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淡淡地说，还不是你在帮他？然后瞥了希一眼，说，没了你哥哥，你还能干什么？

希沉默地吃着饭。

又是这样。父亲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希的努力？

我看着父亲的眼睛，慢慢地说。父亲，为什么中途就离开了呢？是父亲的离开，让希出现了失误的。

父亲眯起了眼睛，声音很低沉。他大概有些生气了。

“是因为我？”

我突然感受父亲和人谈判对峙时给人的那种强大压力。我从来没有惹他生气过。我知道他生气是什么后果。

但我还是坚定地说：是父亲的错。

我知道希看着我。我在等待父亲发怒。

可是父亲没有。他只是对我笑了笑，笑容里似乎有赞许的意味。然后他望向希，和蔼地说了句，希雅，原来是我害你出错的，我真是要向你道歉了。

希有些不知所措。

睡觉前我去找了父亲，要求他不要再漠视希。

父亲在看一份文件，他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又垂眼看着文件。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希？”父亲问。

我笑了笑，说，因为他善良，不可能成为你的帮手。

父亲非常凌厉地看了我一眼。他说，将来你注定要做和我一样的事，那时候说不定他就会成为你的累赘。

我微笑着说，我和希小的时候，难道不是父亲的累赘吗？

父亲又眯起了眼睛。

我从他手里，慢慢地把那份文件抽出来。看了看。是一个警察的档案。但很快我就发现这是假的。照片上那个人，不久前在家里出现过。

“如果觉得我已经有资格做您的接班人了，那么，不喜欢，也是要喜欢的。”

我对父亲说。

我知道自己在玩火。但我有把握会成功。就算是危险的事情，也知道自己一定会做成。如果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那么即使成功，也只是运气而已。

父亲沉默地看了我很久。

然后走过来，用力地拍拍我的肩膀。

他说，臭小子，懂得威胁老子了。

回到卧室推开窗户，风里还有春天的味道。很清新。呼吸很舒服。深色的天空里一颗颗星星非常清晰。

房子外面的庭院种满了树，我很喜欢。希也是。

不知道希睡了没有。

算了，不要去打扰他。

十五芒种

希最近很开心。父亲第一次敲门进他房间，询问他的功课。希告诉我的时候流露出克制不住的激动。

他开心就好。

父亲遵守了我们的约定，可是我总觉得不妥。如果希知道，或许又会难过。应该找个机会让父亲答应，永远不把这件事告诉希。

下午父亲来学校找我，带着希一起。我从楼梯上跑下来的时候看见希穿着学校的新制服。

很好看。他穿白色衬衫看上去比所有同学都干净。

父亲带我和希参加了一个酒会，他把希介绍给了大家。酒会上有些人是认识我的，我听见他们悄悄在议论。

有个人小声嘟囔着，怎么没听说过方檀还有第二个儿子……

还好希没有听见。我不想让这个人在希面前出现。

朝他走过去的时候，突然对希有些气恼。为什么遇到一点小事，希都可以难过很久？如果有人看不起自己，那么给那个人一点教训，让他记住自己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由自己来苦恼呢？

希真的太善良了。也太柔弱。

只要他稍微坚强一点，很多事情都不会是现在这样。

我看着那些议论纷纷的人，突然觉得很无力。

一个人这样说希，我可以为希把他赶走。

如果所有人都这样说他呢？

为什么，希自己不努力一点呢？

善良有什么用？

但是我永远是他的哥哥。如果所有人都漠视他，那么所有人都是敌人。

只要我足够强大，就可以保护他。

第51章：小暑

叙之日记 4

十六小暑

希说，他都知道了。

希说，谢谢哥。

希说，父亲已经演了一年戏了，他也累了吧。

父亲说，既然希都知道了，那他也没有继续的必要。

希开始躲着我。

十六大暑

希变得很沉默。他会一个人坐在庭院里整整一下午。我走过去，他就站起来回了房间。

我拦住他，向他道歉。他笑了笑说，我没有怪你啊。

我问他是不是在生气，他说没有。

然后父亲走了过来，希走了。父亲冷哼着说希是连小小挫折都承受的人。

我冷冷地对父亲说，连亲生父亲都把自己当透明人，这是小的挫折吗？

父亲讽刺地说，你以为你帮得了他？

希没有食欲，回到家就进了房间。我进去，他只是看书不说话。非常沉默。

我很生气，丢掉他的书，问他到底在发什么脾气。他看了我一眼，轻轻地说，哥，别这样。

我想打他。

差点就要动手。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克制住自己……这么困难。好像身体在和我作对，逼迫我对他动手。

我怎么可以打希？

看着他的眼神，他慢慢地把书捡起来的动作，我心里涌起强烈的暴虐感。想对他做出各种可怕的事。就像处理红的叛徒一样。

我讨厌自己。觉得自己，很可怕。

希突然微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

心里很痛。他哭了。因为我做了让他难过的事。

我走过去抱了抱他，说，哭过以后就不可以再闹脾气，知道吗？

希说，我不想这样，我不想这样。他不停地叫着哥，哭得很厉害。

哭过之后他靠在我身上睡着了。然后我们睡在一张床上。

多久没一起睡了？

好像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们就分开了。

希睡得很安稳。记得上次在操场上跑了那么多圈以后，他睡得也是这么香。

我睡不着。希在我身边轻轻地呼吸，我觉得很温柔。不舍得睡着。

心里很静。

然后吻了他。

没有考虑过别的什么事情，虽然之后为自己这个举动想了很多东西。

那时真的，只是想吻他而已。

十六立秋

中午去了希的学校，想找他一起吃饭。但他不在班级。同班的人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路过卫生间，撞上了一个面带惊恐的男生。他看到我愣了一下。

我问他，希在哪里。他说在里面，然后很快地低着头走了。

走进去，听见踢打的声音。

一群人把希围在中间，殴打他。希躺在地上被踢来踢去，紧闭着眼睛。轻轻地呻吟着。

那些人嘴里骂得很不干净。我把他们揍得再也爬不起来，踩住一个人的胸口问，为什么打他。

他回答说，是他来惹我们的！

希垂着眼睛站在旁边，不敢看我。

我拉着他走出去，有些生气。

学校花园有个僻静的角落。我看了看他的伤，不算太重。不过身上留了淤青。

我问他，是不是故意的，他点了点头。

然后我突然控制不住愤怒，出手打了他。把他打到了地上。希慢慢站起来，淡淡地说，再重一点也可以。

其实动完手我就后悔了。我怎么可以打他？

我向他道了歉，希却抬起眼睛说，我是说真的，再重一点，也可以。我想要更痛一些。所以去惹他们。也同样激怒你。

他甚至微笑出来，他说你不是很气我吗？不要克制了，动手好了。

他只是在寻找痛感，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吗？

我忽然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蛋，居然打了他……我居然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就打了他。怎么可以这么鲁莽，我怎么可以打他。

我走过去用力地抱了抱他。问他，被拥抱不能感觉自己存在吗？为什么非要用痛？

希低着头，说对不起。他说，哥，我的世界里只剩你了。对不起。

我，也是。

我们的世界里只剩彼此了。

带他翘课去了海边。一开始希有些忐忑，但很快就把负罪感丢在脑后。

我们在沙滩上玩得很开心。打水仗的时候希摔了下去，呛了很多水。一边大笑一边用力地咳嗽。

温度还没有降得太厉害，但从水里上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冷。我拿自己的衣服帮他擦干身体，怕他感冒。他穿上干衣服以后又在我身上蹭，把我身上也擦干了。我笑着问他干什么。他说，我们一起生病吧。

回到家以后，父亲看到我们，没说什么，只是催我们快去洗澡。

希靠在浴缸里睡着了。我把他抱出来都还是迷迷糊糊的，大概累了。他身上还有被殴打的痕迹。

把他擦干净换了睡袍想把他送回房间，希突然说我们一起睡吧。

我笑了笑，说好。

关了灯，希脱了睡袍钻进被子里。我躺下去的时候，碰到他的手臂。很舒服但是很奇怪的感觉。

喜欢触碰他身体的感觉。

闭上眼睛，听见希轻轻地喊了句，哥。

我嗯了一声。然后他说，陪我说说话，这里安静得可怕。

我忽然有些心疼。侧过身，从背后抱住他。

我说，你在我身边，希。你在这里。

希握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处，声音很温柔。

“嗯。哥。我们，是在一起的。双胞胎，是两具身体，一个灵魂吧……我们是在一起的。”

心里只剩下温柔。

我说，是。我们一直都是在一起的。

希轻轻地说，我们一起逃走吧。一起逃吧，一起逃吧，一起逃吧。一起……

梦呓一样的重复低语，纤细轻柔的声音。

我说，希。

然后他就不再说下去。转过身看着我。

他流了眼泪。非常安静地只是流下眼泪。

他说，哥，那我们一起堕落吧。陪我一起，求你。

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怕弄伤他。

希压抑的喘息声，他在我背部轻轻划过的指尖。他说的，用力一点也没有关系，让我再痛一点好了。

他流下的眼泪。闭眼时愉悦而痛苦的神情。

很累。

我抱着他，深深地吻下去。

我们是两具身体，一个灵魂。让我们的身体重合起来，把我们撕裂的灵魂恢复完整。

不舍得放开他，一直拥抱着昏昏沉沉睡过去。

听到父亲的敲门声的时候，我有些紧张。

希也醒了，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我摸了摸他的头发，用被子把他小心盖好，他的衣服也藏了起来。然后披了睡衣去开门。开灯。

父亲和蔼地问道。这么早就睡了？

我说是，白天玩得很累。

父亲说明天有一个宴会，他去不了，要我代为参加。我点头答应。

然后他淡淡地问，你说，你弟弟去了哪里？

我心里一紧。

父亲把手伸向被子。我几乎可以感觉到希的颤抖。

我走过去，拉住父亲的手。父亲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我望着父亲的眼睛，慢慢地说。让我们，穿好衣服，再接受惩罚。

父亲走了。

希坐起来，很温柔地微笑着问，哥，我们怎么办？

我知道他不后悔。突然觉得很幸福。

我俯身亲吻他的眼睛，笑着说，不要怕，我和你在一起。

父亲坐在书桌前抽烟，目光落在我们握在一起的手上。

父亲突然望着希，说，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我抢先开口，说，我们下午吵架了。我打了他。

父亲瞥了我一眼。然后又深深地望着希。

希笑了笑。这是他第一次在父亲面前露出笑容。

他说，是我自己去招惹了学校的混混，挨了打。哥救了我。

父亲冷哼一声。他说，叙，你听见没有？他这种人……

我坚定地望着父亲。打断他。我说，我们，已成定局。我们只想知道您的态度是怎样。

希温柔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以同样坚定的目光望向父亲。

同样坚定地，决定堕落下去。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我的心里很安静，没有紧张。

他会同意的。他不能失去我这个儿子。

然后父亲淡淡地说。乱七八糟的事情随便你们去做，丑事绝对不可以传到外人耳朵里。

我又一次战胜父亲。

希说睡不着。和他一起坐在阳台上。

风的声音，树叶的声音。他呼吸的声音。深沉的天空，银白色的月光。空气里隐约嗅到的温暖气息。

一切都让人安心。

第52章：处暑

叙之日记 5

十七处暑

体育课一个人在打篮球。

篮球场这边，只有我一个人。其他人都在操场那边，没有人过来。

我一个人投篮。突然觉得很孤独。想打电话给希。

把注意力都集中到篮球上去，也没有办法解决的难受。觉得很闷。

有几个男生抱着球路过，我瞥了他们一眼，一个回头对别人小声地说话，然后他们也走了。

于是就没有人，就只有我一个。

下课的时候老师整了队。说了解散之后，看见男生都结着伴走回教室，勾肩搭背。

他们都已经有自己的好朋友了。说说笑笑。

一群群人从我身边走过去，穿过我。

好像把我留在最后。

很讨厌这种感觉。

我觉得很想要某种东西，但不知道它是什么。

十七 白露

父亲把审问林奇一个手下的工作交给我。刑具的种类很多，一件件地尝试。

看见他的血，我觉得很兴奋。我甚至希望他永远不要把秘密说出来，这样我可以一直玩到他死。

房间里有血液的味道，很重。闻着有些晕眩，但是我一直忍不住微笑。

那个人没有求饶，很硬。

希来找我，然后站在门口呆住了。或许我满手是血的样子吓到了他。

那时我的心情很愉快，微笑着问他有什么事。

希怔怔地问我，哥，你为什么在笑？

他看了看架子上那个血肉模糊的人，扭头走了出去。

希不愿意看到这种血腥的东西。他太善良了。

我洗了手去找他，他皱着眉头看我。他说，你身上有味道。

他说，对人做出那种残忍的事，你觉得快乐吗？很开心很好玩吗？

明显是指责的语气。

我微笑地对他说，如果你被林奇的人抓走，他们也会是这样对你。

希沉默了。无言以对。

我拍拍他的肩膀，想安慰他，他突然甩开我的手，咬住嘴唇看着我。

他说，你和他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变态的！

我打了他。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下手这么重，无法克制……只是觉得非常生气，心里很闷，他说的话很刺耳，我要他收回，我不要听到这种话。

希始终沉默地看着我，咬着牙不说话。忍不住才吐了一口血。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从地上爬起来。笑得很残忍，我忽然觉得他在……报复我。

他说，哥，其实我们也是一样的。呆在这种地方，所有人都是疯子……

很难受。

我怕有一天，会亲手杀掉他。

我们都已经疯了。这种事情，不是不可能。

终于冷静下来，我去拿了毛巾。

把希扶到床上，他发出轻轻的痛呼。想帮他把血擦掉，他把毛巾拿了过去。说，哥你出去一下好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问，恨我吗？

希愣了一下，摇头。

我从他手里把毛巾扯过来，擦干净血迹。我说，除非你恨我，我才会出去。我，要帮你处理这些伤。

希微笑了一下。他说，你都不说一句对不起吗？

我低着头拿消炎药给他。说，道歉似乎没有用。我去拿冰块。

希拉住我，微笑。笑容很温柔，但是看上去忧伤。

他说，你明明可以这么温柔，为什么要对他们这么残忍呢？……如果离开父亲，你还会是现在这样吗？

因为他们和我们，不在同一个世界。

因为我的世界里已经只剩下你。

可是现在，我很害怕。

我已经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了，身体里那种对血和暴力的渴望。

我怕伤害希。我知道他不会怪我，可是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