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你要是没意见,我当然更没意见。”
“那就成了!等回家了,我给你看下预实验的数据,然后找一天你、我,加上Zach,好好坐下来讨论下实验计划。”
“……嗯。”
回到家,在听过杨路的介绍后,莫可闳心中的不安扩大了。
学术圈的顶尖杂志就那么几份,比如俗称CNS的Cell、Nature、Science。这些杂志可说是全世界科研工作者一生奋斗的目标。
要在这类杂志上发表论文,绝不仅仅是努力就能换来的。很多时候,要加上绝好的运气才行——能否找到一个“极端新颖”的课题,赌得就是运气。
虽说杨路向来运势极强,但眼下他这般大方要与莫分享运气,作为接受人的莫可闳,心里负担不可谓不大。
通讯作者通常就是发表论文所在实验室的负责人,也就是整篇文章最重要的幕后设计师——哪怕其没有亲自操作任何一个实验。在科学家拥有自己独立的实验室后,以通讯作者身份发表的论文数量和质量,就成为评价这名科学家的指标。
多的是多年好友,在发表文章时,为了争名分打得头破血流。像杨路这般主动邀请他人来分一半的,真是从来没听说过。
在听了介绍后,莫可闳才发现杨路所谓的“预实验数据”其实都是半成品了,有些数据分析下就能直接变成PQ(publish quality)图片,再把实验成功重复一到两次就能满足发表要求。这个课题至少三分之一已经完成,根本不是什么刚起步。
更重要的是,杨路打算让他负责的那部分,杨路的实验室完全有能力亲自上——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明。
放在以往,他也就惶惶一下,然后感激涕零的答应下来,拼命工作以不辜负对方的期望。
但在Sean的暗示之后,心理负担骤然增加。如果真如猜想的那般……这么大的恩情,他何以为报?
“体外的部分……你们实验室也完全做得下来吧?其实并不需要我。”
听到莫可闳的疑问,杨路愣了下,继而完美的回答道:“是可以自己做,但是势必拖时间长,万一被别人抢发了文章,真是哭都哭不出来了。要是找其他人来做的话,弄不好到时候就要和Zach打架。反正我铁定会挂通讯作者,怎么算也不吃亏。你要是担心占便宜,那就又快又好的出数据吧!这文章我可是打算花半年时间拼一下,赶紧投出去——其实这课题很热门,只是暂时没人把这两个基因联想到一块而已,稍微拖一下就危险。”
莫可闳暗暗叹了口气,面上不动声色的答应了下来。
心中怀疑的种子,却无法抑制的,慢慢的、开始发芽。
于是,就在这平常但带点疑虑的气氛中,终于迎来了圣诞节。
第十八章:告白
为了女儿们的到来,莫可闳早就默默的开始计划安排。
计划来计划去最重要的一点,是如何让两个孩子平安的横飞小半个美国。
莫可闳本都打算飞去接人了,结果柯伊说,她反正也要出门度假,那么就陪女儿先飞到亚特兰大,和莫可闳交接完,再从那里飞目的地。
出发前一晚,莫可闳紧张兴奋得睡不着觉。都快半年没见到心肝宝贝们了,哪怕三天两头通电话,和见面还是差很多。另外,他必须承认,多少有点想念柯伊。十多年的感情不是那么轻易挥去的,哪怕明知不该去想,还是忍不住去牵挂。
兴奋过度加上睡眠不足,第二天,莫可闳的形象真是好不到哪里去。杨调侃他昨晚究竟吸了多少粉。
草草的吃过午饭,他们俩就出发去亚特兰大的机场接人。以莫可闳的状态,自然是乖乖坐在副驾驶的命。
因为是节日前夕,高速公路上的车流果然比平时稠密,就算杨路这种超速王,也只能老实的慢慢开。他们比预计需要的时间早出来了一个半小时,所以也不担心迟到。
“好久没见到柯伊了,俺这位美人师妹都是两个孩子的妈,真好奇她现在是啥模样。”杨路是真心好奇情敌的现状。
“她啊……还是那样吧。”终于开口提到她,莫可闳的心中很是一阵波动。
“还是哪样?总不会还是十年前那样年轻漂亮吧?”杨路酸酸的追问,自己都鄙视自己气量太小。
莫可闳呵呵笑了,“这也不至于,不过她确实变化不大,可能我是天天看见,所以没觉得变吧。总之,她还是……很漂亮。”
“哼,一会我还真得放亮了招子好好看看。”
和杨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会,兴奋了一天多的莫可闳渐渐觉得困了,便放低了椅背打起了盹。
莫可闳是安心睡着了,身边那人却不知打翻了几缸醋。
提到柯伊,杨路总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这位小姐什么都好,就是眼光太差——差得跟他有得一拼。
这位小师妹人聪明勤快,气度洒脱,偏偏还长得漂亮。当年得知莫可闳来电对象是柯伊时,他就心中大叫不好,男人都是视觉动物,这么个水灵灵的小姑娘,莫书呆绝对是一头栽下去拦都拦不住——果然被他说中了。
其实当初萌芽滋生的时候,他也不是没使过阴招试图将之扼杀,可惜莫可闳实在是一根筋,根本领会不了他的暗示洗脑。
从柯伊那边下手吧,对方照旧的淡然稳重,压根不甩他——虽然他是gay,但他向来在女性那里很吃得开,如此吃瘪,着实自尊心受伤了一把。
之后,他兵败如山倒,一切就如滔滔洪水般势不可阻。
不过嘛,胜败是要用时间来说话的。当初心心念念不可得的人,不就坐在自己身边吗?
想到这里,杨路就万分得意,恨不得哼上几声——也不想想他连心上人的小手都还没得牵到。
看了眼身旁睡得正香的人,杨路有种抚上他眉眼脸庞的冲动。好容易逼着自己定了神,重新将注意力拉回开车上。
莫可闳这一觉补得很是及时,再睁开眼,只觉神清气爽。
一看周围,发现他们已经在机场停车场。杨路跟着收音机的音乐小声的吟唱着,阳刚帅气的侧面看起来前所未有的温柔。
一瞬间,杨路对自己情意的猜测涌上脑际,莫可闳心中一时五味陈杂。这么好个人,如果真是……唉。
“醒啦?”感觉到他的动静,杨路回过头来一笑,“看你睡得香,就没叫醒你了。反正飞机还有半小时才到。”
“嗯……我醒了……”对上杨温情脉脉的眼神,莫可闳有些慌张的调开视线,“我们去里面等吧。”
在出口处等了大约半小时,在莫第七次拿出手机确认时,柯伊的电话终于来了。
又过了十几分钟,终于看到两大两小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在初看到柯伊身边高大男人的震惊过后,杨路很快回过神,小心翼翼的打量起莫可闳的反应。
果不其然,莫可闳一脸的震惊中,渐渐露出受伤的神色。
杨路很自然的轻轻撞了下他的胳膊,扬声问道,“那是你女儿?都这么大啦?”
回过神来的莫,有些笨拙的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见到女儿的喜悦慢慢占了上风,抬起手臂向小姐们挥了起来。
那边也看到了他们,两个小丫头尖叫起来,挣脱被牵着的手,开心的奔过来。
“Amy、Marg!……唉哟!”本来想顺势将她们一并抱起来的莫,结果被两股巨大的冲量差点顶到地上去。要不是杨路眼疾手快在他背后挡了一把,洋相真要出大了。
那边父女三人抱做一团,说不完的话;这边两个老熟人、一个陌生人,眼瞪着眼。
这种场合,当然是杨路先开的口,“好久不见了,柯伊。”
女人笑了笑,“真是好久了,杨师兄。”
“你真是一点没变,还是过得那么好啊。”
杨路意有所指,柯伊也毫不相让,“托你的福!”
“不介绍下吗?”杨路说着向她身边的男人微微一笑。
柯伊切换到英文,大方的介绍起来,杨路这才反应过来这位虽然看着像中国人,实际上只是华裔而已。
“这是George,我未婚夫。这位是Lu,以前一个实验室的同事,他也是Kehong的好朋友。”
于是杨路和George又是寒暄又是握手的,一副多年好友重逢的热络劲。
这时,莫可闳从女儿的热情攻势下,半脱身出来。礼貌的和George自我介绍,算是打过了招呼。
握手时,他不免细细观察了对方一下,年龄四十前后,举止稳重但又不失活泼,一看就是很懂得生活又体贴人心的成熟男子。
短短数分钟的相处中,莫可闳的挫折感越来越深——在亲眼看到柯伊要的是什么后,才明白有些东西自己的确给不了她。
“我们还要重新过安检去转机,下次有机会再好好聊吧!”柯伊适时的结束了交谈,然后和女儿们作别,“来亲亲妈妈,要好好听爸爸的话,知道吗?过两个星期妈妈和George叔叔再来接你们。玩得开心!”
两个女儿还沉浸在见到父亲的兴奋中,不是很在意与她作别,“妈妈再见!George叔叔再见!”
一边说着,很自然的和George拥抱作别,显然彼此间关系已经很亲近。
冷眼旁观着莫可闳神情的细微变化,杨路暗暗叹了口气……回头自己又要哄得很辛苦了。
“师兄,他们就拜托你多照顾了。”在大家集体道别后,柯伊特意点了杨路的名,别有深意的看着他,但又教人看不出态度。
“这个自然,应该的!”杨路笑了起来,一脸真诚的看了回去。
和柯伊分手后,莫可闳他们就带着姑娘们上路回家了。
回程的时候换成莫可闳开车——他死也不愿意将女儿的命运交托在杨路这个超速王手中的。
于是在他专心开车的同时,杨路大半时间在逗两个小姑娘,笑得咯咯不停。
“Amy你男朋友叫什么名字?”
听到这个问题,莫可闳握方向盘的手一抖,车身略微晃动了一下又平稳了,他狠狠瞪了一下杨路。
“他叫David。”
“什么!?”莫可闳失声大叫,震惊无比——这次车身晃得都快蹿上别的道了。
“啊——”小姑娘被车子忽然的晃动惊吓了一下,略微定神后,Amy很尽责的回答父亲的问题:“叫David!我们是在新学校认识的。”
那边Marg也不甘示弱,奶声奶气的宣布道,“我也有个男朋友。他叫Jesse。我们在幼儿园认识的。”
“原来Marg也有男朋友了啊,好样的!”杨路一边接话,一边默默的伸手帮忙把住了方向盘。幸好开了SUV出来,太英明了,万一撞到也不会轻易被撞飞。
终于自震惊中回过神的莫可闳,哀鸣道:“……你们……知道什么叫男朋友吗?”
“知道!”两人同时骄傲的回答。
杨路立刻兴致勃勃的追问,“那Amy你先说说,男朋友是什么。”
“就是要在校车上帮我占位子,还要帮我领午餐。”
Marg立刻迫不及待的补充道:“还要只和我一个人玩,生日的时候送我花和自己画的画!”
杨路哈哈笑了起来,“没错没错,女孩子就是要早点谈恋爱,长大了才不会被坏男人骗。记住了,以后找男朋友,就要找像你们爸爸这样的。”
“我要和爸爸结婚!”
“我也要!”
听到如此直白的童言,莫可闳心中一暖……这两个孩子太贴心可爱了,之前的种种伤心都被抚平。
他这边还在感动着,杨路继续扔出个更大的炸弹——
“那么你们喜欢George叔叔吗?”
“喜欢。”Marg毫无心机的回答了,已经略微懂事的Amy看了眼老爹,含糊的“嗯”了一声。
“你们认识他多久了?”
“我们在波士顿就和George叔叔一起住了。”
杨路眼疾手快的抓住方向盘……嗯,再问下去真要回不去了。
结果他想收手,Marg却继续主动爆料:“妈妈说,以后我们都会和George叔叔住一起,我们还要喊他‘爸爸’。但是,我们不是已经有爸爸了吗?”
坐了一天的飞机,两个小姑娘都累了。吃过饭,和莫可闳亲热的讲了一会话,就困得眼皮直打架。
终于将小丫头们哄上床后,莫可闳就像忽然卸下了压力般,一下子蔫掉了。
杨路洗完澡,在屋里找了一圈都没见莫可闳人影,纳闷极了。明明鞋子都在屋里,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
忽然灵机一动,他打开了通向后院的门——靠!这家伙果然开始发神经了!
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后院的小桌边,他口气不善道:“大冬天的三更半夜跑外面来挨冻,你是不是有病啊?”
莫可闳还是默默的抬头望着天,“你看,今天的月亮真是圆。”
“就算今天月亮是方的也不关你屁事,快点给我进屋!”
“柯伊阴历生日是十一月十五,每到生日就是月圆的时候……其实今天我很想对她说‘生日快乐’,不过,没机会说……大概她也没打算想听我说。”
“这是自然,她都有新欢了,哪还会想着你。”杨路猛往他伤口上撒盐,“识相的你就快点死心吧!”
“我早就死心了……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move on了……”
说死心,是实话。感觉受伤,同样是事实。并不是什么自尊心受伤,只是看到曾经如此依恋的对象,毫不留恋的抛开过去,那种苦闷和失落远比想象的要强烈。
杨路默默的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的转身回房。
过了一会,他又出现了,只是这次拿了好几瓶不同种类的酒,和一只玻璃杯。
“喝吧,今天轮到你醉一次给我看看了。”说完,他打开了一瓶伏特加,倒满了一杯递过去。
莫可闳不同以往的豪爽,端起来一杯干到底。
一杯完了,又是一杯。
渐渐喝酒的速度慢了下来,说话的长度越来越增加。
杨路没有像平时那般安慰他,只是静静的听着,间或在对方要求下帮忙斟酒。
哪怕平日不好酒,莫到底是北方人,酒豪世家出身。虽称不上千杯不醉,但酒量着实令杨路汗颜不已。
在灌了十多杯不同的酒精下去后,他终于显出了醉态,从躁狂话痨渐渐回归到安静。
估摸着差不多了,杨路乘他还能自己走动的时候,将他拖起,“好了,你也喝差不多了,回去睡觉吧。”
“嗯……”酒精催化下的莫可闳很听话,和某个酒品奇差的家伙不可同日而语。
他乖乖的站起来走回房间,时不时脚下绊两下跌进杨路怀中,被狂吃豆腐而不自知。
等被塞进被子后,就无声无息的没了动静。
闹腾的家伙终于安静了,作为陪客的杨路心里却不平静了。
原以为这家伙已经放下了过去,没想到这么一点冲击,就失态到这般地步。究竟是自己期望太高,还是这家伙纯情过头?
这个一辈子只爱过一个人、谈过一次恋爱的人啊……要不是他这么傻,自己又怎会一次又一次的陷得如此之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