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一禾一愣，心里浮起前几天设计室里前辈说起的事情，莫非真的是齐嘉然打算带他去四大时装周？

按照历年的规矩，开完B城时装周后就是著名的四大时装周，也就是纽约、伦敦、巴黎和米兰四个城市，每一年齐嘉然都会选择带上两至三个设计师和摄影师前往，这也是普通设计师一步登天的绝妙机会，所以几乎大家都挣破了头。按照纪一禾的资历，他自然是想都不敢想的，虽然也有设计师说齐嘉然可能会带上他，他也只是一笑而过，当成人家的客气话而已。

“我想过了，今年的名额我准备在你和朱静文之间选一个人。”齐嘉然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纪一禾，也就是说，你和朱静文之间将有一个比赛，没有规定主题，你们自己决定主题，秋冬女装，两周后在公司召开小型品鉴会，你们演示，所有设计师投票表决决定。”

纪一禾这下真的懵了，“那朱静文知道这件事了吗？”

齐嘉然摇摇头，“我一会儿会把她找来告诉她的。纪一禾，我不会偏袒任何人，请你用实力证明，你比朱静文更好。”

纪一禾低头不语，作为同期实习生，他知道他的条件比朱静文好上太多了，朱静文可没有机会被齐嘉然带在身边亲自教授，可是也正是因为这样朱静文会更想要这个宝贵的名额，不惜倾尽全力。

“我会努力。”纪一禾抬起头，清澈的眸子直视齐嘉然，“我一定会拿下这个名额。”

齐嘉然微微笑了笑，目光里的期待一览无余，“纪一禾，自从你毕业展之后我还没看过你单独的设计呢，也不知道你走到哪一步了。那么，两周后，我拭目以待。”

齐嘉然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他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被他寄予厚望的少年已经开始展现他自己的光辉了吗？

纪一禾站在家乡小小的站台上，此时正是正午，太阳暖洋洋地照在他身上，让他感觉浑身舒坦，只是，纪一禾暗地里叹口气，他现在对于两周后的比赛可是还一点想法都没有啊。

“妈，我回来了。”纪一禾把自己的背包往沙发上一扔，对着厨房大喊一声。

几乎立刻，从厨房里探出一个头，“你这个死小孩终于知道死回来了啊，你爸去上班了，你再等我两分钟，糖醋排骨很快就好了。”

“知道了啦，妈，我先去房里放东西。”纪一禾拉开自己房间的门，将自己扔在宽大的床上，打了几个滚，“果然还是家里舒服。”

“小禾，别在床上打滚！”厨房里远远的传来声音，“我可不想再洗床单！”

纪一禾被吓了一跳，蹦起身来，果然最了解自己的还是老妈，一边懒懒地回答，一边走出房门，“知道啦！”

“快来吃糖醋排骨。”纪妈妈端出一大碗糖醋排骨，招呼纪一禾过来吃，“整天在那边做衣服这个人都要做傻了。”

“妈，我不是做衣服啦，是设计衣服。”纪一禾拿过筷子，挑了一块排骨夹进嘴里。

“说来说去还不是个裁缝。”纪妈妈就是无法理解做个裁缝居然还要专门上个大学。

纪一禾顾不上跟老妈普及知识，吃排骨吃的不亦乐乎，算了，裁缝就裁缝吧，有排骨吃比什么都重要。

在家狠睡了一天后，纪一禾就睡不着了，小型品鉴会的事情像是一座小山般重重压在他身上，让他辗转反侧，因为没有主题，让他们自由发挥，所以反而更加没有方向。

纪一禾上网看了一下资料和几个著名的街拍网站，想要获得些灵感，可惜来来去去就是这么些东西，反倒弄得他最后心浮气躁，干脆一把关了电脑。

“流行趋势，流行元素。”纪一禾坐在沙发上，神神叨叨，觉得自己快成神经病了，“反正我要用的朱静文肯定也会用，自己又没想法，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纪妈妈看不得自己的儿子一脸愁容，就想让他找点事情做做，“对了，前几天家里整理出一批不要的东西，放在地下室，你再去看看，有没有还要的，别到时我们丢了你说要了。”

“知道啦，亲爱的老妈。”纪一禾吐吐舌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地下室，顿时咂舌，“怎么这么多。”

纪一禾家的地下室是由旧的车库改造过来的，虽然比不得汽车车库那么大，但放些杂物也是绰绰有余的，现在倒好，被一大堆的杂志、旧报纸占得满满当当，墙角居然还有一架旧的缝纫机。

“原来这个还在啊。”纪一禾看到这架缝纫机笑了，走过去抹了一把，全是灰。他还记得这架缝纫机是纪妈妈以前给他做衣服的，那时候纪家家境不是很好，纪一禾的衣服全靠纪妈妈踩缝纫机踩出来。而他对服装设计最初的兴趣也是源于这个。

纪一禾随手拿过一旁的抹布，将缝纫机擦得亮晃晃后才小心翼翼扯过一卷布将缝纫机盖住，虽然现在这种机器早就淘汰了，纪妈妈也早就不做衣服了，但是他还是舍不得这架满藏他童年回忆的机器。

除了缝纫机，剩下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样的杂志和旧报纸，纪一禾看了下大多数他以前订的，还有纪妈妈以前做衣服时用的服装书，一时兴起，也不顾地上脏得很，一屁股坐下，就兴致勃勃开始看起来。

那个时候流行的服饰从今天开起来雷得很，大耸肩，喇叭裤，烈焰红唇，大波浪卷，却在那个时候不知迷倒了多少少女。

纪一禾看得津津有味，脑海里也回想起了小时候街上大众的装扮，荷叶边的衬衫，波点的长裙，还有加入了男性元素而一炮而红的垫肩套装，其实有很多稍微改一下就是时下最红的复古流行。

纪一禾翻书的手顿住了，他刚刚是不是想到了一个很好的主意？虽然复古元素已经成为时下的流行趋势，不过也许自己也可以试试。

纪一禾飞快找出几本有用的书，跑到客厅，“妈，以前你的衣服还在吗？”

纪妈妈被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衣服，衣服都在衣柜里啊。”

“就是你还是小姑娘时的衣服。”纪一禾笑眯眯地看着纪妈妈，果不其然，纪妈妈脸红了，“死小孩，突然说这个干吗，那些衣服早被我压箱底了。”

“我有用。”纪一禾也不多说什么飞快跑到纪妈妈的房间，开始翻箱倒柜，纪妈妈的衣服可还保存得很好呢。

纪一禾捧着一叠衣服，呼出一口长气，开工！

第十七章：比赛

“我这次的主题是复古风潮。”纪一禾将PPT打开，偌大的投影仪上顿时显示出一副巨大的照片。

“回顾80 年代初，当时的女装设计还遵循着Yves Saint Laurent 的原则，多为修身的窄细线条。而Armani 大胆地将传统男西服特点融入女装设计，将其身线拓宽，创造出划时代的圆肩造型，加上无结构的运动衫、宽松的便装裤，他就靠这一改变成为了最早引领女装迈向中性风格的设计师之一。”

纪一禾说道这里顿了一下，然后才开始按到下一张PPT，“我这次的设计理念就是来自于风靡于八十年代的垫肩、波点等流行元素，但是我的重点还是放在传统精神的继承上。”

齐嘉然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的纪一禾眉目挑起，神采飞扬，手里的笔并没有因为只是个新人而有所停顿，反而随着纪一禾的深入阐述脸上不时浮现思考的表情。

“蕾丝作为怀旧主题的极好材料，演绎出独特的镂空细节。或半透明露出里面的肌肤、或层叠透出衬料的鲜艳色彩，蕾丝形成的镂空效果给人们带来更丰富的视觉效果。”纪一禾招呼模特出场，开始向台下的设计师介绍自己的第一套设计，“所以我用肤色当作衬底，剪裁成连衣裙，将优美的身体曲线精细的勾勒出来。又似刚刚破茧而出的蝴蝶，蝉翼般的蕾丝轻附于身体让人产生错觉，远看真的予人裸体的效果。”

齐嘉然嘴角轻轻勾起，看来纪一禾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好上很多，这个设计既兼顾了纪一禾最擅长的市场因素，又有著明显的个人特色，这可不仅仅是靠天分就能成功的，他暗地里不知道下了多少工夫。

“齐总监，我看小纪这次完胜静文啊。”余小秋等纪一禾介绍第五套，也就是最后一套服装的时候，觑了个空偷偷跟齐嘉然说道，“这个水准，比起别的正式设计师也不差了吧。”

齐嘉然面上不动声色，“朱静文的展示还没开始呢，什么都有可能。”

余小秋吃了个瘪，无奈退回去，朱静文的设计她也是知道的，虽然摆在新人里也算出挑了，可是比起纪一禾还是差远了。或者说，因为纪一禾的表现像极了熟练的老牌设计师，所以朱静文这次输给纪一禾也算不冤枉了，这就是明摆在外面的差距。

“这一套风衣我在休闲优雅的都市风格的基础上特地加入了男装轮廓和细节。”纪一禾早就把之前的紧张与不安抛到了脑后，只感觉整个人亢奋地不得了，“这也是我的压轴之作，倒三角大廓形的体积感，足以让人感受宽肩设计雕塑出来的建筑感。”

随着纪一禾的介绍，最后一个模特缓缓款步而出，暗银灰色的压花将整件风衣衬的奢华无比，但是大起大落的剪裁又让它有一种低调的温柔感，这也是纪一禾花费心力最多的一套衣服，光是设计稿就改了足足十来遍，等到真正开始做时，纪一禾为了试出最合适的颜色花费的布料更是不计其数。

现在看到自己的衣服随着模特的展示出现在大家面前，纪一禾就仿佛一个母亲，既失落又欣慰，但是更多的还是骄傲，从心底透出来的骄傲。

等到模特全部站上舞台后，纪一禾整整衣服——为了今天的展示，他特地换了正装，朝台下规规矩矩鞠了一躬，“我的展示到此完毕，谢谢各位！”

台下一阵沉寂，片刻，齐嘉然第一个起立鼓掌，随后掌声汇成一片，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

纪一禾长长地舒出口气，心底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下，又鞠了个躬才下台，走到齐嘉然身边，坐下。

“纪一禾。”齐嘉然没看纪一禾一眼，甚至连语气都没有起伏，“做的好。”

只是短短的三个字，纪一禾却莫名地感到眼眶一热，两个礼拜的不眠不休仿佛就在这一刻都值得了，哪怕不能跟着纪一禾去时装周，他纪一禾也认了！

有纪一禾的珠玉在前，朱静文一上台就显得很是紧张，甚至手足无措到把PPT都放入了回收站，让台下的窃窃私语不绝于耳。

齐嘉然轻轻咳了两声，压下骚动，示意朱静文继续。

朱静文抚了下胸，企图让自己平静点，她知道她的赢面不大，或者说根本没有，但是如果连这一丝希望她都不能抓住，她也就不配在这个圈子里工作，也不会再有一丁点的进步。

“各位下午好，我这次展示的主题是皮草与奢华。”朱静文很显然是第一次站在众人前展示自己的作品，尽管听得出她努力平复情绪，但是语气里颤抖和偶尔的语无伦次让她失色不少。

纪一禾仔细观察她的衣服，朱静文与他切入点不同，她从奢华的皮草入手，而且大胆的选择了各种艳丽的颜色，以展现出异域风情。

“这一款连衣裙用将皮革元素和奢华皮草结合在一起以显示出华丽的光芒，让女人无法拒绝。”

纪一禾看着台上的模特，也不得不承认，朱静文的设计很好，中规中矩，却不出什么差错。看得出，朱静文很稳，不敢求新，但是把她擅长的领域发挥得淋漓尽致，尤其是女性那种细腻的感觉。如果是真的把他俩的衣服拿去商场卖，纪一禾很颓败地承认，他可能卖不过朱静文。

果然能够进入齐氏的实力都不弱啊，纪一禾摇摇头，原本的信心满满一下子瘪了下去，就是不知道在座的设计师更偏向于偏设计感的他还是实用性的朱静文了，纪一禾偷偷瞄了一下一旁的齐嘉然，可惜他还是平静的很，一点也不肯显示他的偏向。

“小禾，别紧张。”大概余小秋看出了他的紧张，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凑到他耳边，“我看你的赢面比较大。”

“谢谢小秋姐。”纪一禾虽然不知道余小秋是说真话还是只是安慰他，但是他知道余小秋是真的关心他。

说话间，朱静文的展示很快就结束了，纪一禾收拾收拾东西就跟着朱静文走出了房间。这是事先就规定的，接下来是设计师们的讨论，最后举手表决，得到大多数人支持的人就能跟着齐嘉然出国。

因为大多数的人都集中在会议室，所以齐氏今天的办公区域显得特别冷清，纪一禾呆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喏，给你。”纪一禾抬起头，朱静文拿着一罐奶茶站在他面前，笑眯眯的，一点也没有刚才的紧张。

“谢谢你。”纪一禾接过奶茶，也不喝，拿在手里把玩。

朱静文在他身边坐下，没有多说什么，两人之间很长的沉默，直到纪一禾再也忍不住，问道，“朱静文，你一点也不紧张吗？”

朱静文喝了一口手里的果汁，苦笑一声，“该紧张的时候不紧张，不该紧张的时候偏偏紧张了，这时候都由不得我做主了，我还紧张做什么。”

纪一禾知道她对自己刚刚在台上的展示很不满意，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半晌，才道，“其实你的设计也没有比我差，结果是谁还不一定呢。”

朱静文摇摇头，“我心里有数的，即使我俩今天的展示平分秋色，公司也会更倾向于让你去的。”朱静文仰起头，看着高高的天花板，“你的心理素质比我好得多，带出去的话也不会丢了公司的脸。”

纪一禾一愣，他倒还真没想到这方面，不由有些尴尬，“我、我。”却吱吱呜呜了半天还没说出什么。

朱静文没管他，继续说道，“其实，纪一禾，你前面四套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有点紧张了，我当时就在想，完蛋了，你这家伙表现得这么好，我的都不用上台了。可是呢。”朱静文笑出声，“当你最后一套压轴出来的时候，我脑子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真的真的是很棒的设计！”

“我是那么的高兴，这一次能和这么好的作品同台竞争，这是我的荣幸。”朱静文转过头，直视纪一禾，“谢谢你，纪一禾，让我看到这么棒的设计。”

纪一禾突然觉得内心被某种东西一下子充满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却让他全身充满了力量，想要前进的力量。

两个人就这么坐着，安静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会议室的门开了，零零散散的设计师走了出来。

“纪一禾，去我办公室。”齐嘉然是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的，径直走到纪一禾面前，吩咐一声。

纪一禾迟疑着点点头，没多问，看了一眼朱静文，才走向齐嘉然的办公室。

齐嘉然见纪一禾走了后才对着朱静文说道，“朱静文，你很好，但是对不起。”语气很温和，里面的残酷却不言而喻。

朱静文摇摇头，眼眶却一下红了。有时候，自己知道是一回事儿，但是当残酷真正降临的时候却是另一回事。朱静文以为自己已经有了足够的勇气，却还是溃败了。

齐嘉然并不擅长安慰，他也没打算安慰，如果这点打击就让她一蹶不振的话，她也没有必要再在这个圈子里待下去了。

朱静文抿紧嘴，看着齐嘉然离开的背影，强忍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哽咽。纪一禾，其实我早就知道，哪怕这次你的设计比不过我，我也注定会输掉这场争斗，因为，你有着齐嘉然的期待，而我，无依无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