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弦上的守护神(出书版) BY 苏芸
  发于:2011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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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首圣诞歌,还带着吉他伴奏,不知是不是冷的缘故,吉他声和歌声都颤颤巍巍的,却极其动人。

蒋震听了一、两句,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也猛烈地颤动起来,一时间全身的血液都无法流动了。他试图走得再近一点,无奈

人群站得太密,他只得用力撞开前方的人,近乎野蛮地向里面挤去。

人群里传来一阵阵的抱怨声,蒋震却像聋了一般,只顾奋力地向前挤着。终于挤到最前面时,阻力骤然消失,他收不住步

伐,向前踉跄了一步,眼前就骤然开阔起来。

吉他声和歌声都停下了,周遭一时间一片寂静,只剩下落雪的声音。

蒋震狼狈地站稳了步伐,围巾却随着他的动作摆了摆,而后就顺着他的肩膀滑落,掉在了洁白的雪地上。

蒋震没有去捡,只是抬起头急迫地望着前方,一盏路灯刚好对准了他的视线,那光芒虽柔和,映着雪光却仍然让他不得不

眯起了眼睛。

在人群中间的空地里,一个人在路灯下站着,身材高挑优美,面容在路灯的光晕里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睛异样地清晰。

那是双湛蓝的眼睛,蓝得仿佛亚得里亚海上的蓝天,云的光影短暂地掠过其中,却未曾在那里留下一丝痕迹。他有着一头

金发,灿烂如同阳光下的麦浪。

蒋震屏住呼吸,一时间竟以为自己是在梦中。直到那个人朝自己过来,蒋震也仍是呆站着,任由那个人捡起掉落的围巾,

重新将它围在自己的脖颈上。

他的指尖滑过自己的脸颊,虽然同雪花一样冰冷,然而那感触毕竟是真实的。他们离得如此之近,简直能清晰地看见自己

映在对方瞳孔里的倒影,那双蓝色的眼睛深深地望着蒋震,冻得青白的嘴唇翕动了两下,才低低地发出了几个音节。

「亲爱的……」

蒋震在那声音里微微颤抖了一下,几乎忘记了周遭的存在,直到周围响起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他才骤然意识到,旁边还有

几十个围观的路人。

他一把推开维特,皱起眉来打量着他。

维特穿着一件破烂的大衣,手上是一把陈旧的吉他,那件大衣显然是不保暖的,因为他暴露在外面的脸和双手都冻成了青

紫的颜色。在维特旁边的雪地上,有一只敞开的琴箱,里面零零碎碎地放着些零钞和硬币,只可怜地填满了琴箱的底……

意识到维特正在干什么,一股热气就腾地窜上了蒋震的头,让他连耳根都微微发热。什么都没再想,他一把抓住维特冰凉

的手,硬拖着他挤出了人群,拦了一辆车就将他塞了进去。

维特褴褛的衣着显然让司机有些不满,然而看到了蒋震的脸色他便终于没有说什么,一路朝蒋震的家里驶去。车轮辗过雪

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蒋震甚至不看维特一眼,只是板着脸,一直盯着前方。

维特老实地待在后座上,不知道是不是冻僵了的缘故,异常地安静着。直到车子到了目的地,蒋震怒气冲冲地拖着他上楼

时,他才咳嗽了一声,有些含糊地说道,「亲爱的……」

「闭嘴。」蒋震铁青着脸,一把将他丢进浴室去,恶狠狠地关上了门。等到半个小时后,维特终于从浴室走出来时,餐桌

上便仿佛是凭空多出了一顿热气腾腾的晚餐。

维特站在餐厅门口,楞了一下之后,脸上随即露出了笑容,蒋震却走过来,拖着他的领子把他按在桌前,冷冰冰地说道,

「给我吃下去。」

维特抬起头来,急切地说道,「亲爱的——」

「闭嘴。」

才说了半句,蒋震就凶恶地喝断了他,维特偷看了看蒋震铁青愠怒的脸色,终于还是低下头,愉悦地吃起饭来。

他似乎是饿了很久,那吃相绝算不上文雅,一会就风卷残云地扫净了桌上所有的食物。把最后一口汤倒进肚子里,维特放

下汤匙,露出了一种吃饱喝足后的满足神态,仿佛是在火炉边伸展开四肢,终于温暖过来的冻僵了的猫。

他站起身来,自然而然地收拾起桌上的惨剧来,蒋震沉着脸说道,「你干什么?」

维特「诶」了一声,自然而然地说道,「不用洗盘子么?」

蒋震皱着眉看了他一秒,而后就在某股不知从哪里来,却排山倒海的汹涌怒气的驱使下,抬起手来,重重地打在维特的手

上。

一大迭盘子从他手里掉落下来,掉在地板上摔了个粉碎,在沉默里那声响听起来惊天动地,霎时间就一地的狼藉。

维特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愕的神色,蒋震压抑了许久的怒气一古脑地爆发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除了洗盘子你还会干什么?街头卖唱?我放你回去不是让你去当乞丐的!」蒋震凶狠地说道,几乎是毫无形象地大吼着

,「这些天你睡哪里?马路边?公园里?你今天是不是还打算露宿街头?你就那么想冻死!没人给你收尸的——」

歹毒的话终究没能说完,因为维特突然抱住了他,用力而温存地亲吻着他的嘴唇。

一旦被吻住了,那些愤怒与刻薄就都在瞬间瓦解,蒋震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不真实的喜悦里,轻飘飘的仿佛身处云层。

吻是轻柔而小心翼翼的,手掌的动作却要大胆的多,带着火烫的温度摸索着他的身体。蒋震在那热度里轻微颤抖了一下,

随即清醒过来,微微地将维特推开了一些,语气也略有些惊慌。

「你不是说过,一旦不是守护神就不能再……」

维特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很深很深。许久之后,他才把手插进蒋震的头发,温柔的说道,「没关系了

……现在已经没关系了。」

他没有再解释,蒋震却知道他说的是真的。那双海蓝的眼睛望着他,近在咫尺,那其中翻涌的喜悦、激动与忧伤,几乎填

满了他剩余岁月里全部的空虚。

他们紧紧地拥抱着,互相取暖似的彼此亲吻,窗外是渐大的雪,迷茫了一片洁白的天地。教堂的钟声在风里隐约地传来,

那样空蒙渺远,仿佛喜悦的叹息。

在那一刻,蒋震几乎真的疑心母亲的上帝是存在的,不然的话,又是谁能将那样浓重的欢乐与哀伤,瞬间倾注在他的生命

里呢?

「因为他的怒气不过是转眼之间,他的恩典乃是一生之久。一宿虽然有哭泣,早晨便必欢呼。」(出自《诗篇》)

第二天蒋震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白亮的光,他正诧异着雪光怎么会这样明亮,很快便想到自己住在十二楼,哪里看

得到雪光。

从窗帘里透过来的,赫然是明晃晃的日光,从天色看起来,差不多已经是中午了。蒋震大惊之下翻身就想坐起来,然而身

体正给紧紧地抱在一双手臂里,丝毫动弹不得。

一转头就看见维特的脸,海蓝的眼睛带着笑意看着他,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一看见他醒过来,那个笑容明显地加深了,

还不待他开口,维特就凑过来,温存地在他眼睛上吻了一下。

蒋震皱着眉推开他,「几点了?」

「中午了。」维特仍然笑着,仿佛他的喜悦源源不断,永不枯竭似的,「亲爱的,你睡得好沉。」

蒋震费力地抽出一只手来,触了触发胀的额角,太多的思绪情感嘈杂地挤在他的头脑里,几乎让他无法思考。然而一种宁

静喜悦的情感,却逐渐在心里蔓延开来,让他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

「亲爱的,是不是我不在的时间里,你都没有好好睡过?」维特握住他的手,轻轻摩挲着他的指尖,语气先是调侃的,却

渐渐有些认真了,「我很心疼哦。」

蒋震心里一动,表情就渐渐地有些不受控制,维特看了他一会,眼神里满是欲言又止的神色,而后他低下头想亲吻蒋震,

却被后者一把推开了。

「现在,」蒋震坐起来,随手拿过晨衣披在身上,「好好给我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像是被他的突然变脸吓到了,维特楞了一愣,才磨磨蹭蹭地坐起身来,倒像是有些羞涩一样,没再去看他的眼睛。

「亲爱的,一开始的时候,呃,其实……我是有一点高兴的。」

蒋震板着脸,在心里冷冷地哼了一声——如果你一点都不高兴,我当初又为什么放你走?!

「那段时间我回到了妖精森林,在那里住了一段日子,然后就出去旅行。」维特低下头,有些局促地盯着自己的手指,「

就和以前一样,我在欧洲大陆上四处游荡,亲爱的,你知道我已经很久没有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了……」

蒋震的脸色有些难看,生硬地打断他,「我知道。」

「一开始的时候,我还觉得很快乐,兴致勃勃,但是渐渐的……我开始觉得迷茫了。」维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一直都

想要自由,但是如果当初不是你让我走,我想我应该不会走。」

蒋震皱着眉,压着怒气问道,「这么说是我的错?」

「不是。我的意思是……」维特停顿了一下,像是不知该怎么表达,「亲爱的,那个时候我走遍了整个欧洲,最后我又去

了萨尔斯堡。那天晚上,我站在沃尔夫冈湖旁边,星空映在湖面上,我突然就明白了一件事。」

他抬起头来,湛蓝的眼睛那样清澈,维特注视着蒋震,慢慢地说道,「那个时候,我可以去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再也没

有什么能拦住我了——但是我最希望的,还是回到你身边。」

那句话像海潮冲击沙滩一般,撼动着蒋震的内心,他惊愕地望着维特,一时间竟然做不出任何反应。

「所以我去了中空丘陵——就是妖精的王都——去找一个办法……几千年里只有两个人这么做过,很困难,但无论如何我

还是办到了。和这个比起来,付出的那一点点代价简直微不足道。」

维特弯起嘴角,笑容里满是骄傲和愉悦,「亲爱的,所以再也没有任何阻碍了。」

「什么叫做——『再也没有任何阻碍』?」

「也就是说,」维特拉过床边的衣服,在里面翻找了一阵,拿出一本东西递给蒋震,「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我都是一个不

折不扣的——人类了。」

他手里拿着的,赫然是一本护照,蒋震接过来,有些迟疑地翻开了它。

护照显示,它的持有者是一位年轻的意大利公民,还只有二十岁,名叫维特里奥·米兰斯卡托。旁边的照片有些走样,然

而那的的确确是维特的脸,笑得那样温和灿烂。

蒋震久久地看着那张照片,直到他发觉自己的视线变得可疑的模糊,才啪的一声合上它,将它交还给维特。

然后他咳嗽了一声,轻描淡写地问道,「那么这位维特里奥·米兰斯卡托先生,在昨天那种情况下,你为什么不尝试联系

一下你的大使馆呢?再有,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学会弹吉他的。」

维特把护照丢到一边,脸突然变得有些红,「亲爱的,我有好好的乘飞机过来,不是非法入境哦。但是一出机场,我的行

李连同外套就都给人偷了——咳咳,你要明白,这不是我的问题。」

蒋震没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维特却更加窘迫了,撒娇似的抱住了他的肩膀。

「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我就想着无论如何都要先来找你。但是你却不在家,我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回来,总得想个办法

解决自己的晚餐。至于吉他,」他停顿了一下,略微有点得意,「那不算什么,帕格尼尼也同时是吉他大师嘛。」

「既然你的东西都被偷了,」蒋震抬起手来,在那柔软的金发上抚摸了一下,「那那把吉他和你穿的破布又是哪里来的?

「我刚好路过了一家二手商店,他们仓房的门口放着……」

蒋震猛地推开他,脸色十分严肃,「你偷东西?」

「不能算是偷嘛。」维特有些慌乱,尴尬地说道,「我是打算之后再送回去的,你看,我什么时候——」

他语无伦次地为自己辩护着,电话的铃声却突兀地响起来,蒋震用足以使沸水结冰的眼神看了他一秒,下床去接起了电话

出乎意料地,对方讲的居然是英文,若英文视场合的需要而分为很多种,那么这一种,显然是商人公事公办时的英文。

他十分礼貌地确认了蒋震的身分,而后报出一个公司的名字,纵使蒋震不大关注出版文艺界的消息,但这个公司的名号还

是响亮得让他有些迷惑。

「蒋震先生,」对方用恰到好处的恭敬语气说道,「关于您上次送交的十二首随想曲,我们已经赏析完毕。我不得不说,

这是我听过的最为动人的音乐之一。」

蒋震一时间不明所以,又不好断然反驳,只能含糊地答应了一声,任他说下去。

「我们很乐于发表您的作品,而且听说您和X公司的合约即将到期,不知道您有没有意愿,同我们长期合作呢?」

蒋震终于忍不住,谨慎地问道,「我想问一下,我送出的究竟是哪十二首随想曲?」

对方楞了一愣,显然没意料到这位音乐家是这样的迷糊,连自己的作品都记不清。

「您送来的光碟里,每一首都只有编号没有名字,倒是在乐谱的影本上,我注意到有很潦草的标题。比如……」

他说了几个似乎是随意起的名字,蒋震立刻就想到了那一迭被陆晓拿走的乐谱。一想到陆晓居然擅自录了出来,还替他送

了出去,他就有种被戏耍般的愤怒感。

然而无论如何,和这样的公司合作……倒真的是件非常好的事。

纵然心里这样想,蒋震却仍然固守着音乐家的淡漠矜持,面对对方热情殷切的面谈邀请,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复了一句,「

让我考虑一下。」

挂了电话维特就凑过来,从背后抱着他,下巴蹭着他的耳朵,撒娇地询问他是谁打来了电话。他简要地说了一下始末,维

特就瞪大了眼睛,倒比他还要欣喜百倍似的。

「亲爱的,那家公司很棒哦。」维特兴奋地说道,「我去伦敦的时候,曾经——」

「你的冒险史等一下再说吧。」蒋震用力推开他,严肃地望着维特,那眼神让后者噤若寒蝉,「现在,维特里奥·米兰斯

卡托先生,请你仔细地阐述一下,你对于你偷窃行为的解释?」

「亲爱的——!」

尾声

莫斯科的音乐界好久没有举行这样盛大的酒会了。

这栋颇有些年头的别墅刚换了主人,在翻修之后,古旧里又透出点优雅的富丽来。别墅位于森林的边缘,终年被白雪皑皑

的群山环抱着,即使在夏季也阴凉极了。

客人们早已陆陆续续的到了,偌大的舞场里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映得人有些眼花,可是在这一群衣冠楚楚的人物里,却

怎么都寻不到主人的踪迹。

这别墅的主人也是位音乐家,他为人所熟知的名字是安德列·谢尔盖耶维奇·茹科夫,但不管是在什么场合,他显然更喜

欢别人叫自己蒋震。

今年他的唱片销量超过了千万,这在古典音乐里简直是个奇迹一般的成绩,而前几天他又刚刚接到了第四所大学聘请他做

名誉教授的邀请,无论如何,这样名利双收的音乐家实在罕见。

众多同行对他的成就,显然是嫉妒多于钦佩的,各种关于他的恶毒评论从来都没有止息过,但他却总是充耳不闻,全不在

乎似的。

若是他的性情再和善那么一点,肯多花一点时间同评论界周旋,他的风评怕是要比现在好上不知几百倍。偏偏这位音乐家

的性情很是讨厌——既高傲,又刻薄,从不给人留情面——然而这并不妨碍年轻的女士们为他神魂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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