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欢(卷一、二 FZ)——欠扁之包子
欠扁之包子  发于:2012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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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水看着一品红燎原的瞳眸和苦巴巴的脸,而后转眼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叹出了一口气:

真是难以理解,内外功均入化境,身为罗网三大长老之首的师傅,居然会那么怕冷,到了冬天便只能依偎着暖炉,或是在阳光下汲取温度。

更甚的是,在远离了外界热源之后,师傅的热量流失地非同一般地快。自己毫不怀疑,若是现在有人能在他身上泼上一盆水,却不提供任何热源,师傅便会在用内力蒸干水的过程中,因为身体温度过低而死了。

“算了,相信你,这天儿真的很冷。”逝水压下身子来,却将头埋进了一品红的肩窝,毛茸茸的狐裘张开来隔绝了寒风,暖阳慢慢铺盖下来,室外也有了室内的温度。

这次,逝水静默,再无他言,甚至闭上了眼睛,假寐起来。

一品红下颌抵着逝水的发梢,轻轻摩挲了片刻,见逝水毫无反应,便恶作剧般用削尖的下巴一下一下地顶起逝水的头顶来。

逝水仍然没有反应,任由一品红小孩子般骚扰。

短时间里,两人似乎陷入了寂静。小宫殿里本来就只寥寥数宫人,逝水不在的这段时间,除墨雨外的都找了路子调去了其他殿,故而现下此处,寂寥地仿若没有生气一般。

只阳光还不受俗世的影像,继续洒下暖色的光辉来,铺满灰黑的屋顶,匍匐过萎蔫的花木,笼罩了藤椅上相拥的两人,宁静的时候,就算人少也一样温馨。

“小竹竹还记得十一年前第一次见到为师的情景吗?”一品红眉眼半弯,柔媚的声音突然温和起来。

怀中的少年还是没有反应。

“哦,尽欢四年十二月初二,这么算来,十一年还差了那么一个月呢。”一品红兀自说着,似乎根本不在意逝水的反应。

逝水果不其然地没有动作,连呼吸的起伏都似停了。

“当时落雪漫天,整个皇城都变成了白色,想来,应该比现在还要冷吧?”

“哦,为师说错了,整个皇城还点缀了甚多的红色,那天晚上烛火通明,灯笼遍布长廊墙垣,直到深夜时分仍是热热闹闹的,倒没有那么冷。”

“嗯,为什么会那么热闹呢?小竹竹记得吗?”

仿佛被一品红的喋喋不休打扰了清修,逝水拱了拱脑袋,瓮声瓮气地道:“不记得了。”

第三十五章:猫鱼之争(七)

——呵,但是,怎么可能不记得?

尽欢四年的冬天,自己三岁有余,被勒令搬至小宫殿已逾半年,慢慢才开始适应比母后宫殿更为寂寥的生活,便被随之而来的严寒冻得四肢冰凉。

跟随自己的只有四个宫人,乳母亦不在身侧,各类防寒物品缺东少西。

本该天真无忧的垂髫小儿,坐拥全天下最至尊至贵的父亲和家室,却要开始为了每日的温饱紧颦眉心,牵着青衣宫人的衣带眼巴巴瞅着僵硬干涩的馍馍,抱成球状来揪住单薄的被衾,独自坐在门槛上对着灰白的天空一次次地自言自语:

“母后再也不会醒来了吗?”

“父皇知道我的存在吗?”

“天公爷爷是生气了吗?”

……每每回头,会看见宫人双眸泛光,悄悄放下在眼边揉搓的手,而后轻轻问安,欲言又止,欲靠近安抚又中途停止,最后只能叹息着离开。

如是,冷清,冷清又冷清的日子,半年有余。

直到那一天,十二月初二,白雪漫天,青灰色的屋檐上堆叠了松软的积雪,视线里却还满满地,慢慢地飘着手指那么大的雪花,自己裹着被子出来看雪,独自站在小苑里,看着原本便清净的小宫殿里,寥落异常。

忽而风起,自己偶尔的抬头,便见了那屋檐上,妖娆倾世的场景:

翩翩起舞的赤色红衣,银发下半斜的脸颊表情不明,妖精般莫名的人儿屈起右膝来环抱于胸,沉寂,淡漠,又带着点点的期许,在铺天盖地的积雪中分外张扬,又出人意料地合理。

突然间,那片猩红便如浪涛翻滚般动了起来,屋檐上的人脚尖点瓦从上面飞身而下,银发拂面,衣带撩动,最后覆在小苑薄薄的积雪上的脚印却浅若有无。

自己掩口,盖住就要出声的惊呼,任凭那燎原的妖艳瞳仁凑近上来,而后绽开了大大的笑靥:“哦,小宝宝长大了啊,这天儿冻死人了,让草民抱抱嘛。”

而后不由分说便一把将自己搂入怀中,搂入他冰冷的怀中。

——师傅的出场如此突兀,但让自己记住那天的,决计不是这个出场。

在师傅怀中良久,本就已经瑟瑟发抖的身体颤动得像狂风肆虐下的枯树一般,牙关却紧紧地咬着,不肯尖叫出一个词来。

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师傅的怀抱,让自己突然觉得,不那么寂寞了。

“小宝宝一个人住这么大一个地方啊?”

“不,不是,还,还有几个宫人。”嘴唇青紫,出口的话陡然便支离破碎。

“那小宝宝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呐?”

“不知道,宫,宫人,今早起来的时候便不见了。”确实疑惑,但并未好奇,幼年的自己,不知从何时开始便失去了‘好奇’这种奢侈品。

“哦,那小宝宝想不想知道宫人都去哪里了?”

“没什么。”浑身都适应了冰寒之后,嘴里倒开始利索起来了。

“小宝宝不要这么冷淡嘛。”

“真的没什么……啊!”突然的腾空而起,空气里的冷风刮地脸颊生疼,尖叫中更多的寒冷冲进嘴里,自己只能选择闭上嘴巴,把头埋进师傅胸前,再度紧咬住颤栗的牙关。

只听见细碎的风过,不片刻周遭便开始喧闹了起来,恍惚着感觉师傅在前行中开始了左右避闪,偶尔还会从夹缝中倏然穿行,与清脆的‘皇上寿辰,都仔细着点’的唠叨声,急急的前行声,金铁交击的擦撞声擦肩而过。

最后,周遭依然喧闹,身体却停滞了下来,师傅凑在耳边的叮咛声慢慢清晰起来:“小宝宝,不要发出太大的嚷嚷声哦,皇上的寿辰,草民不可以大开杀戒的。”

“皇上寿辰?”是,父皇的寿辰么。

“就是那么那么多年前的同一天,你老爹出生了,然后现在在普天同庆。”

“那,父皇会出现吗?”

“会,宴席晚上才开始,你老爹就中途小小露个面,然后随便找个借口溜掉,然后去随便哪个妃嫔殿里醉生梦死。”

“哦。”那就可以看到父皇了!那一定要乖乖的,不吵不闹。

“啊呀呀,糟了糟了。”

“……”师傅选择栖身的是一个牌匾后面,自己只专注地探出小半边脸来看着忙忙碌碌的人群,完全不理会师傅突然沮丧起来的语调。

“小宝宝不问问什么东西糟了吗?”

“……”

“小宝宝问一下,问一下啦,不然草民没有办法接下去说啊。”

“好吧,出什么事了?”无奈地开口,却完全没有想知道的意思。

“嗯,就是这个!宴席晚上才开始,现在太阳还没落山呢,小宝宝还要等很久很久才行!”

“……”

“小宝宝看起来一点都不介意的样子。”

“嗯。”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啊,而且,还有些开心呢,自己没有办法和底下的人一样为父皇的寿辰做准备,但是就这么一起看着,也挺好的。

不知什么触动了师傅,蓦然的,一直低低呢喃的人住了口,闷闷地抱着自己取暖,再也不发一言。

自己瑟缩在师傅怀里,看着宫人们往两边的小几上杂陈了各类果品,酒具,而后将厚重的,洒了蜿蜒的华丽金边的赤色地毯铺开来。

庭院里的积雪被清理地一干二净,走廊里沿路挂了圆滚滚的大红灯笼,侍立在房门前过道上的宫人太监都垂首而立,恭恭谨谨。

一切都井然有序,按着流程执行地一丝不苟,过后还安排了礼乐和舞蹈,太阳逐渐西沉时,穿着绿袍红袍紫袍的群臣从牌匾下的门里一个个进来,落座,相互拱手庆贺,脸上带着的笑容,却真真假假。

随后,夜幕降临,早过了宴席开始的时辰,端坐在小几后的群臣脸上的笑容开始退去,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的人也逐渐兴味索然;严正以待的礼乐和穿着清凉的舞者在群臣背后默默地等待着,却没有半句怨言。

第三十六章:猫鱼之争(八)

抬眼看天空,夜色浓重地仿佛帘幕一般,黑压压的。

“小宝宝,饿了吗?”师傅低低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嗯,有点。”

“回去吧,前些年你老爹都只是露个面,也许今年连形式都不走了。”

“不要,宴席散了再说。”

“……”

“你饿了吗?饿了也不能先走,我一个人回不来的。”

“……”师傅沉默了半晌,突然咧开嘴笑了起来,压抑的‘呵呵’声从牙关里抖落,吹在脸上的气息有一点点温热。

“求求你,不要走。”

“好啊,小宝宝叫什么名字?没有的话草民帮你取一个啊。”

“不,我的名字,要留给父皇取。”

“那小宝宝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名字了哦。”

“一定要留给父皇取,父皇不要的话,就算了,我没有名字也可以,宫人只要有个称呼就可以了。”

“小宝宝……”

“我已经快四岁了,宫人说在民间,我应该算快五岁了,小宝宝这个称呼,其实不太合适。”

“好啊,但是草民不会叫你殿下哦,南天竹怎么样?我可以叫你小竹竹!”

“……”

“好不好,小竹竹很好听啊。”

“我不介意——怎么了?父皇来了吗?”

坐着的群臣开始骚动起来,霎时礼乐大作,原本黑漆漆的天空突兀地被闪亮的颜色轰碎,回头看时,正前方百米远处,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已然慢条斯理地落座。

是父皇!

“哟,你老爹来走过场了。”师傅的窃窃私语有些莫名的心疼。

“嗯,父皇来了,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

“刚才那个是烟花,现在百官朝贺,御膳房贡上的百寿御宴,鸿富果品,等一下还有一群穿红戴绿的舞女在那个地毯上跳舞,确实,热闹起来了。”

紫袍的人站起来,高举起酒杯,低垂下头,躬身献上,随后群臣齐声贺寿,漫天烟花下,真有几分普天同庆的意味。

父皇偏头,目光扫视过全场,并未在何处停留,而后伸手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零碎的赞叹声顿时四下地响起来,‘皇上好酒量!’‘微臣再敬皇上一杯,皇上德治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真乃臣民之福啊!’……父皇仍然安静地举杯,示意,而后一饮而尽,偶尔抬眼看看天空中绚烂的烟火,偶尔眼神跳过在地毯中央旋转的舞女,隔着百米的距离却让自己看不清父皇面上的表情。

一杯,两杯,三杯……十个手指已经用完,累加又累加上很多个十杯,父皇却仍然从容地举杯示意献酒贺上的臣子,而后凑到唇边一饮而尽。侍奉左右的妖娆美人马不停蹄地倾斜酒壶,将通透的酒水倒入杯中,而后再端正地坐回原位。

一壶,两壶,三壶……夜色更深了,宴席上的节目仿佛只剩了酒。

“你老爹是千杯不醉,今日逗留时间比往年长些了呢。”师傅仿若赞叹,仿若怜惜,又仿若调侃地呢喃道。

“嗯,我们回去吧。”

“什么?”

“我们回去吧。”

“小竹竹怎么了?你老爹还没有回呢,是不是位置不好,看不清,小竹竹腻歪了?”

“位置很好,我看够了。”垂下眼帘,父皇不断咽下酒水的情景却挥之不去,一股比寂寞还要难受的情绪逐渐明晰起来。

“看够了?小竹竹可要想好了哦,这看一次可要管好几年呢,草民可没这个闲工夫再抱着你满皇城的找你父皇了。”

“真的,看够了……”很难受很难受的哽咽汹涌到喉头,只能转身把脸埋进师傅的怀里,父皇举杯的动作不断闪现在眼前,心里开始隐隐约约地痛起来。

父皇,父皇啊……父皇是不是,比自己还要,更‘一个人’?

在寿辰的宴席上,一个人出现,而后微笑示意,走过场,将臣子敬上的酒一饮而尽,直到再也忍不住了,就找个借口离开。

自己的父皇,不是,这个样子的……“小竹竹,叫我‘师傅’吧。”

“嗯,啊?”

“你老爹不只是这样的,我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带小竹竹找老爹,但是小竹竹可以自己找。叫我师傅,然后我教你怎么找。”

“……”

“否则我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师傅。”

“哎,乖徒儿——”

“哎,乖徒儿——”真切的声音映入脑海,还有点点的温和,不是尽欢四年的初次称呼了。

逝水从回忆中挣扎出来,闷闷地回言:“怎么了?”

“小竹竹在想什么啊?为师已经把手伸进小竹竹的中衣里面了呢,还是没有反应啊。”一品红狡黠又认真地在逝水胸前划着圈,璀璨的瞳眸一闪一闪的。

逝水眼神一冷,而后毫不犹豫将手撑在藤椅上,不顾一品红的纠缠便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因为寒冷而痛苦地拧起了眉。

“小竹竹怎么能,这么狠心地对待为师呢?”一品红裹紧斗篷,探身在地上摸索着先前弃之不顾的手炉,嘴里还不甘不愿地碎碎念叨着。

“我还在思考着要不要去找冷水的问题。”逝水伸手盖好外袍,而后理了理狐裘。

“不——要!”一品红一声惊呼,而后把手炉捧进怀里,缓缓地,舒服地呻吟了一声,抬眼看着逝水,眨了眨眼问道:“三个多月没有出宫了,逝水有没有想小栗子了?”

“有点,但是我还在想,怎么跟父皇开口。”逝水并未惊讶于话题的转换,只是斜眼看着一品红的动作,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

“这个办法想得怎么样了?”

“没有头绪。”

“办法是逼出来的,小栗子很想你,所以为师来逼你想办法来了。”一品红笑得明媚,而后猥琐地抱着手炉,好整以暇地看着逝水的表情。

——不屑,不解,而后惊讶,继而完全忘记了来殿里的目的的,撒腿离开。

第三十七章:猫鱼之争(九)

被莫名的烦忧纠缠着,逝水一路喘着跑回了永溺殿,在门口见到侍立的宫人,便站定调整了一下呼吸,而后问道:“父皇现在何处?”

宫人仍然垂着头,恭谨地答道:“回殿下,皇上自午膳后便未曾出殿。”

逝水呼出一口气,而后向着内堂走去。

拐过东间,向西转了几个走廊,平常住的房间就在十步之外。偌大的永溺殿,父皇起初为自己腾出了一间正房,一间耳房,后来又别开了一个小苑和一间做书房用的正室,若不是膳食皆与父皇一同用了,也许父皇还会辟出个小西间来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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