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的少爷只是个名分,你这种打小含金汤勺长大的不懂。”
“你俩小时候就认识?”
我桌子底下踢踢沈二,让他别多问。
我们三个酒足饭饱,我回家,张睿回酒店,沈二说要去夜店找他老相好。
沈二老家在武汉,他老妈很能生,上面四个亲姐姐,他是呆不惯一堆人对他管这管那的老家,才独居上海。但是思乡之情依然深在,每每去夜店找女人,碰上武汉的都说是他相好。
到了拍卖会那天,沈二比我更像东道主,专车接我和张睿一起到锦沧文华酒店。
大堂里摆了台子,登记发挂牌,我们三人一人领了一个号:我十五、张睿十六、沈二二十三。
沈二眼泪汪汪看着我们,叹了口气,挥挥手跟我们分开坐。
我和张睿刚坐下,迎面便来了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面带笑容显然是冲我们来的。我瞧了一会,认出是那次在酒吧里让我拆匣子的西装男——张睿的哥哥张慈。
张慈一看就是生意人,和张睿长得完全不像亲兄弟,派头气度都是两种风骨。
他跟我握手,满面春风和和气气道:“李先生,我家小弟打扰你了。”
生意人脸上十几张面具,一天换个样,张慈的态度和那天截然不同,我只好附和地笑笑:“哪里哪里,张老板幸会。”
张慈不着痕迹地笑笑。
张睿起身道:“大哥,你不是说不来吗?”
张慈笑着看弟弟:“你不是也跟老爷子说不想来么,怎么又跑来了?”
张睿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下来,张慈脸上的笑容却仍然无懈可击:“我也不瞒李先生,这次名义上是正规的古玩拍卖会,其实是我们张家组织的一次倒斗界巨头大会。”
这话,他是看着我说的。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再低声说:“要是有兴趣,一会可以留下来看看。”
我留意到张慈在旁边的时候,张睿显得很压抑,整张脸乌云密布,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等他大哥一走,他松了口气,坐下来,半晌脸上才恢复往日的温和。
兄弟之间,名字取一个词组是常有的事,但是“睿慈”这个词,睿在前,慈在后,张睿和他大哥顺序颠倒了,不知其中有什么玄机。
大户人家,总有说不清的伦理纠葛。
拍卖会的前半程我一直昏昏欲睡,直到一只铜制焚香炉被摆上展示台,主持人介绍说这是汉代宫廷御用的官窑,据说是在汉武帝刘彻寝宫中摆过的东西。
起拍的价格竟不是很高,竞拍的人也少。
我顿时来精神了,朝沈二挥手,想让他帮我拍下来。那个价我还是承受得起的。
没想到沈二居然在打瞌睡,我急得心里发痒,张睿忽然举牌报了一个别人都不敢竞拍的高价。我一愣,他看看我,笑道:“回头你把钱凑齐了给我。”
我不好意思地摸摸脸颊:“这个价格,我有点……”
“分期付款也可以。”张睿道。
拍卖会结束的时候,沈二打着哈气走向我们,见我和张睿手里一人捧了一件,诧异道:“香炉?瓶子?……小王拍这个香炉就算了,他兜里没几个钱,但是这只青花瓷瓶普普通通,那一年内府定夺样制的大多是次品,我看这只能保存完整,估计是官仿,价格贵了,张少爷居然看得上眼?”
张睿卖关子地笑笑,不答。
我对古董真不懂,只觉得张睿手里那只瘦长的青花瓷瓶挺好看的。
沈二嘀咕说:“早知老子也拍件东西,跟你们保持队形呢。”
这厮脑子里成天就不知在想什么,仿佛是个异度空间让人费解。
虽然张慈说接下来有倒斗界巨头大会,不过我们三个都没什么兴趣,张睿也好像急于离开,于是我们便肩并肩朝外走。
刚到大门口,身后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笑声怪异:“年轻人,好眼光啊,老朽还以为没人会跟咱抢这件东西。”
我们回头看去,面前站了个白发老头儿,年事已高,短小精悍,留着山羊胡,面容和蔼。
张睿突然喊道:“师傅!”
老人微微点头,张睿惊喜地迎上去,扶着老人家:“师傅,您怎么会来上海?”
山羊胡老人慢慢说:“哦,有个老朋友嘛,叫我来上海见见他家小崽子,嗯,标致。”
他对着我表示满意地点头,最后那个形容词让我不由得瑟了一下。
喂,老人家,“标致”这个词不适合用来形容我吧!
山羊胡身边还跟着个梳团子头穿大红旗袍的姑娘,那姑娘才叫十足标致。
他由小姑娘扶着蹒跚到我们面前,眯着眼看我:“小崽子,可愿把这只香炉出让给老朽?”
我把铜制香炉抱的紧紧的:“抱歉,老师傅,我一眼看见它就很喜欢,实在不能让给您,请您见谅。”
其实我看不出它多好,只觉得名字漂亮,叫“铜制釉彩仙鹤炉”。
山羊胡呵呵呵笑了一阵:“也罢,古玩是要随缘分的。”
张睿此时向我们正式介绍道:“他是我师傅,倒斗界人称‘独门独派’。”
沈二“啊”了一声:“‘独门独派’也能当名字用?”
沈二刚说完,我看见山羊胡手里拄着的拐杖便往沈二脚底下敲了敲,沈二哀嚎一声,没搞清楚状况。
刚才我只看见一道影子,这老头儿看起来行动不便,没想到如此眼疾手快。
边上的团子头姑娘噗嗤一声笑了,沈二在女人面前最要面子,何况还是个挺灵秀的姑娘,脸顿时红成了番薯。
山羊胡笑说:“老朽当年离开师门自立门户,一直也未起个名字,慢慢的,就开始有人叫我独门独派。这名字够意思,就凑合着用了,一用就是三十年啊。”
沈二旁敲侧击跟我嘀咕,说这老头儿取绰号比我有水平,还说边上的姑娘正点什么的。
沈二跟个愣头青似地,眼神直往人家姑娘身上飘,不等我支援,他便搓着手问山羊胡:“您旁边这位是——”
山羊胡大笑道:“哈哈,杂家孙女阿灵,漂亮不?”
“漂亮!”沈二竖起大拇指,“跟我一个名,有缘呢。”
山羊胡的孙女确实长得钟灵毓秀,跟名字十分匹配,不过我却一直忘了沈二的本名叫沈灵一,自大学宿舍报到时见过名册以后就再也没提起过,没想到这家伙此时不知轻重地拿出来跟人家套近乎。
你的目的性太明显了,你个二!
我抚了抚额头,很想拖着沈二往外走,心说,张睿跟你同样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怎差别如此巨大,也难怪我不想赴你的约!
28.倒斗界巨头地下交流会(下)
独门独派大师就是爸爸介绍给我的师傅,不过半小时后,我们对他孙女的背景却了解得更为透彻,这要归功于沈二的甜言蜜语绝技,人家姑娘家不好意思,遮遮掩掩的慢慢把什么都漏了出来。
姑娘姓苗,祖籍在美丽的西双版纳,入乡随俗,爱穿大红旗袍。
我心说,苗灵姑娘,沈二是老手,你可得当心。
这样一来,我们原本是打算离开的,张睿却改变主意要留下来陪师傅,沈二见着人家阿灵姑娘心花怒放也不肯走,我也只好留下了。
趁着独门独派大师带我们去参加倒斗界巨头交流会,我也顺便了解了一下倒斗界的情况。
一行有一行的天下。
倒斗也有它的文化和流派。
古有百家争鸣,学术的歧义在哪个领域都是必然存在的。而倒斗也分为对立的两派。
以张家这一支传统势力为砥柱的“张派”讲究严密的组织,完备的人脉合作,所以张派的人少有单干,都是合伙分赃,奉八仙中的张果老为祖师,据说干活前都要先拜一拜他的画像。
另外一派就比较神秘了,那个流派的人尊奉鬼谷子的纵横之术,所以称“鬼派”,都是些独来独往的散客,行事作风不像张派的人那么大张旗鼓,万事俱备,鬼派的人行踪比较诡秘,大都神龙见首不见尾,但他们有令张派的人眼馋不已的独门秘笈,以纵横之术结合堪舆学自成一套寻龙点穴的妙法,时常能精准地找到让张派的人束手无策的古墓。
张家组织这次交流会,目的就是想让长久以来对立的张派与鬼派联合起来,可惜鬼派的人行踪隐秘,且没有集体意识,所以整个场子还是以张派为主。
我问独门独派,他属于哪一流。他捋了捋胡子,笑道:“老朽自然哪边都不是,所以叫独门独派。”
确实,老子问了个白痴问题。
本来我想既然是土夫子的集会,说不定焚香炉也会来,便有些期待能跟他不期而遇。但是到了会场一圈扫下来并没有见到他的影子,交流会对我来说也就变得乏味至极。
中场休息时间,我本想开溜,这时候走过来一个年轻人,面如冠玉,神采飞扬,留着一头长发,乌黑柔亮有如素缎,我是第一次领会到小说中描写的“长发如瀑”的意思。
估计是拍洗发水广告的模特吧……
因为是难得见到的俊美酷哥,我便多看了几眼,想不到他竟不声不响地往我身边的位子坐了下来。
那是沈二的位子,沈二上厕所去了。
我只好道:“对不起,先生,这位子有人。”
他看看我,微微点头,却不说话也不动。
我想这什么人啊,霸占别人的位子还趾高气昂的,便道:“我朋友上厕所去了,马上就会回来的。”
他轻轻“哦”了一声,马上又转过脸去,还是赖着不走。
我恼火了:“先生,你坐在这里不走是什么意思,这里多得是空位子,你偏要坐在这么?这是我朋友的位子。”
中国人的规矩,座位先到先得。
酷哥身上涂着很浓的古龙水,熏得我鼻子发酸,他雷打不动坐在那里,我憋气地道:“这位先生,你听不听得懂中文?”
酷哥朝我转过脸来,点点头,淡淡道:“我一个人,只坐一会。”
我丫的真想抽死他那张面瘫脸!“你一个人坐哪里都一样,我和我朋友一起,你现在占着这个位子,就把我们拆开了。”
酷哥看着我,皱了下眉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我觉得他莫名其妙的,不知道是不是脑子缺根筋,有语言沟通障碍。
我挤出一个笑容,道:“你看,你坐在这里真的不太方便,要不——”
他的视线往下移,停在了我怀里:“这只香炉——”
“我花了大价钱拍的,”我抱紧香炉,“绝不出让。”
他好似笑了下,又好似是我的错觉。忽然朝我伸出手:“我叫阿非,交个朋友吧。”
我看他穿着打扮还算文艺,名字却像山寨土匪似地。他占了我们的位子,我一肚子火,白了他一眼没搭理。
别人这时候也该识趣地滚蛋了,他却道:“原来你这么怕生。”
怕生个毛!我背气地索性握住了他的手,往死捏:“你好你好,幸会幸会,有缘再见,不送。”
“你不用这么激动。”他道。
我一愣,看来他以为我捏紧他的手是激动所致,老子肝火上来,居然在他淡如水的神情面前一丝火气也发不出来,只憋着自个儿受罪!
今天是碰上怪人了,不过我再一想倒斗的人古里古怪也不奇怪,便干笑道:“那你在这慢坐,我换别的地方。”
我脚底抹油急忙闪人,怕那怪人再缠上来。沈二和张睿回来问我怎么换了座位,我说碰上个不讲理的地主爷,想指给他们看,那怪人却已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这事我回头想想,觉得怪怪的,却说不出哪里怪。后来偶然在书架上看到《游侠录》这本小说,想起里面有个人物叫白非,古龙作品。
不过这是后话了。
那以后我便跟着独门独派到乡下去了,放牛放了一个月,下田割草又一个月。老子从一个宅男变成了村农,生活中满是艰辛,男儿需脚踏实地一步一锄头构建自己的家园。柴米油盐酱醋茶,谷子高粱油菜花,日上三竿一片田园风光望不到尽头,我咬着狗尾巴草,觉得眼前的风景到也甚为美丽。
想想,回去可以抛弃盗墓题材,转写种田文了。问题是,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终于有一天,独门独派开始往我房间里搬各种古代笔记,说让我有空就看看。
再有一天,他正儿八经地问我:“小崽子,倒斗里学问多,没个二三十年通不了,为师只能教你其中一个门道。”
我点点头:“术业有专攻嘛,师傅你准备教我哪方面的?”
“你来选。”独门独派高深莫测道,“堪舆之术最为有用,寻龙点穴是盗墓之精髓,不过没个几十年难出师成才。”
我头皮发麻:“还有呢?”
“搭个伴,有人替你找墓定位,接下来的活就是下铲,土夫子还是喜欢用洛阳铲,方便探洞,不过现在也扩大范围了,用工兵铲折叠铲挖洞的也有,还喜欢外国进口的哩!为师最近刚研究出一些新的下铲门道,这下铲也是有学问的,不能乱铲。”
我说:“挖地刨土的事不适合我,您看我这身板。再搭个伙吧,还有别的不?”
独门独派皱眉头,但还是笑着捋胡子说:“土制炸药,方便携带,随时加量,用多少做多少。门道在于需准确把握分寸,用对位置,毫厘不差。这样,为师再附送墓穴结构理论和火药基础知识。”
广告公司没聘用您老人家实在是他们亏了。
我摆摆手,说:“墓穴结构理论和火药知识可以有,理论咱们还是要抓一抓的。不过我粗线条,做炸药那种精细的活只怕炸不出洞反炸死自己人。”
师傅锁眉深思:“这样,为师看与你颇有眼缘,把独门秘笈传授给你吧!”
我扶额,以为他要说张睿那手绝活,道:“师傅的独门秘笈不会要学个十几年吧,我手指可没张帅哥犀利啊!”
独门独派微笑道:“不用,我教你的是一套探洞秘法,可在斗中保命求生之用,换言之,此技是留到最后的底牌。”我惊喜,以为师傅藏了一手,师傅道,“这个学起来容易,三五年内你便可出师了。”
我哭道:“师傅,有没有三五个月能学成的东西?”
独门独派转了转眼珠,严肃地拍拍我:“徒儿。”
“在呢。”
“跟师傅直接下斗吧。”
“……”
有句名人名言说:最大的培养在实践。
独门独派大师疯疯癫癫的,还是个酒鬼,三五天我就要去城里一趟,给他买花雕酒,还要挑年份的。独门独派不时还会跟我发牢骚说,张睿在只有小萝卜头那么点大的时候就知道察言观色,懂得揣摩师傅的心思,摸透师傅最爱喝什么酒。
意思是我不懂师傅的心。
我问:“张帅哥从小到大一直跟在师傅您老身边?”
独门独派酒意酣然,恍惚间露出惋惜之情,叹道:“这娃儿乖巧,好养,为师是十分喜欢的。可惜生辰八字不好,比他大哥晚出生几天,一个天一个地。名字又与八字相克,命里山穷水尽,注定一无所有。”
我替张睿惋惜,挺好一个人才,偏偏命薄。
我躺在炕上,本来是在想张家的事,却不知怎么拐到焚香炉那去了,那家伙小时候不知是什么样子的。
这日夜间,师傅房里进了个贼,我们摸爬滚打两面包抄十面埋伏终于把贼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