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人间 下——酥蓝
酥蓝  发于:2013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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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较于洪珊珊的憧憬,楚昭然的心情则要复杂许多。在师父宣布他俩婚讯的时候他的反应是震惊,在最初的震惊消失以后他又陷入了木然,而当婚期临近,心中的木然随着周围形形色色的态度转化成了悲哀。

先前他是想过借着迎娶珊珊取得远山派掌门一事,可等到愿望实现,他却发现他对成亲这件事没有一丝一毫的期盼。他很明白师父急匆匆将他的婚事提上日程只是因为想要与林震南争个高下罢了,他的婚姻大事对师父还有全武林的人来说不过是用来赌气和看热闹的一出闹剧,而他本人也只是这出闹剧中的一个笑话,一个可悲的,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被人当作筹码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能对他将来要面对的婚姻与责任有多少信心?

楚昭然心冷了,他在心里问自己:这一切真的是他所期望的吗?在这段里他想了很多,越想越迷茫,仿佛生命的所有的过往都变得不真切起来,他开始怀疑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在其余的东西都变成灰色渐行渐远的时候,只有一个人的脸庞在脑海中逐渐清晰,那人对自己说:

“因为那样不快乐。”

这句话在他的心中一遍又一遍回荡着,他甚至清晰地记得叶闲庭当时的神情,语气,、和眼神,镌刻在心中,成了无形的枷锁,在这道枷锁之中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反应都变得可笑起来。他想他是恨叶闲庭的,恨他为什么对他说这句话,恨他为什么要撕去他心上的伪装,但有时他又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没有碰到那个叫叶闲庭的男人,如果那个男人没有对他说这句话,那他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意识到自己有多可笑……

幻冥岛上这些天刮起了风,一到了晚上风声四起,海浪伴着风的呜咽涨涨落落,谱写着一曲又一曲的悲歌。

小丁来到海岸边,看到那个男人站在礁石上,海风凛冽,衣袂纷飞,从昨夜到今晨,他已在苍茫无际的海边独立了整整一夜。

“教主……”小丁的语气隐约有着犹豫。

听到他的声音,叶闲庭缓缓张开眼睛,一夜未眠,眼睑之下有着淡淡的灰,只见他遥望沧海那头,海风将他的声音吹散地支离破碎:“小丁,这个时辰,他应当换上喜服了吧?”

小丁垂头,沉默不语,她知道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在海的另一头,楚昭然与洪珊珊的婚礼正如火如荼地举办着。小丁半饷才开口道:“教主,茗少爷早已不是先前的茗少爷了,他已经变了……”

这句话他早已在心中憋了很久,说出来后如释重负,但同时心下又有几分忐忑。叶闲庭闻言只是浅浅一笑,轻声道:“我知道。”

小丁一愣,正待想说什么,叶闲庭的声音已经响起:“可无论他变成怎样,都是我唯一的弟弟,我最最疼爱的茗儿。”

小丁便不再多言了,叶闲庭平静无波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清光:“小丁,开启山上所有的机关暗道,命小甲他们多加派人手,我不在这一日不能让人有机可趁。”

小丁只得回答:“是。”

叶闲庭凝望波澜起伏的海面,悠悠道:“看来,是时候让茗儿知道真相了,洪定山,洪大元,就算你化成灰烬我也照样认得出来……”

婚礼当日,远山派热闹非凡,宾朋满座,山道上车马络绎不绝,随着一车车贵重的珊瑚珍珠玛瑙等贵重礼品送入金库,陈金荣等一众弟子也不禁笑开了花,涎着脸对着来往宾客点头哈腰,洪定山端坐主位,红光满面,迎接一个又一个来宾的道贺。楚昭然一大早就被像个木偶似地穿衣打扮被拉到门口接待客人,可他打不起一点精神,听着那一句句口不对心的虚伪奉承,看着那一张张假笑的脸,楚昭然打心底里感到反感,觉得所有人都像是在演猴戏,而自己又不得不配合他们一起演猴戏,久而久之脸上肌肉笑得麻木了,连戴上温和面具的力气都流失了,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的心不在焉。

等到宾朋满座,所有宾客都来齐之后,门外响起通传弟子尖利的嗓音:“武林盟主林震南携门下弟子到场,送上贺礼白玉如意一对,寓意夫妻生活和和美美,平安如意!”

一听到林震南来了,所有人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朝门外张望,尤其是洪定山,亲自下座迎到门外,拱手施礼,满脸笑意:“哎哟,我当是谁,原来是林盟主,真是贵客啊贵客,林盟主架子大,起初三催四请只说推病不来,害我不知多失望呢,幸亏您今天来了,您的大驾光临让我们远山派蓬荜生辉啊。”

林震南也同样抱拳回礼:“哪里哪里,洪兄的掌上明珠与得意门生的大婚林某若是不到,岂不太煞风景了吗?”

洪定山谦虚道:“盟主真是太客气了,我家珊珊性子刁蛮,昭然这孩子又年轻,哪比得上盟主的千金林小姐知书达礼,女婿冷三公子又是风流倜傥,当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啊。”

林震南皮笑肉不笑:“呵呵,洪兄说笑了。”

这两人一来二去虚与委蛇,周围的人都能闻见空气中的火药味。半月前的婚礼风波还没过去,林清瑶的身体也没痊愈,林震南其实压根没想出席今天的婚宴,无奈洪定山此人脸皮太厚,三天两头差人送请帖过来,起初他推说身体不适,可这洪定山反而变本加厉,天天下十几封请帖,还假惺惺地在信里说担心盟主贵体,要亲自前来探望,林震南无法,只得带弟子前来道贺,清瑶和武林盟的大小事务有冷玉照料着,他省心了许多。

接待宾客、敬酒、交应、说假话、还有假笑,楚昭然完全不记得自己在这大半天里做了些什么,他只知道忙活这么久他累得不得了,似乎站着就能睡得着,就连喜娘走过来笑眯眯地对他说新娘已经准备完毕,马上就要上轿了,他也还是一脸茫然。

接下来又经过了一大堆繁琐的礼节,楚昭然就像只没有自己意识的提线木偶似地被人扯来扯去,别人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别人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脑子一片混沌,直到喜娘的声音在大堂中突兀地响起:

“吉时已到,拜堂!”

楚昭然的脑袋像是被锤子重重地敲了一下,霎时间眼前的色彩一点一点地回复过来,耳边充盈着嘈杂的声响,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喜娘已经喊出了第一声:“一拜天地!”

楚昭然与洪珊珊被搀扶着转向喜堂门外,楚昭然看见一小片灰茫茫的天空,延伸到不知边际的地方,两旁坐着到场的宾客,他们的笑容有的真实有的虚假。他弯下腰,对着那片灰色的虚无鞠了一躬。

“二拜高堂!”

楚昭然转身,洪定山坐在高堂之位,拈着胡须看着他们,面上带笑,自得的眼神却投向了众宾客的方向,临到头仍不忘向众人展示自己的优越。楚昭然心情复杂,默默地向他鞠了一躬。

“夫妻对拜!”

小两口面对面,楚昭然望着对面的洪珊珊,她的脸上蒙着红盖头,看不见表情,只有一片红,满眼的红,充斥着眼球,挤得满满地,几乎让他窒息,楚昭然心想:这个人,就是他的妻子吗?

“新郎官,怎么了?快拜呀。”见楚昭然失神,喜娘凑到他的耳边悄声提醒道。

楚昭然反应过来,望着那抹红,正欲弯腰,说时迟那时快,一个慵懒的声音适合出现在喜堂门口,一瞬间夺去了所有人的注意——

“慢着。”

第46章

拜堂中途被打断,所有人都不禁窃窃私语起来,座下的宾客们仰起脖子朝门外探头探脑,林震南与洪定山等几个老江湖已站了起来,满脸戒备之色,洪珊珊自己掀起了红盖头,一张娇俏的小脸上神情紧张,暗含愤恨,显然抱着不会轻饶这个扰乱自己婚礼的人的决心。而楚昭然,在婚礼被强制中断的时候他的心中一跳,除了惊讶,竟还有……松了口气?他也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像是从铺天盖地的红中暂时逃脱,但是在看到那抹熟悉的紫色身影之后,他显然认为自己庆幸地太早。

楚昭然皱眉,看着那个走入内堂的人。

叶闲庭也注视着他,嘴角勾起浅笑。可纵是他的态度如此淡然,千叶魔君的忽然现身还是引起了现场很大的骚动,两边宾客不住地往后退,有的拔出了剑,有的抱胸看热闹,还有的瑟缩在角落里。

洪定山望着这个不速之客,冷冷笑道:“洪某不知何时与大名鼎鼎的千叶魔君有了交情,魔君不请自来,有何指教?”

叶闲庭直奔主题,直指楚昭然,缓缓道:“我来抢婚,来抢他。”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洪珊珊率先扔下盖头,破口大骂:“呸!我管你是什么千叶魔君百叶魔君,竟敢在本姑奶奶的婚礼上胡闹我跟你没完!来人,把他给我轰出去!”,众家丁忌惮千叶魔君的武功,瑟瑟发抖不敢上前,珊珊气极,正待发火,却被洪定山拦住了,只见洪定山眉毛一挑,虽然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但老滑头就是老滑头,面对公然挑衅为了不当众丢面子竟也强压下了火气:“魔君此话洪某听不明白,昭然是我的徒儿,与你们千叶教素无瓜葛,教主抢他做什么?”

楚昭然紧张地看向叶闲庭,他已经反悔了,他一万个不想在这时候看到这个人,也一万个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与这个人扯上关系,因此分外担心,心跳得特别快,两只眼睛紧盯着叶闲庭的两片薄唇,生怕它们一张一合间又会说出什么一鸣惊人的话。事实证明叶闲庭确实很一鸣惊人,因为他接下来说的那句话十十足足地把楚昭然惊到了,也把在座所有人惊到了:

“因为他是我的亲弟弟。”

叶闲庭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几多温暖,几多温柔,看向楚昭然的眼神更是柔软到极致,可是楚昭然却完全无法接受,有种被巨石重重地撞击了一下心房的感觉,天旋地转,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楚昭然下意识地怒吼着:“你胡说些什么?!”

其他人对于这个消息的震惊程度完全不亚于楚昭然,很多人在第一时间向洪定山求证到底叶闲庭所说是否属实,更有甚者如林震南,还有空冷嘲热讽,趁机出了口恶气:“魔君,这玩笑可不能乱开,你怎能污蔑洪兄私藏魔教孽种呢?”

叶闲庭眉峰聚拢,语气前所未有的强硬:“他不是孽种,他是我的弟弟,叶若茗。”

面对所有人夹枪带棒的嘲讽与质问,洪定山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神游移,用大声嚷嚷来掩饰心虚:“洪某做事俯仰于天,无愧于地,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昭然是你的弟弟?定是个这魔头想要污蔑我,挑拨我们正派的关系,大家不要听他胡言乱语,若是你们轻信了他,便是上了他的当!”

叶闲庭笑笑:“污蔑你?多谢,我叶闲庭这个兴趣,在说别人污蔑你之前也要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那个资格,是不是,洪大元?”

听到那个多年未曾听人提起的名字,洪定山如遭雷击,神色慌乱,但仍是固执地否认道:“谁、谁是洪大元?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叶闲庭眸光一敛,望向脸色阴晴不定的林震南:“十五年前的洪大元,还有今日的洪定山,我想林盟主一定比我更了解事情的真相吧?”

林震南不言,就在这时候,喜堂内一些当年参加过十五年前清剿泰山千叶教的老江湖们忽然叫了出来:“我想起来了!十五年来确实有个叫洪大元的内应,与叶淳风的小儿子一同掉下山崖之后就生死不明了,当年围剿之时已是深夜,加之天长日久,早已忘了那洪大元面貌,可是今日看来,洪掌门与当日的洪大元身形颇为相似!”

一时间猜忌纷纷,众人惊讶道:“原来洪掌门真的私藏魔教余孽,不仅让魔头的儿子混迹正派武林,还把女儿嫁给他,我们竟被他蒙在鼓里十五年!”

楚昭然脸色发白,直勾勾地望向洪定山,渴望他快些站出来辟谣,渴望他赶快将这些谣言统统否定掉。叶闲庭的目光射向洪定山的脸,里面有隐忍了十五年的恨意,一朝开启,冷冽如冰:

“洪大元,当年你假意混入千叶教内部,亏我父亲信任你倚重你,你却趁他闭关之时勾结林震南与这些所谓的正派武林,借着肃清魔教为名攻入教中,屠我教众,杀我父亲,当年我亲眼看到你这卑鄙小人挟持我无辜的母亲与弟弟,害我母亲惨死,弟弟落崖失踪,拜你所赐,你的丑恶嘴脸我叶闲庭铭记于心,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他言之凿凿,再加上当年泰山一役诸多见证者就在当场,可以说无可辩驳,但此事到底是正派武林假借道义趁虚而入,提起来不光彩,因此场上众人沉默的沉默,闭嘴的闭嘴,气氛颇为尴尬。只有珊珊哭得梨花带雨,摇晃着父亲的手臂,难以置信地问:“爹!这不是真的对不对?楚大哥他……他怎么会是魔头的儿子?!”

洪定山脸色阴沉地相当可怕,一双幽暗的眼睛盯着叶闲庭,声音充满了仇恨:“叶淳风这魔头杀了我唯一的儿子,父债子还,他欠下的债自然得由他的儿子来还!”

他这样一说,无疑是默认了先前的所有,洪珊珊松开手,不愿相信地摇着头。叶闲庭冷笑:“你儿子年纪轻轻满脑子邪念,作恶多端不说,竟还想到来千叶教偷取长生蛊,我爹念在他年纪尚轻原想饶他一命,是他自己不识好歹三番两次挑衅,屡出杀招,我爹才出手了结了他,你为子报仇不假,可最重要的目的其实是我教的长生蛊才对吧?”

洪定山像是被当众撕去了最后一层伪装,气得浑身颤抖,瞪视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闲庭转向楚昭然,目光里的冰冷就像春风化雪一般消融殆尽,语气中的温柔与怜爱和方才的疾言厉色简直判若两人:

“我的茗儿,这些年你受苦了,哥哥这就带你回家,好不好?”

从方才开始楚昭然就毫无反应,低着头,无声地听着,无声地承受着异样的目光,无声地站在一边,安静到被所有人遗忘了,可是当众人的目光重新聚集到他身上时,却发现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慢慢抬起低垂的头颅,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有心痛,有愤怒,有逃避,有耻辱,最多的却是憎恨,难以言明的憎恨,只见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叶闲庭,一字字、一句句地质问道:

“你为什么要说出来?”

叶闲庭怔住了,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反应会是这样,眸光一黯,掩饰住眼底悄然滑过的那抹失落。

在场上陷入僵局之时,林震南首先发声:“来人,把楚昭然这个魔教孽种抓起来!”众人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林震南的几名徒弟就拔剑将楚昭然和叶闲庭围了起来,洪定山不解其意,却在此时收到了林震南一个眼神,洪定山瞬时就明白了。

他与林震南虽然不睦已久,但当年他俩联手围剿千叶教一事事关他们的颜面,也关乎着正派武林的颜面,为了不在此时颜面扫地,必要时候清理门户不失为绝佳的好办法。

洪定山会意,忽然指着楚昭然高声喊道:“你这个孽徒!我当年念你年幼尚可教化,因此绕过你一命将你抚养长大,传授一身武艺给你,还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你,可你竟然忘恩负义,与魔头勾结在一起,孽种就是孽种,身上流着魔头的血,迟早都会暴露出本性!”

场面突变,楚昭然莫名遭受指责,连忙摇头辩白:“师父,我没有!我没有与他勾结!”

陈金荣站出来,睁着眼睛说瞎话:“师父,徒弟可以作证,楚师兄与千叶魔君一同失踪多日,两人朝夕相处,难保千叶魔君早已将他的身世透露给他知晓,恐怕他们两个早已勾结上了,师父你如此器重楚师兄,不嫌弃他是魔教孽种还打算将师妹嫁给他,可楚师兄竟然连同千叶魔君一起诬陷师父,企图挑拨正派武林的关系,师父一片好心当真是喂了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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