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有些不明所以，又不想陈陌消沉下去，只建议推他出去走走，陈陌回了神，他早就想多走走，自然是满口应允下来。只是他万想不到，江陵居然把自己这个行动不便的人往酒里带。

他虽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可一路受着注目礼，还要听到细碎的指指点点，饶是他脾气好，这会也有点怨起江陵来，可江陵似乎还很高兴，把他推到台那，跟调酒师侃了几句就几乎是坏心的点酒给他。

陈陌小口小口的啜着酒，其实并不敢多喝，回去必定还有个难缠的修要应付，要是把自己灌醉了，哼……

这时他听到江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虚幻的有些不切实际，他说，“你看，这样的你才像是个活着的，会怒会怨会笑。”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终于不是那个淡的快看不见了的影子了。”

陈陌一怔，想着原先的自己是怎么样的，然而想着想着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一只手握紧了放在了膝上，忽然觉得心痛。

他茫茫然的转过头，呆呆的样子居然让江陵觉得有几分可爱，忍不住就揉了揉他的脑袋。

陈陌觉得酒气有些上涌，否则怎么晕晕的，还出现了幻觉：沈瑞风和长的很像年少时候的柳昱拉拉扯扯，秦则宇生气的递了拳头上去，周遭一片混乱，然后他模模糊糊看到一个阴沉着脸的人杵在自己跟前，明明气的不行，可还是低声下气的道，“怎么对自个儿的身子这么不上心，药怎么能不吃？”

第 73 章

一时间所有的喧嚣都仿佛淡去，只余下几张苍白的面孔在眼前一个劲的晃动。

修一把撑住有些醉态的陈陌，朝桌上那空了大半的酒杯扫去一眼，这一看，那脸色就完全黑了下来，他横了在边上的江陵一眼，恨声道，“你竟然给他喝这个。”他这一声恨叫马上就淹没在喧闹的人声中，不知是谁认出了秦则宇在人群中大喊了声，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在角落里正打闹的人身上。

闪光灯不停的发出‘咔嚓嚓嚓’的声响，秦则宇下意识拿手挡住了脸。沈瑞风也在这刻反应过来，扑上来挡住秦则宇，朝着不知何时混迹在人群的记者怒叫，“拍什么拍，滚开……”这边动静一大，侯在暗处的保镖立刻围了上来将两人护在身后，艰难的往外挪动。

修下意识挡住了陈陌的视线，俯下身用指尖摩挲着他有些发红的眼角，眸光暗了暗，低声道，“我们先回去。”说着，也不等陈陌有什么反应，直接将人从吧台上推离，也难为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秦则宇身上，自然没人再来关注陈陌这个或许已经被人遗忘在角落里的“演员”。

江陵站在原地，垂在腿侧的手暗暗握起，他从或明或暗的灯光下，扫见那人妥帖柔软的发就那么安静的伏在修的臂弯里，异样的美好。陈陌这个人，一旦下了决心，势必会努力做到他的承诺，他其实怕……怕修对陈陌过分的好，怕陈陌就此软了心，怕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头来，会不会永远的晚一步。

往外走的人自然是不清楚江陵心里的想法。对于修来说，他如今是有些满足的，他在努力改变的同时，陈陌又何尝不是。看着那人窝在轮椅中头一点一点的样子，心就忍不住开始柔软，三叔曾经教过他，身为焦家的人，最不该有的就是心软，可是当面对着这个人，他还是觉得，这最不该有的心软来的是如此适合。

上车驶出去时无可避免的碰到了沈瑞风和秦则宇，看着那两人露出的惊诧表情，修也只是笑着朝两人点头，吩咐人回去。

琳娜早已回了家，专门等在客厅，见修抱了陈陌进来也不言语，只是似笑非笑的扬了扬眉，修也不去理会她，只抱着人往卧室走，往常这个时间，都是陈陌洗澡按摩换药的时候，却不想琳娜最终还是开了口，“我有话要说。”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修脚步不停，却没奈何身后那人低低叫了声哥，他偏过头，冷道，“你每次有求于我的时候，才叫我哥哥。”

“我不想嫁人。”琳娜垂着头，样子有些沮丧烦躁，“出家、终身不嫁什么的都好，我不会再妨碍你，不要让我嫁人，好不好？”

修从未见琳娜这样低声下气的求过自己，自然陈陌就更加没有看到过，在他印象中，这个女人一向都是潇洒要强的，而现在却为了个根本不会回应自己的男人做到如此地步，他略略动了动，然而整个人软的似一滩泥，他几乎是半挂在修身上，如若修一松手，他怕是只有摔跌的下场。

“是不是不舒服？”他一动修就察觉到了，干燥的手在他脸上轻柔的拍打着，那人的眉眼都要温柔的化开，陈陌忽然有些不自在，微微别开了头，躲过了修的触碰，这还是他继谈过之后第一次表现出抗拒。

修怔了下，将他搂的更紧了些，“别人的事让别人烦恼去。”他扫了眼失望的琳娜，低低笑道，“人心本就是偏的……”他着紧了这个人，就再没精力去关心别的了。

因为醉酒的缘故，陈陌比往日睡迟了会，修也不去叫醒他，只吩咐人帮他留着饭，才坐下没多久底下就有人拿了今天的报纸过来，娱乐版头条就是昨晚沈秦两人在酒吧争执的照片，修拿着报纸找了个地方坐下，随意看了起来，记者写的无非都是些狗血八卦，什么这个因爱生恨，那个痴心不悔，再顶多扯出些豪门恩怨来，似乎都是这些套路。他看的无趣，正想扔了报纸去叫陈陌起床，不想在角落里看到一张拍的不甚清晰的照片。

那是他推着陈陌要上车那会，正碰到沈瑞风和秦则宇，原先没觉得，现在看来，每个人的表情都值得探究。再往下就是那些所谓的‘真相’：这里沈瑞风被写成了花心的纨绔子弟，撩拨完了陈陌又去招惹别人，而秦则宇则是冲冠一怒为蓝颜，和沈瑞风的有了冲突完全是看不得陈陌被抛弃还落得那样的下场。就连那会正俯身开车门的自己也被写成了是个神秘的保护者。末尾还有个疑惑：这先前就有‘男宠’之称的陈陌到底有何本事，能将这些优秀的男人迷的团团转？同性禁忌之恋，难道就这么普遍了么？虚虚实实实实虚虚的，果然是迎合大众的口味的。

如今看来，沈瑞风这回怕是彻底完了，也不知道沈老头子会不会气的吐血。他眯眼笑了笑，怎么说两人以前还处于合作的状态，他要不要，去帮个忙呢？

正寻思着，耳边传来下人一声恭恭敬敬的‘陈先生’，他心里高兴，立刻站起来迎了过去，陈陌坐在轮椅上，单手撑在门上，看到他淡淡露出一个笑容，“什么事这么开心，我看你在那笑的快看不见眼睛了。”

修快步朝他走去，脸上的笑不由又浓了几分，“你起来了，我让人给你留了吃的，对了，曲医生待会会过来。”

“恩，今早感觉双腿有发热发麻，不像以前那样没知觉。”陈陌笑着敲敲双腿，显然因为这高兴起来，眉目间也淡去了几分阴霾，多了些让人灼目的神采。“那就好，那就好！”修看的心痒，忍不住俯身下来吻他的嘴角。陈陌任他亲着，目光在他握着的报纸上一扫，眼帘垂下来，遮去了眼中神色。

曲医生到的时候，两人均已用完了饭，一个由着手下禀报族内事宜，一个捏着一本小说状似看的起劲，只时不时望向门口的眼神泄露出他的心不在焉。修在边上见着了，不由笑起来，陈陌给人的感觉一直很冷静，就连知道自己可能要一辈子残疾的时候也只怔了一会就再没了反应，几时给人看到过这略显紧张激动的神情？应该是本没了希望的双腿让他看到了一线生机所以才这样的吧，其实他也有些看出来了，自打看到莫邪那样了，陈陌估计是想……好好的活一次了，这样再好不过了。

曲医生听了陈陌描述，替他检查了会才笑着恭喜他，留下了些药和注意事项就走了，修派人送他出去，转手递给陈陌一样东西。

陈陌好奇的接了过来，发现是小辉的成绩单，惊讶了眨眨眼，随即整张脸都生动起来，他捏着那薄薄的一张纸转着轮椅跑到个小角落去看，偷偷摸摸却又异常珍惜的模样像及了好不容易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修对于发掘各种不同的陈陌抱有着极大的兴趣，似乎这世上所有的事加起来都比不上。

“我原先还担心小辉跟不上进度。”陈陌仔细地看着成绩单，和修各自占据着领地，笑的很开心，“不过这个数学还是有点问题……”手指摩挲着下巴，他想起什么，忽然抬头冲着修喊道，“诶，你什么时候碰到小辉的？这小子都不知道来看我一下。”

修心虚的咳了声，也不好说是自己防着两人见面，只推开手上的文件，笑眯眯着说道，“可能是觉得自己考的不行，觉得没脸见你吧。”

陈陌噗嗤笑出声，边摇头边笑，“这孩子……”

管家端着茶点放在居中的玻璃茶几上，浑浊的眼里生出些笑意，从陈陌被困在少爷身边，到现在能和少爷这般自然的相处，之间发生的一切他都一一看在眼里，原先觉得是作孽，现在却分明庆幸少爷身边有这么一个人相伴着。只是对于陈陌，说没有愧疚那是假的，毕竟在自己眼中少爷只是个需要疼的孩子，陈陌在他的亲人心中又何尝不是？所以他也只能在平时多关心些陈陌，将他照顾的好些。

陈陌对于这个老人向来尊敬，见他送来的茶点忙笑着道谢，他心里实在是开心，先是知道双脚还能康复，又是看到小辉的成绩单清楚他渐渐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而和修过的日子并不如原本自己设想的那样难熬，种种迹象都表明，他可以不用生活在当初那个报仇的阴影中，只需要做他的陈陌就好。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兴奋，按下了手里的成绩单，向修喊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修一愣，片刻后笑的连眼都要眯成一条缝，他迫不及待的扔了手里的文件，笑着说好。

及至两人出了门，才发现外面还是蒙着层薄雾，朦朦胧胧的叫人看不清周遭的情况。怕雾气打湿了两人衣裳，修特地叫人找了把伞过来，之后就跟陈陌两个人在附近逛了起来。

一路上几乎都是修的声音，絮絮说着琐事，像极了平常夫妻间老婆子细细向老头子报备的样子，陈陌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这个，越听越觉得像，在这样雾气迷蒙的上午，连心似乎都要被水雾泡软开来，忍不住伸出手按在那人的臂上。从前受到过伤害若得到有人爱，幸福点也是应该，只如果这个人正恰巧是曾经给予你伤害的人呢？

修敏锐的觉察到了什么，干脆停了下来，“怎么，累了吗？”

陈陌想了想点点头，低声道，“我们回去吧。”

眼中飞过闪过一丝暗芒，修柔声说好，推着他重又往回走。他低头看着陈陌那截曝露在空气中的脖颈，忽然觉得悲哀，他和陈陌的相处无不向着好的方面发展，这个人任他予与予求，在情事也配合的极好，说好要和自己重新开始就当真试着忘记自己曾给过他的伤害，努力的和自己生活。可这个人的心，早在他们都不知道的地方停驻不肯再往前一步，是怕也好，恨也罢。

他从来都是贪心的，这个人的一切，都想要得到。

两人回去时倒是碰着了个极意外的人，被派出去了很久的李天奕。管家候在一旁，躬身道，“这位先生说是陈先生的朋友。”

修自然是将陈陌身边的人查的清清楚楚，知道这个李天奕是当初和陈陌一起拍戏，在工作上对陈陌又多加照拂的人，最重要的是，这个李天奕看上了陈陌的弟弟陈天，这也是他看到李天奕而没有摆着一张冷脸的缘故。

李天奕跟着剧组拍戏，开始还和陈陌有着联系，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一下子断了音讯，公司里也是没了消息，像是一夕之间就被一只手抹去了所有痕迹。这次要不是焦场务透了个底，他还什么都不可能知道。原本听焦场务支支吾吾的样子他就觉得有些奇怪，如今一看陈陌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的样子，什么不好的想象都涌了上来，“混蛋。”他冲动的攥了拳头就往修那里砸去。

“天奕住手……”

“少爷小心……”

修稳稳的将李天奕的拳接了下来，冷笑着的样子让李天奕不寒而栗，“能这么勇敢的向我动手的，你是第一个。”他放开按在轮椅上的手，轻轻拍了起来，低而阴沉的话音里，分明藏着丝轻蔑，“可真是勇敢。”

李天奕一张脸涨的通红，想拔出自己的拳头却怎么都弄不出来。

陈陌在边上看着叹了口气，修一听那声叹嘴角动了动，终归还是放了手。李天奕愤恨瞪了眼修，转而对陈陌说道，“他害的你这样，你还待在他身边？”他话一说完就烦躁的扒了扒头发，问道，“阿天知不知道？”话一问出口就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忍不住又想骂人。

“李先生，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管家想开口辩解几句，但一想虽然陈陌出车祸不是因为少爷，可原先害他那样凄惨的罪魁祸首可不就是自家少爷，这样一想他就尴尬起来，脸色一时红一时又发青。

“天奕。”陈陌皱了皱眉，总觉得他这会出现在这里有些古怪，“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拍到明年才……”

李天奕一愣，好半天才低声道，“没我事了我就回来了。”

陈陌虽然觉得奇怪，可李天奕不愿说他也不好多问，然而能和李天奕再见面他还是很高兴的，总觉得老天待他还是不薄的，身边在意的人都还在，没有再像身为柳昱时那样，天人永隔。

“对了，场务说让你有空过去一趟。”李天奕将脸转向一侧，对着老眼浑浊的管家微微皱了皱眉。陈陌怔了怔，朝修看去一眼便笑着应下，修虽然心里不高兴，但还是没阻止，他知道，如果不想失去这个人，最好还是慢慢改变自己。在感情上，他其实还是一片空白的需要陈陌来填满。

不知怎么的李天奕对修总有种莫名的敌意，这让他觉得这地方他是一秒都不想待，更不愿意看到陈陌在这，他以焦梦阳的名义窜说着陈陌跟着自己走，修在边上自然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偏陈陌像是没察觉到似的，李天奕说什么，他思索一阵子，便说好。

修朝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会意，给两人留了个说话的空间，也省的自己最后控制不住。

见这两人终于走了，李天奕的脸色终于恢复正常，跟着陈陌东拉西扯的，最后还小心翼翼的问起陈天的近况，陈陌闻言闷声失笑，就知道这个人还不死心，只是如果小天是喜欢女人的，他是绝不希望李天奕去纠缠小天的。

李天奕自然是懂他的意思的，转开脸呐呐说道，“你别紧张，我只是想知道他好不好，其实……”他顿了顿，最后苦笑出声，“上次我就看出来了，他对我没那种感觉，如果我不是那么纠缠的紧的话，没准我们还能做朋友。”

陈陌默然不语，不知该拿什么话去安慰他。

所幸李天奕也没有低落多久，又说起了在外边拍戏的事，最后才正色的希望陈陌现在就跟自己走，如果修拘着他，他就算拼了命也会救他出去。

这次倒是换陈陌苦笑，“你从哪里看出是他拘着我？”

“可是……”李天奕皱着眉，明眼人一看都知道陈陌是受制于修而离开不得，偏这个人还为他说话。

“你是没见过以前的修。”陈陌笑着仰头看他，所以必定不知道这个人改变了多少，他和修，终归都是互相拘着罢了。那笑容的深处藏着什么李天奕并不能看清，他只是觉得所有人都在悄然改变，唯独自己还站在原地，懵然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