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宁远，会不会觉得很奇怪呢？我有这种奇怪的能力。”

Krantz略带哀伤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有时候连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我存在的意义……我存在，是为了承担krantz的苦痛吧……”

……

他低低地连续不断地说着，我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感到手中的杯子被拿开。并不觉得冷。

……

“接下来你见到的，全部只是幻觉。”

“是我的世界，我和krantz的世界。”

……

“我不知道为什么，想让你知道。想让你知道我。”

……

“夏宁远，我喜欢你。睁开眼以后你会忘记这句话。”

“你说过，只是喜欢，而不是爱。我明白的。我也是这样的喜欢你。所以睁眼之后，同样被抹去的，还有这种已经成为……已经成为你的困扰的感情。”

……

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心中一丝丝抽离。

然后从黑暗中，一点一点地明亮起来。

第78章：他的黑暗（正文 32）

令人绝望的黑暗，以及侵入骨髓的冰冷。

用力睁大眼睛，依旧无法捕捉任何一丝光线。

“夏宁远，那个地方让人很不舒服，对不对？”

Krantz温柔的声音轻轻响起。肩上传来一阵热度。我回过头，依旧无法看见任何东西。

“从我知道自己的存在开始，我一直呆在那里……krantz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在那里。等待着他的呼唤。”

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全身散发出微微光芒的孩子，抱膝蹲坐着，头深深低下。

“好想有谁在我身边……谁都好……不要让我一个人……爸爸，妈妈，为什么都不管我呢……”

孩童宛若哭泣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那不是Krantz。那种带血哭泣的哀伤声音，不是Krantz。

发出微光的男童猛然间抬起头，大大的眼中仍带泪水，只是忽然充满了期待。

“那是我第一次听见krantz的声音。他希望我的出现。但……”

Krantz轻轻柔柔地说，像是驱散黑暗的一缕阳光。

男童睁大眼睛，仿佛等了很久很久，终于又失望地低下头去。

“那个时候，他只是偶尔想到‘如果有一个人可以在任何时候被我找到’，只是偶尔会想这样的东西而已。所以我听见了他的声音，可是始终被囚禁在这里。”

“十五岁时，Phoenix从妈妈手里买走了krantz。”

黑暗里突然拉开了一道口子，krantz的哭喊声尖锐地响起来。

“不是我不是我……好恶心……那个人是变态的！不是我……不应该是我这么痛苦……不应该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一丝光线从那道裂缝透下。年幼的Krantz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那道照耀在自己身上的光芒。

“不是我……不是我……”

krantz还在哭喊着。

Krantz突然快乐地微笑起来，对着那道光芒伸出手，慢慢地站了起来。

一瞬间。

Krantz想要睁开眼，却发现眼睛上被蒙了什么东西。动动手指。手腕上传来银环纤细的束缚感，身体对那个人的触摸有异样的敏感。

他悄悄地深呼吸。这种清爽的空气，让仿佛尘封已久的肺部如同重生。

“第一次被krantz需要，也是方第一次……第一次抱我们的时候。”

Krantz温柔地说着，声音里仿佛带着淡淡的阳光气息。

“虽然闭着眼睛，但我知道，krantz正在某处看着我。他知道那种事情不是发生在他身上，是在我身上。所以他开始不那么害怕了。”

“我很开心。被人需要的感觉这么好。我想如果没有我，他会很痛苦的……即使如今那痛苦是由我来承担，但只要想到那是为他而承担的，心里就无比喜悦。”

“我终于可以被需要了。”

年幼的Krantz终于昏迷过去。周围又陷入黑暗。

只是那丝光芒始终从一个小小的洞口投下。

男童蹲坐在地上，努力抱紧自己瑟瑟发抖的身体。抬起头，总是期待地望向洞口。

“我想要听到krantz喊我名字。他需要我的时候就是我最快乐的时候。痛，耻辱，并不算什么。和确认自己的存在相比，这些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代价。

“有些时候，我能看明白很多事。比如，见到希雅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方。只是我不敢让krantz知道这一点。”

“我知道将来他会为此很痛苦，所以我想……让他痛苦一些吧，这样我就可以安慰他，他就会需要我……”

“很多事情我都知道，只是不能说出口。同样地，无法作出任何改变。”

“预见到未来，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因为我只能把恐惧藏起来，而不能挽回任何东西。”

“夏宁远，我想你会说，‘没有尝试过怎么知道不能挽回’……可是，就是不能的。如同我不知道自己为何拥有这种能力，我同样迷惑于自己如此坚定的信念：不可以擅自改变未来……未来一定会朝那个轨道进行，我无法作出干预。”

“我是不是很没有存在感呢？”

少年压抑的呻吟声，低低的哭泣声，以及不自知溢出的愉悦轻呼。

方给于他的所有苦痛，所有折磨。那些嘲讽，欺骗，虐待。

全部这些，飞快地流淌过去，像是从身体里抽离出的记忆。

“他对我做过这么多可怕的事，可是他甚至不知道……那个时候，哭着求他的是我。他一直不知道我的存在。”

Krantz依旧轻轻软软地说着，那种抹也抹不掉的哀伤又浓郁起来。

大片大片的阳光洒下来。面前的Krantz坐在树下，沉默安静地望着掌心的一片落叶。

眼中有隐忍的悲伤。

“krantz开始变得残忍，就像方对他所做的那样……我开始想，是不是因为我为他承受了所有痛苦，所以他……像是无知一样地伤害别人……甚至……甚至喜欢上那种，虐待别人的感觉……快感，他认为这是一种无法摆脱的快感……或许方也是这样吧。”

方出现在画面里。他走过去，俯身从背后抱紧Krantz。

他说，没什么，只是累了。让我抱一会儿。

“这是第一次，他对着krantz流露出疲惫的姿态。krantz以为方从来都不会让他看到他脆弱那一面的……其实，有过，真的有过。只是krantz不知道。因为那时是我。”

“可是这种事情……要让krantz知道吗？”

“我曾以为他不想听这些，但没有想过，这在将来造成了多么严重的后果。而在那时，我再说什么都已经没有用了。”

Krantz缓缓地说着，画面仍在缓慢流动。

方站直了身体，望着Krantz淡淡地道。”有时候觉得你好像变了个人。我本来以为，一年的生活，可以让你变得不那么单纯无知。”

“一年，确实让krantz改变了啊……只是我，还是他讨厌的那种柔弱的样子……他觉得我很无趣吧？”

“我想，即使他知道我的存在，他也会厌恶我的。”

“他爱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是krantz。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是……那也没有关系。只要我和krantz还在一起，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了。”

“冷的脏的记忆，都由我来承担。”

“从一开始我们就在一起，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一直一直，死也是。”

“所以当krantz误会了方，对他开了枪以后……我想结束我们的生命。”

“夏宁远，我看见了很可怕的东西。我知道，再不结束的话，那种事情真的会发生。”

孤独的Krantz一个人站在黑暗的房间里，没有开灯。

看不清楚他的脸，只是莫名地觉得他很悲伤。那种渗透进空气里的悲伤感觉，仿佛就连死亡都无法消弭。

抑或连减弱都不能。

听见他呼吸的声音就能感受到那种来源于胸腔的压抑感。或许在流泪。

悲伤直至绝望。

只是这样看着，就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很奇怪，我并没有感到心痛，甚至有些漠然。惊讶于自己内心的平和，却还是忍不住仔细地朝他望去。

隐隐约约看到他闭上了眼睛。动了动嘴唇，似乎说了什么。只是听不清。

然后，就连黑暗中这隐约的影子都已消失不见。

最后一丝光芒，决绝惨烈地消逝，带有悲伤意味。然而那消逝之后，不是黑暗，不是冰冷。

那是什么？

那种感觉……心脏突然被抽空的空虚。想要伸手去抓，却触碰不到任何事物……不，与其说是触碰不到，不如说是，伸出去的那只手，本身就是透明不存在的。

让人很讨厌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的肉体突然毁灭了，一切都与自己失去关联，自己的任何举动都不会再对周围产生作用。

被彻底隔绝？

“不是隔绝。”

Krantz轻轻地说。声音很柔很柔，柔到像是已经落下泪来。

“是消失。”

“我会消失于这个世界。就像从没存在过一样。”

“krantz不再需要我。夏宁远，你会讨厌我，不想再看到我。而他，从未注意到我的存在，大概也不会察觉我的消失吧……”

“我知道这些都不要紧……都是不要紧的。你们会很好地继续生活，你们会很幸福很幸福。我知道你们会的。就算消失了，我也会祝福你们的。真心地真心地祝福。”

“可是我很害怕。”

“对不起，可是我好怕……真的真的……很怕。”

“我注定在某一天，不再被需要。然后又在之后的时间里，渐渐被你们忘掉。”

“我不怕痛，不怕死，不怕永远被krantz留在这里……可是我好怕自己消失。不仅无法存在，连曾经存在的证据，都被时间抹掉了。”

“我好害怕。时间，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

“时间让一切都变掉了。”

“……如果回到最初多好。”

我想Krantz已经哭了出来。否则不会发出那种，哀婉绝望的声音。像是一切都已经结束的强大的空虚和恐惧感。

……我不想他消失。

有没有办法留住他？就算他说所预见的未来不可改变，我也想试一试。

他为什么要消失呢？……我会讨厌他？

怎么可能。

“你会的。”

隐约感到他扬扬嘴角，努力地笑出温柔。

“如果，你也看到了那个‘未来’……”

“我现在就让你看看吧。”

摇晃的轿车。

火。爆炸声。

血红色的天地。

长长的”嘀”声，像是仪器发出。

……

我感到自己，离未来，正越来越近。

……

“你在干什么？”

那些残缺的画面突然向后退去。我心里一惊，匆忙追上去。它们却越退越快，渐渐地消失在视线中。

我茫然地看着面前的黑暗。

“你对他做了什么？催眠？……宁远，醒醒，听见我说话没有？宁远……”

身体被剧烈摇晃着。脚下的世界似乎开始旋转。

胃部泛起一阵恶心感。

……

那些没来得及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

睁开眼，看见sech紧张的神情。

我怔了怔，疑惑地望向一旁。Krantz安静地站着，抱歉地望向sech。

“我……想告诉他一些东西。我想以这样的形式来说最好……所以……”

大概sech误会Krantz在对我做些什么不利的事，所以打断了他。

我淡淡地笑了笑，额头轻轻靠上sech的脸颊。”我没事。他只是在讲故事而已。”

“你确定？”sech不满地拉开我，仔细地盯着我的脸。”你看上去很累。真的没事？”

“嗯。大概真的只是累了吧。”

“那就早点回房休息。”sech瞥了Krantz一眼。叹了口气。”“抱歉，刚才误会你了。”

Krantz温和地笑着。

“没有关系。不必在意。”

送Krantz出门的时候，他回过头，望着卧室的方向，轻轻地说了句。

“夏宁远，如果知道结局，在等待的时候，你会不会害怕呢？”

我怔了怔，然后微笑。”会。而且会很怕。”

Krantz惊讶地看着我。

我垂了垂眼睛，微微地笑着。”kz自杀前那段时间，我已经猜到他要走。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他快要离开我身边。那段日子是和我他在一起，最幸福的时光。也是我最害怕最恐慌的时光。可是该来的总要来的。害怕也要撑过去。”

“……嗯。会撑过去的。”

Krantz温柔地望着我，轻轻重复着我说的话。

然后他笑出来。笑容里始终有阳光温暖明亮。

“会撑过去，都会撑过去。”

我的脑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们都会撑过去。

你们，都会撑过去。

然后忘记我的消失。

第79章：讨回（正文 33）

距离清初自杀，已经好几个月。

寝儿的户口也改了过来，跟我的姓。这是温凉的坚持。他对这个孩子，已经没有理由去恨。同样地也不可能再接受。

一个月以来，很明显地看到温凉消沉了下去。有时他会找我去酒吧。我不喝酒，他也不在意，一杯一杯地往嘴里灌酒。清醒的时候坐在我对面沉默，喝醉以后不停地说夏宁远谢谢你陪我。说着说着又沉默下来，看着我开始哭。

很难想像，温凉那样的人居然会哭。可是他真的哭了。几乎每一次找我去酒吧都会哭。

酒吧的音乐很嘈杂，楼下的人们疯狂地扭动着身体，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这个看似冷静的男人在哭。

为一个始终不肯爱他的女人哭。

然而买醉翌日，温凉依旧打扮出一副精明强干的模样，装饰好温和笑容，继续他的工作。

我始终觉得清初很不负责。她这样做，几乎是毁了温凉。

或许也毁了寝儿。

我不知道自己会将寝儿培养成怎样的人。但我知道如果寝儿依旧作为温凉和清初的孩子，由他们两人共同养大，他的未来一定会好得多。

我讨厌没有勇气承担责任的人，我讨厌逃避的人。

逃避，意味要由别人来吞食他种下的恶果。

……就像krant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