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坐在炕上,张婶一手拉一个,和蔼的问沈昕:“沈昕啊,今天婶想问你一句话,你看你家里也没人了,去京城也没个亲戚里道的,婶就问你,你愿意留下来跟婶跟虎子一起过日子吗?咱娘仨好好过,把日子往红火里过,你看你愿意吗?”
沈昕低垂下眼,抿着唇没有马上答复,其实他是愿意的,从他醒了之后张婶没有要赶他走,还给他衣服和鞋穿,不光张婶对他好虎子也对他好,所有东西必定要分他一半,去外面玩也都带着他,如果碰上他要做活虎子就不出去,在他身边陪着他。还有村里的人,没有因为他是外乡人而排斥他,都对他很好,小孩子也都没有欺负他,总是拉着他的手一起玩。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让他不想走,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张婶说的,在这世上只剩他一个人了,他能走到哪去?想通这些的沈昕重新扬起笑脸用力的点点头,“婶,我愿意。”
3、过年
沈昕以张婶养子的身份正式住下了,在见证人的见证下在村长那入了籍,这就成了真真正正的一家人,当晚张婶炒了几个菜算是庆祝添口。
第二天全村人都知道了这件事,纷纷送来礼物,从今后沈昕不再是外乡人而是这个村子的一份子。村长也问过张婶,那老道说有贵人,就算这沈昕确实是虎子的贵人,也不用非得养下他,要知道这半大小子吃穷爹娘。
张婶摇头,她心软,从在路边捡到沈昕的时候她就觉得这孩子可怜,再听说他家里只剩他一个了,她也是当娘的,也有个孩子,如果有一天只剩虎子一个了,她在地底下都不会闭眼。收养沈昕一是看着他可怜,再有就是跟虎子做个伴,就算以后她去了,虎子也不会孤零零的一个人,她也能闭眼了。
小孩的童谣里都唱:过了腊八就是年,年的脚步越来越近,家家户户都开始张罗着过年要吃的东西,过年这几天不能点火不能动刀不能动剪刀,所以这几天的吃食都必须准备熟的。早早的就做好腊肉挂在灶台的房梁上熏着,这样吃的时候除了肉的香味还有一股淡淡烟熏的味道,鱼也买了两条鲜活鲤鱼的放在盆里养着,今年多了一口人这个年就要比往年热闹一些。看着在院子里玩的两个孩子,她觉得很幸福,以后的日子必将越来越好。
腊月二十三祭灶王爷,家家户户的灶台上都贴上灶王爷的像摆上灶糖,张婶也不例外,拉着俩个孩子跪在灶台前给灶王爷磕头。腊月二十七开始真正的忙活起来,张婶忙的是脚不沾地,负责打下手的沈昕也顾不上喝口水,发面蒸馒头,买来的后腿肉也切块炖上,宰了一只院子里养的公鸡,张婶把豆腐碾碎掺上一点萝卜做成素丸子,还给孩子们买了一小挂鞭,一年一次的年,再穷苦的人家都会奢侈一把,更何况张婶这种不算穷困的人家,今年家里多添一口人,是要好好热闹热闹了。
红艳艳的红纸剪出一个个的福字,门上贴的对联是村长送来的,还送来两个虎子跟沈昕属相的花馍馍,两个孩子捧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吃饭都舍不得放下,睡觉就把馍馍放在窗台上,一转头就能看见。
沈昕跟虎子睡一个屋,他俩的炕总是烧的热热的,不过再热的炕经过一晚上也凉,沈昕却不觉得冷,因为虎子就是个天然的大暖炉。每日睡觉的时候开头总是好好的,等炕凉了之后沈昕就开始寻找温暖的源头,而虎子睡觉也不老实,慢慢的就成两个被窝合并成一个被窝,沈昕抱着被子,虎子抱着沈昕,这样大家都不冷了。
终于到了年三十这天,前几天把东西准备的差不多了,今天也就不是太忙,依旧是张婶做饭沈昕打下手。虎子没什么可做的就在一边看他们做事,偷偷拿出明天才吃的糖趁着张婶不注意塞进沈昕嘴里,还趴在他耳边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说:“快吃,别让娘看见。”
沈昕把糖含在嘴里偏头去看张婶,张婶忙着把萝卜擦成条,完全没主意这两人的小动作,只是一直抿着的嘴藏不住笑意。沈昕也在心底偷笑,抓了两个丸子塞进虎子嘴里,趴在他耳朵边悄悄说:“婶没看到,快,吃个丸子,这丸子可好吃了。”
虎子嘴里嚼着两个丸子,用手还捂着嘴头看他娘一眼,看他娘没主意连忙跑进屋里,努力的嚼丸子。见他进去张婶才笑出声,沈昕也跟着笑。
年夜饭上桌,一个蒸腊肉,一个炖白肉,一个土豆烧鸡块,一个炒白菜,一个丸子汤,最后上桌的是红烧鲤鱼预示着年年有余。两个小子吃的不抬头,就见筷子不停歇的直往肉上奔,唯有那条鱼没人只动了一筷子。
有钱人家过年从年三十到年初五每天烧一条鱼,而穷人家只烧得起这一条鱼,从年三十到年初五,每天热每天吃上一口,一直到初五那天才能把鱼吃完。
在张婶的唠叨下两人吃了个八分饱,剩下两分要留给饺子。收拾了炕桌,摆上包饺子要用的家伙什,平日里舍不得点的油灯也拿到桌台上,张婶跟沈昕包饺子,虎子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在一旁玩。
别看虎子马上十八可还是小孩心性,给他揪一小块面都能玩上半天,一会儿捏个兔子,一会儿捏个小狗。沈昕擀皮张婶包,怕沈昕想家张婶就不停的跟他说话,东家长西家短的胡乱拉着家长。
沈昕是有点想家,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和爹娘在家开开心心的包饺子,可今年就天人两隔了。好在有张婶跟他说话,虎子在一旁玩也是捣乱,他这思乡的情愁只停留了片刻就随着这一切消散。
面跟馅刚刚好,包好饺子张婶就去煮,烧水的空荡她把沈昕拉到一边,给他一个红纸包说:“知道你想家,这大过年的给你爹娘送点钱买衣裳吧。”
沈昕的眼泪不可预知的掉了下来,哽咽着抱着张婶“婶,你……你对我太好了。”,张婶叹了口气,轻轻抱了下沈昕“去吧,去十字路口,去了回来咱吃饺子。”
沈昕抹了把眼泪就开门出去了,在十字路口点起这些纸钱烧给爹娘,想起爹娘忍不住又掉泪,一边烧一边说:“爹娘,不孝子给你送钱来了,今天过年,你们多买点好吃的好穿的,你们不用担心我,张婶对我很好,虎子哥对我也很好,这元宝就是张婶准备的,你们在下面要多保佑我们。”
絮絮叨叨的说着,一直到把这些值钱全部烧完,最后把那张红纸也放入火堆点燃,沈昕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这才起身回家。
饺子早就煮好了,虎子想吃被张婶用筷子打在手上“娘是怎么交你的,咱要等沈昕回来才能吃。”
虎子不明白就问:“那沈昕去干吗了?”
张婶搂着虎子轻轻拍在他身上“沈昕啊去看他的爹娘了。”
话音刚落虎子猛的就站起来“我要去找他,他要住在咱家。”
“吱”的一声,院子门开了,从夜幕中走进来穿着月白棉袄的沈昕,几步走到张婶面前笑着说:“婶,我回来了,咱吃饺子吧。”
“诶诶,好。”张婶忙不迭的应声,两盘饺子上桌,倒上点腊八醋,第一个饺子竟然是虎子夹给沈昕的,许是刚才说沈昕去看他爹娘刺激到他,为了不让沈昕走连连的给他夹饺子,还一脸严肃的说:“饺子都给你吃,我不吃,你吃了饺子就不能走了。”
沈昕一头雾水的看向张婶,张婶掩嘴偷笑,把刚才的事说了,沈昕听后也笑了出来,把碗里的饺子夹给虎子,笑眯眯的说:“我不走。”
虎子还有点不信的问:“此话当真?”
沈昕点头“当真,不过,虎子哥要把碗里的饺子吃完,要是吃不完那我可就走了。”
一听此话虎子立刻把饺子往嘴里塞,两个腮帮子都鼓起来了,沈昕赶忙去盛了碗饺子汤递过去,这下连吃带喝一盘饺子进肚了。虎子摸着滚圆的肚子用眼神无声的询问沈昕,乌黑的眼睛里充满了讨好和疑问:这下你不会再走了吧?
沈昕笑着点头:“不走,这就是我家,我哪也不去。”
能听到外面孩子们玩耍嬉闹的声音,虎子坐不住了,拉着沈昕就往外跑,外面有的家境富裕的孩子手里拿着花炮,点燃后在半空中绽放很是漂亮。虎子也想放,只是家里没有多余的钱再买花炮,只买了一小挂鞭。这种花炮以前沈昕放过,他见虎子看过去的眼睛都直了,无声的拉着虎子的手回家。
张婶买的那挂鞭放在屋子外头,两人偷偷把鞭炮拿出来,就着月光从上面揪下来几个再偷偷的放回去。沈昕把炮给虎子让他去放“虎子哥快
去放吧,就这么几个炮婶子发现不了的。”
两人没有跟其他孩子一起而是躲在角落里,偷偷点染一个炮快速的扔出去,发出“啪”的声响,沈昕再拿一个从中间折开又不折断,点染断口处,原本的鞭炮就变成花炮,虎子以前从没这么玩过,高兴的直拍手。
很快几个炮就放完了,虎子意犹未尽的还想再去偷,被沈昕制止,他拍掉虎子身上的土,两人拉着手回家。“虎子哥不能再放了,拿的多了婶子会发现的,咱们等到子时再放吧。”
沈昕要走这件事给虎子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为了不让沈昕走,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虽然很想放炮,可是如果放炮了沈昕就走了那他宁愿不放炮。
4、虎子的病
大年三十要守夜,子时家家户户要放鞭炮吓跑年兽,往年都是虎子放,今年也不例外,虎子放炮,沈昕在一边看。子时刚到村子里就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噼啪的声响仿佛真要把潜伏在这附近的年兽吓跑一样。
能撑到子时就是极限了,放完炮沈昕几乎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剩下虎子帮张婶把东西都归置好才回炕上睡觉。过年期间不能升火,所以灶膛里一直都有火,不大正好能温着灶,明天再热饭的时候也正好有火。
也正因为如此,跟灶相连的炕也一直都是热乎乎的,热乎乎的炕,暖烘烘的被窝,不多会儿沈昕就觉得热了,半边身子露在外面凉快着。虎子这一晚上都不知道给他盖了多少回被子,刚开始还能从梦中惊醒,摸索到被子给沈昕盖上,后来就成了习惯动作。
闭着眼,脑子里还在做着乱七八糟的梦,手上是一点不闲着的在沈昕身上摩挲,再拽过被子给他盖上,最后索性把人箍在怀里让他动弹不得也就踢不成被子。
沈昕起床后看到的确实另外一幅光景,自己好好的盖着被子,踢被子的人换成了虎子,仅在肚子上盖着那么一小块被子,四仰八叉的躺着,兴许是梦到吃什么好吃的了,嘴里还吧嗒吧嗒的,吧嗒完还嘿嘿的傻笑。如此餍足的模样使沈昕真想把他摇晃醒好好问问到底是梦到什么了。
听到张婶也起身的声音,沈昕没再耽误,穿好衣服就下床了,见到张婶他还有点脸红,按说应该在昨晚放完鞭炮就要给长辈磕头拜年,谁知道自己却睡了过去,也好在张婶不计较这些,没数落他。今天一早见到张婶,沈昕没含糊就要跪下磕头,被张婶连忙拦住:“别忙别忙,咱家没这么多规矩,去把虎子叫起来,等吃罢饭再拜年也不迟。”
虎子被叫醒还有点不情愿,迷迷糊糊的坐起来由着沈昕给他穿衣服,正巧又被张婶看见,照着虎子脑袋上就拍了一下,“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怎的,刚过大年三十就连衣服都不会穿了,要不要娘来给你穿?”
被这一巴掌彻底拍醒的虎子,抢过沈昕手里的衣服就往身上套,嘴里还说着:“会穿,会穿,不用娘穿。”他知道要让张婶“帮”他穿,就准没好事。
麻利的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后就坐在炉灶前帮张婶拉风箱,再帮她把热好的饭菜一样样的端到炕桌上,最后亮着眼球等张婶表扬他。如此一番让张婶忍不住想笑,又忍不住的心酸,他儿子什么都好,可就是……哎,这都是命啊。
把张婶让到上座,两人整理好衣服就跪在地上磕头拜年,“祝娘/婶子新年大吉,万事安康。”
“好好,快起来,来给你们压岁钱。”张婶一手一个的扶起来,每人给了一封包着红纸的压岁钱。
压岁钱的传统也是自古流传下来的,意思是压住邪祟,小孩子可以平平安安的长大。庄户人家都没有太多多余的银钱,几个铜板就是个意思,孩子们也都没计较过钱数的多寡,欢天喜地的收下压岁钱。把饺子端到张婶面前,只有张婶动筷子吃了第一个饺子,晚辈才能吃。
吃了饭陆陆续续就有同村的人来拜年,一捧花生一把糖都是个意思。孩子们早早的就在外面玩耍,比谁收到的压岁钱多,比谁家的炮多,或者在地上捡昨晚没放干净的鞭炮,点上一个扔到路中间听个响也挺有意思。
村子里有个传统,平日的一日三餐在过年期间改为一日两餐,清晨一餐然后就是晌午一餐,再一直到第二天的清晨才能吃上饭。沈昕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规矩,饶是他拼命往嘴里塞东西,肚子吃的滚瓜溜圆,到了晚上还是能听见肚子饿的咕咕叫。
沈昕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总是在心里告诉自己:睡吧睡吧,睡着就不饿了,可问题是他现在饿的连睡的欲望都没有了。听着肚子的交换,睁着眼看房梁,心里无比期盼第二天的来临。
他睡不好跟他同炕躺着的虎子也睡不好,揉着眼睛做来,问道:“怎么了?”
沈昕有点不好意思的说:“虎子哥,我饿。”
虎子挠挠头半天憋出一句:“我也饿。”
本来也没指望虎子能说出什么有见解的话,沈昕决定去偷点吃的,要不能真睁眼到天亮吧。披上衣服就要下炕,虎子拉着他的胳膊问:“你去干嘛?”
虎子的声音本来就略粗一些,又是在这四周一片安静没有一点杂声的夜里,听的犹未清晰,吓的沈昕赶紧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小声说:“我去偷点吃的,你别说话,就在屋里等我。”
沈昕没敢多拿怕被张婶看出来,只拿了两个馒头,两人一人一个抱着啃完,肚子里有食了才觉得好受些,最起码不再叫唤了,这才感觉到困意。
第二天的饭桌上,张婶好像压根就没发现少了两个馒头,虎子吃着饭朝沈昕笑,那笑容只有一起并肩透过食物的兄弟才能懂。有了第一次的成功,两人胆子就大了,又连着偷了两天的馒头,终于在大年初四的饭桌上,张婶说话了。她说:“以后饿了就光明正大的去拿吃的,不用再偷来偷去的,咱自己家不计较这个,可去了外面这偷可就是要上官府的了。”
虎子没明白张婶话里的意思,只是傻笑,沈昕明白,其实这几天他们拿馒头的事张婶都知道,只是她不说,今天说出来无非是给他们提个醒,偷,可大可小,拿自己家两个馒头实在算不上偷,可这要是去了外面也拿人家的馒头,轻则一顿打,重则可真是要上衙门的了。
沈昕惭愧的低下头说:“婶,我们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吃饭吧。”张婶没再说什么,只是晚上拿来两个馒头让他们吃了再睡。
大年初五吃了最后一顿饺子这年算是告一段落,孩子们也从单纯的放炮到期盼正月十五元宵节打灯笼。村长送来两个自己扎的灯笼,没有繁复的造型,普通的圆灯笼上面蒙着一层红纸,在红纸上用蝇头小楷写了两句元宵节的诗。
正月十五这天,张婶早早就包好汤圆,早点吃早点让孩子们出去玩。天刚一擦黑,从各家陆续出来打着灯笼的孩子们,排成长队围着村子转,弯弯延延的一道灯笼阵在漆黑的夜里煞是好看。虎子走在沈昕前面,一手拿灯笼一手往后伸拉着他,怕他在黑夜里摔倒,慢慢的,两人就走成并排,手拉手打着灯笼向前走,再走回家。
过了十五就快出正月了,出了正月就要开始春耕,趁着这个空闲的时段各家都把去年留的种子拿出来,把坏的捡掉留作开耕用。张婶家也不例外,先把院子里的菜地翻了种上茄子,西红柿,剩下一半地等再暖和点就种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