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号前杨凌照深吸了一口气,这次——通了,杨卓飞有点清冷的声音礼貌地问是谁。
“你在哪里?”杨凌照压制着怒火问。
杨卓飞不明白杨凌照到底在气什么,只有无奈地报出地点。杨凌照没有马上就出去,上网查了香江路口的公交路线又找秦继光拿了零钱才叫司机开车送他过去。
老远就看见杨卓飞站在路边打盹,“那边。”他指着叫司机开过去,虽然杨卓飞穿的不起眼,但是杨凌照总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
看着这个睡眼朦松,打着哈欠的人,杨凌照就气不起来了,“跟我来。”只得恨恨地吩咐。他一个晚上当贼去了吗?黑眼圈这么大。
杨卓飞很奇怪杨凌照到底要带他到什么地方,问了又不说。
杨凌照也奇怪,为什么他就是说不出口,只是叫他回家吃顿饭而已,他担心说出来杨卓飞又要说些什么不去的话气他。
上车时杨卓飞果然连一块钱也要自己付,杨凌照也习惯他这副德行。
杨凌照第一次在中国坐公交,车里环境不怎么样,坐位也差,杨卓飞每天都要坐这么差的交通工具,杨凌照想起那场车祸,虽然是杨卓飞咎由自取,但是他一次也没去看过杨卓飞,他一定会怨恨他吧。
还在想着,杨卓飞已经把坐位让给一个抱小孩的女人,对着小孩开心地笑,眼睛都弯起来。
“你喜欢小孩子吗?”杨凌照忍不住问他,他就不喜欢小孩子。
“知道,包括你自己的孩子。” 杨卓飞说的很平淡,杨凌照却希望他表现得对他怨恨一点,而不是这种无所谓的样子。
车上人越来越多,杨凌照的忍耐力也越来越稀薄,杨卓飞好笑地看着杨凌照的黑脸,杨凌照一把把那个幸灾乐祸的身躯拉过来给他挤占空间,环过那把有些瘦的腰时,杨凌照想,早就该这么做了。
把怀里僵硬的挣扎压制住,杨凌照紧贴着杨卓飞的背才知道这个人是多么的瘦,他平常难道不会多吃点吗?记得他以前是很胖的,果然还是要他养着才行。
有坐位了,杨凌照拉着杨卓飞的腰坐下来,杨卓飞又挣扎,但是杨凌照抱的正舒服,又怎么会让他轻易挣脱。
杨卓飞开始很僵直地坐着,力图和杨凌照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是他太累了,一连两个星期的高强度复习,而车子的颠簸和车内的温暖让他再也抵挡不住睡意。
杨凌照静静地看着怀里的人,淡红的嘴唇微张着浅浅地呼吸,略微有些长的睫毛在轻颤,头低低地靠在他的胸膛上,整个人没有了清醒时的刚强和倔强,很柔软。
杨凌照希望路长一点,他不忍心叫醒睡得那么沉静的杨卓飞,即使终点站到了,人都下车了,他也没有动,直到司机耐不住叫他们下车,看着在大吼的司机,杨凌照很想把这辆车买下来,叫司机滚下去,他不知道叫这么大声会影响别人休息吗?
终于把这个小子带来了,看看天都快黑了,杨卓飞却站在门口不进去,闹什么别扭!请他吃顿饭就那么艰难吗?他都纡尊降贵亲自接他来了,还有什么不满意?
杨卓飞直到见到秦继光才进去。
难道他在他心中连个保姆都比不上?
看着杨卓飞跟老秦亲近的样子他就不爽。
杨凌照一看摆上的菜简直怀疑秦继光是不是故意在跟他作对,秦继光很无辜地看着他:我是真的不知道先生喜欢吃什么。
这些就是杨卓飞喜欢吃的?怪不得他会长那么瘦,下次叫他到餐厅吃,老秦做的菜太简陋了,营养怎么跟得上?杨凌照沉着脸想。
最后杨凌照实在吃不了那么甜的口味的菜,一顿饭就吃了点咸菜,这是他出生到现在吃的最差的一顿,偏偏有气还发不出来。
杨卓飞跟秦继光吃的却很愉快,饭桌上气氛很微妙,杨凌照只觉得自己才是客人,他根本插不上杨卓飞和秦继光的话,因为他缺席了整个杨卓飞的人生,甚至可笑到连菜都吃不到。
吃完杨卓飞和秦继光一起洗碗去了,杨凌照依然是独自一人,拿出笔记本在餐桌上处理事务,不想到书房。看着他们在厨房共同忙碌的身影,听着他们隐约说话的笑声。
杨卓飞出来看见他,就说是要走了,果然,他就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他身边。
“太晚了就留下来。”杨凌照偏要和他唱反调。
老秦竟说他以前的东西全被处理掉了?杨凌照才想起他曾经下过这样的命令,看着杨卓飞受伤的表情,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杨卓飞走了,没问杨凌照为什么叫他过来吃饭就走了,看着杨卓飞毫不犹豫走远的背影,杨凌照心里大吼,你就问一下又怎么样,问一下我就会说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啊!
要不是国内没有人在,要不是杨卓越不在,他才不会叫他来吃饭!
手机响了,杨卓越现在才想起来给他老爸发个信息祝生日愉快。
愉快?杨凌照删除了短信。又有电话打过来。
“凌照~~~~,你怎么都不接我电话?人家还说要为你过生日呢。”
杨凌照觉得徐梦佳这通电话简直是讽刺,“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什么意思啊凌照!”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说完就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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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总,这是今年过年津贴的财务报表,麻烦您签字。”
杨凌照冷着脸接过,秘书在背后擦擦手心的冷汗,最近他们的最高上司心情不好,整个公司阴云密布,弄得大家过年的喜庆都淡了不少。
杨凌照看着报表上的数字,突然想起杨卓飞还给他加过一次班,加班费还没给,又想起杨卓飞钱奴的样子,状似无意的问,“我们公司的员工薪水分几个等级?”
“恩,我们集团公司工资大体分普通工资和产值工资,普通工资按职位分六个等级……”秘书的能力之一就是要能随时回答上司的问题。
“最低等拿多少?是哪些部门拿?”
“月薪1500,一般是工厂、仓库、营业以及后勤。”
“好,你出去吧。”
每月才1500?杨凌照怀疑杨卓飞是怎么活下去的,怪不得他那么小气还那么瘦,怕连吃都吃不饱。
杨凌照这才意识到贫富的差距有多大,他是不是该给员工加工资了?但这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还牵扯到董事会的决议……不过他在这边瞎忙活什么?人家未必会知道,知道也未必会领情,他也没有责任和义务再帮他……,所以,杨凌照故意忽略心里那一点点的疼痛。
想起要过年了,杨凌照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烦躁,想了想拿起电话打给杨卓越。
过了好一会,杨卓越才听电话,“喂~~~”口齿不清的声音。
“你喝酒了。”杨凌照不悦地说。
“老爸啊,拜托你注意下时差,现在这边是半夜啊。”时差?一个激动就忘了。
“今年春节回国过年。”杨凌照命令道。
“啊~~~~”那边打了个哈欠,“我没有假啊,老爸你过来嘛,大爷爷还在这边不是,我们去洛杉矶过年,气氛肯定比国内好。”
气氛再好,感觉却不对,往年一直在美国过,今年在国内过年的想法却异常强烈。
杨凌照即使在美国长大,却是在中国出生,他们杨家由于过去时代的无奈,散居在世界各地,他出生时文革还没结束,由于他父亲过去是资本家的成分,为了儿子的前途,只有把小小的杨凌照偷渡到美国投奔杨凌照的大伯,他父亲却苦撑到改革开放,就着政策形势大好又继续在国内发展杨家的基业,去世前唯一的遗愿就是要杨凌照回国把杨家发扬光大。
他的父亲一直告诫他:记住你的根在中国。
那种认同的感觉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强烈过。
“老秦,你过年回老家吗?”杨凌照问秦继光,想到秦继光也要走,他心里就不舒服。
“这里就是我的老家,我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只是没个亲人在罢了。”秦继光感慨不已。
“过年,对我们来说是什么呢?”杨凌照似乎是自言自语,那么老秦会留下来吧。
“过年就是一种想一家团圆的心情,所以中国人不管离得有多远,在那天也要回家,”秦继光想想说出杨凌照没问出的话,“我家没了以后,已经把这里当家,而小少爷就是我的家人。”所以先生,你没有和小少爷过过一次年,你没把他当家人是吗?
“你们今年要一起过年?”因为是家人,所以在一起?而他的家人却嫌麻烦不愿回来陪他过年。
“今年小少爷说要旅游过年,因为这个假最长,他说他要去一个重要的地方,但是没关系,他说明年会陪我过的。”
杨凌照有种被所有人狠狠拒绝的感觉,他以为杨卓飞一定会和秦继光过年,那么他们应该也能一起,但是……一切都和想的不一样。
“那你今年要陪我吗?”杨凌照被自己语气中的幽怨吓到了,沉下脸,扭过头不说话。
秦继光愣了一下,觉得今天的杨凌照格外可爱,想想他年纪轻轻就只身一人来中国打拼,亲人又在国外,性情有些古怪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是人就有脆弱需要人安慰的时候。
“当然,如果你想和我一起过年的话。”秦继光现在只把杨凌照当成一个小辈,而不是高高在上的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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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凌照坐在车里注视着杨卓飞拉着行李箱从楼道里出来,然后一直慢慢开着车跟着他到公交站台。
因为今天过年,所以还是想见杨卓飞一面。
见一面就当团圆了吧,杨凌照想不到自己也有自我安慰的时候。
杨卓飞扬着脸看着新生的太阳,光线撒在他脸上,那种希冀是那么明显,他渴望着要去的那个地方吗?那为什么他又会带着却怕、不安的表情?
杨卓飞临上车时突然转过头对着杨凌照这边轻轻一笑,还对他扬扬手。
杨凌照的心被那个笑容撞击了一下,他闭着眼睛沉静在那个笑容里。
过了好一会才慢慢开车回家。
……“老秦,国内过年就是这样吃完饭坐着看春晚?”杨凌照眉头紧锁,今年不回美国是不是错了,洛杉矶还有舞龙表演。
“呃,还要包饺子,守岁,放鞭炮,写春联什么的。”
“那我们怎么什么都不做?”
秦继光对杨凌照的抱怨只是笑笑,“这是人太少了,没那个气氛,先生要和我一起包饺子吗?我面都和好了。”
“……算了。”杨凌照无法想像那种面粉满天飞的样子。
秦继光手机响了,他看一眼,走到院子里才接,笑了,“小少爷。”
秦继光收了线,转身却被身后的杨凌照吓了一跳。
杨凌照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天冷,回屋吧。”
秦继光忍不住对那个身影说,“这里不让放鞭炮,小少爷说12点会打过来,他在那边会放,听了鞭炮声才算辞旧迎新,我风湿犯了,也等不了这么晚,先生,要不我 就先回房推拿推拿睡了,啊?”说完,貌似不经意地把电话放在茶几上,回房了。
杨凌照看着那个手机,不屑地笑笑,他杨凌照需要秦继光来可怜吗?
但是却一直没动那个手机,看着对他来说没什么吸引力的电视,没动,就一直坐着。
他只是守岁而已,所以才不想睡。
其间杨卓越打电话来说洛杉矶那边怎样怎样杨凌照也有点漫不经心,再和他大伯说说要注意身体之类就挂了,然后收了一大堆各种祝福的短信,有商界政界公司的,也有前妻前情人的,就是……没有他的。
果然一点没把他放心上,这个该死的不孝子!
他盯着那个老土的手机好几次,几乎要盯出个洞来,怎么守个岁要这么长时间?怎么还不到12点?
终于钟声敲响,那个一直没动过的手机响了起来,还真会掐点。
杨凌照握住那个手机,动作是他没注意到的急切。
“秦叔,你听啊,我们要放了。”杨卓飞愉悦的声音响起来,杨凌照放松身体听着那边巨响的噪音,嘴角有点淡淡的笑。
过了一会,杨凌照沉下脸来,才想起这个电话不是打给他的。
那天杨凌照却意外的睡得很好。
那天早上杨凌照眼皮一直在跳,他不相信什么跳灾跳财的迷信说法,只是隐约觉得公司人都在窃窃私语,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他有点烦乱。
“杨总,有这样一件事您看看怎么办,今天早上我市发生一起公交车炸弹爆炸案件,我们公司有一个员工在那辆车上,受了伤,您看是不是组织领导去看望一下,媒体那边已经说好了,可以提高我们公司企业形象和公共关系影响力。”
公交车爆炸?“那个员工的资料拿来我看看。”不好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秘书一边递过资料一边说:“是一个城西第二仓库的员工,他叫林飞。”
杨凌照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资料上的字仿佛一个也不认识了。
“……他受了多严重的伤?”杨凌照声音有些沙哑。
“二仓那边报过来的信息没详细说,只说可能要请三个星期的假,这么长的假您看批吗?”
“他现在在哪里?”杨凌照看着资料上那张瘦小的脸,声音处在爆发的边缘。
“呃,据说送到第一人民医院抢救。”秘书听出杨凌照不对劲,怎么了?她看出总裁在生气,而且不是一般的生气。
“今天所有的事推掉,有什么问题叫副总经理处理。”杨凌照抓起衣服就往外走。
“可是等会要开今年的发展会议……”
“我说了推到明天。”杨凌照头都没回,只是声音冷冷地传来。
杨凌照使自己在开车的时候尽量冷静点,减少不必要的罚单。
今天的红灯怎么那么多?他按在方向盘上的手有些抖,尽量不去想杨卓飞伤到哪种程度,怎样也不会有上次车祸差点死掉那种严重吧,但是国际新闻里那些公交车爆炸后的鲜血总闯进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杨凌照总算安全到达,望着忙忙碌碌的大厅,杨凌照有些茫然,有些恐惧。
“今天公交爆炸送来的人在哪?”抓到一个护士问。
“都在急诊那边。”护士有些同情地说,死了两个,重伤的十多个,这个人别是那些重伤的家属……杨凌照在忙乱成一片的急诊室看见杨卓飞靠着墙坐在那里,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放松后面是一片心疼。
杨卓飞一双眼睛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左手被一个木夹固定着,仿佛失去全身力气地靠坐在那里,整张脸上血色全无,轻咬着下唇抵御身上的颤抖。
杨凌照看着,只觉得那个样子的杨卓飞柔弱又透着刚强,他有点不敢靠近……“小少爷!”杨凌照身后传来秦继光喘息的惊叫。
“秦叔,秦叔?????”杨卓飞被惊醒似的朝这边舞着手,好像要抓住些什么。
杨凌照忍不住了,上前把杨卓飞拉进怀里,紧紧抱住那个瘦弱颤抖的身体。
“小少爷……”秦继光有点呆地看着那两个拥抱在一起的人,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杨卓飞惊吓似的发开杨凌照,尴尬地说,“不好意思认错人了,我看不见。”
“谁都看出来你看不见了。”杨凌照很气他把他推开。
“……杨总?”杨卓飞有些惊讶,不确定地问。
医院
杨凌照?刚才我抱的人是杨凌照?天!
我推开他,他又把我抱住,我想挣扎,但是没力气。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他低低地问,我的头顶还能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