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天亮之时，狱卒进来拿他出去时，林傲才不屑地挑起眉峰，与之冷眼相对。

“催什么，老子还巴不得快点死呢！”

林傲强自站起身，咬了咬牙，暗自忍下了体内玄阴真气流窜的痛楚，倔强地一扬嘴角，便被人拖了出去。

他早前便知道冷飞不日便要弄死自己为燕流云报仇，这也算他早就料到的一步。

虽然内心中不曾甘愿，但是林傲一想到冷飞与自己这般下去不过只剩互相折磨，还不如自己一死，给对方一次解脱。

只是，他死了之后，这世间恐怕再无对冷飞这般真心之人了。

林傲想到此处，也不由有些伤感，心道这二十多年来，两人一路风雨闯过，今日却只得这般兄弟情绝，真是令人懊恨万分。

若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定要抢在燕流云前便向大哥表白了心意，以免再造成今日之局面。

只是林傲浮现联翩，却也知道自己所想不过都是谵妄，人生哪有那么多重来的机会，一步踏错，已是再难回头。

此时，林傲已到了双龙会的后山，情思崖之上，山崖上的猎猎狂风吹起他满头的长发，更显沧桑落拓。

他凛然立在燕流云的新坟之前，转头看了眼站在树下的冷飞，一抹傲然笑意赫然生出。

第二十四章

较之林傲的一眼望来，冷飞却是微微转过了头，避开了林傲眼含笑意的目光。

他对身边的下人吩咐道，“将他押着跪在我妻坟前，除去衣衫。”

林傲见有人上前抓住自己双臂硬要自己跪下，一时倒也不曾反抗，反正他今日已抱定要给燕流云偿命的决心而来，至于死前受些折辱也不算什么。

林傲勉力跪了下去，紧接着手腕上铁铐一松，但很快双臂又被人牢牢拿住，自己身上的衣衫也被人几下脱下，袒露出赤裸的上身。

站在林傲身后的人看到他背后那成片的灼烧痕迹之后，不由发出了惊叹声。

而冷飞却仍只是面色冷漠地望向另一旁，似乎心思全不在林傲身上。

“要动手便快动手，你老子我这身肥肉可不是随便给人看的！”

林傲见冷飞始终不搭理自己，心中郁愤，本来燕流云故意栽赃他已是令他委屈怨愤，若非考虑冷飞知道真相后会受到极大伤害，他又怎会如此心甘情愿地一死赎罪。

他低声骂得这句，双目之中悍气凛然，丝毫不畏惧将至的死亡。

押住林傲的人听他死到临头还如此嚣张，忍不住一脚便踹在他背上，让他差点撞到了燕流云的碑上。

这时，冷飞才缓步过来，走到林傲面前说道，“夫人，孩儿，你们好好看着，我为你们报仇。”

林傲听见冷飞言语凄切，内心更是一片委屈凄楚，一个忍不住便又想在冷飞面前辩解一番。

可他想想此时人证物证皆指向自己，而之前他业已认罪，今日再翻供，冷飞只怕更不会听，白白浪费自己口舌不说，那些见风使舵的下人们估计也会瞧不起自己。

想到这些，林傲只能冷哼一声，罢了，罢了，死则死矣，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冷飞伸手接过手下递上的长鞭，转到林傲身后，对准对方的背部重重抽打了下去。

林傲猝不及防，口中已是闷叫了一声，他急匆匆地扭过头，只见鞭影纵横，随即自己后背竟是裂痛难当。

“唔！”林傲承受着冷飞的愤怒，悲苦万分，他抬头看了眼燕流云的新坟，心中已把这死婆娘又骂了千百次。

对方死就死吧，却是要把自己也拖下地狱才肯罢休！

若自己被冷飞打死后魂归地府，遇到这婆娘定要找她理论一番！

渐渐地，林傲感到自己已无力支撑，嘴中也不可避免地溢出了惨痛的呻吟。

看来，冷飞是真地要将自己活活打死在燕流云坟前啊，真是可怜对方一片苦心！

可这世间又有谁来怜他一片苦心呢？

林傲悲愤难当，仰头便是一阵嘶哑的大笑，此时站在他身后的冷飞也已然打红了眼，手中的鞭子更是灌注了内力狠狠落下。

“林傲，你怎敢在我妻儿墓前发笑！”

冷飞大怒欲狂，却是暂且停了鞭打，一手扯住林傲的头发，将对方拉得转过了身，面向自己。

林傲满面是汗，脸色蜡黄，他无力地看着冷飞，沾满鲜血的唇瓣缓缓地翕动了起来，“大哥，我笑你连谁才是最爱你的人都分不清……”

也不知是不是伤势太重，林傲的神智竟变得有些不太清醒，他絮絮叨叨地念着，神色愈发哀戚。

“我死了，谁还会一心只念着你……”

冷飞被林傲这凄然的目光瞧得心头一颤，毕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之后又携手江湖，情谊不可不谓深厚。

然而谁会料到两人临到中年之时会生出这般变数，多年情义一朝化作仇恨。

“谁要你念我？！”

冷飞咬了咬牙，知道今日乃是为自己妻子报仇之时，决不可再如当初那般流露出对林傲不必要的心软。

他松开了手，一脚却踏到了林傲胸膛之上，高举起鞭子就要向林傲的头上落去。

就在众人眼看冷飞要一鞭结果林傲性命之时，之前便站在人群中的司空云海急忙冲了出来，拉住了冷飞的手。

“冷掌门，别忘记你曾许诺我的话。”

冷飞微微一怔，这才想昨日在房中与司空云海的一番对话，他缓缓垂下了手，看了眼业已昏死过去的林傲，又看了眼燕流云那块沾染上林傲鲜血的墓碑，嘴角慢慢抿紧，双目之中已是莹然有泪。

林傲以为自己是死定了，所以醒来之时，他看到眼前一片阴暗，只以为这里是森罗地狱。

但很快他便发现似乎自己还活着，这里也不是什么森罗地狱，而是自己昔日秘密囚禁冷飞的西殿地牢。

“呃……”林傲的姿势乃是趴着的，手脚也被绑在了所躺的黑铁床的床头。

他费力地抬起头张望着四周，除了墙上跳跃着火光的盘龙巨烛之外，整间屋子便只剩下了他一人。

冷飞不杀自己却把他囚禁在这里，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难道是他心存善念，终究是忘不了自己与他的兄弟情谊，所以决心饶自己一命？

虽然肉体的折磨依旧痛得刻骨铭心，可林傲的心中却无由欣喜了起来，不管冷飞如何恨他，对方终究是舍不得杀掉自己的，这或可说明自己在冷飞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些重要的吧！

正在林傲暗自欣喜之时，铁门嘎吱打开的声音，让他浑身一绷，紧接着他竭力想回头去看看来者是谁。

一抹温和的声音从他背后传了过来，只是这说话的人他似乎并不相熟。

“真不愧是林二爷，受了那么重的伤，竟能醒得这么快，好，好极！”

来者乃是司空云海，他早已说服冷飞将林傲交给他做试毒解毒之用，一来，可以让罪孽满身的对方为天下做一分善事，二来，试毒这样的事对谁来说都是生不如死的折磨，如此一来，也算是让林傲尝尽苦头，替燕流云报仇。

“你……你是谁？”

林傲早就不记得这个几年前来过此地的神医了，他茫然地望着对方，紧蹙的眉间凝结着一抹疑惑。

司空云海检查了一下林傲手足的束缚，确认对方无法挣脱之后，这才笑吟吟地说道，“林二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年我可是在双龙会住过些许日子的。这一次我来这里，只恐是要住许久了。不过也不一定，一切都看你能活多久。”

——上部完——

下部

第二十五章

“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傲忍着背上的剧痛，冷冷瞪视着这个说起话来让自己无比厌恶的陌生人。

什么叫他能活多久？

这事儿还不都是看冷飞的意思，对方要杀他一早就杀了，也不会拖到现在。

司空云海轻轻一笑，并不介怀林傲眼中的敌意。

他看了看林傲兀自挣扎着的四肢，心中已有了相应的打算，毕竟这个男人可是武功高强的疯子，要他乖乖试药必然是一件难事。若是中途因为耐受不住挣扎起来，自己这不会武功的身板想制住对方是毫无可能的。

看样子，只有得罪这个男人到底了。

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他出这主意，林傲或许早就变成了死猪一样的尸体，那还有机会在这里趴着和自己对话呢，说来，这家伙还是应该感谢自己活命之恩才是。

司空云海兀自想到这些，将随身携带的银针取了出来。

他不管林傲仍在蛮横地追问着自己的来历，只是走到对方身后，按住林傲的脖子，将银针慢慢推入了对方玉枕穴中。

只可惜林傲此刻无法动弹，否则他也不会允许自己颈后要穴被制。

冷飞此时已从外面进来，一进入这地牢之中，他便看到了司空云海将林傲扎晕过去。

“司空先生，你这是在做什么？不是说要让他替你试药吗？”

司空云海见是冷飞进来，这才收好银针，笑道，“试药固然要试，只不过林傲这人性子脾气都太过乖戾暴躁，我可怕他中途反抗，别将我打死在掌下才是。”

冷飞瞥了眼昏睡过去的林傲，冷哼了一声，“他敢！我暂寄下他这条命已是天大的宽恕，若他再敢胡作非为，我必亲手杀了他！司空先生，不如我现在就废了他的武功，也好让你宽心。”

司空云海见冷飞脸上杀气陡然而生，急忙拉住了对方，要知道之所以他会特意上山说服冷飞让林傲做他的药人，正是因为他看上了林傲强壮的体魄以及深厚的内力。

一般的药人虽然一时强健，但是终会因为抵挡不住多次试药的毒性而慢慢衰竭死亡，而像林傲这般天赋异禀，又有深厚内力护体的武林人士必然要比普通药人强壮数倍，也能够熬过药毒生存下来。

若是冷飞将林傲内力全部废去，只怕自己还未让他试药，对方便会虚弱而死了。

所以司空云海绝不愿让这种前功尽弃的事情发生。

“不可，不可。他现在本来已是心脉虚弱，若再被废去武功，只恐命不久矣，岂不违背了初衷。我看若是真怕他反抗，不如……将他的四肢废去便可，只留他内力护体，如此却可让他不能自如行动，也自然无法胡作非为了。”

冷飞听了司空云海的话，沉默片刻。

他到底还是与林傲称兄道弟了二十余年，深知对于林傲而言一死不算什么，但是受这般的屈辱却或是会令对方伤痛不已。

然而冷飞转念便想到了自己柔弱的妻子以及那未出世的孩儿，对林傲的恻隐之心顿时杳无踪影。

他点了点头，朗声说道，“好，就如司空先生所言。我现在就割了他的手脚筋，以免他日后乱来。”

冷飞从墙上取了一柄短刀，走到铁床前，打开锁住林傲的镣铐后，拉起对方的手腕，目中掠过一抹寒光，便将刀刃挑进了林傲的手腕之中，狠狠挑开。

司空云海站在一旁见冷飞行事竟是如此狠绝，内心之中也多出几分感慨。

记得数年之前，他受邀上山来替冷飞疗伤时，对方还是个温和稳重不失善良的老好人，而今日再见，若说对方已化身为嗜血修罗，又有何不可？

当冷飞抬起林傲右脚之时，对方已然痛醒了过来。

林傲轻轻地哼了一声，不解地扭过了头，赫然看到冷飞正将刀刃转动着刺进自己的脚脖子。

“啊……大哥，你！”

冷飞瞪了满面惊诧的林傲一眼，快手一扬，便将对方的脚筋生生割断。

林傲厉声惨叫，心中却是悲愤万千，他怒视着冷飞，眼中不甘不愿亦充满了不解的悲哀。

他本已束手就擒，愿将性命交给冷飞，对方奈何还要这般折辱于他！

“林傲，今日我废了你的四肢，日后望你好自为之，勿要再生歹念！”

冷飞放下刀，出手替林傲点了穴道止血之后，这才站到了一边。

林傲一听他居然废了自己的四肢，急怒交加之下，竟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哈哈哈……歹念，我这样一个人废人以后就算生出歹念，又还能做什么呢？！”

“不知悔改。”冷飞暗自摇了摇头，看了眼司空云海，叮嘱对方道，“司空先生，以后这人便交你全权处置了。若有需要帮助之处，可随时知会我。”

林傲全身脱力地躺在铁床之上，唯有手指不甘地想捏成拳，可手筋已断的他如今却是连这微小的动作也难以做到，双手只能无奈地垂在床沿外，伤口处的鲜血如泪水一般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

就在冷飞走出地牢之时，身后的林傲忽然爆发出悲怆至极的痛哭声。

冷飞愣了一愣，似是没想到一向强硬的林傲会伤心至此，他扭头看了眼那个浑身是伤的人，只轻轻叹道，“晚了。一切都晚了。你辱我无妨，却害我妻儿，此仇不报，我冷飞怎堪为人？”

司空云海亦不曾料到林傲的反应会如此激烈，他虽然听说了林傲的所作所为之后，对此人所受的一切并不同情，可此时也难免在这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中生出一丝对林傲的怜悯。

他想到，只是日后试药之举，必然会比今日更让林傲痛苦百倍，然而为了拯救更多的生灵，或许也容不得自己再怜悯这满身罪孽之人了吧。

司空云海缓缓闭上了眼，片刻后便上前又用银针扎晕了林傲，让对方暂且昏睡过去。

“冷掌门，此地阴湿不宜久居，既然他现在已无反抗能力，我看不如还是将他搬到上面去吧。”

司空云海见冷飞还在门口，这便向他提议到。

冷飞想了想，半天才颔首说道，“好吧。不过你可要看好他，除了我派给你的手下外，别让他出现在其他人面前。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林傲还活着。更不想总看见这个害我妻儿的仇人……”

第二十六章

林傲醒来时手腕脚腕上的伤口已被包扎好了，可尽管他手足筋脉已被割断，司空云海怕他尚有余力仍是令人替林傲手足戴上了沉重的铁镣。

“醒了吗？”司空云海既然得了林傲这个一等一的试药人，自然急切地想用对方的身体一试究竟。

林傲刚从一场悲痛欲绝的梦中醒来，身体各处的剧痛却又提醒了他梦境之外的现实何尝不是更令人痛苦难当之地。

他微微睁开了眼，漠然地看了眼站在身边，手中拿了一碗药水的司空云海，冷冷地又将眼闭了起来。

此时此刻，他已无力反抗，也无心反抗，只求这劳什子歹毒神医早日将他毒死，也算是让他解脱苦海。

既然活着的世界上，不再有那个关爱自己的男人，那么活着对林傲而言亦变得毫无意义。

他更怕自己受不了诸多的煎熬忍不住说出事情真相，到时候自己岂不又要多伤害冷飞一次？

司空云海见林傲这般认命，轻叹了一声，令追随自己的药童掐开林傲的下颌，然后亲自将毒汁灌入了对方嘴中。

苦涩的毒汁呛得林傲连连咳嗽，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缓过气来。

司空云海见到已经空了的碗，对林傲说道，“试用在你身上的毒药都不是会立即致死之毒，但是毒性却会给你带来各种痛苦，届时你可要乖乖说出自己的感受，以便使我能对症下药，尽快解除毒性。”

药水落腹之后，林傲很快就觉得脑袋一阵发沈，渐渐地四肢也开始脱力。

他听了司空云海在自己耳边道貌岸然的这番话，不由冷哼了一声，怒道，“老子倒是巴不得立即中毒身亡！你以为谁会愿意受这慢性的折磨吗？！还要我给你说什么感受，呸！你自己来试试毒药的滋味，不是知道得更清楚？！”

“这可是冷庄主赏赐给你赎罪的机会。要不然你现在早就死了。林二爷，你还真是一个不知好歹之人啊。”

司空云海不愠不怒地笑了一声，却是将手指搭到了林傲的脉上，仔细切查对方的脉象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