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不到的光——吉生
吉生  发于:2012年1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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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长说他从确诊到离开,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也不住院也不吃药,一个人就这么拖着。你说他是存心想死吧?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天天在S城自以为是地活着。”

伦鹏想着这段时间叶仰光在自己和叶崇光之间的艰难负罪,甚至差点丢了性命,不觉一阵苦涩,一颗心跟着叶仰光的语气早已沉得深不见底。

“你知道吗,他们不让他葬在老家,说他不配,人都死了还不配吗?”叶仰光兀自说着,将最后一本书投入火中,整个人才那么迷迷茫茫地站起身,盯着依然未熄的火堆,直到它完全燃尽,熄灭。

很久,他抬起头来,看向伦鹏,竟对他微微笑了笑,“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伦鹏沉默着看着叶仰光,透过他的双眼,想要看进他的心里,却发现自己忽然完全迷失了。太多的从前,好像突然在这一晚男孩的诉说中完全被否定,那是伦鹏从未预料过的挫败。

“你一直都喜欢你二叔吧?”终于,伦鹏问了出来。

叶仰光仍是笑,眼中晶莹一片,“有意义吗?就像你喜欢叶崇光,有意义吗?现在,就更没意义了吧。”说着,叶仰光转过身,慢慢往屋子里走。

伦鹏追了几步,一把拉住了男孩。

“对我有意义!”他认真地说。

叶仰光看了眼伦鹏,轻轻挣开了他的手。

“其实你一直都是在同情我,是吗?”伦鹏沉声问,只觉得自尊从没这样受伤过,“由己及人的同情……”

“我有什么资格同情别人,都是自以为是罢了,还害了崇光哥。你回去吧,其实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叶仰光说完,转身离开,不再看伦鹏。

伦鹏怔怔地站在原地,小屋的门关上时,院子里黑得只剩了夜色。那黑暗令他有种一切都结束了的感觉,许多天来的冲动、兴奋渐渐化成了颓丧,像地上黑漆漆一团仍残留的灰烬一样,被风一吹,散得只剩下尴尬。

也不知怎么回的宾馆,洗过澡后,也没觉丝毫轻松。伦鹏走出浴室,发现床头的手机上有个未接电话。拿过一看,发现竟然是吴凯的。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回拨了过去。

“找到叶仰光了吗?”

“怕他不还你钱啊。”伦鹏轻笑,眉头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那倒不是,就是觉得他年纪小,挺不容易的。”电话那头,吴凯语气认真。

“找到了,他有个亲人去世了,不过你放心,他现在跟我在一起。” 伦鹏也没心情戏谑,只是话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地防备。

“啊,这样。那你好好陪着他吧。亲人离开,是很难过的。”

“谢谢你,这么关心他。”伦鹏生硬地说着。

“不是你想的那样。”吴凯并不计较,一贯的好气度,“帮我跟他说回来后记得来销假。”

挂了电话,伦鹏将手机扔在了一边,对于吴凯对叶仰光的上心,他多少是不舒服的。但躺到床上,又嘲笑起自己的敏感来。天下又不是所有人都是GAY,人家可能真的只是出于上司或长辈的关心。

亲人离开,是很难过的。伦鹏想着吴凯说的话。

也就是那么一念闪过,伦鹏只觉得心忽然就提了起来。亲人离开,是很难过的,而那人,不仅是叶仰光的亲人……

几乎是从宾馆冲了出来,伦鹏猛地朝工棚跑去。脑中各种可怕镜头一一浮现,无论其中哪个成真,都将让他后悔一辈子。只想着自己的失落,忘了那个男孩正经受着的痛苦,他的确是连表白的资格都没有,连吴凯这样的旁人都知道这个时候该陪着他。

伦鹏脚下飞快地跑着,回想起叶仰光烧书的一幕幕,他只觉得越来越不安,那男孩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喘着气跑到工棚外,伦鹏疯了似地便去敲叶仰光的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工棚里住的其他人仍然不在,演出一般要到晚上十二点才结束。整个小院里,只剩下了伦鹏急促的敲门声。

很久,门里都没有动静,正当伦鹏犹豫着要不要撞开时,那门却终于被打了开来。

叶仰光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伦鹏。

像是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伦鹏一把搂住了眼前的男孩,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心脏还砰砰砰地在继续狂跳。

“对不起,我不该离开,我应该在这儿陪着你!对不起……”伦鹏絮絮说着,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人。好像一松手,对方就会消失似的。

“你来陪我喝酒吗?”叶仰光微微动了动,好不容易抬起了头。

伦鹏这才发现,男孩两颊嫣红,眼睛已不像之前那样明亮,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迷蒙,看向他已经笑得痴了。

“你喝酒了?”伦鹏惊道。

一被松开,叶仰光便从伦鹏身边走脱,脚步踉跄地跑到床边,随手拿起了地上的一个酒瓶。

“储备丰富……你,你来了也不怕!……”那男孩举着酒瓶对伦鹏又是一阵痴笑,然后便仰头对着嘴灌了下去。

伦鹏一看地上,横七竖八地已经倒了一地酒瓶,也不知是一开始便是空的,还是被叶仰光喝空的,之前才松下的一口气霍地又窜了上来,冲上去便要抢那酒瓶。

“不是说了……有,有吗,有很多!够你喝的,我的也够……二叔的,二叔的也够!……”叶仰光把酒瓶举得高高的,转身对着床头一挥,顺势又喝了几口。

伦鹏这才发现,铺着草席的那张床上,放了个小小的暗色木盒。

“别再喝了!你醉了!”伦鹏心头一痛,对着叶仰光大声喝道。

“醉……醉了吗?我以前总是看不得他喝……喝醉,原来,我错了,错了……”叶仰光说着,想要护住就要被伦鹏抢过的酒瓶,一下跌坐在了地上,“原来,醉了……的确,好过多了……”

酒瓶砰地一声也跟着摔在了地上,玻璃碎了一地。伦鹏紧张得忙将地上了人扶了起来,生怕他被玻璃刺到。

酒醉后的叶仰光力气也似大了许多,哪里肯乖乖靠进伦鹏怀里,挣扎着又要去拿地上的其他酒瓶,一时间,两人扭抱在一起,互相角力。

终于,伦鹏一发狠,将叶仰光往空地上一推,猛地打了他一巴掌。

“够了!你想喝死自己吗?!”

叶仰光昏昏沉沉地将手抚上脸颊,有些被震住,却依然没有恢复神智。刚要开口,却像被什么呛住,猛咳了起来,而接着,又被那咳引得胃里一阵翻腾,身体不由跗在了地上,想要呕吐。

伦鹏看得心都痛了起来,一边懊悔着自己刚刚下手太重,一边上前帮着他拍背。

可叶仰光吐得满脸涨红,全身都弓了起来,却是什么东西都没吐出来。看着他因为缺氧而不住喘息的狼狈样子,伦鹏难受得把脸侧到了一边。

“你个这样子,你二叔如果看到,也不会高兴的。”

“他才不会在乎呢……”叶仰光忽然笑起来,声音颤抖,“他看见了也会装看不见的……十六岁的时候,我在柴房亲他……爷爷看见了,爸爸看见了……连小妹都看见了,他却说他,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别说了。”伦鹏语塞,只得拼命拉起地上的叶仰光想让他躺到床上。

谁知剧烈的动作让男孩干呕得更厉害起来,伦鹏好不容易把他扶起来,还没站稳,便见一口鲜血猛地从叶仰光口中喷了出来。

第29章:活着

伦鹏从来不知道吐血是一件那么恐怖的事。

当第一口血从叶仰光口中喷出时,伦鹏只觉得满眼都是那刺目的红,令他几乎晕眩。而接下来,叶仰光像垂死般,竟然接着又吐出了好几口。

他自己显然也被那血震住,呆呆地擦了擦嘴角,看向伦鹏时眼中一片怔忪。

“对……不起,好像……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仰光……”伦鹏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身上叶仰光的重量越来越大,几乎整个人都软了下来,伦鹏抱住他,双手不禁颤抖起来。

叶仰光似乎没忍住,再次吐了口血出来。

“仰光,你别吓我!你哪里疼?怎么会这样!”伦鹏急得一时完全失了方寸,满眼除了那刺目的红,就剩下叶仰光一张惨白的脸。

而他怀中的叶仰光就像整个被掏空了似的,眼中一点神采也没有,只看着伦鹏的嘴在他眼前一张一合,声音却慢慢变得遥远,遥不可及,直到慢慢陷入黑暗。

******

叶仰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

病房里空无一人,但那场景却让他似曾相识,似乎同样的时空他曾经经历过。脑中一片空白,却又隐隐作痛,一片沉重。

“你醒了啊?”正挣扎着想要起身,只见一个护士推门走了进来,“正好,量下体温,换盐水了。”

“我怎么了?”叶仰光问到,连那护士的脸也觉得面熟起来。

“你啊,也算二进宫了,”护士无奈地冲他笑了笑,将温度计夹进了叶仰光的腋下,“上次是阑尾穿孔,这次是胃出血,一次比一次凶险,才半年不到吧。”

叶仰光这才回忆起这里是他那次在路上昏倒时,伦鹏送他来的那间医院,似乎连病房都没有变。

“我是……怎么住进来的?”大病之后的空白真的很可怕,好像记忆遗失在了某个空间,只能求助他人。

“还是你表哥啊,幸亏他是O型血,不然你大出血可真是危险了。听同事说,那天晚上他都快疯了,一急诊室的人都被他吓到。”小护士说着,轻轻用棉球擦了擦叶仰光的手背,动作娴熟地将吊针的小针头送了进去。

“哦,这样……”叶仰光看着那针头微微皱了眉,“那他人呢?”

“说是出去有些事,下午会回来。”小护士笑了笑,帅哥拜托的事总是让人更乐意完成一些,“你现在还很虚,赶紧地好好睡一觉,精神好点你哥见了也开心些,你们是外地人吧?这几天都只有他一个人在这儿守着你呢,累得什么似的。”

“哦……”叶仰光点了点头,脑中隐约有了些记忆的影子,但慢慢又觉得一阵疲惫,想先闭会眼睛,却很快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便见伦鹏捧了个盒饭在他床边吃得吧唧吧唧响,窗外的天已经全黑了。

伦鹏很快看到了叶仰光睁开的眼,却仍没停下口中的动作,含了一嘴食物,像是不以为然地对叶仰光道,“总算是醒了哈!看什么看?想吃吗?现在可不行,谁让你那胃那么金贵,接下来起码半年,你只能喝些水糊糊了。”

叶仰光微微挣了挣身子,想坐起来,却被伦鹏一把拦下,“别动,大爷,您别动!我把您摇起来,啊!”

伦鹏说着,放下了手里的盒饭,站起身跑到病床的另一头弯腰摇起了床上的扶手。

“可以了吗?”伦鹏问叶仰光床的高度。

“恩。”叶仰光点了点头,发现坐起来也没有更舒服一些。

伦鹏又拿起了桌上的盒饭,似乎很饿的样子。叶仰光看着他,只见他的胡茬已经全长了出来,眼圈周围也青青的,而头发乱糟糟一团似乎一直没梳理过。

“我躺了几天了?”

“不长,正好一个小长假,三天而已,想睡你还可以继续。”伦鹏说着,眼睛却不看叶仰光。

“谢谢你。”叶仰光低声说。

“别急着谢,和上次一样,住院的钱你还是要还的!”伦鹏说着,似乎已经把饭吃完了,背过身去,把饭盒扔到了床脚的垃圾箱里,又从床底拿出了个盆,径自走出了病房。

再进门时,他已经打回来一盆水。

叶仰光见他走到自己床边,掂着手拧了把水里的毛巾,便向他这边伸过来,忙道,“擦身我可以自己来。”

伦鹏没开口,却依然不依不饶地把毛巾朝他这边铺了过来。

叶仰光才发现,他并不是要为自己擦身,是把毛巾敷在了他没有打吊针的左手上,而他的左手,原来已经肿得跟个包子似的。

“每天十几袋的打,护士说有些盐水渗出,你这手真的快赶上猪蹄了,”伦鹏把毛巾盖在那手背上,又用手按了按,“烫吗?”

叶仰光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伦鹏轻轻地捧着叶仰光的手,捏面团一样上下搓揉着,忽然,他就那么低下了头,将前额抵在了叶仰光正被热敷着的手背上,肩头一耸一耸起来。

那样子令叶仰光心头蓦地一窒,随后便听到伦鹏哽咽地声音传来,“你那天到底喝了多少?你差点死了你知道吗?”

叶仰光咬着嘴唇,摒着气只觉得双眼酸涩,艰难开口,“别这样,我不是没事了吗?”

“你真的那么爱你二叔吗?他死了所以你连命也不要了?”伦鹏说着,抬起了头,竟是真的哭了。

“我不知道会喝成那样……”

“活着,行吗?”伦鹏盯住叶仰光的眼,认真而严肃,“好好活着,别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行吗?”

叶仰光点了点头。

伦鹏看着他,眼里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一时间有些尴尬,只得粗粗用手背抹了抹,借搓毛巾的机会俯下了身。

“我不是自杀,”病床上,叶仰光轻声道,“他那么拼命赚钱留给我,就是想我好好活着,我哪能辜负?”

伦鹏听着,仍低头拧毛巾,像是想把那毛巾拧断似的,好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这是你说的,自己记好了。”

******

第二天,伦鹏一早来到病房时,便见叶仰光已经扶着床沿在艰难地移动。

“你干吗?”伦鹏皱眉,“拿东西不会喊护工吗?”

“我总不能一直躺床上不下来。”叶仰光低声道,不知为何,这次大病之后,他总觉得伦鹏变了许多,又变回初识时那个少爷似的人,说起话来语气中总带着些颐指气使,但,和那时又不太一样。

“你急着出去是吗?”伦鹏问。

叶仰光没说话。

“行,反正我也正想带你走。”伦鹏却一把扶过了叶仰光,直接朝病房外走去。

叶仰光也不知伦鹏想要干什么,因为体力还没恢复,只得被动地被他搂着。两人走出病房,走下了楼梯,又走出了医院大门,然后伦鹏朝路边挥了挥手,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小心地把叶仰光塞了进去,伦鹏自己也坐在了一边。只听他对司机道,“师傅,去清和墓园。”

听到伦鹏的话,叶仰光微微睁大了眼睛,喉结不经意地滑动了下,然后便低下了头。伦鹏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从市区的医院到郊区的墓园用了近一个小时,下车时,叶仰光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师傅,在这儿等我们一个小时。”伦鹏下车,对着司机说了句,顺手递过了钱。然后便拉起一旁的叶仰光往墓园里走。两人就这么在空无一人的墓园里穿行,直到,伦鹏终于在一块石碑前站定。

“时间仓促,只能订到这个区的了。都说人死要入土为安,所以,我就自作主张替你办了。你二叔的名字,还是我问团长才知道的。”伦鹏说着,放开了扶着叶仰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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