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两个人Ⅱ

校门口。

邵穆云轻倚着自己的黑色座驾，单手环着胸，浅茶色太阳镜下的双眼，不停逡巡着校园内，生怕自己错过想要见的人，手上银色打火机的盖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翻合着，而他却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动作。

他在担心初云不想见他。

分开了数天，那个已经忘记过去、变得不一样的恋伊，其实是不想和他在一起的吧？而他也早就隐约察觉到了，自从初云主动提出要搬出家住校开始，甚至是更早，从他一醒来，躲避着自己的碰触开始。

邵穆云轻呼一口气，扶扶眼镜。

突然，一抹小巧的熟悉身影出现在了视野中，是初云。冬日的阳光照在那张漂亮的小脸上，泛起了一股柔和的金色，使得他看起来更为的精致如洋娃娃。

收起打火机，邵穆云迎了上去，低唤，“小云。”不自觉的扬起眉峰，深深的注视着他，还好，初云是活生生的。

见到迎面走来的男人，初云轻轻的点点头，表示打招呼了。他不知道该叫邵穆云什么，叫父亲或是爸爸那是不可能的，他叫不出口，而叫穆云也不行，因此干脆沉默。

“喉咙还会痛吗？”邵穆云有些担心的弯身看看初云的颈项，记得上次听他说话很是暗哑，过了这么久，应该好一点儿了吧？

初云垂下眼睛，摇头，轻道，“不痛。”

“那就好。”邵穆云暗自叹息，听起来果然还是很哑，比变声期的少年音色还要低哑许多。

“我们现在就走，还是先回宿舍放东西？”邵穆云轻柔道，征求着初云的意见。

极力忍住了想要抚摸他脸颊的冲动，也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着自然，他不想让他们上次谈判后的低压一直持续到现在，从而将两人之间的气氛搞的更僵。

“现在走。”不知为什么，初云就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换房间了，虽然早晚会暴露，但能拖一时是一时。

“好。”邵穆云嘴角轻扬，有些开心。走到车旁，打开副驾的车门，等初云上了车，他才关好门，小跑几步绕过车头，滑进驾驶席，熟练的驾车离开。

而在他们身后，建筑物的阴影角落里，站着一抹身影，从始至终一直看着，直到车子远去，踪影全无了，也依旧很久没动……

……

邵穆云一边开车，一边悄悄的从后视镜里偷觑着初云。

见他将脸侧向窗外，半阖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了一圈暗影，安静的就像是一尊琉璃娃娃，邵穆云心里曾有过的那股熟悉感觉再度冒出了头。

此刻的初云看起来，很像当年的廖伊凡，不是说他们相似的外表，而是他整个人透出的气息。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怅然，邵穆云轻声道，“小云，在学校还习惯吗？功课能跟上吗？”

“还好，老师有帮我补课。”初云淡淡回道，实际上他根本不需要。

“是吗……”邵穆云无奈，不知道还应该再说什么，基本上，初云一句话就能封死他了。

车内一片静默，或许，还有些尴尬。

静静的望着窗外滑过的景致，初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换过很多主人的宠物，几经辗转，最后却还是要回到最初的所有者面前。

而那自以为可以伸手触及的所谓自由，对此时的他来说，还是遥不可及的幻想。

路口，红灯。

望着闪烁的数字，邵穆云突然很是烦躁，想要抽支烟，但碍于初云在，不想让他跟着吸二手烟，便硬是忍了下来。

似乎，从初云，或者该叫恋伊，重伤醒来后，一切就脱离了轨道，变得面目全非。他和恋伊之间原本的所有都全部清零了，需要从头再来，可是，他却根本不晓得该如何开始。好像不管他怎么做，初云都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粘着他，对他笑，或是对他撒娇。

说实话，他有些害怕现在的初云，害怕他那双像是能看清一切的澄清眼睛，就仿佛镜子一般，能映出他内心的所有丑恶。

可是，同时，他又贪恋着现在的初云，这个初云甚至比以前的恋伊更能引起他的情动和心动，就像是吸毒者一样，明知道不能再深入沉迷，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堕落，一再的深陷。

绿灯了，邵穆云无声的深吸一口气，缓缓的催动油门。

到了家，初云先回房换下制服。

自从腿伤好了后，他的房间就搬回了二层，在邵穆云的卧室对面。

打开衣橱，初云发现，自己的衣服又变多了，不由得轻叹，也觉得有些涩然，邵穆云对“邵初云”这个少年，真的很好。

随便找了一套换上，下楼。

厨房里，钟点工李阿姨正在做晚餐，飘出了阵阵的香气。初云没有过去看，而是坐到了客厅，打开电视。他的厨艺虽然称不上大厨级别，但总也比邵穆云强，只是，“邵初云”应该不会做饭吧？

“在看什么？”邵穆云坐到一侧的单人沙发上，拿过果盘里的人参果，轻轻的削了起来。

“只是随便看看。”初云蜷缩在沙发里，侧头枕在靠背上，环抱着双膝。

“给，要吃晚餐了，先吃一个好了！”邵穆云递过来一只小碟，上面是已经削掉皮，切成六瓣的人参果。

“谢谢。”初云接过来。

看着那切成了花朵形状的果子，不知怎么的，他竟突然想起了左谦凛，如果是那个厚脸皮的男人，想必会逼着他吃一堆水果吧，即使是晚餐也一样！

如此想着，初云的唇边忽而漾过一抹笑意，几乎轻笑出声。

“小云不用跟我客气的。”邵穆云在擦拭水果刀，因而错过了那抹笑，否则他必会起疑虑。

初云敛去笑意，看向电视，里面正在播放国家地理杂志系列节目。以前，他没有机会四处走动，不知今世能否到处去看看？

而看着沉静的初云，邵穆云再度觉得那种深深的挫败感爬上心头。想去接近，又不知如何去接近，他现在几乎等同于在饮鸩止渴了吧？

明知两个人独处时只会不自在，却依然想要如此近距离的看着他，守着他，同时，也任凭心底的冲动和焦躁的渴望不停的叫嚣着，撕扯着他的理智！

“我去看看李嫂准备的怎么样了。”邵穆云起身，走向厨房，觉得客厅里的气压高低不稳，很容易碰撞爆炸。

初云偏头瞥了那抹背影一眼，轻轻的阖上眼眸。

他忽然非常的想念宿舍里的热闹，虽然有点危险又容易让人抓狂，那些学长小鬼也很爱恶作剧，不过，感觉很舒服，不会感到心的疲惫。

正想着，兜里的手机突然传来震动。

摸出来打开一看，是冷绝逸发来的信息：

『初初，你回家了啊？一定要多吃饭唷！我在窝里，晚上也不回去了，还有那个大叔竟然也跑了。对了，现在阿巍又在欺负青戈，over。』

初云无声轻笑，已经能想象出席巍欺负池青戈、而后者气恼的狂抓头发哇哇大叫的样子，他们真的是一对欢喜冤家。

『收到，你们也要注意吃饭和休息，over』初云回了信息，收起手机，将脸埋进了沙发里。真的是很想念他们，他这是怎么了呢，突然的这么渴望！

……

是夜。

邵穆云辗转难眠，想着初云就在对面，便鬼使神差的潜进了初云的卧房内，坐在床边，近乎贪婪的望着那沉睡的容颜。

昏黄柔和的灯光里，那精致的眉眼，微微张开的粉唇，轻缓规律的暖暖呼吸，都深刻吸引着他。邵穆云握紧了双拳，才极力忍住自己想要上去抚摸的情动。

夜已深，窗外的夜空中，清浅的新月高挂，云淡星稀。

邵穆云知道自己该离开，可是，却硬是挪不动脚步。

我的初云，我的恋伊……

他在心里呢喃，突然，看着初云的面孔似乎模糊了一下。他急忙揉揉眼，按按眉心，再看看，一切毫无异样，是自己的错觉……吧？！

但是没来由的，心里却猛地蹿起一阵恐惧和慌乱，就好像初云要离他而去消失不见了，就像伊凡永远消失了那样！不行！

“……你是我的，小云……”邵穆云极轻的低语，缓缓凑近初云的小脸，想要在他的额头印下一枚轻吻。

就在两人靠的极为接近，已能交融彼此的呼吸时，初云突然轻轻的呻吟一声，微微拧拧眉，侧转过身体。

做贼心虚，邵穆云闪电般的直起身体，向后猛退了两大步，惊慌的盯视着床上已背过身体的初云，觉得心口在砰砰的慌乱鼓动着。

等了片刻，丝毫动静也无，邵穆云才终于呼出那口憋了很久的气息。再度看看初云纤细的背影，他终究还是没敢再靠近，而是缓步出了房间，轻轻合上门。

靠在门边的墙上，邵穆云抹了把脸，长长的吁了口气。

而当房门合上后，初云才缓缓的睁开眼睛，心里五味杂陈。

其实，他一直没睡踏实，按理说，这是他的家，他的房间，可是，他居然睡不安稳，或梦或醒。

就在意识朦胧间，他忽然察觉一道身影轻悄的旋开门把进来，之后扭开了床头灯。这幢房子里，除了他和邵穆云外，没有别人，那么此刻坐到他床边的人，便非邵穆云莫属了。

只是，他没想到邵穆云进来后，就一直看着他发呆，小半天一动不动。就在他再也忍耐不住想要“醒来”时，忽然听到邵穆云低语，之后便有一片暗影压过来，温热的呼吸也渐渐接近。

初云顿时觉得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无奈，他只好装作翻身，避开了邵穆云。如他所料，邵穆云也迅速躲开了。

蜷起身体，整个人蒙进被子里，初云咬咬唇，暗忖，他对邵穆云，真的已经没有爱了吧？假如还有一分情爱的话，必然不会觉得时光如此的难挨吧？

好想离开这里，远远的……

第二十五章：记忆之伤

早上起来，天边朝霞满布，是个艳阳天。

见到下楼的初云，邵穆云有点心虚的摸摸鼻子，扯出一抹干笑，道：“早，小云，再等一下早餐就好了。”

基本上，他们父子的早点都是西式的，只是热一下就可以，还有一些是李嫂昨晚先做好的。

“嗯，早。”初云轻轻点头，当作没看见他的些许尴尬。

见初云走进了餐厅，邵穆云才仰头轻吁口气，暗自叹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昨晚的夜袭搞得他现在心里极度的发虚。

将餐点一一摆到餐桌上，邵穆云没话找话道，“小云，今天想去哪里转转吗？”其实，这个话题也算是为了活跃气氛吧？

“……都好。”初云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

顿时，邵穆云后脑滑下一滴巨汗，提气再来，“那么，去看电影吧？”

这个大概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的休闲方式了，他真的是不了解现在的初云究竟喜欢什么消遣，无奈，只有看电影了。如果是去游乐园，他猜想，初云应该不会喜欢，这个孩子喜静。

“……好吧。”初云想了想，点头。的确，去看电影，总比两个人一起闷在家里尴尬来的好！他们不可能整天都是彼此大眼瞪小眼，或是别扭的相互别开眼躲着吧？

见他答应，邵穆云垂下眼，唇边不自觉的扬起一丝笑意，有些高兴。

他们看的是科幻大片。因为爱情剧不合适，卡通电影邵穆云不行，搞笑片初云不喜欢，综合以上，两人选择了没有争议的科幻片。

不过，从头到尾邵穆云都没有仔细看，他的心思全绕着身边的初云转。

一会儿想着等一下要带他去哪里用餐，一会儿又考虑着今天晚上该怎么办，偶尔则是侧头愣愣的盯着初云忽明忽暗的小脸发呆。

而初云却是看的很认真，他很少看这种影片，应该说，他很少看电影。因此，心神几乎都集中到影片上了，难得的孩子气。有时，还会随着影片剧情的起伏而喜怒于色，表情或是紧张或是惊奇，直看傻了一旁的邵穆云。

因为，初云他很少有这么丰富的表情呈现。

邵穆云暗暗庆幸，他带初云来看电影是对的，否则他大概很难看到如此鲜活的初云。只是想及此，邵穆云的心里又泛上了丝丝的不甘和苦涩，他，终究还是有差吧？

看完电影出来后，初云的眉峰是舒展的，表示他的心情还算不错，连邵穆云提议两人去吃法国菜也都没有反对，因为，他并不是很喜欢吃法式菜肴。

装璜雅致高贵的法式餐厅内，流淌着浪漫而隽永的轻柔音乐，用精致的水晶磨砂玻璃和各式鲜花制成的隔篱，既点缀了室内的优雅，又保证了就餐客人之间的隐密。

选择了一个角落的位置，两人相对而坐。

“想吃些什么？”邵穆云翻开菜单，看了看对面的初云。

“除了蜗牛什么都好。”初云轻道，目光落在了桌边的花饰上，主蓝色调的插花花艺，很是雅致，他喜欢。因而，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这话有何不妥。

不过，邵穆云却是为之一震。

他微微眯起眼睛，凝视着初云。就算一个人失忆了，但是行为和饮食习惯应该还在吧？可是，初云却大不同，似乎，他有不少的小习惯都变了。

以前的恋伊，非常喜欢吃焗烤蜗牛，每次来吃法国料理，都会吵着要点上两盘；但是，现在的初云却不喜欢，竟直接排除。

而，还有一个人也厌恶吃蜗牛，就是廖伊凡。那人从来不碰一口，倒是鹅肝酱焗鲜贝和甜品能吃上很多。

“怎么了？”初云收回视线，就发现对面的男人一脸深思的看着自己。

“不，没什么。”邵穆云垂眸，浏览着菜单。心，在微微激动着，却只是因这一点点的相似。

初云皱皱眉，这才恍然想起自己说了什么，心下一紧，但也来不及了！

只是，邵穆云应该不会单凭这点就起疑心吧，毕竟他重生的事情可谓是天方夜谭，一般人根本不会想到那里去！

真不应该来法式餐厅，下次绝不来了，初云在后悔兼反省。

点好餐，两人之间便又是沉默。就连不久之后，菜肴一道一道的送上来，品过冷盘，喝完汤，主菜都上桌快吃完了，气氛还是默，默，默！

站在一边伺候的侍者也觉得自己很是尴尬，表情有点不太自然。

品尝饭后甜品时，他们的桌旁突然插入了一道身影。

“唷，这不是邵董吗，真巧。”粗嘎的嗓音，敦胖的身躯，一个五十开外的男人像座小山一样的，立在了邵穆云他们的身边。

“唷，真巧啊，林董。”邵穆云站起身，和那个林董略略寒暄，微笑应对。

可是，在看清了那个脑满肠肥、笑起来像是一只巨型癞蛤蟆的男人后，初云身上的冷汗一下子便冒了出来，胃也不受控制的痉挛，疼了起来，脸色开始发青，微微颤抖着身体。

“邵董，这位小朋友是……”那个林董一双小圆眼看向了初云，带着一抹莫名的神色。

“我的儿子，初云。”邵穆云淡淡道，突然发现初云的脸色不太好，刚想要问他怎么了，却见初云从座位上跳起来，捂着嘴，撞开他们，直直的冲向了盥洗室方向。

初云觉得浑身冰冷，胃里恶心的不断上呕，已经压制不住迅速涌过脑海的记忆。

那个像癞蛤蟆的男人，是个喜欢在情事中施虐、听受者痛苦呻吟的那种施虐狂，廖伊凡陪他的那一晚，被折磨的恨不得死去，期间晕倒了数次，身上更是留下了不少的伤痕。

因此，此刻猛地一看到那个男人，他本能的战栗，想要呕吐。

“小云……”邵穆云着急的追在后面。

但是，另一道身影更快，先他一步追着初云进了盥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