十分痛苦。

“为什么不告诉他呢?”叶仰光终于开口。夜晚的空气异常清冷,他不禁紧了紧领口的衣服。

“其实……我很胆小的,我不敢。”伦鹏说着,竟然笑了笑。

叶仰光也摇了摇头,笑说,“没看出来。”

这一笑,两人间的气氛比之前放松了许多。伦鹏掐灭快燃尽的烟,长长叹出一口气,“小时候,我一直觉得那很罪恶,不瞒你说,我总是想着他自慰,甚至嫉妒那些可以给他写情书的女孩子,这些都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我不敢告诉他,因为他那么健康、阳光,而且我相信,他也从不会有我那些龌龊的想法。这么多年来,我们玩乐打闹,他从没有对我有过半点的怀疑。”

“所以你后来就找来些他的替代品?”叶仰光玩笑似地说。

“对不起,我承认刚认识你时……是因为你的名字,可后来……后来那是个意外。”伦鹏有些尴尬,急于辩解。

“我没怪你。”叶仰光淡淡笑了。

可那笑却让伦鹏不那么舒服,但无论如何,叶仰光说不怪他,他应该开心的吧。

“喜欢一个人,而对方又不知道,也不敢让他知道,也不能对任何人说,一定很痛苦吧。”叶仰光收起笑,脸上升起浓重的无奈。

“他就算知道,也不会在乎吧。”伦鹏低下头,又想从口袋里掏烟,拿出烟盒才发现,一包香烟经都抽完了。

“妈的,这个时候要有酒才行!”伦鹏忽然扔了烟盒,咒骂到。

“别喝酒……”

“怕我又像上次那样?放心,我不会。”伦鹏说着,却一把搂过了叶仰光,“你说,我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少男怀春似的。”

叶仰光没有挣脱伦鹏,事实上这一搂让他觉得暖和了许多。

“习惯成自然了。”

“大概是,已经十年了。这些事,我从没对别人说过。”伦鹏叹道。

“该结束了吧?”叶仰光问。

“从来就没开始,怎么结束?”

******

那晚,两人一直在校园里呆到凌晨。

第二天,叶仰光发现自己有些感冒,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床上爬了起来。索性,他给主管打了个电话,告假调休。吃了几片感冒药,到中午时分,昏昏沉沉的脑子终于清明了许多。

也不知哪来的冲动,他心下忽然作了个决定。

没有浪费太多时间,他来到了叶崇光家的别墅门口,按响了门铃。很幸运地,这天,叶崇光在家。

在保姆的引路下,叶仰光来到了叶崇光的画室。画室里的人正专心作画,只穿了件衬衫外加套头毛衣,大衣被挂在了进门处的衣架上,房间里很温暖。

而叶仰光却忽然觉得有些闷热。

“仰光?你来找我?有什么事?”过了很久,叶崇光才意识到门口正等着自己的人。

“我……”真正要开口时,叶仰光才发现,其实他的心里很忐忑。

叶崇光询问地看向他,脸上的表情温柔沉静。

终于,叶仰光鼓足了勇气,开了口,“崇光哥,你知不知道鹏哥的事?”

叶崇光满脸疑惑,“他怎么了?”

“他……是GAY。”

叶仰光脸上认真的神情告诉叶崇光他并不是在开玩笑。有一瞬间的沉默,叶崇光才犹豫着开口到,“你是说,他和你……”

“不是他和我。他喜欢你!”叶仰光顿了顿,庆幸自己终于说了出来,“他喜欢了你十年,不只是朋友之间的那种喜欢,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叶崇光的脸僵在了那里,他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你怎么突然和我说这个……”

“我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你也很正常,并不会在意男人。但我也知道暗恋一个同性的痛苦,鹏哥是我的朋友,他对我有恩,我不想看他像现在这样。”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叶崇光皱紧了眉头,慢慢坐在了画板前的椅子上。

“我来找你当然不是为了让你接受他,我知道那不可能。我只是想求你断了他的念想。无论如何,他该有正常一点的生活,不管是继续当GAY,还是做回普通人结婚生子。”

叶仰光说得有些激动,令椅子上的人不得不认真端详起他来。

“你们……”叶崇光口中吐出两个字,却没有再继续。

“我叫叶仰光,你知道。”叶仰光说着,深深看向叶崇光。

叶崇光和他对视了几秒,才慢慢移开了目光,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鹏哥说,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叶仰光却仍在继续,“但我想,有了结束,才会有新的开始。我的意思,你懂吗?”

直到叶仰光走出画室,叶崇光都再没说过一句话。叶仰光想,他大概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但聪明如他,一定会了解自己的用意。

走在回家的路上,叶仰光终于长长舒出一口气,他想,自己能为伦鹏做的,也许就只有这么多。

第15章:噩梦

叶崇光约伦鹏见面是在叶仰光找他之后的第三天。

这天中午,伦鹏来到叶崇光的画室,以为叶崇光只是像往常一样要自己赏鉴他的某幅作品。只是,这天,他在叶崇光身边等了许久都不见他开口说话,才慢慢觉出气氛有些不对来。

“你怎么了?”不知道为什么,伦鹏总觉得心虚,有种不祥的预感,尽管他不知道这样的情绪从何而来。

终于,叶崇光放下了画笔。

“伦鹏,我们是好兄弟,对不对?”叶崇光开口,脸上有伦鹏从没见过的严肃,一时间,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一颗心越来越紧张。

“我虽然从没叫过你哥,可是我心里,一直都把你当哥哥,从小就是。现在也是,以后,也不会变。”叶崇光继续道。

“你……什么意思?”伦鹏笑了笑,想掩饰自己的不安。

“哥,我希望你能过正常人的生活。”叶崇光忽然放大了声音,那“哥”字甚至有些刺耳。

“你犯什么病!”伦鹏生起气来,因为太心虚而生气。叶崇光的表情表露了太多,伦鹏忽然觉得沮丧。

已经被发现了吗?

“我没有犯病,有病的人是你。为什么喜欢男人?世界上有那么多可爱的女孩子,哪一个不比我好?伦鹏,你正常点好不好?”叶崇光正色道,那目光和神情足以令伦鹏郁闷至死。

“叶仰光对不对?他在你面前说了什么?”仅剩的一点理智告诉伦鹏,唯一的知情者只有叶仰光一个,除了他再不会有谁。

“是谁并不重要。他也是受害者吧?就因为和我名字差一个字?……”叶崇光笑着摇了摇头,“你真的是个公子哥,同性恋很时髦么?还是包养别人很好玩?还是你真的就那么爱我!”

叶崇光的几句话越说越有力,字字打在伦鹏心上令他不能自抑起来,一瞬间,脑中转了几百个念头。

“我并没有要求过你什么……”沉默了很久,伦鹏才再次开口。

“可是我希望你能开心一些!”

叶崇光走近伦鹏,面对面地站在了他的身边,“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小到大都是。我希望有一天,你会找到一个值得你爱的女人,结婚生子,过最正常的日子。你不知道,找到一个这样的人有多幸福。”

伦鹏回视着叶崇光,心里慢慢感到绝望。为什么一定是女人,女人和男人有什么不同呢?最正常的日子才是最幸福的吗?……这许多的话在他心里慢慢凝结,可他却一句也再说不出口,眼前一片惨然的黑暗,让他觉得和叶崇光之间已经再不可能回到从前。

“我能抱抱你吗?”没来由地,伦鹏忽然开口道。

叶崇光抬起头,有一瞬间的犹豫。

“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伦鹏无奈地笑。

“我不是要你——”

“就当是给我个了结!”伦鹏加重了语气,说话间,双眼竟微微泛了红,炯炯地像有什么在竭尽燃烧。

叶崇光沉默着,最终慢慢垂下了头,口中轻声说了句,“为什么会这样……”

伦鹏向前迈了一步,有些不自然地张开了双臂,在接触到叶崇光身体的一瞬间忽然收紧,将面前的人整个搂进了怀里,越搂越紧。从前,他们之间也有过身体接触,但那只是短暂的、朋友间的亲热,从来不是这样的拥抱。而这样的拥抱,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充满了伦鹏的整个世界,令他有种想哭的冲动。他闭上了眼睛,这样的拥抱是他十年来一直渴望而又恐惧着的,现在成真了,却是为了给所有的从前画上句号。

以后真的不能再见了吗?

叶崇光没有挣扎,身体近乎僵硬地任伦鹏抱着,他的头靠在伦鹏的肩上,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明显地感觉到对方胸口的起伏不定。叶崇光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不知这样的结束,对伦鹏是好还是坏。

这拥抱持续了许久,一个不愿松开,一个不忍挣脱。

直到,画室的门口传来了一声不响但却清晰的声音。

“你们准备……抱到什么时候?”

两人被惊得迅速分了开来,触电一般。只见门口,阮秀秀的一张脸早已胀得通红,嘴唇都在发抖,愤怒而冷漠地望着他们。

“秀秀……”叶崇光奔了过去,想拉住阮秀秀却被她一把甩开。

“我早该知道,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冲出画室前,阮秀秀冷冷扔下一句话,叶崇光疯了一般便追了出去。

门里,只剩下伦鹏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原地。怀里尚留着拥抱时的体温,刚才充盈的感觉瞬间离开身体,他只觉得此刻心里空荡荡的。直到回过神来,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那么在乎那女人的叶崇光一定无法接受这样地被误会。

叶崇光离开时惊慌的脸忽然在他脑中闪过,紧跟在一起的,是一股异常不祥的预感。伦鹏不由自主地也跑了出去,心里只觉得越来越恐惧。

跑出别墅,通向路口的小巷已经看不见前面两人的影子。伦鹏加快了脚步,只听到自己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已经完全不受控制,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摔倒的时候,突然——

路口传来一阵急刹车的声音。

几乎同时,伦鹏跑到了路口。然而,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他瞬间双腿瘫软了下来。

路口的正中央,一辆蓝色的出租车打横停在那里,引擎还因为之前的剧烈制动而轰轰作响,而在马路的另一侧,叶崇光躺在了地上,头部和身下有鲜红的血液慢慢沁了出来,他似乎并没有立即昏迷,双眼仍微微睁着,手想要举起却随着身体的痉挛而终于只是无力地垂下。

伦鹏跌撞着跑到叶崇光的身边,根本不敢去碰地上的人,被日光照得惨白的路面已经淌了一地鲜血,路边有行人远远围拢,细细碎碎的嘈杂声响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第16章:迁怒

伦鹏恍恍惚惚地跟着人群把叶崇光送上了救护车。

叶崇光一直到被抬上车时仍是有意识的,伦鹏只看见他微微睁着一双眼睛,向自己伸着手。他说不出话,浑身上下被鲜红的血浸染,令伦鹏感到异常陌生与恐惧。

救护车上,医生护士们打仗似的给叶崇光输氧、止血,伦鹏坐在一边,视线很快被挡住。再透过缝隙看到叶崇光时,他已经闭上了眼睛,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生气。

伦鹏的这种恍惚持续到叶崇光进了医院抢救室。红灯亮起,然后是可怕的漫长的安静的等待。他这才发现,走廊的对面,阮秀秀也坐在那里,满脸呆滞,但却在无声地掉着眼泪。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久,叶崇光的父母来了,走廊里的啼哭声打破了等待的安静。叶崇光的母亲一改往日的雍容,近乎崩溃地走到伦鹏面前,撑住他泣不成声。

“小光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出车祸?是不是很严重?”

伦鹏抬起头来,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失控的母亲。正当他沉默着无法开口时,一旁的阮秀秀走了过来。

“阿姨,医生正在抢救,已经进去两个多小时了。是我不好,我和小光闹别扭,他为了追我,才被车……”女孩说着,哽咽了起来。

叶崇光的母亲瞥了瞥阮秀秀,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光从小到大都很健康,我连一点伤都没让他受过,他那么喜欢你,你怎么能这么对他?!”她说着,很快被叶崇光的父亲撑扶着坐到了走廊边的长椅上。阮秀秀直直地站在原地,反复说着“对不起”三个字。

伦鹏被这景象弄得心口窒息般难受,而空荡荡的走廊里没有一个人来回走动,手术室的灯光仿佛永远不会熄灭似的刺得人的眼睛生疼。伦鹏只觉得头皮发麻,恐惧的感觉一阵阵涌向他的脑门。他真怕下一秒,对面的那扇门打开,医生们会推出已经盖上一块白布的叶崇光,那个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精致得近乎完美的伙伴。

然而,时间不断地流逝,手术室的门却依然紧闭。

在伦鹏看来,那门是开启还是紧闭,对他来说都同样煎熬。叶崇光的母亲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他的父亲坐在一边也只是沉默。而阮秀秀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口,摇摇欲坠地靠在走廊的墙壁上,脸上已经没了表情。

天色早已暗了下来,整个走廊只剩下压抑的静。

终于,伦鹏再也无法忍受地逃了出去,在医院外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随便招手拦了辆出租车。当司机问他去哪里时,他只是意识模糊地胡乱说了声随便开。

大街上华灯初上,行人匆忙,空气里不知哪来了些雾气,已是初春天气。

出租车里,音响里轻声放着电台音乐,女主持人的声音粘腻温柔。伦鹏坐在后排,一整天的记忆慢慢地回到了脑中。叶崇光复杂的目光、叶崇光无奈的摇头、叶崇光低顺的拥抱,还有叶崇光在血泊中的焦灼……然后,渐渐地,另一个名字在他脑子里慢慢冒头。

叶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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