垩鬼-1
望着铜镜中人不似人鬼不似鬼的蜡黄面孔,魍魉无表情地将黑纱重新蒙回脸上,掩去半张脸孔。他们爵爷一向不爱看到他那张丑陋的脸,若被发现他私下摘掉面纱,恐怕又是一顿鞭子好挨了。
「魍魉,爵爷找你。」
从铜镜中看去,一名黑衣男子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没有多逗留一秒,魍魉身影一闪,消失在房内。
***
倏然出现在爵爷房前,魍魉才刚单脚跪地,一条柔软长鞭忽从房缝窜了出来直往他身上落去。眼看这一鞭下来肯定会皮开肉绽,魍魉却不闪不避,任由长鞭在他肩上划出一道深痕。
「魍魉来迟了,请爵爷息怒。」魍魉恭敬对房内人道,完全不理会血流不止的伤口。
「把我的鞭子拿进来,不准起身。」房内传来低低柔柔的嗓音,魍魉神色一肃,晓得爵爷语气愈柔缓此刻心情愈是糟糕。
以膝为脚,魍魉拾起面前长鞭后跪着往房门移动,甫推开门,一阵扑鼻花香迎面而来,只见满屋满室被艳红玫瑰淹没,一白皙身子在玫瑰花瓣中,若隐若现。魍魉随即低下头,不敢冒犯直视。
「跪在那儿做什么,还不进来。」软呢声带着一丝嗔意。
魍魉心中一震,不敢犹豫正想往前时,脸颊忽感到火辣辣一阵灼热刺痛。看着一片花瓣缓缓从眼前飘落,鲜红血珠沿着花瓣边缘滴下,魍魉依然没迟疑地来到白皙身子身旁,低头奉上长鞭道:「爵爷有事烦心?」
「还是你最了解我。」爵爷眼波流转,笑睨了魍魉一眼后嗓音慵懒道:「帮我穿衣。」
「是。」将长鞭置于一旁,魍魉拿起散落在玫瑰花瓣上的红衣替白皙身子披上。白如雪的身子衬上艳如血的红衣,极尽惑人。
随意将披着的长发系起,爵爷优雅起身,转头看着由头至尾始终撇过头去的魍魉,唇角微扬,俯身左手按上魍魉受伤肩膀软声呢哝道:「我不好看吗?瞧你一脸惧怕。」
感觉到爵爷按着他的力道逐渐加大,魍魉却面不改色低头恭敬道:「爵爷很好看,是魍魉见过最好看的人。」
笑得甜腻地用手指刮了魍魉脸颊一下,爵爷收回压着魍魉肩膀的手,拉了拉身上红衣睨着魍魉嗔道:「油嘴滑舌,小心我剪了你的舌头。」
见魍魉头压低不敢作声,爵爷扬起一抹迷人弧度,坐到一旁卧榻上慵懒道:「有没有看到白桦?」
「启禀爵爷,没有。」
闻言,爵爷忽起身:「我累了,替我处理掉这些玫瑰,还有,别让任何人来吵我。」不等魍魉回应,踏着慵懒步伐往寝室走去。
直到听不见爵爷脚步声魍魉才抬头,只捕捉到他们爵爷消逝前风情万种的身影。
「明明知道会挨鞭还不闪躲,真是个傻子。」一白衣男子忽出现,潇洒地摇着手中扇子倚着门道。
「爵爷在找你。」魍魉淡漠地瞥了白衣男子一眼。
白衣男子却摇摇头道:「唉,说起我们这位任性的爵爷是柔得入骨媚得惑人,他的美会摄人心魂迷人心智,这副绝世容颜若为女子肯定倾国倾城、迷倒众生,偏偏却是个男儿身,注定生来就是个祸水-」
脸悠哉一偏,轻松闪过迎面而来的花瓣,白衣男子从容笑道:「你这说不得你家爵爷的脾气还真是一点也没改变,却可怜世间女子见了我们爵爷后是终日郁郁寡欢,对他既爱又恨、既羡又妒,更可怜天下男子见过爵爷后三魂七魄全被勾走了,明知爵爷是男儿身却深陷不可自拔,茶不思饭不想只求爵爷的一眸一笑,偏偏我们爵爷是把人家的情深的心拿来践踏好玩地,高兴就逗逗人家,不高兴就对人不理不踩,只有你才受得了他那阴晴不定的性子,瞧瞧-」
白衣男子盯着魍魉脸庞道:「旧伤还没痊愈,又无故添上两道新伤,那一鞭下来不见骨恐怕也皮开肉绽,你怎么就这么愚忠,任由爵爷任性,难怪自从爵爷将你捡了回来后,性子是更加恶劣了,准是被你放纵出来的。」
「我的命是爵爷捡的,爵爷想对我怎样就怎样、想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魍魉面无表情道。
「你可别忘记是谁毁去你半张脸孔。」白衣男子挑眉看着嘴角忽抽慉一下的魍魉,笑着又道:「这么丧心病狂的主子,只有你才这么笨,视他如天。」
「我说过我的命是爵爷捡回来的,从那一天起我全身上下都是属于爵爷的,就算爵爷要杀了我,魍魉也绝无怨尤。」
「喔,如果爵爷要你呢?」
「我本来就是爵爷的。」
「我是说,如果爵爷要你的身子呢?」白衣男子抿唇笑道。
全身倏地一僵,魍魉迅速瞥了白衣男子一眼,然后又恢复无表情道:「不劳费心,魍魉自知几两轻重,爵爷一向厌恶丑陋物品,众所皆知。」
「呵,爵爷可将你调教得真好,让你这般自甘堕落自喻物品。」白衣男子笑叹,语气却不带一丝讽意。
见魍魉不再理会他,起身开始清理满屋子的玫瑰,白衣男子慢条斯理地又开口道:「爵爷性子有多噬虐你不是不晓得,难说哪天他大发兽性扒了你也说不定,又或者爵爷根本就对你垂涎已久,只是在找时机下手-」
「阿桦,你再多言,小心我剪了你的舌头。」低柔嗓音忽从寝室内传了出来。
「哎呀,爵爷老爱剪了人家舌头,不怕没人陪你说话解闷吗?」白桦不以为意地朗声笑道。
「你这般毁损我,还不让人教训你一番。」低柔嗓音渗进一丝玩兴。
「爵爷莫非以为一名受伤之人教训得了我吧?」白桦笑得从容自在。
「这可说不定,魍魉。」低柔嗓音才刚唤出名字,魍魉二话不说随即身形一动,迅雷不及掩耳地窜到白桦身旁,伸手就是一掌。白桦虽及时避开却有些狼狈,他的确没想到魍魉受了伤身手还这么敏捷。
面对魍魉招招凌厉攻势,白桦一边举扇防守一边摇头叹道:「你这傻子,真想废了自己的手不成。」
魍魉趁着白桦说话之际一手击上白桦左胸,白桦顿时后退几步,闷哼一声。正当魍魉想再次出掌,膝盖忽被一圆润珠子击中,脚一软,跪倒在地。
「让你教训阿桦可没让你伤了他,人丑就算了,还笨得可以。」低柔嗓音有着一丝不悦。
「魍魉知错,请爵爷息怒。」魍魉转身面向寝室低头道,虽然感觉到肩上伤口又裂开几分,他却依然面不改色。
「还不跟阿桦认错。」低柔嗓音命令道。
「是。」魍魉毫不犹豫正想和白桦认错时,白桦却挥了挥扇子道:「免了。」他并无意连累魍魉。
可低柔嗓音却又沉声地唤了魍魉,魍魉二话不说伸手就是狠狠一掌,往自己脸颊挥去,正当他举起另一手又想打向另一边脸颊时,白桦忽叹气上前抓住魍魉扬到一半的手,对里头之人道:「爵爷这不是让我当坏人了?」
只听寝室内安静了一会儿后,低柔嗓音才又再度出声沉道:「滚下去,一个月之内不要让我看到你。」
没有任何情绪起伏,魍魉快速从房里退去,可明显看得出肩伤和脚伤让他的动作迟缓了些。
「爵爷可真是口是心非。」白桦望着魍魉离开后道。
「又说浑话了。」低柔嗓音淡道。
「可不是吗?我想不出三天,爵爷就没法忍受魍魉不在身边服侍着了。」
「白桦,言多必失,你别仗着本爵爷宠你就没大没小,少管本爵爷和魍魉的事,还有,魍魉生是本爵爷的人死是本爵爷的鬼,你少对他说有的没的。」低柔嗓音暗藏一丝警告。
「呵,爵爷这般可是在吃醋?如果不是知道内情之人,看爵爷这般对待魍魉,准以为爵爷把魍魉当成条狗在使唤呢。」白桦唇角抿起一抹莫测高深弧度。
「内情,呵,哪有什么内情,我是把他当狗使唤,怎么,有意见吗?」低柔嗓音笑得任性。
「白桦哪敢有意见,正所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白桦耸耸肩道。
「知道就好,至于你,为何这几天老避着本爵爷,莫非真对魍魉那丑人动了心?」低柔嗓音魅惑笑道。
「爵爷的东西我可不敢碰,不过若爵爷肯割爱,白桦倒是乐于接收-」嘴巴忽然一团花瓣塞住,微带的力劲震得白桦牙齿一阵酸软。
「再说浑话小心我让你叫一整夜,叫得你哑了嗓子,说不出话来。」低柔嗓音邪佞道。
「谁让谁叫不出来还说不定呢。」白桦吐掉口中花瓣,笑着往寝室走去。
说魍魉将他们爵爷宠坏,只怕自己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
伤势比自己想像中的还严重。
微咬牙扯开肩上衣服,几乎见骨的伤口血肉模糊,一片惨不忍睹。原以为已经百孔千疮的身子不会有任何感觉,没想到还是会痛,锥心的痛。
默默地清理伤口,敷上草药,魍魉忽感到脸颊一滴湿润慢慢滑落下来,用手去拭,一抹艳红刺眼地令人心惊,都忘了脸上也有伤痕了。
爵爷最近似乎对自己愈来愈不耐烦了,是他哪儿做得不好了吗?不顺他的意一定不对,顺他的意也不一定对,不论自己怎么做,爵爷就是不满意,难道爵爷真不要他了?一向平静无澜的眼神总算出现一丝惊慌。
还是明日去负荆请罪吧,可爵爷说了一个月不要见到他……
感觉到全身不同处传来的阵阵刺疼,魍魉随意用衣袖抹去颊上血迹。还是等身上伤口恢复再去见爵爷吧,否则自己若倒下了,爵爷就真的用不着他这个废人了。
***
很明显地,他们爵爷心情不好。
虽然唇角带笑,眸里也带笑,可旁人还是感受到爵爷背后那一大片阴沉。
「这茶谁泡的,怎么这么难喝。」虽然爵爷声音依然软哝,可微皱起的眉使得旁人噤若寒蝉,没人愿意承认。
「都哑巴了不成,问话也不理。」爵爷睨着站了一排的下人道。
「爵爷若不喜欢可以不喝。」一黑衣男子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无表情道。
爵爷府内所有人都宠着他们这位任性的爵爷,只有两人例外,一个是偶尔会看不过去的白桦,另一名就是黑衣男子。可奇怪的是,偏偏他们爵爷却从不和黑衣男子生气。
「口干不喝茶,想让本爵爷渴死吗?」爵爷慵懒笑着对着黑衣男子道。
「爵爷喜欢喝的口味只有魍魉才冲泡得出来,爵爷要就让魍魉回来服侍你,不要再为难我们这些下人。」
「只是说茶难喝也为难你们了?」爵爷软声道。
「这杯已经是爵爷今日第二十杯说难喝了。」黑衣男子面无表情道。
「那的确是难喝嘛,不然你喝喝看。」爵爷将茶杯拿起递向黑衣男子,美丽双眸微眯笑道。
走上前接过他们爵爷手中茶杯,黑衣男子仰头一口喝尽,这时一只手忽拉下他的头,一温软湿热东西覆上他的嘴唇,汲取他口中馀尽的茶。
「这样就好喝一点了。」爵爷舔舔下唇笑得撩人。
「下次没经过别人同意,请爵爷不要任意侵犯别人身子。」黑衣男子语气冷淡道。
爵爷闻言笑得更是甜腻,嘴里却嗔道:「小夜真小气,还是阿桦对我好。」
黑衣男子依然面不改色,道出这次前来另一个重点:「敏儿说魍魉的身子愈来愈不好,旧伤未愈新伤又添,昨晚几乎咳了一夜。」
「这么不中用。」爵爷慵懒地躺回卧榻语气漫不经心。
「若不是爵爷老这么折腾他,魍魉怎么会好好一个人全身是伤。」白桦悠闲地摇着扇子从外走进厅内。
「怎么啦,一个个都在替魍魉说话,真烦人。」爵爷不耐道。
「魍魉是很好用的人才,这些年来他替爵爷办了不少事,若失去他,对爵爷来说是种损失,爵爷自己衡量一下其中轻重。」黑衣男子冷淡说完后转身离去。
「迷,等我。」白桦叫住黑衣男子,然后回头对爵爷道:「敏儿下了通牒了,说是没那么多空暇时间替魍魉调制草药,若爵爷再这么继续对待魍魉,她就任由魍魉自生自灭,不再医他。」
见白桦说完后跟着夜迷走了出去,爵爷坐了起来,眼神若有所思。
然后他笑了,笑得异常美丽灿烂。
垩鬼-2
来到一简陋屋前,听着里头传来的阵阵咳声,向来不懂何为尊重二字的爵爷,手一推,迳自走了进去。
「谁?」里头人听到屋门被开启声音,想也没想,伸手就去擒来人的手。
「放肆。」爵爷软呢地嗔了声,手腕微微一弯,反将屋内人的手往外折。
在听到熟悉的呢哝软声时,魍魉就知道该惨了,所以赶紧撤去手上力道,任由爵爷箝着他的手,不敢作声。幸好他及时戴上黑纱,遮住他半毁的脸庞。
笑睨着眼前低着头一脸做错事的人,爵爷反压魍魉的手稍稍使了点力。见魍魉眼眸倏地暗了一下,可却面不改色没流露一丝疼痛,爵爷甜甜一笑,低柔道:「疼也不出声,真是个傻人。」然后放开魍魉,走进屋内。
「爵爷-咳-怎么来了?」忍住想咳嗽的冲动,魍魉顺了顺喉咙,跟在爵爷后头走了进去。
「把衣服脱下。」爵爷优雅地坐到椅子上后道。
「呃?」只露出半张脸的魍魉明显愣了下。
「人傻耳朵不会也跟着傻了吧?」爵爷扯起嘴角低柔笑道。
闻言,没敢多加怔忡,魍魉随即开始动手解身上衣物。
见魍魉脱掉上衣后就停止动作,爵爷软声又道:「还有下衣。」
身子僵了下,魍魉突然想起上次白桦跟他说的话:爵爷性子有多噬虐你不是不晓得,难说哪天他大发兽性,扒了你也说不定。若非心晓爵爷不爱有缺陷的东西,魍魉肯定无法从容地在爵爷面前脱掉下衣。
见魍魉顺从地脱掉全身衣物,只剩一件底裤,首先落入爵爷眸里的是魍魉肩上怵目心惊的血痕,然后就是魍魉身上大大小小不一的丑陋疤痕,从颈子到脚踝,无一幸免。
似是在鉴赏物品一般,爵爷眼神直瞧着魍魉,唇角还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笑容,然后起身,慵懒丢下一句话后转身离去。
爵爷原谅他了?
沏壶茶,送来我房里。想起爵爷方才吩咐的话,魍魉不禁心一安,轻吁了口气。
早在爵爷将他从九死一生的危境捡回来时,魍魉就决定将他的命卖给爵爷,一辈子替爵爷尽忠。他曾发誓过,除了爵爷外这一生他绝不会跟随第二个主子,替爵爷办事就是他惟一生存的目标。所以虽然白桦等人总说他愚昧,可他们却不晓得没有爵爷就没有现在的魍魉。
快速穿上衣物,纵然肩上火辣刺痛提醒着现今和爵爷同处一室并非明智之举,上次那一鞭着实伤他不浅,可魍魉却不在乎,因为对他而言爵爷的命令吩咐比什么还重要,胜于自己身子。
习惯性地望向黄铜镜,脸上伤痕依在,魍魉忽然微微皱起眉头。
自个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双唇也毫无血色?可想起爵爷一向不爱等待,魍魉只是伸手拍了拍脸颊,咬了咬嘴唇,希望到爵爷面前时不是这副病奄奄样子,否则爵爷一不高兴,他又有罪可受了。
***
「我就说嘛,不出三日,爵爷你肯定受不了魍魉不在身边侍侯着。」等到魍魉退去后,白桦才洒脱地笑着走进来。
爵爷只是优雅品茗笑道:「老这么偷偷摸摸,见不得人是吧。」
「呵,爵爷你不爱我靠近魍魉嘛,不是吗。」白桦迳自坐到爵爷面前,伸手替自己倒了杯茶,先是拿在鼻下闻了闻,然后浅尝。
「一来就喝我的茶,真不要脸。」爵爷笑得甜腻地瞧着白桦道。
白桦却不以为意笑道:「这是给爵爷你面子,说你的人泡得一手好茶。」
闻言,爵爷笑得更甜了,不知是因为白桦会说话,还是因为白桦口中的你的人。
「爵爷应该看得出魍魉脸色不对吧。」白桦沉默一下后忽然道。
「喔,有吗?」爵爷只是笑得恬适地又饮了口茶。
白桦微微扬唇后又恢复潇洒笑容道:「魍魉的事爵爷应该最清楚,反正爵爷不心疼魍魉,自有人心疼-」看着手中原本拿着的茶杯倏地消逝,白桦抬头望向爵爷,挑眉。
「不会说话的人可不配喝本爵爷的茶呢。」爵爷眯着双眸慵懒笑道。
白桦耸了耸肩无谓笑道:「爵爷这次派给魍魉的任务不好应付,加上他尚有伤在身,恐怕是无法全身而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