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一抓，莫可闳被迫转过了身。

杨路拖着人走了两步，感觉有些不对劲，回头就见莫可闳一脸木然空白的表情。

“你究竟怎么了？刚才谁来的电话？”

莫可闳花了一点时间，才从自己的世界中回来，深深吸了口气，开口：“柯伊要结婚了。”

饶是杨路，听到这话也跟着愣了。他立刻回想起唐菲说的那番话，当时虽然烦恼了一阵，但后来就彻底抛到了脑后。

结果，变成这个局面……看到莫可闳一脸茫然受伤的表情，杨路自然心痛了；一想到他仍在为了柯伊受伤难过，心痛中更多了一分难言的苦涩。

“那真是要恭喜她了……以后有个人照顾她们母女，让人放心不少。对了，也要恭喜你了，马上不用付赡养费了！”说完，他才意识到这个笑话有多蠢，咂了咂舌。

莫可闳转过了身，再度望着那暗粼粼的河面，“我的心情很复杂。”

杨路静静的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湖面，心头同样百般滋味。

“我觉得我应该很难过……但是，好像我并不难过。”

杨路“咦”的一声，惊讶的扭头盯着他，但是晦暗的光线下什么都看不清。

莫可闳仍是定在那里，仿佛是对着湖面，也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

“我们之间，有着那么多美好的过去，即便已经分开，总觉得说起‘家’，就是我、她，两个女儿。而现在这个画面，正式的要被另一个男人取代了，我应该很伤心、很痛苦。可是，我却什么都感觉不到……难道是痛过了头就不痛了吗？……好像也不是。”

明白他只是在整理心情，杨路乖乖的不出声，安分的当一个精神垃圾桶。

但是，莫可闳却突然将话头转向了他，“杨路，柯伊还说了些关于你的事。不过我觉得还是应该问一下你本人。”

“什么事？”杨路有些纳闷柯伊会说他什么。

“她说你以前喜欢过我，离开波大就是因为我和她在一起了，你才退出。”

这个炸弹实在太他妈震撼了。

杨路傻了整整三秒，回过神脱口而出：“她怎么会知道？”

“……她说她是猜的，不过她很确信的样子。”莫可闳想了想，又说：“她说这件事应该让我知道，才能有所准备，该做决定的早点做，好好安排自己的人生。”

杨路想了下，明白过来——柯伊心里果然还是担心着莫可闳的。

女人的直觉真可怕，从头到尾自己完全被她看透了。

话说回来，这般“嚼舌根”完全不是她平素风格，不过她担心莫可闳傻傻不知情的入了自己的套，将来进退两难，所以才会爆料让莫可闳有所防范。

杨路不觉苦笑，柯伊啊柯伊，我杨路会是那种使下三滥手段逼迫心上人的卑鄙小人么？

随便了，既然话都挑明到了这份上，他也豁出去了：“是啊，那时我真的很喜欢你。但是我知道自己没机会，可是又没法眼睁睁看着你和别人在一起，所以就离开了。”

见莫可闳没有反应，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所以你放心，当年我没有打扰你，现在也不会。如果你还是不放心，那我随时可以再次安静的离开，只要你一句话。”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杨路已经彻底绝望了。

什么爱情不爱情的，只有双向的感情才称得上爱情，单向的爱不管有多深，到最后说不定还落得个骚扰的罪名——他忍不住自暴自弃的这般想。

莫可闳依旧没说什么，但人却动了起来，从裤兜里掏出了钱包，然后又在钱包里仔细的翻找起来。

杨路一肚子狐疑的看着他，猜不透他究竟要干什么。

灯光实在太昏暗了，莫可闳最后是靠摸的，终于将想找的东西拿到了手上。

戒指？

眼下的场合，莫可闳突然拿出一枚戒指，到底唱得是哪出？

莫轻轻叹了口气，“这是我的结婚戒指，跟了我都快十年了。当年存了好几个月的工资，才终于买了下来。在正式戴上的那瞬间，真是太幸福了……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那么幸福了。”

杨路已经快听不下去了，心里难受得要死。但莫可闳丝毫不知道他的心情，沉浸在回忆中，继续说着自己的故事：“可是，我始终不习惯戴戒指，柯伊虽然不高兴，但也没勉强我。于是，我一直将戒指放在钱包的暗袋中，也算是随身携带了。它就一直待在那里，一直待到我都忘记了它的存在。”

将戒指举到眼前，莫可闳珍惜的凝望着它。

“对不起，但是真的要再见了。”

听到这诀别的话语，杨路觉得再也承受不住了，刚要转身离去，却见身边莫可闳动了起来——用力将戒指抛向了河中。

“你！你这是在干什么！”杨路大吃一惊的问道。要知道这么大的河，扔出去绝对不可能再找回来了。

反而是莫可闳一脸的镇定，“道别。”

果然还是被柯伊再婚的消息刺激到了吗？那刚才问我的心事又是干什么？还是说我说了那么一大堆他根本心思不在上面没听进去？

杨路脑筋已经完全糊涂了，各种思绪混杂在一起。

“杨路。”莫微微的侧过身来。

“嗯？”

“可以再唱一遍吗？”

“什么？”杨路一头雾水，跟不上话题跳转。

莫可闳抬头，正视着他：“刚才在酒吧你唱的歌，再唱一遍给我听好吗？”

“好是好……”

即便满肚子狐疑，杨路还是清了清嗓子，回身背靠着栏杆，对着夏夜的天空唱起了歌。

如果说方才在酒吧中唱这歌，多少带着想将自己的心情传达给莫可闳的意图，那么此刻再唱起来，则完完全全敲在了自己的心弦上。

一见钟情，魂牵梦萦，落寞无奈，黯然放手……呵，谁说人生不是一场戏啊！一年前的今天，他何曾想到眼下会是这样的局面，嘴上说要放弃，其实心底怎会那么轻易舍弃？

再如何深沉热烈的感情，都如同歌曲一般，会迎来终结——

But it's time to face the truth，

I will never be with you.

最后一个音符飘散在了空气中，杨路仍然沉浸在失落的情绪中久久无法平静……

“He’ll be with you.”

忽然冒出的一句话，令两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过了一分钟，杨路声音有些发抖的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He’ll be with you.”

杨路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不怎么正常了，就像在风雪中待久了的人，被一下子扔进热气腾腾的澡盆里，全身的毛孔都在刺痛。

“……这是我理解的意思吗？哦，不对，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呵呵，其实一点不好笑。你都知道我的心思了，还开这种玩笑，太不够意思了吧。不管你怎么看我，好歹我们兄弟一场……”

“杨路！”莫可闳打断他，望着他的目光清澈而坚定——

“我会和你在一起。”

“天啊……”他只觉天旋地转，有种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还是痴念过度产生了幻觉。

“喂，这种玩笑不能乱开啊，我会当真的。我要是当真，你就惨啦……”

莫可闳索性等他语无伦次了个够，才慢悠悠的再度开口：“你还记得吗？你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你说——会有那一天，有那么一个人陪在我身边，永远不再离开。”

“嗯……”

“那么，你会是那个人吗？”

杨路望着眼前的人，只见他的视线毫不动摇，与那单薄的身躯毫不相称，让自己也跟着从混乱中安定了下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是那个人——这是我人生最大的愿望。”

“我也是……在知道柯伊找到自己的伴侣后，我才意识到，我一直希望在我身边的那个人，是你。”

莫可闳试着笑了下，不过有些僵硬，其实他远非看起来那么镇定。

下一秒，他陷入了那等待了整整十五年的怀抱。

第三十七章：天亮

“我也是……在知道柯伊找到自己的伴侣后，我才意识到，我一直希望在我身边的那个人，是你。”

莫可闳试着笑了下，不过有些僵硬，其实他远非看起来那么镇定。

下一秒，他陷入了那等待了整整十五年的怀抱。

时间，仿佛停滞了。

拥抱，好像会延伸到无穷远。

在初刻的僵硬后，莫可闳摸索着环上了杨路的背，努力的传达自己的心情。

“你不是在骗我……不是在骗我……”杨路仿佛有点疯魔了似的，将难以置信的情绪直白的宣泄于口。

莫可闳自然感觉到了他的不安，回答道：“不骗你。”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绝对想象不出，杨路的爱已经卑微到了何等地步。这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啊，自己究竟何德何能？莫可闳觉得自己才是难以置信的人。

“杨路，我可以问一下吗？你为什么喜欢我？”实在是熬不过好奇心，他厚着脸皮提出了疑问。

“你说错了，我不是喜欢你。”

莫可闳的心情刚被狠锉了一下，又立刻听到他说——“应该是，我爱你。”

这辈子对老婆都没说满过十次“我爱你”的莫大教授，不争气的脸红了。

感觉怀里人害羞的缩了缩身体，杨路将人拥得更紧密。夏季单薄的衣料，让彼此的体温尽情交汇在一起。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当年我对你那般痴迷，多少有些‘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心理，越是无法掌控在手中的，越是想要得到。我没办法拍胸脯保证，当时的情感就是百分之一百纯粹的爱情。”一旦确认了彼此的感情，憋了许久的杨路立刻毫不吝惜语言，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积攒的告白份额全都用完，“在和你重逢前，我认为自己已经get over，甩掉了年轻时的迷思，才敢把你找来。可是一见到你，我就明白，你还是那个你，我也还是那个我。也许是年纪大了，没了年轻时的狂热，但只要看到你、想到你，我就会有永远陪伴在你身边的想法……哪怕，不是作为情人。我想，这就是爱吧。”

“杨路……”莫可闳轻轻叫了下他的名字，此外，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你，其实我也想知道答案。如果一定要说什么理由的话……因为你就是你吧。我开始相信命运这件事，比如说，你注定是我这辈子唯一爱上的人。”

杨路从一开始就不敢置信，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一个集合了自己各种理想的人存在——真诚、执着、善良、柔软、简单……等等等等，一切自己渴望拥有却做不到的品质，对这个男人来说都是天生的。

他做不到，因为他知道这样活着会很累，本能的选择了轻松快乐的活法。

而这个男人，他明明有着高智商，要是想轻松取巧的生活，完全是易如反掌的事。但他一秒都不会考虑这些，总是笨笨的但又认真的过着每一天。

虽然平时都是自己在心疼他过得太辛苦，可说不定，自己才是可怜的那一方。

而今，本以为要用一生的时间来思慕的人，正温顺的和自己相拥在一起——杨路觉得眼下的一切像是一场梦，一场美好到不可能真实的梦。

“杨路，谢谢你……喜欢我。”莫可闳顿了一下，最终抵不过害羞的情绪，还是用了“喜欢”两个字。

听到这话，杨路缓缓松开了他，姿势变成将他圈在手臂中，深深的凝视着。

虽然灯光昏暗，但如此近距离下看清对方的表情还是不成问题的。

莫可闳只觉得这般相望，比起直接的拥抱，更让人害羞。

“那个……”

“嗯？”

“我可以吻你吗？”

听到问题，莫可闳顿时慌乱了——接、接吻？

他还没想到这么远，方才告白完全是一时冲动之举。再说了，这问题他究竟该怎么回答才好？难道要说“好啊，我们来接吻吧”？

在莫可闳纠结的当口，杨路显然等不及了。

他实在等太久了，那日益积累的感情犹如被阻拦在大坝后的万丈洪水，终于出现了一个缺口，哪里还收得住阵脚？

微微的、侧过脸庞，小心翼翼的，将嘴唇触碰到了对方的嘴唇，轻轻一碰——对方果然有些受惊的后撤。他并没有心急，而是等对方做好心理准备后，再度将唇覆了上去。

贴合的唇瓣静静的厮磨着，交换着彼此有些急促的吐息。

一个小时前，莫可闳压根想象不到，眼下会变成这样的情势。但等到真正亲密接触后，发现非但没有违和感，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也不是青涩少年了，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说不担心是假的，但如果身畔之人是杨路的话，似乎一切都不用去思考了。

就在莫可闳有所期待接下来进一步接触的时候，杨路却忽然毫不犹豫的松开了他。

咦？

“走！”拉住他的手臂，二话没说拖着人就往回走。

走到酒吧后的停车场，在将人塞进车后，立刻启动车子离开。

“Eric他们还在里面等我们……”

“他们玩尽兴了，自己会走。”

“可是他们会担心我们。”

“这帮没心没肺的才不会担心，看到车不在了，自然知道人走了。”

“……我觉得打个招呼比较好。”

“我一秒钟也没法等了！”杨路忽然爆发，仔细听呼吸都有些粗重，“刚才只要再亲密一点，我就没法控制住自己了。”

莫可闳自然明白他所说的“没法控制”是什么意思，涨红了脸不再吱声。

那满溢至顶点，即将倾城而下的感情，犹如来回的波涛般，在二人间冲击着。

当车在杨家门口停下后，解开安全带，杨路侧身望着身边的人。他半边脸隐藏在黑暗中，让人捉摸不透。

片刻的沉默后，他开口了：“莫可闳，我爱你。”

再一次郑重其事的告白，让被告白的对象有些不知所措，“……谢谢你。”

嗯……是不是应该说“我也是”？但刚刚认清自己的心情的莫可闳，一时无法确认用“爱”这个字是否正确。在他看来，“爱”是个很神圣严肃的事，在没有一定的觉悟和决心之前，随便说出这个字，是种极大的不负责任。

在他犹豫的当口，杨路喟叹了一声，“唉……你总是这样纵容我，迟早会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的。”这一点他很确信。他不认为任何对杨路好的行为，日后自己会后悔。

杨路望着他，默默的心想——一个小时后，你就不会这么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