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代桃僵(生子 二)——千里孤陵
千里孤陵  发于:2013年1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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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缜猛然抬起头来,恶狠狠瞪着他,表情显得十分怨毒。

青岚见他不为所动,反而恼怒,心下暗暗叹了口气,再不便造次,告退出去,只能自己去想些办法。

行苑中并没有专门的牢房,但此事干系甚大,青帝不曾发话,倒是谁都不敢做主处置。只是寻了一处不起眼的厢房关押,房外加派了守卫,严密看守。说是关押,其实秦疏几乎动弹不得,倒是不必担心他逃走。眼下秦疏分明失去侯爷这仰仗,旁人自然也不那么上心。

屋内便只有一个渊池守在旁边,毕竟相识数月,明智他就算熬过眼前,也是前景难测,还是不忍心袖手不管,可他毕竟不是医生,能做的也有限。瞧见青岚进来,略微有些欢喜地松了口气,眼巴巴朝他身后望去。再没看到其它人,不由得叹了口气,口没遮拦地就道:“师兄,要是再不管,他可就要死在这里了。”

青岚低斥道:‘别胡说。’抢上前来看了一眼,却也是心惊。沉吟了片刻道:“我再去想想办法。”

他转身要走,却又顿住脚步,易缜正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竟不知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大约已经将方才的话听了去,此时脸上却只是阴沉沉的,看不出有什么表情。过了片刻才向两人吩咐道:“你们出去。”

他自己慢慢走进屋来,又迟疑了片刻。他是该对秦疏心怀恨念,可是青岚一走他就坐立不安,非得跟过来看看。眼下心里又惊又恨,很是挣扎了一番,还是慢慢走上前来。

厢房里有现在的诃铺,秦疏于是不至于被丢到地上。此时昏昏沉沉,对外人的到来毫不知情,走得近了,才能听到他偶尔一两声低弱而断断续续的呻吟。

易缜走近了前,只觉自己不知为何有些哆嗦,要定了定神,伸出一去手撑在枕边,这才能够稳住身体,低头仔细打量秦疏。

秦疏面若淡金,额发湿漉漉的像从水中捞出来一样,眉宇之间显得痛苦之极,不知是力竭得还是畏痛,他仅仅做出一些小范围的,挣扎得并不剧烈,但那通身的冷汗,足可以表明他现在所承受的痛苦。

渊池等人所能做的,也仅仅是替他松开衣襟使他呼吸轻松一些,再就是擦擦汗而已。

易缜盯着他的脸楞楞出了会神,只觉口中干涩发苦,他用力的抿着嘴,心里恼恨,自己面对着他,竟还是十分不忍。他把目光从秦疏脸上移开,往身上看去。

他的衣襟已经解开,此时腹部只搭了薄薄一层衣服,隐约可以看到其下的微弱的蠕动。易缜深深吸了几口气,伸手轻轻揭开那边衣服。纵然心里也有所准备,眼前所见还是十分令人惊骇。

他当时盛怒而发,力道全然不加控制。侧腰上那个清晰可辩的脚印颜色青紫,浮出足足有一指来高。那一侧周围的腹部明显充血,足足浮肿了一圈,使得整个腹部看起来都不太对衬。胎儿似乎惊悸不安,躁动连连,肚皮上明显可以看出蠕动着的鼓包。

易缜一怔,不禁伸手过去摸了摸。胎儿明显受了惊,手才仅仅是轻轻放上去,肚皮下传来的动静分明要大了许多。而秦疏呻吟的声音也更大了一些,更为难耐地想要辗转身子躲避,却仅仅是头在枕头上蹭了蹭,再没有力气做更剧烈的动作。

他在这些微的挣扎间,将额头挪到了易缜支在床边的手臂上,抵住就不动了,只余口中细弱的喃喃呻吟。

易缜一僵,终是没有将手臂收回来。

青岗一直侯在门外。易缜绷着脸走出来,冷着声问道:“他总是个要犯,青帝尚未下旨之间,也不能任他这样自生自灭。怎么不找个太医来看看?”说到最后一句,语气不由得要格外的严厉许多。

这其中却别有隐情,青岚微微苦笑,低声道:“适才另一名刺客顺着水路潜逃,禁军一路追赶。不知怎么的,半途竟然同祝大人遇上,被他挟持了当作人质,逃出行苑去。祝大人是救回来了,但也受了些伤……”

易缜乍逢丧母之痛,刺客走脱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此事并没有立即通报于他,只是他那儿能缓上一缓,秦疏这儿却经不起拖延。祝由官职虽不高,但在青帝那儿是个什么样的身份地位虽不是人尽皆知,这些有眼力的侍卫却也心知肚明。此时受一点小伤,青帝也十分关切。随行的四五名医官,一个不拉地全被派去近前服侍。

而秦疏这一头,自然无人理会,青岚人微言轻,也不够资格去请一名太医过来。而军中的医士,也只不过能开些活血化淤的伤药,哪里敢乱用。

青岚见易缜脸上微微动容,连忙接着道:“这么拖下去,只怕不妥。侯爷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易缜回头住房中看去,瞧不见脸上是什么表情,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青岗微微松下口气,心里却还是叹息,秦疏接下去也不知将是什么下场,但总还是先过了眼前一关再说。

他也不去亲自同青帝讨要,私下里只寻如意,大略说清来意。如意早已知晓这场变故,这时收了惯常的笑脸,瞧着他的神色不免有些同情。并不推脱,又进去了处刻工夫,这才带了一名太医出来。压低了声音道:“这人可是悄悄带出来的,还瞒着陛下呢。”他又叹了口气。“侯爷好知为之。”

也不多说,转身又进去伺候着。

第91章

太医吃不准青帝在这事上的态度,易缜吩咐下来,倒也不好违了他的意思,只得尽力施为。

易缜迟疑了片刻,没有跟进去,在房外漫无目的地踱来踱去。太医出来向讨要些热水器物,猛然抬头瞧见他一脸狰狞阴郁的神色,顿时吓了一跳,连他问什么都没听清,直到易缜颇为不快的又问第二次,这才回过神来,含糊答道:“还好。”一边看着易缜的脸色。病人的情形摆在那儿,这还好的程序实在有限。

易缜闻言,脸上一时看不出喜怒,只是有些质疑,往前走了两步,越过他住里面张望。从这个角度不能够看到秦疏的面目,只隐约看到他的一只手微微抬了抬,似乎想放到肚子上去,最终又无力的垂下去。再仔细看,秦疏并没有清醒过来,只是无意识的动作而已。

易缜不自觉地皱起眉来。

太医曲解了他的用意,在一旁硬着头皮道:“他过一阵就能醒来。”

易缜微微一震,反而退了一步。他沉吟着不说话,太医在这样的骨节眼上,也不敢多嘴,只是瞧着他对着那个方向出神,却不像是想进去看看的意思。

太医只能将这治病救人看作自己份内之事,克制着不去住其中利弊上多想。又留下药材方剂。便要告辞。

易缜待他出门时才道:“我送送大人。”

他久不作声,这一开口,却是声音嘶哑,连自己都吃了一惊。太医更是讶异,连道不敢。见易缜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神色隐见焦躁暴戾,但心思显然并不在自己身上。悄然住了口。

易缜一路上也不和他说话。等隐约看到皇帝安置的曲风院,太医去向总管交差回话。易缜自住别处去。

此时已是时近二更,青旁临时用来作书房的屋子里仍旧灯火通明,虽没人大声喧哗,窗上印着好几人的身影。他虽然比方才冷静不少,纵然心情依旧悲痛激荡。有些事仍得亲自向青帝交代。但这时节,他反而只愿意一个人静一静。想了想。转身走进一旁厢房之中。

他让原本还在上茶的小太监退下,就一个人在房中默默枯坐。今日的种种情景在脑子里反反复复,一时气苦,只觉头疼欲裂。不知过了多久,总算听到诸人从书房中告退,彼此悄声说着话,从门外走过去了。

说话的人倒没谈论什么要紧的事。只是他却听出其中两人的声音,明明是留守在京中的将官。隐约有些吃惊,当时却没有多想。不一会儿如意进来传说,道是青帝让他过去。

走到门口,易缜猛然回过头来:“京中可是有变?”

如意的脸隐在阴影中,似乎苦笑了一下,对他的问话不置可否:“侯爷请吧,陛下还等着呢。”

被这场变故一搅,闹腾了大半夜。青帝精神尚且健旺。此时将众人打发走,正端着一只茶盏默默坐在书案后。见他走进来。抬头扫了他一眼,神色淡薄冷静,混如无事人一般。

易缜却看得清楚,他自小在宫中与青帝作伴长大,对青帝一些习惯颇为了解,知道青帝越是动了真怒,表面上反而越发的平静不动声色。行苑之中任由歹人来去自如,取了一位郡主一位老王妃性命,将士亡十余人,伤数十人,却没能将刺客擒住,仅仅拦下行动不便的秦疏,青帝震惊之余,也难免颜面无光。这一干禁军,全都成了摆设不成。

心念至此,却是陡然一寒。他能料到青帝此时心情不善,也拿不准青帝将会如何对付秦疏,原本还对秦疏恨之如骨,此时不免又为他忧心忡忡。不由得屏息静气,生怕一不小惊动,就从青帝口中吐出不愿听到的决议来。

青帝打量了他一番,指指一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来。一面思忖着,淡淡道:“姨母遭此不测,朕深觉痛心……”

易缜回想起母亲当时死状,眼中不觉一热,低头忍耐。只听青帝一字字道:“……那贼人着实可恶!”不由得一惊,猛然抬头看时,青帝面上毫无表情,目光略带些清冷,正静静看着他,似乎要从易缜脸上捉摸出点什么来。

易缜心里没来由的一惊,来不及多想,脱口而出道:“……小疏他……”说了这几个字,住下偏又没有什么可说的。再抬眼看向青帝,只见青帝神色略变,片刻才朝他微微一笑。

“有人曾见他同老夫人一道行来,更是当众被擒,这些都是众目睽睽。……至少,朕对广平王,对文武百官居得有个像样的交代。”

青帝话里的意思已是十分明白的,虽是平平道来,但其中口气,已然不容人置疑。

易缜一惊,脱口道:“可秦疏他并不是真正的凶手。”话才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吃惊,到了这个时候,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下说。“几位侍卫的尸首,剑痕大多在身前,可见并非背后偷袭,伤口平整一以贯之。可见动手的人不但是使剑的高手,身手敏捷,而且气力绝对不弱。以秦疏如今的状况,能一路支撑下来已是不易,他实在没有能力连杀数人……”说到后来易缜也有些恍惚起来,仿佛事实就是如此,连他自己都要信了。

青帝坐在上首,一直没有说话,房子里除了他勉强争辩的低哑声音,实在安静得有些过分。易缜抬头看去,却见青帝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目光像是比方才还要冷一些,一触之下,竟令人生出芒刺在背之感。

易缜猛一激灵,虽说不上是哪儿不对,还是陡然住了口,捉摸不透青帝的意思,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慌。

青帝似乎也觉出自己态度过于不善。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轻轻吐出口气,突然问道:“适才李周二人来过,你可遇上了。”

易缜听他冷不丁问起别的,要想一想,这才明白他说的李周二人,就是方才两名将官。心里一跳,轻声答道:“方才听到他二人说话,却没有照面。”

他小心翼翼试探:“莫非京里出了事?”

“前夜那些骚动,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小手段罢了。昨夜那些对我朝大为不满的泽国文人,在狄夷细作的接应下,将文帝送出京城去了。”青帝微微一笑,眉间却慢慢现出厌色,却又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京中局面尚且平定,并无大碍。”

纵然青帝表现得若无其事,易缜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青帝明明笑着,声音却是冷的:“这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狄夷民风刁悍,然而多年内乱,国力耗损严重,纵然两泽国残部联手,也不足为患,”青帝顿了一顿。“只是,你觉得那些文人凭借什么,使得狄夷愿意冒着与我朝交恶甚至开战的风险相助?就凭一个命在旦夕的敬文帝?”

他问得认真,易缜纵然脑子里乱糟糟的,也只得打起精神仔细想这个问题:“是因为唇亡则齿寒,使得北狄夷横生异心?又或者泽国亡国使得他们警惕起来,以其在内部纷争中耗费实力,不如将茅盾一致对外?……”他思绪还不是很清楚,总觉得青帝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淡漠的审视的意味。这些话说出来,却不由得自己心里也没有底,住了口不说。

青帝似是心里也有了决定,轻轻掂起一纸薄宣,递到他面前:“你先看看这个。”

那纸张不大,上头却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蝇头小字。易缜不敢大意,接过来扫了一眼,只见未尾一枚鲜红小印,旁边竟是自己的亲笔署名,脸色顿时就一变,又从头细看下来,背心也不知不觉出了一层细汗。

青帝微笑道:“我瞧这字迹,不说一样,也神似了八九分,你自己能不能分辨得出来?”

易缜脑中轰然作响,人却还是明白的,当即跪下道:“臣绝没有勾结逆贼,犯上作乱的意思。这信上说臣意图……意图谋害圣上,立挟持太子作个傀儡皇帝,那是决对没有的事!”信上有条不紊的一句句道来,丝丝入扣,倒有几分合情合理。纵然他自知自己绝对没有这样的意思,乍见之时免不了大吃一惊,眼下见青帝神色平静,更不知青帝之前是否动过猜疑的心思。眼下只能低声为自己分辩。“陛下侍臣有如兄长,臣铭记五内,绝无贰心。”

青帝在他身上驻目片刻,他却觉得时间长得仿佛没有终点,不知不觉出了一身冷汗,然而到底冤屈,反而不想再多作分辩,低头头不作声。

“你起来吧。朕也知道不是你,倒没见过有谁毫不遮掩地将谋逆的书信写得这般详实,更署上姓名,倒生怕别人不信似的。”青帝声音淡淡的,伸出一手拉了拉他。

易缜心里稍稍松了口气,顺势站起来。

“他出身文章世家,精于笔墨,伪造书信这样的小事却还难不倒他。”

易缜低低‘啊’了一声。

“泽国皇室所选用的三侍,不但在皇帝生前尽犬马之劳,更要在方子死后以身殉葬。这样的忠心……”青帝缓缓长出口气,仿佛随着叹息吐出的字句有如寒冰。“这样的人,你如何能信他会真正驯服而不无反意?朕本来看他年纪尚小,也是个可造之材。又有他的余党未除,这才姑息一二。若是他安分守己过了这几天,朕也就网开一面只当不知。可朕的忍耐,毕竟是有限度的。”

易缜只觉全身一僵,如坠冰窟。

青帝目光完全冰冷,似要把他那一点隐密的小心思看穿:“不论他是否亲自动的手,这一切与他都脱不了干系。你觉得朕还应该留着他?”

易缜一颤,然而那一刻身体的远远比他的思绪要快得多,再次在青帝面前跪下来,一连几个头磕下去,颤声道:“求陛下开恩!”

青帝似乎料不到他会如此,一愕之后怒极而笑:“老夫人的冤魂此刻想必还未远离,你宁可让你死后不得心安也要为他求情?”

易缜脑子里也是乱成一团,无论青帝对这封信是如何看侍,背后主使之人或者并没有寄望能够凭借一纸突变能掰倒他。但只要令青帝在心里留下些微芥蒂,也并非是一无所获。在这样的时刻,他自身都不太平,更应该谨慎从事。然而听到青帝的意思,竟是忍不住的心如刀绞,竟不能够眼睁睁坐视不管,也顾不得此举会给自己惹下怎样的祸事上身。

此时来不就多想就已经跪下来,几个头磕下去,思绪反而是平静了一些。青帝斥责他的话听得清楚明白。心里百般滋味纠结作一团,一阵阵发苦,他紧扣着地上的砖缝,迫使自己不要在青帝的呵斥面前落荒而逃,再次重得扣了几个响头,额头上已然渗出血来,他将额头紧贴在地面上不敢抬起来,只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并不分辨其他:“求陛下开恩,饶过秦疏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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