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违和感就从那四座断翅的大天使雕像上弥散而出。
巴曼德失落地叹口气,习惯性地抽了支烟咬进嘴巴,打火机在手上转了转刚要点火,就见前面开车的戴辛格突然扭过头,冲他阴阴地一笑:“老巴,你是准备让监狱长用烟戳你下身吗?”
巴曼德一愣,忿忿地一脚蹬过去:“去你妈的!”
骂归骂,红头发的老男人咂着嘴一拽烟,连着打火机一起塞进衣兜,搓了搓手指,满脸不爽地道:“老子最恨这种地方了!”
戴辛格嘿地笑了声,眼光顺着乳白色的建筑一路瞄过去,对巴曼德说:“索多玛的真谛,你一个伪信徒,是理解不了的。”
“得了吧,你他妈就是只恶鬼!”巴曼德鄙夷地嗤笑。
“恶鬼?”戴辛格摸了摸下巴,似乎对这个词极为赞赏,眯起眼睛道,“恶鬼要做到监狱长那种级别的,也是种荣耀啊。”
巴曼德哼笑了声,对肖斯诺说:“不用试着去理解变态们的心理,这种境界,一时半刻体会不了。”
肖斯诺撇嘴一笑,抬手压了压帽檐,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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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陆宗南的第一眼,肖斯诺觉得,这种男人应该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纯粹高尚的代表。
英挺硬气的军装,刚毅冷峻的轮廓,皮手套,高筒靴,眉骨间散逸出的都是军人沉稳冷静的气魄,杀伐决断该是用在这种人身上最好的形容词。
但是,中国的古话总是深邃而精辟的。
人不可貌相,陆宗南恰如其分地演绎出了其中精髓。
事实上,监狱长的异教徒信仰,就像禁岛各个角落会发生的打架、斗殴、鸡奸、强暴一样,众所周知,甚至叫人提不起兴趣去关注。
巴曼德说,监狱长就是个疯子,疯子总妄想着建立属于自己的国家。
索多玛,耽于男色而淫乱的城邦,因神遣而毁灭。
而监狱长的信仰,就是索多玛。
肖斯诺一度不了解这句话。
但短短几天后,他就彻底明白了戴辛格口中的“索多玛真谛”。
金钱,暴力还有为所欲为的性。
所谓Death match 现在才开始……
041 饕餮盛宴(上)
他们的尸首就倒在大城里的街上,这城按着灵意叫索多玛。——《启示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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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狱,就是个万恶的天堂,肮脏得连蛆虫都会窒息。
肖斯诺仰头灌了口啤酒,靠坐在二楼栏杆上,冷眼看着楼下大厅内上演的饕餮盛宴。
悠扬低魅的歌剧,挑起曼妙高昂的海豚音,气质高雅的歌者一身滚边剑领的白色小礼服,干净纯粹,站在小舞台上丝毫不受周遭气氛的影响,天籁歌音从喉咙里引吭而出,一如身处金色歌剧大厅,优雅从容到极致。
而舞台下,却是暴力、血腥和肉欲交织成的异次元。
年轻稚嫩的身体,还未染上调教的痕迹,被人剥得赤条条地扔在地上,像牲畜一样供认欣赏、玩弄以及残忍虐杀,哭泣、嘶喊、尖叫在这里只是欲望横生的催情剂,兽欲完全不需要压制,发泄和释放被毫不避讳地赞美和认同。
空气黏上糜烂的味道,覆着假面的绅士们在观众席上端着红酒碰杯谈笑,雪白丝巾,金色领带,撕掉虚伪的面具后,露出的是癫狂丑恶的嘴脸,大厅中央血淋淋的暴力拳击,肌肉的力量迸发得淋漓尽致,骨头血肉赤裸裸地对碰,红白鲜血和脑浆迸射而出,腥涩的味道一阵浓过一阵,叫那些矜贵端庄的高姿态绅士们砰的砸掉了酒杯失态地吼叫,high到极致的感官刺激,精神亢奋得让人血管都要爆裂。
人类的欲望,失去道德的约束,纵容再纵容后,就是这么疯狂和……恶心。
肖斯诺冷笑了声,捏了捏手里空了的啤酒罐,眼睛一转,目光投落到舞台旁的主座上。
迷乱、血腥、喧哗,曼妙高亢的歌剧,一切的一切,似乎完全不能影响到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墙上挂了一幅色彩浓重的巨型油画,地狱和杀戮的场景,血腥暗调的红铺陈整个画面,遍地尸骸,被焚烧的少年以扭曲的姿态被钉在了倒十字架上,人头蛇身的畸形恶魔咧着嘴盘旋着缠裹上少年的尸身,被火舌吞没的十字架斜斜歪倒下去,亡灵在歌唱……
米兰·Z不在主座上,甚至都没出席这场华丽暗黑的盛宴。
作为Bloody代表的是林希,那个能将温柔笑意都染出暧昧的恶趣味男人。
一身金属质红风衣的代理人优雅交叠着长腿,与监狱长隔桌而坐。
水晶西洋棋折着耀目灯光夺人眼球地摆在桌中央。
战斗在擂台上进行,战争在棋盘上进行。
Chess boxing,西洋棋拳击,谁都不陌生,但在索多玛,贵族的游戏只有掺上血才够刺激。
这是绅士们享受暴力的节目,是监狱长买卖奴隶的交易,是囚犯们争取活路的Death Match。
荒唐得不像真实,但它又确实是真实。
“嘿,不下去玩玩?”巴曼德调侃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空旷冷寂的走廊上几乎没什么光,就见一神情颓废的老男人敞着军装拎罐啤酒懒洋洋地走过来。
肖斯诺扭头瞥了眼,嗤笑道:“疯子的游戏,没兴趣。”
巴曼德靠过来,脚往栏杆上一蹬,仰头大灌了口啤酒,抹着嘴哈哈大笑道:“大家都是疯子,就你不是,小心被拖下地狱。”
“地狱?”肖斯诺低笑了声,眼光又瞟向一楼狂欢着的人群,“这里还不是地狱吗?”
“不不。”巴曼德笑,拎着啤酒罐的手指了指那些被推倒蹂躏的少男少女,“这里是他们的地狱,却是达官贵人们的天堂。”
肖斯诺冷冷哼笑了声,不置可否。就像千道忍说的,上黑岛的,只有三种人:金子能堆成山的,性奴隶,还有Bloody买卖的囚犯。
巴曼德转了个身倚在栏杆上,盯着天顶描述圣经故事的壁画微微眯起眼睛,那神情似是在回忆,黝黑的皮肤在灯光下折出硬朗的色泽,半响,突然捏着啤酒罐怪笑出声。
肖斯诺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顺着他的目光移上去,血腥迷离的色泽映满瞳孔,毫无美感的扭曲画面。
巴曼德冲他诡秘兮兮地笑道:“圣母圣子为人类的堕落泣血了。”
肖斯诺愣了愣,再仰头去看的时候,那扭曲诡异的场景还真有那么点意思,不由也扯了下唇:“监狱长有堕世情节吗?”
巴曼德咧嘴笑:“不是堕世,是毁世。”
肖斯诺撇撇嘴,显然不以为意:“变态总有那么多恶俗的嗜好。”
“不管有多恶俗,他已经付诸实践了。”巴曼德说着,指了指擂台上暴力激斗的拳士们,“七营出来的家伙都是一等一的好手,但三局拳赛,只有一个撑过一分钟的,最后还被打烂了全身骨头,你觉得这监狱长的背景……嘿嘿。”
巴曼德笑了笑,没继续说下去,但意思显而易见了。
肖斯诺没吭声,眼光落在底楼擂台上。被重新制定规则的Chess boxing将每个囚犯都按上了固定的身份,正如戴辛格当初说的,预备赛的战斗等级直接决定了他们在Death Match里的地位——King、Queen、Rook、Bishop、Knight和Pawn。
一王一后,毫无疑问,自然是米兰·Z和卫斯坐镇。
乔白和“肖斯诺”担任的是Rook的角色,段洛、古太是Bishop,安瑟和爱莫顿一人一个Knight,其他人都被安插到了Pawn的位置。
整场Chess boxing,关键不在主座上的走棋,而是双方的暴力格斗,两边棋子对上,不是直接吃棋,而是一轮实打实的拳赛,被击毙的一方失掉一颗棋子,然后继续,直到将死对方的王。
林希几步快棋下去,双方棋子啪地又对上,裁判立马一声高喝:“白主教对黑皇后!”
肖斯诺瞳孔骤然一紧。那家伙走的那步棋……
巴曼德嘿地一声笑,回头看了眼肖斯诺:“看来林大人迫不及待要抹掉你的名字了。”
肖斯诺眯了眯眼睛,目光盯着利落翻身上台的人影,心下忍不住冷笑。很好,安排得果然到位,让“他”直接死在擂台上的话,干干净净,监狱长也没话说。
“我很好奇,那个人是谁?”肖斯诺挑了下下巴示意道。
巴曼德哈哈笑了两声,却没答话。
“肖斯诺”一上场,长发如缎,修身格斗装,过分漂亮精致的外形立即叫人沸腾了起来,观众席上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们兴奋无比,比起壮男被打成肉酱,他们显然更乐意看到美人撕开来展现诱惑的场面,惊心动魄的美态,止不住掀起高潮般的快感。
喧哗声一下在雌雄莫辨的高昂海豚音里爆起,场面混乱了。
“……宝贝儿!下来!”
“……下来!一百万!脱衣服!”
“……两百万!”
“……五百万!买下!”
……
……
充斥肉欲、暴力和血腥的大厅,一下成了荒诞的拍卖会场。
肖斯诺靠着栏杆眼光冷森,手指抠了抠掌心,忍不住就想跃身而下,一刀砍光这帮猪猡们的脑掉。
“嘿嘿,我还以为这些人只喜欢血和拳头呢,看来美人的身体才是他们想舔的餐点啊。”巴曼德说。
肖斯诺一眼刀杀过去,凌锐得像要剐人血肉。
巴曼德哈哈笑了两声,举了举手表示噤口。
喧哗声里,林希翘着长腿悠悠然地靠在椅上,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浅笑,眼光似有若无地瞟了一眼上来,和肖斯诺的目光一触,流连了片刻,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肖斯诺看到他侧头和陆宗南笑语了几句,冷肃的中年男人淡淡扫了眼擂台的方向,点点头,转头的时候,忽然朝二楼的方向看了眼,很淡的一瞥却叫肖斯诺心里有种咯噔一惊的感觉,但惊归惊,面上丝毫不露声色,目光意外撞上的瞬间,恰到好处地露了一点点敬畏之色,但更多的,是属于一个曾经从禁岛走出去的囚犯的桀骜姿态。
面容刚毅的男人似乎笑了下,转过眼睛对林希说了句什么,然后沉稳地起身,带着皮手套的手轻轻一挥,朝观众席上发话:“索多玛的规矩,贵宾们该谨记。狂欢的对象,不包括擂台上的勇士。”
看神情,底下一众人显然不满意极了,但并没有人敢吵嚷或者谩骂,肖斯诺嘲讽地把这归咎于——强龙不压地头蛇,进入黑岛,所有人的命都揪到了监狱长的手里。
就肖斯诺自己的经历,在进入黑狱后,他就被要求吞下了一颗珍珠大小的不知名东西,按巴曼德的话说,凡进来的人,都得吞这玩意儿,没有它,在黑狱里寸步难行,但同样,也出不了黑岛,超出警戒线,人就会自爆——阴毒,但也叫人无话可说。
陆宗南发完话,林希靠在那里鼓了鼓掌,淡淡飘出一句:“开始吧。这一局结束,也该散宴了,明天继续。”
就算只是顶了个美人脸皮的赝品,“肖斯诺”还是叫人疯狂啊……
小猫,你该庆幸有Z的庇护,陆军长的手段,你可真承受不起啊。林希轻轻一抹唇,将代表Rook的棋子啪的推倒了,笑眯眯地将雍容华贵的白皇后移上去。
042 饕餮盛宴(下)
白主教对黑皇后,毫无疑问,Bloody这方又败了。
看到对方那张标致的、精雕细刻的美人脸被修理的血肉模糊,肖斯诺不自觉就摸了摸自己的脸,没办法,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那样一张脸皮戴久了,潜意识里就有种“那就是自己”的代入感。
楼下一群伪君子无异于癫狂的疯狗,犬吠声一阵高过一阵,美人总是样好东西,就算砸成堆肉泥,那也比一般人赏心悦目的多。
巴曼德老男人一脸肉痛得作了个夸张的搞笑表情,嘿嘿笑了两声,对肖斯诺说:“这帮杂种下手够狠,我打包票,再来两下子,那小子肯定爆头。”
肖斯诺冷着脸哼了声,没吭声。
巴曼德笑看他一眼,有些同情地拍拍他肩膀:“没什么大不了的,面子和命比起来,命金贵的多。”
这个道理肖斯诺当然也懂,不然也不会选择妥协和就范了,但是,人就是种微妙的生物,不是真正直面死亡的时候,尊严和骄傲总有种比命更厚重的分量。
肖斯诺口气冷硬地道:“Bloody没人了吗?连个赝品也只能找这么弱的?”
“弱鸡仔不好吗?死的快是帮你解脱。”老男人笑着,忽然挑挑下巴兴致高昂道,“嘿,你的老相好要坐不住了。”
肖斯诺眸色一暗,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果然看到乔白那边有些骚动,但动静很小,没半刻就平息下去了。
巴曼德有些失望,手撑着栏杆叹口气:“真他妈没劲,老子还是挺看好那小子的。”
他微微冷笑:“理智,在性命攸关的时候总会占据上风。”尤其像乔白那种深藏不露的,他确定那家伙身上藏了不少秘密,还都是些不可告人的……
巴曼德怪笑两声:“说不定那小子发现对方是个假货了?”
“哦。”肖斯诺点头,戴着手套的手指撩了撩眼睛上的头发,口气平淡地说,“原来Bloody就这点能耐。”
“哈哈。”巴曼德笑了两声,抹了把嘴,冲他挥手,“不说了,我得走了。自己小心。”
“Boss召见?”肖斯诺扯起唇随口问了句,眼睛还是紧紧盯着楼下,脸上神秘的纹饰盘出诡谲暗黑的气息。
“NO NO!”巴曼德大笑着飞了个吻,“在这里,狱警的待遇还是不错的,至少女人不会少,哈哈。”
女人……
该死的一群猪,枪口抵脑门上了也不忘先让下半身快活。
肖斯诺额上青筋微跳了两下,眼神鄙夷地看着巴曼德走远。
底楼的拳赛提前终止,监狱长一声令下,浑身血淋淋的少年被拖了下去,观众席的绅士们显然意犹未尽,纷纷表示不满,监狱长礼貌性地说了几句话,挥挥手叫人把调教好的少男好女带出来,做全了一套任君挑选的款待姿态。
肖斯诺看着那个只剩了一口气的赝品被人带下去,想了想,很有冲动跟过去探个究竟。显然,陆宗南还不想“肖斯诺”死得这么便宜,看样子,他是准备费功夫挖金了。远远掠了眼正要退场的林希,那家伙似乎对监狱长的这一手早有预料,神情淡定得像什么事也没发生,泰然自若地跟陆宗南谈笑风生。
他翻下栏杆,蹬了蹬脚上的军靴,手指一摸唇上的胡子,眼光状似随意地扫了眼那帮人消失的方向,心下念头转得飞快,倏然动作俐落地闪进了走廊的阴影里。
三天的时间,足够他把这里的内部构造摸清了,就算不是十成十的熟悉,七八分还是有的,过目不忘就是这点好,走过一次的路,就跟走了百八十遍的效果是一样的。
黑狱的主体建筑有三栋,除了监狱长明令禁入的那栋外,其他两栋几乎没什么限制,从这方面来说,狱警的身份还是不错的,至少行动方面自如很多,也不会有人把你当蟑螂踩在脚底下——他真是极度恶心蟑螂这种破坏环保的生物,更痛恨那段被迫与蟑螂为伍的囚犯生涯。
但很快,肖斯诺就发现麻烦了,因为陆宗南手底下那帮人进发的方向正是那栋不准外人入内的欧式塔楼。
不准外人入内,就说明内部有秘密,陆宗南叫手下把人拖进那里,绝不会有什么好事。肖斯诺心下略一思忖,隐隐有些不放心,虽然知道Bloody行事够狠够绝,不太可能出什么纰漏,但事关自己的性命,攥在别人手里总有种脚踩不住地的感觉,三个字——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