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樱时~First Love~(出书版)BY 白芸
  发于:2012年12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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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喜欢开阔的视野,喜欢以旁观者的姿态纵观这座水泥丛林的喧嚣与繁华,更喜欢任自己浸淫在自由的风中,毫无羁绊地放松片刻;然而当今天推开铁门后,他意外发现原本只有自己一个人的领域已被他人占据。

除了他以外,同样有人「慧眼拾宝」,发现了这块好地方。心中才刚涌上「惺惺相惜」之意,脸上浅笑却在看清那人的顺长身形后便随之僵住。

倚在水泥护栏旁的男人转过头,彼此视线相对,只见一抹寒意笼上对方面颊,随即偏转视线。

穆天成苦笑着走过去——和对方保持约一公尺的距离——也倚在护栏上,掏出一支烟,缓缓点燃。

他烟瘾不大,不过由于业务关系,总是随身携带一包,偶尔也会抽一根。

打火机的声音在澄澈的空旷中显得格外清晰。微风在两人之间不断涌动,凝视着冉冉上升的烟雾,穆天成突然很有说话的欲望。

「这里的空气很不错,我经常上来让头脑清醒清醒,待在空调办公室里久了会觉得很闷。」

自己的声音和着风声,缓缓传递到另一端。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公尺。

这一刻,穆天成才发现自己从不曾了解「千帆」这个人;哪怕在两人关系最好的高中时期,他也是只关注自己的事,从不曾注意过对方。

千帆一动不动,没有搭话——这是意料中的景况;然而对方并没有掉头离去,这倒是出乎意料。

「这么想起来……记得以前我们也经常这样跑到教学大楼屋顶吹风。」

穆天成终于想起自己是怎样和千帆熟络的!

也是类似的场景、类似的地点。

可供回忆的片段并不多,残存的画面却历历在目:那是高中部教学大楼的屋顶,推开顶楼小铁门就能看到仿佛通往无垠蓝天的宽阔平台,四周飒风猎猎,似乎能将心中烦忧一扫而空。

高中时期恰好是父亲与盛靖广「事发」的阶段,穆天成在与男人的「父亲争夺战」中惨败而归,惶惶如丧家之犬,心中郁结难以言表。只要一有空便会乘隙到楼顶吹风,十有八九会碰上千帆。

两人一开始大眼瞪小眼,无话可说;不过渐渐的,穆天成会丢给他一罐饮料,千帆也会自然地扔给他一包巧克力。

日复一日,他们愈走愈近。

然而穆天成始终不曾把对方当朋友看待——因为千帆真的很讨人厌,说话腔调、做事态度、对他颐指气使的傲慢……有时偶尔忘了和千帆一起回家,便会遭受破口大骂,并持续对他冷嘲热讽很长一段时间。若非穆天成性情温和,忍耐力强,早和千帆一刀两断。

也许……正因为自己一直维系着「朋友」的假象,才令他误会自己暗恋他,并在毕业时做出那些荒谬举止?

想到这里,穆天成忍不住偏头看向男人。

千帆不似刚才那般露骨地躲避他的视线,而是手肘向后,撑在水泥护栏上,仰头凝望天际……

他额前的刘海被风不断向后吹拂,露出饱满额头,日照下的俊逸侧脸微显暖意,透出一丝罕见的孩子气。

视线往下,情不自禁地停留在男人的薄唇上……

穆天成内心微微一动,仿佛不慎触及潘朵拉的魔盒;猛然将思绪收回,只觉一阵狼狈。

男人的双唇清浅削薄,如开败的樱花,虽无荼蘼时分的艳丽,却别有一番淡漠之美。

而这双唇瓣曾经吻过自己。

不可思议,真的不可思议……

内心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少装了,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我!要不然这几年你不会对我这么好,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也从来没想过接受男生,不过看在你暗恋我这么辛苦的份上,如果好好向我表明心意,说不定我会考虑一下……

这些话一字不差地在耳畔还原。

穆天成终于意识到——当时的自己恐怕是被身为同性的他喜欢着,但千帆的表达方式太扭曲,反而激发了自己的怒火,令两人彻底决裂。对方固然过分,不过自己难道就没有错吗?

既然对千帆毫无好感,又何必维持这份虚假的友情?既然维持了,又何不索性伪装到底,偏在最后一刻破功?当时的他们都是孩子,就算对方再怎么任性,又何必对他口出恶言?

——很抱歉,我对你没有丝毫好感,对同性恋更是痛恨至极,怎么可能喜欢身为同性的你?别开玩笑了,我甚至从没有把当你朋友看待!

当下看着他傲慢的漂亮脸颊渐渐失色,穆天成的内心只有宣泄般的报复感。一向温和的自己瞬间成了手持利刃的暴怒者,变成另一个极端……其实他知道自己只是在乱发脾气罢了。

他对任何人都未说过如此犀利狠绝的话。

一抹浓浓的愧疚涌上心头。

穆天成没有自恋到认为对方仍然喜欢自己的地步;重逢后,千帆表现出的态度,都充分说明自己被深深厌恶的这个事实。也许在这样的他面前最好不要旧事重提,但可以的话,他想好好向他道歉。

「千帆,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穆天成站直面对他。

「我没兴趣听。」

千帆抬腿欲走,却被穆天成一个箭步抓住手臂。

「放开我!」虽没甩开他,千帆的眼神却凛冽如霜。

「虽然可能是我自己想太多,不过如果不说清楚,我无论如何都难以安心。」

踌躇了一下的穆天成缓缓松开他。

「你想说什么?」

「你自从进公司以来就一直排斥并漠视我……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

穆天成苦笑着凝视对方。

「你真以为自己是万人迷,全天下的人都必须喜欢你?」千帆讽刺地说。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穆天成掐灭烟头,缓缓吐出胸口浊气:

「十年前,高中毕业时的事,我都还记得……」

千帆一动不动,眸中却泛起清冷涟漪。

「我不确定你对我的态度是不是缘于那时……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愿意先向你道歉……」

一向说话流畅的穆天成不知怎的,竟有些踌躇:

「事情都过去那么久,说不定你早就已经忘了,现在再提似乎很傻,但若时光能够倒流,我绝对不会说那些话。那时……生活中发生了很多令我烦恼不堪的事,所以一时情绪失控,波及到你身上,说什么讨厌你、根本不当你是朋友……对不起,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非常抱歉……」

「你说完了没有?」千帆不客气地打断他。

「我希望我们还能做朋友。高中同窗数年后再重逢毕竟是很难得的缘分,值得珍惜。」

穆天成诚恳地看着对方。这番话并非推辞,也不是因为商自慎的嘱托——他是真心实意地想与这个男人再做朋友。

这一次,他发自内心地想了解这个人。

「够了!我早说过不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一天到晚挂着假笑,你不累吗?」

劈头就是这么一句,穆天成的表情不由僵住。

「你是我见过最虚伪的人,没有第二个了。」

若说明辉口中的「虚伪」只是开玩笑,那千帆口中的「虚伪」便是尖锐的指责。

「你愈讨厌一个人,反而愈会接近他,对他愈和颜悦色,给人不该产生的错觉;高中那几年,其实你一直在忍我吧?不喜欢却还能一声不吭地当我的好友直到毕业,真佩服你的伟大。」

讽刺的笑容浮现在千帆脸上……

「难道你不累?活得爱恨分明就那么难?明明讨厌一个人,却勉强自己和对方做朋友,你不觉得可笑吗?我真的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不过后来我慢慢明白了……

别看你表面上很平易近人,实际却比谁都难以接近;别看你身边有一堆朋友,实际却对谁都有所保留,从不提自己的事,也从不信赖谁;别看你稳重温和,内心的壁垒却比谁都坚固,没有任何人能接近你的心脏。」

千帆以手指指自己胸口,看着他:

「人生对你而言,只是一个结果而已。你努力念书,无非是为了优秀成绩;你拼命工作,无非是为了锦锈前程;你对所有人宽容相待,无非是想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这一路走来,所有经历过的事、接触过的人,有谁能在你心里留下痕迹?如果把你的心剖开来看,我相信它根本是一块铁石——尽管你脸上可以笑得温柔似水。」

语言似针,狠扎下去,正中内心最深郁的黑暗——那是块连自己都不敢轻易触及的领域,穆天成的脸色微微变了。

「我实在没兴趣跟这样的你做朋友。」

说罢,千帆便大步流星地离开。

穆天成在原地呆了半晌才苦笑转身,倚在护栏上,缓缓点燃一支烟。

冉冉上升的烟雾模糊了内心无法停息的骚动,屋顶微风无声掠过,仿佛能抚平任何伤口。

二十七年滴水不漏的人生,他在别人的称赞羡慕声中过着自信笃定的生活,然而在这个男人眼中却是一文不值。

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穆天成暗忖——今晚恐怕是个不眠之夜。

第四章

全身伪装在关上铁门的那一刹被瞬间剥除,赤裸裸的痛感令人几乎无法站立,千帆必须牢牢抓住门把,才不至于让自己跌倒。

全身都在微微发抖,被男人碰到的右臂尤其有团烈火在燃灼,烧得他胸口亦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每次看到男人,不必说话,哪怕只是眼神的无意交错,都能引发他情感的滔天巨浪。

一味讽刺,不是记恨;一味排斥,不是泄愤;一味冷漠,更非拒绝;他其实只是在害怕,非常害怕,怕得要命!怕得无时无刻都想逃走,怕到每天上班前都会胃痉挛,一想到在公司无论怎么回避都会碰到男人,心脏便害怕到几欲被碾为虀粉,却仍故作冷漠,维持淡定的姿态。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遇到初恋的那个人,更令人害怕的事了!

高中这几年,他是自己唯一的心灵支柱,是支撑自己走下去的坚定力量,是骚动不安、无处可去的青春唯一的包容之所。

需要更多诉说「唯一」这个词的重要性吗?唯一的朋友、唯一的玩伴、唯一愿意陪在身边的人、唯一与外界的联系。

他曾经是自己全部的世界!

飘忽不定的母亲在与父亲离婚后,便周旋在不同的男人间,分分合合,来来去去。千帆的整个少年时期,几乎是不停辗转在形形色色的家庭中度过,往往还未熟悉前一个,又迎来下一个。

这是他不愿轻易触及的黑暗时期,感觉像是在汪洋大海中独自驾驭一叶小舟,四周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无时无刻不被惨烈的恐惧感包围。

唯一的一缕阳光——是穆天成的出现。

记得那是升上高二、刚开学没多久,母亲又与不知道第几个后爸大吵一架,离家出走,几天杳无音讯。被独自留下的千帆,在不熟悉的家庭中受尽继父及其子女的冷眼虐待。

好不容易熬到上学,竟淅沥下起细雨,没带伞又饿着肚子的他像只流浪小狗,毫无知觉地走着……直到一把伞替自己挡去风雨。

抬起头,伞下是少年温和的笑脸。

「你全身都淋湿了。我们应该是同校的,一起走吧?」

对于傻朗少年的提议,千帆一边瑟瑟发抖,一边用力点头。

这场邂逅,拉开了两人「友谊」的序幕。

人是贪婪的动物,一旦拥有,便得寸进尺。

从此,他像抓住汪洋中的救命稻草,开始任性妄为地命令他、使唤他、霸占他,强行黏在他身边,甚至要求他陪自己翘课……然而无论是多任性的要求,穆天成只是露出招牌式的苦笑,却从来没有拒绝过。

就是这般纵容的温柔给了自己错觉,以为还有那么一个人真的在意自己,甚至以为对方也同样喜欢自己,要不然怎么可能忍受没人能忍受得了的他?

一想到这儿,不管人生多么糟糕,千帆都能满心感激,毫无怨言。

然而自己还是搞砸了这一切。

用最差劲的形式逼对方告白不成,反而终结了彼此的友谊。直到最后,千帆才恍然大悟,原来对方不仅不把他当朋友,还从心底厌恶着他;高中毕业对自己而言是最刻骨铭心的记忆,对穆天成而言,却是迫不及待脱离恶魔的解放日吧?

其实千帆并非毫无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阴沉、刻薄、不擅交往,几乎没人喜欢自己,只有穆天成当自己是朋友,于是便像雏鸟一样依赖着对方。

男孩的存在,是他当时每天准时上学的唯一动力;然而平日推心置腹的友人,直到最后一刻才吐露真言,让他觉得自己的感情根本是天大的笑话——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溃。

想到当时的情景,千帆的胸口便弥漫着一片冰冷的绝望。

既然如此,命运为什么还要安排他俩重逢?

看到男人的第一眼,千帆险些落荒而逃;没人知道,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安然站在男人面前,迎接他的目光。

只是那么安静的一道视线……便足以粉碎他瑟缩的心脏。

猛地在墙上狠狠砸了一拳,任凭剧痛渗入指节。千帆紧紧闭上眼睛,等待情绪平复后才重新站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回办公室。

友谊也好,爱情也罢,原来都不过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突然间想远远逃开,逃到没有任何人知道的角落,把头深深埋在沙堆中,永不抬起。

穆天成坐在皮椅中,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一整天都有些魂不守舍,右眼皮不时剧烈跳动,仿佛昭示着什么。

「老大,今天天气好闷啊~~来,喝点凉的。」明辉扔给他一罐冰咖啡。

「谢了。」穆天成淡淡道。

「最近你和千帆的关系不错啊。」明辉笑嘻嘻道。

「何以见得?」穆天成看着他。

「你们现在开会都不吵了,这难道不是一大进步吗?」

「是不吵了,却也没再说话。」

穆天成将罐装咖啡贴到额头,感受着舒缓的凉意。

「呃……这总比吵得面红耳赤好吧?」明辉讪讪道。

穆天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话说回来——老大,最近怎么没看到嫂子?」明辉又问。

「你怎么像只苍蝇,烦个不停?」

穆天成起身,以文件轻拍了明辉的头。和雅诗分手的事,他只跟父亲及盛靖广讲过,暂时还不想告诉任何人。

「好过分,居然说我是苍蝇!」明辉不满抗议道。

「好了,肚子饿了吧?去吃点东西?」

一看时间已近中午,穆天成于是如此提议道。

「好。」

两人并肩朝电梯走去,正好看到千帆站在企保部门外与安妮聊天,靠得极近,不知道在谈些什么——只见安妮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不时爆出银铃般的娇笑。

女人真现实啊……明辉不由默默感叹。

自从千帆来到企保部后,安妮献殷勤的对象马上换成他。毕竟穆天成已经订婚,千帆则仍是黄金单身汉,哪怕他平时的态度有点冷淡,照样吸引大票女职员的注意,直称赞他更「酷」更帅气。

彼此擦肩而过时,穆天成目不斜视,没有像以前那样主动与千帆打招呼;而千帆则是连瞥都不瞥他一眼。

顶楼那天后,两人之间便产生了视对方为空气的默契。少了昔日的针锋相对、冷嘲热讽,反令众人有一丝……不习惯。

穆天成与明辉来到大厦一楼的员工餐厅。有时不愿意外出,他们便在这里随便吃点东西,虽然菜色并不丰盛,但餐厅里有寿司、三明治及盒饭可供选择,味道还可以,环境也算得上整洁。

这天风和日丽、人流潺缓,员工们在放着轻快音乐的餐厅里井然有序地用餐——这是个跟以往一样普通的日子,所以当灾难突然降临,没人能有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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