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三尺剑 下——风亦飞
风亦飞  发于:2013年1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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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斯闻言,愤愤地一甩衣袖,说道:“刚才珑妃娘娘来探望殿下了。”

墨以尘顿时了悟,当年珑妃毒杀蓝妃的事已人尽皆知,倘若叶轻霄不能登极,便翻案无望,也许这件事便要被淹没在史家制造的假象里。但公道自在人心,真相如何,朝中众臣心知肚明,叶轻霄也心知肚明。

杀母仇人就在眼前,他却要维持母慈子孝的假象,这是一种怎样的煎熬?

洛斯此时已急如火烧,紧紧抓住墨以尘的手肘说道:“珑妃娘娘一离开,殿下便策马扬鞭而去,虽然朱礼立刻追了过去,但不知道追上了没有。”

“你当时为何不劝?”虽然手肘被洛斯抓得生痛,但墨以尘只是轻轻蹙了蹙眉,却没阻止。

“我要是在场,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追过去。”语毕,洛斯补充道:“听说殿下在离开前一直神色如常,但他越是这样,我越担心。”

墨以尘沉吟片刻,终于吩咐家丁备马,并对洛斯说道:“我到城外看看,你先回府吧!若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

“好的,若找到殿下,记得通知我。

”洛斯轻拍墨以尘的肩,然后轻撩衣摆,上了轿。

墨以尘接过家丁手中的马缰,飞身上马,调整好姿势后,他一扬马鞭,疾驰而去。

他一直尽量不去忆起……

记忆中染满鲜血的那一幕……

因为他明白,只有登上那威严的龙座,才能为母亲的死翻案。他尽量不去记起,并非遗忘,而是不让自己失控。这些年来,他一直如履薄冰,生怕稍有不慎便要跌入万丈深渊。

于是,他一直咬紧牙关,在母慈子孝的假象下度过了十数年。然而,每当看见珑妃那张丽若芙蓉的脸,他却总会想起另一张相似的脸——充斥着鲜血、不甘、怨恨、死不瞑目的脸。

心中的悲痛如翻江倒海般袭来,他挥动马鞭,在草地上疾驰,让冷风肆意吹袭他的脸庞,即使下身因颠簸而痛不堪言,他却不肯停下来。这种近乎自虐的做法让他得到瞬间的解脱,也是他给自己的处罚。

母亲死不瞑目,他却在叶辰夕身下辗转呻吟,将来在九泉之下,他有何颜面见母亲?他……枉为人子。

抓住马缰的手因太用力而变得苍白,露出暴突的青筋,那汹涌的情绪纷纷向他压来,几乎让他窒息。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阵马蹄声,他以为是朱礼追来,回眸一看,却是墨以尘。

墨以尘策马追了上来,伸手拉住叶轻霄的马缰,让他的坐骑渐渐停下来。

叶轻霄任由他抓住马缰,一言不发,那仿若颠狂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

墨以尘望向叶轻霄,眸中盈满关切,却语带责备:“殿下要策马,怎么不多带几名侍卫?”

其实他知道,朱礼和叶轻霄的近卫队早已追了上来,正暗暗守护在四周。叶轻霄此刻心乱如麻,才没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以为自己成功甩掉了他们。

想到这里,墨以尘不禁在心里暗笑,朱礼平时沉默寡言,对叶轻霄却是体贴入微。有这样的下属,难怪叶轻霄敢尽情放纵。

叶轻霄慢慢调整自己的情绪,对墨以尘淡然一笑:“他们马上就会追来的。”

语毕,他下了马,牵住马缰,说道:“陪本王散步吧!”

墨以尘闻言,也下了马,和叶轻霄在草地上并肩而行。风声轻轻,青翠的芳草在他们脚下婆娑舞动。叶轻霄并未解释自己为何失态,墨以尘也不问,两人一直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慢慢步行。阳光如轻纱般洒落在他们身上,为他们那俊逸的脸庞增添了几分圣洁。

“在为母亲守孝期满那天,舅舅带我来这里,当年依稀曾见凤凰栖于树上。长大后我来过很多次,结果都没再看见凤凰。”叶轻霄抬起头,迎向骄阳,唇畔泛着淡淡的笑意。

墨以尘但笑不语,他知道凤凰必是假的。所谓的凤凰,只是国舅为了哄他开心才制造出来的假象。依叶轻霄的聪慧,又岂会不知?

时移事易,当天慈爱的舅舅已位至工部尚书,却是叶辰夕的党羽,如今两甥舅渐渐因权力之争变得疏淡如水。

叶轻霄想寻回的并非凤凰,而是当天的脉脉温情。

墨以尘转目望向身旁的叶轻霄,只见那轮廓宛然的脸庞依稀带着惆怅。他从腰间取出玉箫,慢慢吹奏起来,曲调清新流畅,婉转曼妙,正是一曲破阵曲。

叶轻霄侧耳细听,让这首希望之曲平复他内心的惆怅,凤凰虽已远去,却永远停留在他心中。

当激动的情绪慢慢沉淀,在他脑海里浮现的已不再是他母亲或珑妃的脸庞,而是他路过边关时看见的一张张肌饿绝望的脸,虽然他回府后立刻下令开仓赈粮,但他知道,那只能救治一时,并非长远之计。在东越国的繁华背后,仍有无数人忍受着肌饿寒冷,渴望着安稳的生活。

当时他曾发誓,要让每一位百姓都吃得饱、穿得暖,让每一张脸孔都绽放满足的笑容。这是他的理想,也是墨以尘的理想。

他失去了他的凤凰,却要让天下百姓都拥有幸福的凤凰。

这天,他们两人在草地上慢步,直至日落西山。他们迎风而立,望着如血残阳,晚霞洒落在他们的衣衫,如染秋枫。

41.狂风惊梦

春天渐逝,落花成泥。在这个春天,百官过了一段比较平静的日子,虽然叶宗希陛下的身体大不如前,但也只是偶有小恙,并无大碍。

然而,在这个百花凋残的时刻,却因一封奏折而使朝中在在沸腾,百官震惊。

事情起因于右副都御史古希烈上奏的一封死劾。虽然东越国的言官经常弹劾官员,但上奏死劾却是历朝罕见的事。所谓的死劾,代表弹劾者有死无生,因为他弹劾的对象必定是高高在上、可以左右自己生死的人,而弹劾的罪状也必定是能构成死罪的罪名。一旦上奏死劾,就是有你无我,有我无你。

最让百官震惊的是:古希烈弹劾的人竟是珑妃,他在奏折中写出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不敢说的事:当年珑妃毒杀蓝妃的事。并暗指叶宗希陛下纵容珑妃,致使血染后宫。

叶宗希看完这封死劾之后,气得当场就掀了奏折,并立刻命人把古希烈押进诏狱审理。

此事一出,朝中顿时笼罩在一阵波谲云诡的气氛中,官员常暗地里走动,有的准备营救,有的准备枝连蔓引,构陷他们想牵连的人。

当孟观微和洛斯拿着这封死劾的内容来找叶轻霄时,叶轻霄满脸惊异,一直反复读着里面的内容,越读越心惊,蹙眉沉默良久,才说道:“古希烈这封死劾并非本王指使的,这件事本王毫不知情。”

孟观微和洛斯怔忡片刻,才缓缓回过神来,终于明白到事情的严重性。虽然古希烈并非他们一党,但此事过于突然,他们都以为古希烈是叶轻霄的一步暗棋。得知此事时,虽然震惊,却猜想叶轻霄还有后着,于是来讨个说法,以便配合。

如今却得知,叶轻霄并不知情,暂无对策,不禁急如星火。

墨以尘静静地看完奏折的内容,忽地蹙起双眉,指着奏折里的一句话,说道:“若别人有心牵连殿下,只怕会在这句话里大造文章。”

叶轻霄定睁一看,在洋洋洒洒的文字中有这样的一句话:愿陛下听臣之言,召问秦王殿下,重审蓝妃娘娘遇害一案。

洛斯疑惑地问道:“蓝妃娘娘薨前只有殿下在她身边,召问殿下有什么不对?”

墨以尘那俊美的脸上盈满忧虑:“古希烈大人的意思必是如此,但若别人有心扭曲事实,可以说成殿下指使古希烈大人借攻击珑妃娘娘之名逼宫犯上。”

此话一出,湖心亭里顿时沉寂下来,微风拂衣,却无法拂去他们的惆怅。他们知道古希烈并非他们的人,但叶辰夕及其党羽并不知情,必定以为这是他们的攻击。如今已是百口莫辩,对方不会坐视珑妃失势,只有反击。

叶轻霄沉吟片刻,终于说道:“我们首先要去找一个人,若让辰夕抢先,只怕后患无穷。”

“找谁?”孟观微和洛斯异口同声地问道。

墨以尘向来最懂叶轻霄的心思,他转目望向叶轻霄那宛如冠玉的侧脸,答道:“锦衣卫指挥使王凯大人。”

孟观微和洛斯闻言,恍然大悟,古希烈此时正被关押在锦衣卫的诏狱里,而审讯的事情也是由王凯负责。在诏狱里栽赃或害死一名囚犯都是非常容易的事。

王凯是中立派,虽然为人正直,但若叶辰夕先下手为强,恩威并重,他难免动摇,做出对叶轻霄不利的事。

墨以尘忽地说道:“殿下,不如让臣去说服王凯大人吧!”

“以尘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语毕,叶轻霄顿了一下,把一片龙纹玉佩交到墨以尘手中:“这是当年父皇赐给本王的玉佩,若王凯闭门不见,你可以出示此玉佩。”

墨以尘恭敬地把玉佩放进袖袋中,当他再抬头望向叶轻霄时,竟见叶轻霄的双眸里盈满忧郁。他微怔,随即立刻转开目光。

“古希烈是为母亲翻案才落得如此下场。若能救他,本王必定尽力。”叶轻霄的手里捧着茶杯,眼帘半垂,表情落寞。

墨以尘闻言,轻声叹息:“古希烈大人为了世间公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臣万分敬重。只是,此事已上达天听,除非珑妃娘娘不追究,否则古希烈大人必死无疑。此事能不牵连殿下已是万幸了。”

墨以尘说的道理,叶轻霄哪里不懂?但眼看着忠臣身陷缧绁,自己却无能为力,这让他情何以堪?

而且他和叶辰夕已达成共识,在他答复之前,叶辰夕不会再有任何不利于他的举动,然而三月之期未至,却被一封死劾引起千重浪。叶辰夕一定以为他提出的三月之期只是为了争取时间布局,他该如何解释?

思索至此,心中一片烦闷,仿佛吃了黄莲般又苦又涩。

墨以尘看见叶轻霄的神色,知道他心中郁郁,于是轻轻拉了拉洛斯和孟观微的衣袖,他们立刻会意,纷纷行礼退下,只留下叶轻霄和朱礼。

叶轻霄站起身,半倚在亭柱上,怔怔地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玉容寂寂。

朱礼站在他身后半步处,看着他那忧郁的侧脸,想安慰却无言。

夕阳西下,叶轻霄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望着寂寂残阳,一言不发。家丁送来的膳食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却始终未动一箸。

到了掌灯时分,朱礼终于忍不住劝道:“殿下,菜已凉了,臣让人去把菜热一热吧!”

不待叶轻霄回答,他便伸手摇动亭柱上的银玲,吩咐丫环把饭菜再热一遍。

上菜之后,叶轻霄终于愿意坐下来,却不动箸,而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朱礼见状,蹙起双眉,再劝道:“殿下,空腹喝酒伤身,若喝醉了,等墨先生回来,殿下就听不到结果了。”

叶轻霄闻言,这才终于动箸,虽然味同啃蜡,却仍勉强吃了一碗小米粥。等丫环把饭菜撤了下去,他便又再静立在亭柱旁,望向如墨苍穹,沉默不语。

少顷,他忽然一动,向朱礼说道:“你随本王去一趟康王府。”

“是,殿下。”朱礼恭敬地答道,随即摇动亭柱的银铃。

对岸的侍卫闻声,立刻划动小舟,停在凉亭外。叶轻霄轻撩衣摆,上了小舟,朱礼立刻跟了过去。

在小舟即将靠岸时,朱礼听见一声轻叹,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惆怅,影影绰绰。

离开秦王府之后,墨以尘悄悄去了王凯的府邸拜会,当他发拜贴时,门房却告诉他:他们老爷从昨天开始便闭门谢客。

墨以尘早有预料,从袖中取出一片龙纹玉佩,向门房说道:“请你把这片玉佩交给王凯大人,并帮在下转达几句话:虎为百兽尊,谁敢触其怒?唯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

语毕,他把一锭银塞进门房手中,笑道:“拜托你了。”

门房见状,双目一亮,顿时笑逐颜开:“请公子稍等,我马上通报。”

少顷,便见那门房匆匆赶来,边喘息边说:“公子,我家老爷有请。”

墨以尘唇畔带笑,从容地跟着门房走进堂屋,王凯已在厅中等候,他身穿一身墨绿常服,腰间系着一条犀角带,虽已近知命之年,但他却不显老态,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神,只有眼角的鱼尾纹显出几分风霜之色。

王凯一看见墨以尘,立刻恭敬地上前迎接,待丫环上了茶,他便命所有人退下,大厅顿时静了下来。

王凯恭敬地把玉佩归还,惶恐地说道:“此乃陛下赐给秦王殿下的玉佩,在下岂敢亵渎。”

墨以尘小心地把玉佩放回袖袋中,优雅入座,说道:“实不相瞒,在下今天来拜访王大人,是有一事相求。”

王凯早已猜到墨以尘的用意,他端起茶杯,揭开杯盖,让茶香弥漫一室。

“墨先生是为了古大人的事而来?”王凯的声音语调平淡,剑眉却轻轻蹙起。

墨以尘温和一笑,说道:“王大人果然聪颖过人。在下有一句话要提醒王大人。”

王凯放下茶杯,望向墨以尘:“墨以尘先生请说。”

“此事不宜牵涉无辜,望三思而行。”墨以尘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却言简意赅。王凯也是在官场中挣扎求存的人,光凭墨以尘刚才让门房转述的那首诗,已不知说了多少。

常言道:疏不间亲。若他今天和康王联手陷害了秦王,除非秦王永无翻身之日,否则他必定自食其果。即使秦王气数已尽,但父子乃世间至亲,倘若他日陛下后悔,他也难逃一死。

想到此处,王凯不禁心中一寒,揖手说道:“感谢墨先生的提醒,在下必定不做伤天害理之事。”

墨以尘沉吟片刻,继续说道:“古大人那里……大人能不能通融?”

王凯摇头道:“这就没办法了,此事已上达天听,古大人上的又是死劾,若陛下留他一命,那就等于向百官暗示此事可为,其他言官也会纷纷弹劾珑妃娘娘,接下来必定会引起掀然大波。不管是珑妃娘娘还是康王殿下都不会让此事发生。”

墨以尘闻言,只得轻声叹息:“在下明白,也不想为难王大人。不过在下非常敬佩古大人,希望能为他送行。大人能不能安排一下?”

王凯沉吟片刻,终于说道:“此事尚可,不过墨先生必须扮成锦衣卫才能随在下进诏狱。”

墨以尘闻言,激动地作揖道:“多谢王大人!”

今晚月光黯淡,正是潜进诏狱的好时机,因王凯是锦衣卫指挥使,所以过程还算顺利。进了诏狱之后,一阵阵血腥味和恶臭扑鼻而来,偶尔夹杂着囚犯的痛呼声和呻吟声。

墨以尘蹙起眉头,跟随王凯继续向前走,然后停在一间囚室前,王凯在墨以尘耳边轻声说道:“就是他了,我在外面守着,时间无多,先生有话要尽快说。”

墨以尘轻轻点头,王凯立刻转身往门口走去,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墨以尘才把视线转向灯光黯淡的囚室,依稀看见一个长发披散的人影靠在墙边,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薰人欲呕。

墨以尘恭敬地向古希烈作揖,压低声音说道:“古大人,在下墨以尘,乃秦王殿下的幕僚。”

囚室里静默了片刻,才响起正气凛然的声音:“我与秦王殿下素无交情,我弹劾珑妃娘娘并非为了秦王殿下,而是为了这世间的正义公理。辩别冤案乃都察院的职责,我只是尽了本职。墨先生不该来此地,请回吧!”

墨以尘心如明镜,自然明白古希烈是不想连累叶轻霄,心中对古希烈的敬佩更甚,忍住喉咙里的酸意,继续说道:“殿下说,他会为大人打点身后事,请问大人有何遗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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