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魉,你只是怕被遗弃吗?」白桦似洞悉一切地直望进魍魉眸里道。一句话,说得魍魉整个人全怔了。
「我只能再提醒你一句,爵爷要的绝对不是你的服从而已,别让你的依赖害了你自己。」白桦放柔语气说完后,若有深意地瞧了依然怔忡的魍魉一眼,转身离去。
白桦离开后,魍魉有种双脚站不住的感觉。
害怕被遗弃吗?竟然被……看穿了……
是的,这就是他最深层的恐惧。曾经一无所有的他,好不容易有人给了他一丝亲情,一旦沉溺其中,就再也无法自拔了。
魍魉直到今日才发现原来自己是个很固执的人,认定了一个人,就一生一世再不会改变,这也是为什么除了慕容聿外他永远都对任何人淡漠以对,因为慕容聿是第一个对他好的人。白桦的话就像是小石子扔进湖水一般,在他心中引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
对于慕容聿和魍魉两人之间,白桦似乎有些了解领悟,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的茫然。
爱一个人应是不舍得伤害他,那爵爷的狠心算什么?他和夜迷的纠葛又算什么?他们都在伤害彼此不是吗?是因为太爱了才恨,还是他们根本就爱得不够深?
眼神幽幽,心思缠绕,白桦不禁又想起那张总是无表情却又令自己又爱又恨的面孔。忽然有股心灵感应,白桦转身,那张面孔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凝望着自己。
两人眼神胶着,谁也无法先离开谁,白桦想,他们有多久时间没有这么好好看着彼此,心里不禁被某种情绪涨得满满的,然后白桦缓缓走到夜迷面前,望着他澄澈一笑,多么耀眼多么迷人,夜迷只觉眼前这人是自己的,没想到白桦说出口的却是:「夜迷,我们好好谈一谈。」
眼神深沉地望着令人心动的白桦,夜迷有种风雨来前的宁静,可他却只是道:「你房里还是我房里?」
「这儿不行吗?」白桦微笑地看着夜迷,交叉在背后的手指却不停绞着。夜迷房里有太多水灵儿的气味,他不喜欢,自己房里却又让人遐思无限。
见夜迷又是那样无声地瞧着自己,白桦只觉心里一紧,有股酸甜泛了开来,世上偏有一个人让他无法自我。「夜迷,别再这样看着我,你晓得我对你总是没辄的。」白桦诚实地对夜迷道。
「你就是这样看着我,却不准我这样看你,会不会太无理?」夜迷眼神始终没离开过白桦地低沉道。
倏地怔了一下,白桦笑了,他发现自己永远都说不过眼前这男人。不想两人继续胶着在这暧昧气氛,白桦先是莫名地说了句:「对不起。」随后补上一句:「我不陪你们玩了。」
「我以为这事我们已经取得了共识。」夜迷眼神微暗,嗓音更沉。白桦却是笑着问道:「不问我为何道歉?」
夜迷彷佛和白桦心有灵犀,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地冷淡道:「不想问。」
「真任性。」白桦微叹道,脸上依然笑着。他可是难得有机会说夜迷任性的,却是在这种情况下。
「如果你是为了水灵儿,我今天就和她说清楚。」夜迷伸手欲握白桦的手腕,却让他避了开,扬在半空中的手倏地顿了一下。
苦苦一笑,若非太了解眼前这人,白桦肯定为夜迷的话心花怒放。
「说清楚?怎么说?说她虽然有了你的孩子,虽然是你名正言顺的娘子,可你并不爱她,你爱的是一个爱惨夜迷的大笨蛋,说这个大笨蛋因为她而想离开你,所以你只能向她表明心迹,纵然无法对她付出同等感情,可你会一辈子照顾她和你们的孩子,至死方休,请她成全我们两个,是吗、是吗?」
「你真爱惨我了,是吗?如同我爱惨你一样……」夜迷难得露出深情,伸手抚上白桦脸颊低沉道。
白桦想逃,却眷恋夜迷掌心的温度,他有些犯傻地看着夜迷,却发现那人依然深情地看着自己。
脑子倏地清澈,白桦有些呼吸不稳地拉下夜迷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道:「都说我们好好谈一谈了,干嘛又动手动脚。」
看着这样的白桦,夜迷只是收起深情目光,恢复平时的冷漠道:「你知道我无法抛下水灵儿和夜闵,何苦逼我。」
「如果我真想逼你,水灵儿赢得过我吗?」白桦冷冷一笑道。真要吵闹,当初或许夜迷会为了他而不娶水灵儿,可他选择的却是离开和退让。
「白桦,名份这么重要吗?」
白桦忽然涌上一股气恼,却又硬生生压了下去,苦笑道:「为何你总是不懂我要的是什么?」
「那你要的是什么?」
「没有你的生活。」白桦直直地看着夜迷道。
眼神沉了一下,夜迷冷道:「我说过太迟了。」
在心中低叹一声,他们两人怎么又绕回了原点?「夜迷,你懂不懂好好谈一谈的意思?」
「我不想跟你谈这个。」
白桦简直是愕然,对于眼前这霸道男子。
「是我错-」白桦忽然出声道,眼前人想逃避可他不想,虽然是他先背叛自己,可却是自己让这场错误延续下去,是自己给夜迷一个不放手的理由,既然祸端是自己惹起,就得由自己收尾。
思绪飘回过去某个场景,白桦喃声道:「是我不该在当初你来找爵爷时再次对你动了心,是我不该在那晚趁你睡着时偷偷亲了你,是我不该在你失控碰我时不但没拒绝还沉溺其中,是我不该明知你有妻儿还与你纠缠不清-」嘴巴倏地被人捂住,感觉到一熟悉温度贴近自己,白桦有些怔了。
「太迟了,白桦,太迟了,第一次你离开我,我不得不放手,这一次就算玉石俱焚,就算会伤害到任何人,我都不会再放手。」夜迷将白桦深深搂进怀中,力道之大,像是要把他嵌入自己身子。
无法克刻的鼻酸,白桦将脸埋在夜迷肩上,用力地回搂他哽咽道:「你好奸诈,都说好好谈一谈了,竟然作弊。」
他该怎么办?他和夜迷究竟该怎么办?
「白桦,答应我,别离开我。」夜迷逼着白桦许下承诺。
「我-」白桦想答应,却又不自禁地想起水灵儿的脸孔;想拒绝,夜迷的拥抱太温暖,他舍不得。
「这样好吗?」白桦幽幽地开了口:「水灵儿不表态不代表她不晓得我们藕断丝连的事,如今她人都来了,难道我们就这么遮掩一辈子?」
「她知道我不爱她。」
「可她是你的名正言顺的妻。」
听出白桦语中的苦涩,夜迷稍微拉开两人之间距离,眼眸暗沉地凝望着他道:「那时你离开我我已跟她说过,我娶她是为了负责,不是爱她,也不可能爱她。」
「夜迷,日久生情呐,更何况她是你骨肉相连儿子的娘,那种特殊情份是断不清的。」
「日久生情是你的专长,除了你我不会对别人动情。」夜迷冷沉的话不无嘲讽。
知道夜迷又提起他和他们爵爷的事,白桦只是垂首一笑并不否认,事实上他对慕容聿的确有情。
手腕倏然被人用力握住,白桦抬头看着眸色深沉的夜迷,晓得自己的没否认让他不高兴了,可夜迷只是再次开口要他的承诺:「白桦,答应我,别离开我。」
目不转晴地瞧着夜迷,白桦好久之后总算出了声,薄弱笑道:「我答应你。」他从来就拒绝不了这人。
***
在屋里休养好几天魍魉已觉精神好了许多,腹中的伤并没有留下后遗症,若非看到被折腾到瘦骨如柴的自己,魍魉真有种错觉,彷佛他从来没受伤过从来没经历那些痛苦。
不经意地瞥过铜镜中的自己,两颊凹陷,几乎没几两肉,原本应该是如同僵尸般十分难看的脸庞,却因为双眸有神,脸颊润色,让铜镜中之人看起来份外精神。
低下头去握了握双手,纵然指节的骨头因为只被一层薄薄的皮覆住而有些怵目惊心,可指甲嵌入肉里的力道让魍魉强烈感受到自己源源不断的内力,这也是魍魉一直不解的地方,自己身子竟比受重伤前要来得好?就连之前因他们爵爷留下的内伤也都不疗而愈,那紫芍当真有这么神奇?
「魍魉,爵爷找你。」一个细小尖锐嗓音忽从门外窜了进来,魍魉才刚抬头一望,人影已消失。
不想去,这是魍魉第一个产生的念头,他自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可心里却没忘记他们爵爷向来最不耐等人。难得露出一丝苦恼神情,魍魉开始担心起他们爵爷找他的目的。
纵然还是以最快速度来到慕容聿房前,魍魉到达时却发现里头人正闹着脾气。
「爵爷-」甫开口就听到「砰」地好大一声响,然后是瓷器破碎的声音,魍魉倏地愣了下,隐隐约约听到慕容聿和人争吵的声音。
「跪在外头做什么呐,还不进来。」正当魍魉还怔愣着,熟悉的软呢嗓音带着薄嗔忽从房内响起,魍魉这次不敢再拖延,随即起身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慕容聿好看脸庞带着嗔怒地瞪着一旁夜迷,夜迷则是神色暗沉地绷着一张脸。
「本爵爷好好一个人就这么被你给逼走,还是不告而别,这个阿桦,若让我逮到了,肯定好好修理他一顿。」慕容聿先是瞪着夜迷说完,然后又恼又嗔地自语道。
「他答应过不会离开我。」夜迷全身笼罩着一股冰冷气息,眼神更是寒得令人望之怯步。
「他哄你的呢,怎么,只准你负他,不准他负你吗?」慕容聿怒极反笑,话里字字带刺。
在一旁的魍魉闻言后有些惊讶,先是为白桦的离开,再者是他从未见过他们爵爷这么跟夜迷说话。事实上他们爵爷很少真正动怒,这次应是真的气到了。
「爵爷若有他的消息请通知我。」夜迷漠然说完后没再看慕容聿一眼,转身欲要离去。
「我若找到阿桦就把他藏起来了,才不还给你,免得你又气着他。」慕容聿小孩子气地在夜迷背后赌气嚷道。夜迷并未因慕容聿的话而有所停留,一瞬间已不见他的身影。
「哼,就凭你,想找得到我精灵古怪的阿桦。」慕容聿微眯的双眸渗进了一丝冷意。「魍魉-」
一向十分知晓他们爵爷心意的魍魉低头开口道:「爵爷是想让魍魉去找白桦?」
「呵,这事不急,让小夜多着急一阵子也是好的,免得他老以为阿桦离不开他,没有他不行。」慕容聿笑得既冷艳又柔媚。
见状,魍魉更知他们爵爷这次气得不轻,一时间不敢作声,免得引来无妄之灾。
「本爵爷亏待你了吗?」慕容聿忽出声问。
「呃?」魍魉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又不是不给你饭吃,瘦成这样,是想让别人说本爵爷荼毒你吗?」慕容聿睨着魍魉嗔道。
魍魉膝一弯,又想跪下来时胳膊忽然被人捉住,抬头一看,只见他们爵爷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软哝低柔道:「这么爱跪我,寿命早晚被你跪去大半条。」
没有忘记他们爵爷性情一向捉摸不定,魍魉可没将慕容聿的话当作以后看到他都可以不必跪下,自己若真相信他们爵爷的每句话,就算有九条命也不够他死。
「爵爷召唤魍魉前来,是有任务让魍魉去执行吗?」完全不敢挣脱慕容聿的箝制,魍魉恭敬道。
慕容聿先是放开魍魉,然后睨着他扬唇笑道:「你这身子出去是想败坏本爵爷的门面吗?还是想让大家笑本爵爷竟连个下人也养不起?」
如果白桦在,他肯定会调侃他们爵爷说是他早已把门面败光,哪还轮得到魍魉。可白桦走了,没留一字一语,没和任何人道别,两袖清风地走了。
魍魉不知自己为何会想起白桦,可脸上神情却没丝毫改变,否则若让他们爵爷看出,又得被安一个他是不是对白桦有意思的罪名。
见魍魉被堵得没敢说一句话,慕容聿眯起眼眸软声笑道:「魍魉,本爵爷不爱阳奉阴违的人,这你应晓得,是吧?」
不知他们爵爷是在指自己上次因为心软而饶了被下令除掉之人,还是在指白桦他的不告而别,魍魉战战兢兢道:「魍魉清楚。」
「算了,过去的事我也不想再追究,记得本爵爷上次给你三天时间治好身上的伤,结果你却弄了个要死不活的模样,这次本爵爷一样给你三天,三天后我不要再见到你骨头比皮肉还明显,如果这样你也可以再给本爵爷出状况,小心我剥了你的皮拆了你的骨,省得浪费我的米饭养一个废人。」慕容聿先是微眯眼眸,语带威胁地说完后,唇角弯起好看弧度,笑了。
照往常,魍魉肯定是想也不想地一口应承,哪管自己做得做不到慕容聿的要求,可这次魍魉却迟疑了,在他们爵爷注视着他的眼光下,迟疑了。
爵爷的要求总是这么无理任性,三天让他补回身子?可比登天还难。
见魍魉没有马上答应自己的话,慕容聿再次眯起他美丽双眸。纵然魍魉将他的犹疑隐藏地极好,神情恭敬肃然,可慕容聿还是从他眼中看出一丝端倪。
意外地,慕容聿再次笑了,笑得十分甜腻。
垩鬼-11
「怎么,本爵爷这个要求,很困难呐?」慕容聿忽然挨向魍魉身边,嗓音低柔地在他耳畔软呢笑道。
不知怎么地,魍魉恍恍惚惚中只听见自己应了声:「嗯,困难。」然后下一刻,脸色大变。
连忙瞧向他们爵爷,见他只是稍微挑起了眉,可眼儿唇儿却是笑得极为欢喜,带笑的脸庞令人眩目,魍魉却如坐针毡,心里忐忑。
向来他对他们爵爷只有是,没有不是,不论任何要求,再无理的要求也好,可今日是怎么了?自己怎敢在他们爵爷面前说出那种话?而且他们爵爷似乎没有不开心,反而还更加愉悦?魍魉有些迷茫。
「好吧,既然你嫌三天太少,那本爵爷再多给你七天,十天后你哪儿少一块肉,我就毁了你哪儿,知道吗?」慕容聿甜滋滋地笑着,明显看得出他被取悦了,可取悦他们爵爷的人,是谁?
讶异他们爵爷竟然自动延长时间,魍魉有些怔愣,他只记得自己说了句可能会引起他们爵爷勃然大怒的话,纵然爵爷的反应有些与自己想像不同,可不可能是他的话取悦了他们爵爷吧?魍魉愈发觉得眼前这笑灿如花的人,令人无法捉摸。
「怎么,还想讨价还价吗?做人可不能这么贪心呐。」
「魍魉不敢。」总算回过神来的魍魉连忙低头道,又是那副毕恭毕敬模样,耳里传来一丝轻哼声,魍魉抬头一瞧,发现他们爵爷的笑容又变冷了。
「真是奴性不改。」扔下冷冷一句话后,慕容聿没再理会魍魉,转身离了去,魍魉则是再次深刻感受到何谓伴爷如伴虎。
***
若非亲眼看到,魍魉不会相信夜迷这样一个人,竟会一副丢了心的模样。
「迷,别去,我求求你,别去好吗?」
正当魍魉苦于自己身子怎么补也补不回来,而在厨房和自己小屋来回奔波时,不经意地在经过侧门,听到一女子的软声挽留。
魍魉本不爱管闲事,尤其这事和他们爵爷一点关系也没有,正想充耳不闻快速离去时,脚步却忽然停了下来,只因女子原本铃当般的悦耳嗓音此时却幽怨地令人揪心。
那本是一个应该被人捧在手心上疼的娇俏女子,为何声音会充满万般无奈的愁意?魍魉不自禁地望向侧门两条身影。
「迷,就当是为了我,别去找他,好不好……」女子几近哀求的语气不禁让人闻者鼻酸。
「水灵儿,你这是何苦?」夜迷低沉嗓音竟也渗进一丝叹息。他不爱眼前这个女子,却对她充满愧疚与怜惜。
「迷,你又忍心伤了他之后,又伤了我?」水灵儿掩面泫泣。
心被重重地撞击了下,夜迷无语了,水灵儿明知自己深爱着白桦却还心甘情愿地待在他身边,自己又怎么能负了她?如果那晚他没被……如果那晚他不是把水灵儿当做……如果……如果有如果就好了……
伸手欲抹去水灵儿眼角泪水,却又想起这是多么亲腻动作,夜迷手倏地停在半空中,然后缓缓放下。纵然眼前这人是他的妻,可他的亲腻永远只给那人。
见夜迷似乎已经打消出府念头,水灵儿这才带泪笑了,然后在夜迷转身往府内走去后,自己也回了身,却和一双漆黑瞳孔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