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瑒说朋友也不用做了,可彭非不干。但夺回丁瑒的计划还没有想好,他就发现自己身体发生了变化。头疼腹泻时以为自己只是得了感冒,可持续了很多天仍然不停的发汗低烧,上一回厕所像是上刑一样难受。彭非忽然想起曾老板那天从浴室走出来说的话,他说自己出血了……出血?!彭非吓出一身冷汗,上网查了一下,看到那个病的早期症状描述竟和自己如此相似,彭非当时眼前一花,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
他不敢去医院,更不敢告诉任何人,买了一堆的感冒消炎药拿来吃,就希望这些症状能消失。被猥琐杨叫去学校送东西时已经不烧了,可走出生活区大门被太阳一晒,胃里的恶心忽然就又洪水猛兽般涌来,他坐在街边难受得像是要死了一样,可这个时候,丁瑒从天而降般又出现了。
他扶他去医务室,喂他吃药,给他擦身降温,给他买粥。他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照顾着他,可他的脸上却早已经没有了关心,就像只是对一个需要帮助的陌生人伸了把手而已。彭非心里憋闷的难受,后悔痛惜,只希望一切都能回到从前,回到两人认识之初,他一定不会再让丁瑒等,一定会比他还先跟他告白,会陪他在自习室画海报,会去学游泳,参加春游时不让丁瑒为了保护他而自己担风险,不会瞒着他和女生交往,不会骗他和其他男生在一起……
可丁瑒没有给他机会,丁瑒微笑着给家里等着他回去吃饭的人打电话,而那个人,不是他。
彭非从床上坐起来,头晕目眩的下了床,扶着桌沿的手带倒了一堆东西,满是英文的信纸落在地上,信纸上有红色的C大校名抬头,漂亮的花体英语右下角,是猥琐杨的亲笔签名。彭非捡起推荐信和个人陈述放回到大信封里。他还差英语成绩了,不过还有几个月的时间足够他准备,考出个6.5,他就能跟丁瑒一起去英国上学了。
滚椅下还躺着一张纸,彭非翻过来一看,是张血液检验报告单,红色印章的HIV、HCV等四项后面,是一个蓝色的“阳”字,而病患的姓名处,填的是彭非的名字。
彭非如五雷轰顶,死死的盯着那个“阳”字,眼睁睁看着那个字扭曲着越变越大,像魔鬼的爪子直刺到他眼睛里,想要从那里伸进去,掐断他的喉管,然后捏碎他的心脏再从口里拔出去……
许成楠因为轮休这天上午没上班,听到彭非房间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跑去他房间里一看,原本早该上班去了的彭非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张纸,脸色煞白。
“怎么了怎么了?”许成楠没见过彭非这样,一时也有点惊慌。
彭非慢慢的看向他,捏着的纸因为手止不住的颤抖哗哗作响,许成楠拽过来一看,却松了口气,“你吓死我了你,还以为出啥事了呢!”
彭非木然的盯着他,汗水和眼泪弄脏了毫无生气的脸。
“喂!彭非?”许成楠觉得玩笑开大了,“你别怕啊,这单子是假的,我做着玩吓唬你的!”
许成楠伸手在彭非眼前晃了晃,看他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赶紧把自己如何看彭非最近精神不好,想了这么一个点子整他解释了一遍,“真的真的,你看嘛,都没盖章!你看!”
彭非眼泪直砸,接过那张纸看了看,半天也没有回神。许成楠瞧那张漂亮的脸被吓得没了颜色,心里头有点心疼,刚想继续道歉,彭非就站了起来疯了一样对他拳打脚踢,
“你他妈有病啊!这样做好玩吗?你怎么不去死!!王八蛋!我操你妈!!”
许成楠吓了一跳,看彭非边哭边骂吓得不成样子,只好生受下了那几拳还不忘口里继续哄劝。等彭非打累了瘫倒在地上呜呜的哭,许成楠才揉着痛得发麻的身子去收拾乱糟糟的房间。
“对不起嘛,朋友传了我一张化验单的照片,我就给打印出来了,我哪知道你会吓成这样,平时不是挺能开玩笑的嘛……嘶手还真重……”许成楠嘟哝着,“自己去没去医院都不记得吗?这么假都能当真……”
彭非坐在地上哭了一会,胸口的恐惧和疼痛渐渐平复下来,脑袋这么一激一热,反倒比方才要冷静了些。他开口叫住了准备离开的许成楠,喃喃地说:“你陪我……去下医院吧。”
52
陈阳早上走后两人僵在床上没有说话。莫颖浩躺了一会,摸到被丁瑒扔在一边的短裤穿上,一声不响的进了浴室。
房间里的安静带着并不令人愉悦的压抑味道,丁瑒把脸埋在枕头上,嘴里的苦涩慢慢泛出铁锈味。起身走到浴室门口,丁瑒隔着门喊了声浩子,莫颖浩没答应。里头没有水声,丁瑒知道他听得见自己说话。
“我不喜欢看你和陈阳在一起,”丁瑒头抵着浴室门,痛苦的闭上眼睛,“……我一想到那段时间是他在你身边,他给你地方住,他教你用电脑帮你卖东西,你遇到什么事了第一个告诉的是他,我就没办法不介意……是,这怪不了别人,是我自己一手造成这样今天这样的结果,是我逃避了一切一走了之,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住……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浩子?”
浴室门被打开,丁瑒站直了身体看莫颖浩走了出来,他的脖子上有一块醒目血印子,是自己刚才用牙咬出来的,丁瑒眼睛刺的生疼。
“你为什么要介意这些,陈阳帮我,是因为他当我是朋友,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你不相信我吗?”
“……”丁瑒摇摇头,拇指轻轻擦过莫颖浩脖子上的牙痕。他能说我不是不相信你,是不相信陈阳,不相信自己吗?几年前或许还有那个自信,可现在,我什么都不能给你。
“我没有……我只是,控制不住去介意。陈阳能为你做那么多……”
“那我是不是也该介意呢,”莫颖浩抓住抚摸自己脖子的手,“我什么也帮不到你,彭非却能一下子就帮你弄好推荐信还有成绩单。我是不是也该介意,没有早生几年,比他更早认识你?”
“浩子……”丁瑒愣了一下,“你是,这么想的?”
莫颖浩咬着嘴唇低头不语,甚至还有些后悔神色。这是他心底自私的秘密,即使反复告诉自己不应该去介怀,他还是没有办法控制在得知是彭非帮了丁瑒那么大的忙后感到失落,而现在,他居然还会让丁瑒困扰的说了出来。
丁瑒哪知道莫颖浩的心思,看到他躲避自己的眼睛,只当他心中介意的不得了,顿时心里万分悔恨,把人拽到怀里说:“你怎么这样想?你还要想怎样帮我?我现在跟个废人似的吃你的住你的,不是你我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丁瑒轻拍着浩子的背,像是在哄小孩儿:“是,没早几年,早几年我就能少走那么多弯路,少浪费那么多时间,我就呆在你身边儿哪也不去……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可是现在好啦,我找回你了……”
莫颖浩贴在丁瑒怀里,听着他在耳边哄声安慰,环住丁瑒腰身的手臂渐渐收紧,莫颖浩闭着眼轻轻地说:“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我们都别介意了好吗?”
丁瑒心里头微微发酸,“好。”他说。
下午计时做题时,丁瑒手机开始嗡嗡的响个不听,拿起一看是彭非的号码,丁瑒皱着眉摁掉了继续翻卷子,可不一会儿就又响了起来,丁瑒索性拽掉电池扔到一边。
莫颖浩喊饭的时候问他怎么关机,齐叔叔打电话找你。丁瑒说没电了,问莫颖浩要了他的手机拨回去。齐越问了侄子几句,就让丁瑒等一会换齐红来听。对于跟母亲几个月没有通过电话的丁瑒来说,这突然得令他有些紧张。但齐红显得很平静,就是问问儿子最近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做母亲的,哪会真的跟孩子记仇,就算有再大的矛盾,终究不可能抛开血浓于水的亲情去责怪。
齐红忽然问他平时出去跑生意辛不辛苦,丁瑒始料未及,啊了半天才明白过来“他”指的是谁,这样一确定,丁瑒虽表面上还十分镇定,心里头却早已经激动的想跳起来了。虽然母亲言语中还有几分生硬,但这已经给了丁瑒太大的希望,他几乎算是热情主动的回答了母亲所有关于生活琐碎的问题,然后齐红说,好好考试,考完了早点回家。丁瑒心里砰砰直跳,试探的回了一句“我们一考完就回去”,齐红没再多说,又交代了几句挂了电话。
丁瑒心里头很高兴,起身去客厅吃饭时无意间按到莫颖浩手机的通话记录,上面显示上一通和齐越的通话,是28分钟。丁瑒的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慢慢凝住。
丁瑒拿着手机坐到桌前,终究忍不住问道:“我舅舅跟你说了什么?”
莫颖浩正在摆筷子,头也没抬:“没说什么,问了问你最近的情况。”
丁瑒还想再问,莫颖浩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丁瑒看也没看就递过去。莫颖浩接起来听了会儿,抬起眼睛看着丁瑒,然后对着话筒说了句“你等一下”,把手机递给了丁瑒:“找你的。”放下手里的筷子,转身进卧室去了。
丁瑒还以为是舅舅忘记交代什么事,可一听见声音立马火了:“谁让你打电话来的?!”
彭非在电话里的声音带着哭腔:“丁瑒……你听我说……”
丁瑒瞄了一眼卧室门,压低声音打断道:“你听清楚了,别再打电话来!”
“你别挂电话,我真有话跟你说——”
“彭非,该说的早说完了!你别特么再来骚扰我了!”
丁瑒狠狠扣了电话,确定手里的电话没有再响起,才推开卧室门走了进去。莫颖浩正蹲在阳台的角柜前翻东西,看见丁瑒进来,举起手里的塑料袋问道:“这是什么?”
丁瑒把东西接过来放回柜子,一袋子碎片也不怕扎手啊。
“是只马。”
莫颖浩眼睛还盯着被放回去的塑料袋:“你什么时候买的?怎么打碎了?”
“不是买的,是我做的,本来想送你当礼物,结果不小心打碎了。”
莫颖浩拽住说完就要拉他去吃饭的丁瑒:“送我的?那为什么不给我?”
“不是打碎了么!”
丁瑒把莫颖浩拉回到桌子上吃饭,盯了他一会儿才开口说:“我以后不会再跟他联系了。”
莫颖浩扒了一口饭,夹了一筷子芹菜到碗里,顿了一下又夹了块牛肉到丁瑒碗里,说:“你也不用这样的……”
“早该这样了……”丁瑒嚼着牛肉,和着米饭大口吞到肚子里,发现莫颖浩还望着他,冲他笑了一下:“吃饭吧。”
许成楠插着兜踢着地上一只憋坏的饮料罐子,边瞅着前面不远处的彭非。他知道彭非是给他那个据说是曾经把他宠上天的过去式男友打电话,可他也大概知道那位前任貌似已有了新感情,从他观察到通话似乎一直不太顺利中看出,“前任”貌似并不太想和彭非说话。
何苦呢?许成楠替彭非叹息,好始好终好聚好散,既然缘分尽了再拼命也只是徒劳啊。许成楠紧走几步和彭非并排,彭非刚好放下手里的电话。许成楠问:“怎么样?他来见你吗?”
彭非不说话,看着马路对面的红绿灯发呆。
指示灯转绿,许成楠大步迈向斑马线,走出两步发现彭非还站在原地未动,只好折回来拉他,彭非木然的看着前方问:“明天结果出来,我要是真得了艾滋病怎么办?”
许成楠摸摸鼻子:“放心吧,结果一定是好的,我直觉一向很准!”
“我只是想他能陪我去拿结果,如果是,我就是死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彭非喃喃道。
“你怎么不往好里头想?万一不是呢?呃我是说,肯定不是!”
“不是?”彭非扭头看向许成楠,苍白的脸浮出点淡淡的笑容,“如果不是就太好了,我就要开始学英语了……”
“好好好!学德语都行!你肯定没事的没事的!走走,要变灯了!”
丁瑒睡觉前打开手机定闹钟,一连好几条短信蹦了出来,看到号码知道了是谁发的,看都没看一眼全部一次性丢到了垃圾箱里。
说到底,放任了彭非的出现,有仗着浩子不会介意的成分。又或许因为彭非帮忙推荐信,饭局上又替丁瑒找先走的理由而放松了警惕。自己心中又没有鬼,而且毕竟大家是同学,刻意的规避所有可能的联系显得太刻意了。但心里的那一点感谢和关心,在听到浩子说那些话时全部话泯灭了。
许成楠蹲得两腿发麻,于是起来活动活动腿脚。陪着彭非站在医院对面的车站已经两个多钟头了,想等的人半个影子都没出现。许成楠看了看表,劝彭非道进去吧,医院该下班啦。彭非盯着公交车后门到站下车的行人,心里最后一点的希望渐渐熄灭。
等医生取化验单的几十秒时间里,彭非又开始想呕吐,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企图抓住点什么支撑自己越来越沉重的身体,可是面前除了无尽的焦灼和恐惧,什么也没有。
那一张薄薄的纸递到手上的时候,彭非几乎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直到看到那四行红字母,还有后面的蓝色字,他仍然惶然的无法回神。然后身体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扣住,许成楠的声音炸在耳边:“老子说的没错吧!不是!彭非!不是!”
彭非木然的看着蓝色的字,包耳旁一个月,是阴!
是阴……
医生向彭非建议去肛肠科看看,彭非只盯着手里的纸发呆,一旁的许成楠应了医生,又询问两句便准备拉彭非下楼,转脸一看,彭非小声啜泣着,泪已经流了满脸。
出医院时天已黑,许成楠提着一堆的的药跟在彭非身后,见他一路沉闷不语安慰道说医生不是都说了么,又不是治不好的病。你好好配合着治,以后……就注意到点儿。
他也没太弄懂尖锐湿疣到底是什么,只大概知道是个比较尴尬的性传播疾病,但已经比最坏的结果要好太多了。彭非的脸色依然有些苍白,听了许成楠的话也没吱声,只是把药接到手里自己拿着。
刚下了公交车,彭非手机就响了。曾老板开门见山,命令彭非马上到他那去。彭非喉咙有些干涩,吞了口口水,他的声音却不似以往的坚定:“曾老板,我想以后我们就不要再见面了,车和卡,我都还给你,请你……以后也不要再找我。”
回到住的地方,便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捷豹停在门口,司机从车里走出来对着彭非拉开车门,许成楠下意识的迈前一步挡在彭非身前,彭非却推开了他,摇摇头说没事,把手里的药交回给他嘱咐他收好,便进了车。
其实在那个电话之前,彭非就有想过结束跟曾老板之间的关系。生病的事给他的震撼太大了,也足以让他冷静下来重新审视自己。只是他也明白曾老板不会善罢甘休,但如果真不放过他,他也只能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了。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他也自我安慰的想,曾老板怎么说也算是个声名在外的成功人士,或许不会和一个无名小卒纠缠不清,或许打骂一顿出出气就放过他了。
只是当曾老板什么也不听直接一拳打倒他,又压上来不顾他反抗撕扯起他衣服时,彭非情急之下喊出自己得了艾滋病,掏出包里那张假的化验单,曾老板才松开了他甩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