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儿子们给您放鞭炮，佑我雾国长盛不衰。”

“好好好……”

“还要保佑皇后，当年如果不是他，我们也不会有今天。”

“去，看你娘饼弄好了没有，给老爷多烙几张。”

“好嘞！这就去，老爷您稍等。”

龅牙弟咧开嘴，露出他的大黄牙，瞬息溜个没影，他们一家其乐融融，少妇怀里的孩子吮着手指头，跟着爷爷爹爹或叔伯们，也咯咯笑个不停。

当初和现在，一晃经年啊！

我们现在这副样子……不便与他们话家常，谢过他们好意，便绝尘而去。

番外：主仆情殇

（一）

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母亲从我出生落地，便开始念叨。她从小对我很严厉，棍棒加了盐水抽在后背，紫痕交错，痛到麻木。她盼我在她有生之年考取功名，光宗耀祖，可在我五岁那年，不顾我年少，举目无亲，她还是追随抛弃他的丈夫，离我而去。

能够在赤橙红绿，皇家四大金牌暗卫组站稳脚跟，都是有故事的人，都有不愿回顾的过去，我也是千千万万人其中一个。

当我从几千受训者中脱颖而出，站在高陡的悬崖顶上，千万斤重担突然卸下肩膀，这一刻，我整整十五年的生命才真正呼吸到存在的空气，手摸胸膛，脉搏跳动稳定而有力，很想大喊一声，我活过来了。但我仅眺望山崖底下，缅怀我逝去的亲情。

我没有辜负我母亲期望，这一刻，站高望远，心情却没有想象中激动，她，一代大儒的女儿，最后还不是落得家破人亡，夫离子散。

她爱她丈夫，可以为他生，为他死，可除了拥有一个他的孩子外，她一生什么都没得到，后来还为他失去自己性命。很多时候我都想追问她，到底值不值？可那时候她已经不在人世间。

因为我母亲，对待感情，我迟疑试探，冷眼旁观，就像我没有表情的眼睛背后，眼神空洞无神，我以为我会这样一人无情无欲，孤独一生，直到那个，主人带回来，要我誓死保护的少年出现，我才知道，原来，我不是没心，只是它上了锁，需要为它开锁的人。

“你到底是谁？”

犹记他一声厉喝。手扣在我命脉上，一用力，我便会当场暴血身亡。瞬息时间，我即刻恢复平静，用另一只手把头巾解下，小心为他上药，动作轻柔，举止平常。

“日梦君不是早猜到，又何必详装不知。”

慵懒扔下一句，我头都没抬。

实际上，我心早波涛骇浪，惊诧不已，却硬装出轻松平静。

主人派我乔装成太监保护他，为了让他舒适安逸，不染宫廷权欲，不让深宫的阴谋算计打扰到他，主人煞费苦心，我身份更是事先严格保密，没想到他早看出我不同寻常。

早在洛水阁，我便一点一滴融化在他多变的面孔中，很多时候我都迷茫，主人从哪找出来的人，他真是主人的亲皇弟，我们的小主子吗？和主人一点都不像。应该说，和我们这里所有泾渭分明，循规蹈矩的人都不像。

我主人是当今圣上唯一的皇子，也会是未来皇帝。

当我被选进暗卫组时，他和我同岁，除了第一次被他救回，我再没见过他，但经常会从共事者口中听到关于他的各种传闻，我们暗卫组要求严格，明面上不许胡乱谈论自己主人，暗地里我们还是会偷偷说上两句，谁也不想自己卖力的人是扶不起的烂泥。

时隔十年，我再一次见到他，是我从暗卫弟子，到绿组，一路努力，过关斩将，暗卫中十四个受训者死在我手上，跨过红组、橙组，最后到赤组，成为主人的贴身影卫后。第一面，他一眼扫过来，直面问我。

“你怕死吗？”

惊涛骇浪过后，我很坚定回答“不怕。”

此后，我便留在主人身边，像所有雄心壮志的人物一样，主人性格冷淡，严厉但又手段圆通，手下对他心服口服。

跟我最要好的是同期进入的浮尘、彩乐和冰轩，后来他们和我同进入赤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分别被赐名拂天，拂地，拂玄和拂黄，名列暗卫四首，分管四舟八部，这名字一直跟随我们，后来成为四大暗卫的标志，在大雾国暗卫各组内广为流传，成为一段传奇。

这仅因为两个人，两大千古奇帝，一个是我的前主人，一个是我默默爱着的人，前主人不在后，他便成了我后来的主人。

这都是后话，十五岁那年，我们便开始跟在前主人身边，现在还是称作主人吧！

骗过当今皇上雪昊的眼线，暗中布置力量，主人一心想夺回属于他父皇的天下，为这个心愿，他隐忍了很多年，我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作为暗卫，主人的命就是我们的命，但我们的命却不是主人的命。

但多时候我们都悲哀自己的命不值钱，但若让我们马上为主人付出性命，我们一样义无反顾。

先说我十五岁那年的事，暗卫组暗地里每年都有一次比试，选出最优秀的暗卫弟子，也是那一年我第一次看到主人的皇弟，只记得是个十岁大的男孩子，粉粉嫩嫩，非常漂亮好看。

后来陆续见过几次，每次都比之前长高了很多，也长得越来越好看，比女孩子都标致。那时候他已经有了第一美人的称号，倾国倾城是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感觉，对一个男孩子不应该用这样过于女性的词语，可每次见过他，惊叹于他变化的同时，我都开始觉得这词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光彩夺目。

在我印象中，他自幼体弱多病，主人每年都会去大兴看望他一次，每次回来后都会沉默很长一段时间。

据拂天说，小主子被种了一种很邪恶的毒蛊，吊着一口气，把人的身体慢慢腐蚀崩溃掉，后来，我才是知道是天下最厉害的蛊毒，血蛊，用尔之精血滋养其之的毒腺是坊间流传最真确不过的一句话，血毒附着在寄生主人身体内越聚越多，体质会因此越来越阴寒，也逐渐虚弱，最后毒血攻心，不治身亡，这还不是它最厉害的地方，最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是它发病时，痛不欲生，苦不堪言，比拿刀子生生挖出心头肉都痛苦，被种了血蛊的人不管是侠义道士，还是混世魔头至今都没听到一个好下场。

没想到小主子中了天下人，第一惧怕的邪物，到底谁对一个孩子如此怨恨，用这么残忍的方法对待他，也是几年后，我才知道事情牵扯到皇室上一辈人，恩恩怨怨何时了，主人每次寻求名医都扫兴而归，我心底根本也不抱任何希望，主人每次沉默后更加疯狂寻找世外高人，我们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也才知道小主子在他心目中多么重要。

为此，我们执行任务更加卖力，后来真让我们找到天下第一神医苏廖，小主子得救了，为主人高兴的同时，我们也松了一口气。

因为主人，组内一直笼罩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暗流，用拂地的话形容，是主人眼睛里散不开的忧郁，影响了暗卫组内所有人。大仇未报，主人除了在小主子面前，很少笑过，我们从一开始便知道，我们因主人而生，也会为主人而死，这是我们的宿命，不可逃避，对这迟早会来的一天，我们根本不放在心上。

再说回我们一生最辉煌的时刻，便是打败所有对手，睥睨武台下所有人的瞬间。

比决胜出后，我们扒拉来京城周边名酒，坐在山崖顶上吹风，大口灌烧刀子，眼睛冷凝无喜无悲。拂天举起酒坛子给拂玄灌满了一口大碗，叹了一口气。

“你姐姐现在怎么样？”

“死了。”很干脆，拂玄表情冷淡，都不像在说他自己的事，我们都已经习惯他这个样子，沉默了一会后，拂天不甘心，眼睛已经染上红丝“她不是想嫁进张家当小妾吗？怎么会说死就死。”

大口干完酒后，抹一回嘴，拂玄沉默不说话，气氛很压抑。我们以为拂玄不会再说话了，沉默过后，他又灌一口酒，剩下的酒瓶子直接砸到旁边的黑石上，碎成几瓣。“一个月前死在楼里，得花柳病。”而后是无尽的深沉。

拂天和拂玄以前就相识，还有拂玄姐姐，三个人爱恨情仇纠葛了一段时间，我只知道拂玄姐姐是底层，身份最卑微的青楼妓女，用身体赚钱把拂玄拉扯大，不知道听谁提起过，那不是拂玄亲姐姐，只是他父亲娶小妾带进来的野种。

要说起来，不管是拂玄，拂天，还是拂地，甚至是我，谁没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

举起酒杯，我哈哈笑起来“说什么其它的，今天是我们几个荣升主人贴身影卫的好日子，来，我们都干了。”

拂地也赶紧附和“对对对，来，我们四兄弟为主人大业干杯。”

（二）

我母亲死后，五岁的孩子什么都不会干，为了活命，我当过乞丐，捡过水沟里的臭馒头，为了抢地盘，还和比我强壮有力的孩子王打过群架。

总之，我每天吃进嘴里的东西，都是我用瘦小的身板挨拳头，或者其他不正常手段偷来，抢来，骗来。

如果不是主人，我可能穷极一生都不可能有作为，最多成为街头的泼皮头子。

“你要不要跟我走？”

衣裳华贵的贵族小公子，从马车上下来，踩着软靴走到我面前，低头触目是他镶嵌大颗珍珠的紫色短靴，我不由想到，如果我母亲还在，如果外公没有一纸状告鹿豪王爷，我是不是也会有这样一双鞋子，也会象他一样光鲜亮丽活着。

但世界上不存在后悔两个字，我已经多久没好好吃上一顿饭？现在还是因为跟别人抢一块发霉的肉包子，被打成这幅惨样子。

没有多想，我立即从地上爬起来，把脸上的血迹抹掉，很坚定回答“如果你给我饭吃，以后你就是我主人。”

……

王权涨落万骨枯，一入宦海无回路，街头巷尾口头相传的童谣，每当一官家犯事或口舌不利，惹皇帝发怒，罪及全家被满门抄斩后，很多人都会蹉息感叹一段时间，过后，许多人家弟子一样对官场趋之若鹜，名利仕途永远那么吸引人，即便受过血淋淋的教训。

我还记住我母亲走之前，千番叮嘱我“男儿当自强，荣耀家族的重担落在你肩上，千万谨记。”

拉着她的手，我不哭也不闹，眼睁睁看着她断气，家徒四壁好不容易找出一块麻布把她裹住，把她埋在后山一流小溪旁边。

多年后，我回去看她，才理解她当时的心情。

她咽不下那口气。她一直都觉得那个男人离开她是因为她家族败落，人才凋零，她希望我挽回她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我最终还是辜负了她。

我活着唯一的目的是报答主人的栽培与养育之恩。

自从圣上出事后，我们四人便守护在主人身旁，为他排忧解难，尽我们可能保护他。即便为此失去生命也在所不辞，主人在我们心目中是不可忤逆般的存在。

后来，我没想到我会为一个人，一个瘦弱的少年违背主人意愿，这是我之前从没想过的可能，直到那一天床上人睁开眼睛刹那，眸光潋滟。

我定在那里，这是我以前见过的小主子吗？

“小路子，快去禀告皇上一声。”

刘公公阴柔的声音唤醒我，低着头，我匆匆忙忙出去，心里升起奇怪的不安感。

天合十四年春，从大兴回来后，主人变得不太一样。

以前严格律己，滴酒不沾的他，这次回京后，经常把自己关在书房内喝得叮咛大醉。第二天一大早喝完几杯浓茶又精神奕奕去上早朝。

外面的人见到的永远是如沐春风的雪拂皇子，只有我们四个躲在黑暗的角落，看得最清楚细致，也最为难过。

没过多久，主人又去了一次大兴，这次和往常都不一样，不仅主人回来，还带回小主子，不过，小主子情况不乐观，体温时冷时热，一直昏迷不醒。

我不明白，主人为什么要把小主子送进皇宫，小主子如此绝色不等于羊入虎口？皇上对主人有不同寻常的旖念，我们一直讳莫如深，不敢乱说，可再怎么不承认，这是抹不掉的事实。

小主子入宫当天，被封日梦君，四男君之首，赐住洛水阁。洛水阁是主人留宿皇宫经常待的小偏殿，地处偏远，寥落冷清，不过，主人也正是看中它这一点。

小主子进宫后，主人进宫的次数越来越多，留在宫中的时间也比往常长，皇上对主子的不伦爱慕，是宫内人心知肚明，但又不能说出口的秘密。我都捏了一把汗，如此下去，总是不好。

后来，我出京办事，耽搁了两天，回来后听说主人因为小主子的事和皇上闹翻，再后来，主人在宫待的时间更长。

每天，主人早出晚归，每次回来都一身疲倦，偶尔我会想起小主子被主人从马车上抱下来，藏在银白色狐裘里露出的半边小脸。

小腹便会升起一股邪火，用冷水冲过好几遍后才勉强把欲望压住，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跑到楼里找姑娘和小馆，凭他们挑逗，我却一点兴致都没有，我几乎以为自己中了魔障。

拂天和拂地跟随主人去大兴后没再回雾国，作为武功最好，时刻跟在主人身边的拂玄，主人的事他最清楚。

每次开口想问他，话到嘴边，又问不出口。

后来又一天，是小主子在昏迷中被送进宫的第十天晚上，主人从皇宫回来，大张着腿走路，一瘸一拐，非常不自然。当时主人虽面无表情，装着没事的样子，可我是敏感之人，很快从主人面具背后找到不同寻常的东西。

之后，宣奴婢进梨花园侍候沐浴，主人没再出过门，跟主人一起回来的拂玄也不正常，在鹿鸣亭下整整站了一夜，当晚，风高夜冷，第二天一大早，我发现他胡须长（zhang）长了很多，眼里全是红丝。

不过第三天后，主人踏出院子，第一件事是进宫，再之后便传出小主子大病初愈的消息。

……

那个时候，我主要负责消息收集整理和上报，拂地，拂天派去大兴，被小主子留在一个叫若棋的男孩子身边后，这些都变成我一人全权负责，白纸黑字，第二天，我便知道主人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以前不相信，也是这时，我才开始正视主人对小主子的感情。

后来每次小主子误会主人时，我都忍不住为主人打抱不平，在他割腕骗取皇上同情时，我很想告诉他，你的命是用糟蹋别人的尊严换取的，你凭什么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其实，又何止这些，主人付出的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够概括的了，大概小主子一辈子都还不清这份情吧！

自从小主子醒后，主人便加快了他收拢权利的步伐。

封冕太子，入住太子府，小主子也搬进泰和宫，这是主人跟皇上周旋的结果。以前主人不会这样，都忍了十四年，又何妨多等一会，但因为小主子，主人的急切已经写在脸上。

很多时候，作为一个旁观者，我总比别人看得清楚一些，可是后来我也揪扯到这个圈子里面去，放不开自己，也放不开别人。

小主子，说不上是什么样的人，高傲到所有人都看不起，独自清高，孤芳自赏，又自卑到自比尘埃污泥，看他这样我总会很心痛。

很多时候他自以为把握全局，事情按他意愿发生，他以为其他人都像傻子被他蒙在鼓里，实际上，后宫生活不适合他，很多事情，他一举一动，别人都看在眼里，只是不把他的小打小闹放在心上，尤其是皇上和主人，甚至我这个局外人都比他更清楚该如何明哲保身。

自以为是的他让人忍俊不禁，主人对他的白费功夫时常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知道，主人是想栽培小主子，他的心意我们四个人都很明白，只有小主子当局者迷。

小主子年纪不大，至少作为娇生惯养的风家三少爷，他不该有那么多感慨，可每次我都不敢看他眼睛，美则美矣！却仿佛历尽沧桑，度过万千轮回，我不明白，相对我们所有人来说，他该是最幸福的一个，容貌、财富、权利和主人对他抛却所有的疼爱，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可他清明的眼睛里偏偏装载了太多说不尽道不出的忧愁。看得我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