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寄人间 上——酥蓝
酥蓝  发于:2013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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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另外两位明显不像他那般自在,徐韶云娴熟地用桌上白银制的“蟹八件”去壳剔肉,一双水潭儿似地大眼睛瞧瞧左边,又瞧瞧右边,差点没噗嗤一声笑出来——夏英杰此时正被四五个陪酒的花娘包围着,面对她们时不时挑逗与劝酒的动作这个淳朴的汉子表现地无比拘束,看也不敢去看一眼她们半露的藕臂与透纱薄衫下的玲珑身姿,只将一双眼睛紧紧闭起,古铜色的皮肤上冷汗直冒,口中直念着:“罪过罪过,请姑娘们自重啊……”,引得那些花娘歌姬们笑得不停。

而龙煜的反应则更搞笑,从头到尾他都一直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神情严肃,但只有徐韶云看得出来此刻的他紧张地不得了。但凡那些女子们的柔荑有意无意触碰到他的肢体时他都会不可抑制地颤抖,好像她们的指甲上有毒药一样,头皮发麻,身上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一张脸绷得死紧死紧,背也挺得笔直笔直,整个人就像是一张紧绷的弓,唯有耳尖子上两点泛红,暴露了一丝紧张的情绪。有名花娘看他这样还很好心地问了他一句:“这位公子是要出恭吗?茅房在走道左边。”,被龙煜瞪了一眼,吓得不敢说话了。

徐韶云头一次见到他家大哥那么无所适从的样子,只觉可爱地进,有意帮帮他,于是就提出玩击鼓传花的游戏。由一名花娘敲鼓,按韵律传递菊花,传到谁手里就要被罚,一般都是罚喝酒之类的,花娘在徐韶云的偷偷示意之下专挑夏英杰和龙煜这两个愣头青整,轮到他俩就故意停下来,害他俩中招好几回。徐韶云罚夏英杰给他捶腿,夏小哥只得乖乖照做,徐韶云接着又罚龙煜喂他吃螃蟹,龙煜拿起腰圆锤砰砰几下把蟹螯砸个稀巴烂和着硬壳往他嘴里塞。徐韶云被吓到,赶紧摆摆手说不用了,拿起小锤子、小剪子、小叉子、小匙子亲自剔蟹肉出来给大哥吃,龙煜也不客气,一口咬下去,雪白鲜嫩的大腿肉蘸着混了菊花蜜的香醋美味留连舌尖不去,龙煜意犹未尽地用舌尖舔了舔嘴唇,就为了多看几眼这个调皮的小动作,徐韶云心甘情愿地剔完了一整只的螃蟹。

暖风熏得游人醉,徐韶云半倚在揽翠轩的窗台上眯缝起眼睛俯瞰楼下形形色色的行人,手中已然换了一把紫檀木雕花香扇,慢摇之间溢出香风阵阵,带动额前发丝徐徐飘动,就算身上衣着再质朴,也掩盖不了身上那浑然天成的风流贵气之态,时不时引来路边的良家姑娘们驻足停留,羞红了脸,再也挪不动脚步。

忽然,徐韶云的余光之中倏忽闪过一抹高挑素白的身影,煞是眼熟,徐韶云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出一抹有趣的笑。

“大哥,夏大哥,看我就这就给你们变个小把戏,名字叫‘花落谁家’。”

只见徐韶云从身边一名花娘的发上摘下一朵桃粉色的菊花,有团扇一般大,浅笑道:“娇艳的花朵沾上美人儿的香味儿才算是有了活气,姐姐,可否有幸借你香吻一个?”,那花娘面色微红,羞怯怯地用搽过胭脂的唇拂过花瓣,徐韶云满意地笑了,嗅嗅手中的花朵,陶醉道:“果真是兰馨之气,香味扑鼻。”,在一旁的龙煜没有忍无可忍到冲上去抽他之前把手中花朵往下一掷,粉色的身影在空中画了个圈,落到一名白衣青年的手中,青年抬头寻视花从何来,就是那一抬头的功夫,楼上大部分的人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一个极其俊美的青年,故作小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真正风姿卓绝的人哪怕栖身于茫茫人海之中,哪怕披发素服都能一眼就引起所有的人注意。那名青年不过二十出头,俊美无铸的脸上冰冷似雪,不见一丝表情,唯有那双眼睛里的目光似霜似刃,穿过重重阻隔射向这个小小的窗口,有种看透一切的犀利。他就这样冷然地立在那里,犹如一颗挺立风中的梅树。

徐韶云从窗口探出小脑袋,把两条胳膊荡在窗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笑吟吟地说:

“人生何处不相逢,冷三哥,上来一块儿喝一杯吧。”

第9章

等到那白衣公子出现在雅间门口,众人细看才发现他看似素淡的服饰其实并不简朴,衣料是昂贵的苏州丝缎,腰带上镶有金丝滚边,就连腰间佩剑上的挂饰都精致地很,整个人气质华贵,冷漠如霜,那朵桃粉色的鲜花像是映在阳春瑞雪之上,娇艳地在他手中绽放姿妍。

白衣公子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最后停留在徐韶云的脸上,徐韶云亲昵地过去招呼他,将他拉进屋里,对另外两人介绍道:“嘿嘿,你们一定猜不到他是谁吧?他就是杭州冷家庄的三公子冷玉,小时候我们两家人一块儿谈生意,我们俩还在一起玩过呢。”

冷玉微一颌首,算是问候,不过冷家庄三公子的名头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同为江湖幕僚的夏英杰显然是没有想到会这样邂逅这位传闻中的冷三公子,忍不住好奇地打量了他好几下,问道:

“兄台可是江湖上人称玉面郎君的冷三公子?”

“是。”,冷玉的声音犹如晶石般清冽。

“啊,真的是冷兄弟,百闻不如一见,在下开阳派夏英杰,幸会幸会。不知冷兄弟此行是否是去洛阳招亲大会?”

“是。”

听了他的回答,徐韶云倒吃惊了,在他的印象里冷家庄和徐家一样是以经商为生的儒商世家,很小的时候他们两家经常有生意上的往来,他和冷家三位公子都是幼时的玩伴,虽然已经多年没见,可他却不知道冷家啥时候也和武林门派扯上了关系?

“冷三哥,你也要去那什么比武招亲啊?怎的就你一个人,身边也没个随从小厮跟着?”,徐韶云问。

“麻烦。”,冷玉的答案极其言简意赅。

徐韶云汗颜,没想到时隔多年,这个冷三郎的性子还是这么地……沉闷孤僻……

“恕我多嘴问一句,江湖中传言林盟主早已林小姐暗许冷兄弟,不知……这可是真的?”,夏英杰的表情有几分犹豫,但他性子直率,还是大胆地问出来了。

冷玉眸中光华一敛,熟知他脾性的人知道这表明他的心底极其厌恶这个问题,良久,才从牙缝里冷冷地蹦出一个字:“不。”

得到这个不怎友善的答案,夏英杰的心中却像是放下了一块巨石,脸上露出了憨实的笑容,他抓抓脑袋,不好意思地说:“真是对不住冷兄弟,是我问得冒昧了。”

眼见气氛变得怪异,徐韶云忙出来打圆场:“好了,别站在那儿光磨嘴皮子了,既然冷三哥也是去那什么招亲大会,咱们几个同路,以后就多多照应了,快来陪我们一起喝几杯吧,还有新鲜的大闸蟹,你帮我们消灭两只。”

也无怪于夏英杰会有此问,关于冷玉和林清瑶的江湖传闻早已是家喻户晓,传得满城风雨,想叫人不怀疑也难。众所周知武林盟主林震南膝下无子,只有一女林清瑶,视若掌上明珠,养在深闺从不让她与外界男子接触,江湖第一美人外加又是武林盟主的独生女的身份使得武林众豪杰对这位林小姐趋之若鹜。林震南对林清瑶的婚姻大事极其谨慎,必要挑选出一个人中之龙把能放心把女儿与盟主的重担全权交予他手里。

放眼江湖上有才干的青年才俊之中唯有远山派的清尘公子楚昭然,还有玉面郎君冷玉最为出色,一来远山派与武林盟素不对盘,二来林震南看中冷家庄雄厚的财力,早已有结亲之意,曾几次暗示冷家庄庄主冷夜结成儿女亲家。只可惜冷家庄素来自立门户,不爱插手江湖之事,近年来更是弃武从商,冷家的大公子与二公子娶的都是普通商人家的女儿。只有这位冷三公子尚未有婚配,幼年时一段奇遇被收作须弥老人的入室弟子,初出江湖便崭露头角,因其俊逸无双的容貌还有淡泊冷清的性格被称作“玉面郎君”,不知令江湖中多少黄花姑娘们心折,其中也包括林清瑶。

说来真是一段孽缘,武林第一美人配武林第一才俊,这本是天作之合,在林清瑶十七岁那年冷玉十五岁,风采初成,如琉璃般耀眼夺目。林震南有意撮合这一对小儿女,亲自下帖请冷家父子前来府上做客,林清瑶只躲在大厅的屏风之后悄悄地看了他一眼,就被他遗世独立的风姿深深迷住了,再也移不开眼去,怀春少女涨红了脸,一颗芳心蠢动,将那人的身影牢牢刻在脑海里,念念不忘,为此害上了相思病也在所不惜。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冷玉志向高远,喜好独来独往,不受拘束,而冷家庄更是不愿再牵扯进武林这个大染缸,只是碍于盟主的威严又没法当面拒绝,因此对于武林盟主几次的暗示反应总是不冷不热地,从不作出回应。这拖了又拖,眼看着五年过去了,林清瑶都快成了老姑娘,林震南干脆下了狠招,办了一个试剑大会,实际就是借此契机公开两人的婚讯,谁知关键时刻冷家态度坚决拒不出席,让这场试剑大会成了一出彻头彻尾的笑话。林清瑶伤心欲绝,天天躲在房里看着冷玉的画像垂泪,并坚定表示此生非冷玉不嫁,如果嫁不了三哥,她宁愿剃度出家。

面对女儿的一片痴心,林震南这个父亲无奈也无法,只得大张旗鼓再办一次比武招亲的大会,广发请帖召集天下英雄来到洛阳,美其名曰比武招亲,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次招亲的目的只在于冷玉而已。谁都知道冷玉和楚昭然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胜出者不是这个就是那个,而林震南这次没有邀请远山派,目标再明确不过了,说到底这只是一场华丽粉饰起来的鸿门宴。也只有靠这个理由,冷玉才没有推辞的理由,也只有让冷玉在众豪杰的见证下技压群雄才能逼得冷家庄不得不接受这门亲事。林震南这只老狐狸的计策高明就高明在这场早就料到结果的闹剧不止冷玉没法拒绝,就连其他各路英豪们都削尖了脑袋前赴后继往里钻,多的是人垂涎武林第一美人和武林盟主的宝座,也就只有冷玉这个特立独行的家伙除外。

徐韶云请冷玉吃蟹,冷玉并不推辞,大方地入座,繁琐的蟹八件他使用起来动作娴熟优雅,一看就是贵族子弟做派,只是他一坐下来气氛就很明显地变冷了,除了徐韶云偶尔和他交谈两句其余的人都不再开口说话。夏英杰闷头喝酒,龙煜则觉得这个姓冷的家伙看上去很傲的样子,看着不顺眼,没去理睬他,况且他又使用不来这些吃蟹的玩意儿,就等着徐韶云接着剔给他吃,可左等右等徐韶云就是不来,光顾着跟那个姓冷的家伙说话,心里更不满了,直朝他飞眼刀。

冷玉的话很少,不问他问题他就不会开口说话,而回答的句子也大多只有一两个字,除了“是。”、“不。”、“可能。”,就只有“嗯。”,语气冷淡,没有波澜,所幸徐韶云幼时和他一起玩过,了解他的性子,并不在意这些。

“伯父伯母可好?”,这是冷玉迄今为止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整整六个字。

徐韶云神情一顿,黯然道:“他们……已经过世了。”,只是小时候偶尔玩过几次的玩伴,他俩的关系算不上多熟,因此徐韶云并没有将来龙去脉告知的打算。

他不说,冷玉便不再多问,只轻轻说了一句:“抱歉。”,徐韶云微笑摇头,表示无妨,中途冷玉听见夏英杰称呼徐韶云为“小花兄弟”,也只看了他一眼,他这人就是这点优点,从不说废话。

微风吹开水晶帘,送出悠扬的琵琶声与歌姬动听的歌声,那如出谷黄莺般婉转呢喃着的是一首《西江月》——

凤额绣帘高卷,兽环朱户频摇。

两竿红日上花梢,春睡厌厌难觉。

好梦狂随飞絮,闲愁浓胜香醪。

不成雨暮与云朝,又是韶光过了。

“又是韶光过了……”,徐韶云以指轻叩几案,摇晃着脑袋,细细咀嚼这句词,不觉痴醉了。晚霞渐淡,昏惨惨的韶光泄进窗棂铺了满地,正当众人或醉或坐,迷迷瞪瞪之际,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喧杂之声,乒乒乓乓地好不吵闹,四人心下疑惑,纷纷出门查看。

“怎么了这是,动静那么大?”

正当徐韶云询问站在门外一脸焦躁的老鸨的时候,忽然听到耳边几声大汉的怒斥:“给我站住!”,随即眼前一花,一个瘦小的身影飞快地冲了过来,抱住离他最近的龙煜的腿不放,龙煜一惊,还当是有人突袭,一脚踢开他。瘦小的身影一声痛呼摔倒在地,后来还是冷玉上前去扶起了他,那身影一头扑进冷玉的怀中,两手像扒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不肯松手,把脸埋进冷玉的胸前,浑身战栗不止,像只受了惊吓的小白兔。

“各位大哥先消停会儿,谁能跟我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

眼见那些个彪形大汉凶神恶煞地提着木棍要来抓人,夏英杰和龙煜握着剑作出戒备的姿势,徐韶云跳出来做和事佬,夹在中间调停,那老鸨先是斥退了那几个大汉,然后挂着谄媚的笑对他们几人说:

“几位爷不必惊慌,这孩子几天前昏倒在我们揽翠轩门前的大街上,我见他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地就好心救了他一命,作为报答他卖身给了我们揽翠轩,下个月起就要挂牌接客了。这不刚才我正让龟公手把手教导他呢,谁知他性子烈,趁人不注意就跑出来了,打扰了几位公子雅兴真是对不住,请几位公子将他交还给我们,我这就带他下去,严加看管。”

那么小的孩子……挂牌……接客……???

夏英杰和龙煜不谙此道,大感疑惑不解,徐韶云凑过去低声向他们解释道:“大哥,夏大哥,有些地方很流行这个,很多大官富商就喜欢这种没开苞过的小男孩,还有人专门养在家里的呢,叫娈童。”

夏英杰紧锁双眉,神情严肃,龙煜则义愤填膺地说:“岂有此理!这流行的是什么玩意儿?!”,徐韶云缩缩脖子,眨巴眼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们两个还不快去把那小兔崽子拖过来,弄脏了几位爷的衣服怎么办?”,老鸨见他们不加阻止,还当他们默认了,让几名大汉上去抓那个孩子。

冷玉起初被那孩子抱得死紧,这让不习惯亲密肢体接触的他浑身僵硬,但很快他感到胸前的衣服被晕湿了一大片,扒在他肩膀上的两只小手不住地颤抖,冷玉心中一软,犹豫地伸出手抚摸他稀黄柔软的头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别怕……”,声音依旧算不上温柔,可里面的冰雪较之前消融了不少。那孩子闻言抬起头,脏兮兮的小脸蛋儿上布满泪痕,大致模样看上去最多不过十三、四岁,五官之中仅有一双眼睛生得灵动透亮,瞳孔是罕见天青色,像两只含着露水中的青葡萄,水汪汪地,我见犹怜。

“别动他。”

面对那些上前来抓人大汉冷玉的声音倏然变得冰寒无比,连同那冰冷的眼神,使人不敢轻易靠近。

老鸨见他有意护着那孩子,阻碍他们抓人,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不乐意了:“这位爷不是让我们难做么?这孩子好歹也是我救回来的,在我们揽翠轩签了卖身契的,就算告到官府他也是我们揽翠轩的人,你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

“多少钱?”,冷玉问。

老鸨冷笑道:“这位爷是想给他赎身吗?劝您还是放弃吧,一旦卖身进我们揽翠轩的人不攒钱攒个十年八年休想出得去,光是张卖身契就值个一百两,再加上我给他请大夫、抓药、提供一日三餐、请专人栽培他花费的那些琐碎银两加起来怎么着也得二百两左右,你上哪儿去凑那么多银子来呀?”

普通人一听就知道她是在敲诈,可是冷玉不发一言,随手拿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在她面前挥了挥:“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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