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凯从来不相信两个男人可以相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恋爱,柏拉图式的爱情对他来说虚幻的像是传说。而事实也证明,这一次,他不单没有看到奇迹,反而见证了一个男人最低级的谎言。大概也只有余洋这种单纯心思,才会那么死心塌地地去相信对方的鬼话。
这顿饭,周凯其实吃得并不舒服。面对一无所知的余洋,前夜的场景总是时不时跳出来作怪。其实他很想直截了当地对他说:别天真了,尤其是一个男人对你说‘就算你不在我身边,我也还爱你’抑或是‘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有好多好多年,我们要白头到老’这样的台词。但能够想象余洋知道真相后会露出怎样惊愕与伤心的表情,即便是向来口无遮拦,周凯这次也没有开口。
自从阴差阳错知道了两人是同类后,余洋对周凯戒心全无,也知道一些对他人无法启齿的话题,可以放心地讲给周凯听。
虽然饭前就知道谈话难免会提到那个男人,但周凯没有想到的是,余洋居然打算这次向家里出柜。饭后半壶热清酒下肚,周凯静静听余洋说完了他的决定。
“怎么,你打算把人往家里一带,然后直截了当地告诉你爸妈这是你爱上的男人?”
“其实吧,我还没跟蒋宇洲说,也没打算非得带他回去,再说他工作也忙……”
“那你想怎么样啊?”一听到‘工作忙’,周凯就压不住耐心,心想他特妈忙个鸟,忙着和男人开房?
“我知道这条路挺难走的,但毕竟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告诉我,要勇敢承认自己的感情,并且说想和我过一辈子的人。幸福其实挺简单的,不就是有个人跟自己过一辈子么?我觉得自己遇上他挺幸运的,可能以后也就这么过了,所以我不想瞒着家里一辈子,瞒也瞒不住。”
周凯一时语塞,心里却烦躁的像是揭开了锅,“其实这不急,等等再说吧。”
“为什么?你家里人不也很早就知道了么?早晚都要坦白,难得我下了决心……”
面对余洋的疑问,他实在找不出一个反对的理由,况且他也不知道自己反对的到底是什么。
心浮气躁的又喝了一壶热酒,临走前又见余洋接了一通男人的电话。
“跟朋友吃饭呢,就我们老去的那家,嗯这就快完了……”
电话那头的人大概是提出了开车过来接,“那好,那我一会在大门口等你。”
买单时两人还争了好一会,周凯摆摆手,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你都来上海了,当然应该我请你吃个饭啊!”
“别闹了啊我警告你,再吵揍你!”拿好了找零,周凯又说道:“那个,要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我这两天都还在上海。”
余洋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点了点头。
走至门口后,周凯借故拿出烟来抽,冷风里不禁眯起了眼睛,“去吧,我抽一支再走。”
停在门口的车看到余洋走出来,鸣了鸣喇叭。
“那我走了啊。”
周凯没应声,只是歪着头点了点。
随着余洋的背影望过去:车里穿着西装的男人特地下车,见到余洋后就像任何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一样,把他抱了个满怀。两人在风里抱了一会才松开,男人伸手摸了摸余洋的脑袋,宠溺地等他上了车才走去另一边。
腾起来的烟雾微微蒙住了视线,周凯看着车子慢慢开走,最后彻底消失在夜幕中。
第二十一章
两个毫无交集的人,能最后发展到恋人的关系,大概真得感谢机缘巧合,余洋和蒋宇洲就是这样。
两年前,三十而立的投行从业人员和一个刚刚迈向社会寻求实习机会的在校大学生,在CBD大楼的电梯前相遇。
“等一下!”这是蒋宇洲出现在余洋面前时说的第一句。
走入电梯后,男人友好地向他点头致意,“谢谢。”
蒋宇洲用余光打量着身边的这张生面孔,等到电梯门打开后,发现男孩居然跟在他的身后。
“你是……过来面试的实习生?”
余洋当然没有想过会提前撞上这家的员工,或许,是某个部门的经理也说不定……那一刻,他除了意外只懂木讷的点头。
蒋宇洲没在意,只是对他笑了笑,“跟我进来吧。”
这个笑容,好歹化解了余洋心中的小部分不安。
走进会议室后,看到了其他几个一起参加群面的实习生。听到身边人正紧张地讨论着网上看来的面试经验,余洋心里反而很平静。其实他对金融行业并无兴趣,只是碍于家里的意见,这才投了一份简历,没想到之后的笔试居然也顺利通过了,这才被叫来面试。
漫长的面试之后,余洋第一个跨出会议室的大门。
出门的时候正看到第一个“迎接”他的男人正在茶水间里泡咖啡,和同事交谈的样子看起来轻松自在。注意到他的视线后,蒋宇洲透过茶水间的玻璃窗,点头跟他招呼,像是在说再见。但奇怪的是,那一刻平凡的蒋宇洲,余洋记了很久。
他从小念书就很好,超群的记忆力让学习成为了一件极其容易的事。所以当余洋收到二面通知的时候,他也没有太惊讶。原本因为时间太赶而想过放弃,但到了那一天,他还是在上午的课结束后,顾不得吃午饭就去了。
坐电梯上楼的时候,余洋又想起那一天的蒋宇洲。然而事实证明,同样的巧合不会在同个人身上发生,但是,一直都没有见到的人却最后出现在了面试官的位置上。通过介绍,他才知道蒋宇洲在庆祝完自己三十岁生日的那天,刚刚升任这家投行的VP(vice president)。
当初的面试中,面对“为什么选择投行”这样的问题,答得冠冕堂皇,但却最后被男人简单的一句“那你真的喜欢做这一行吗”问倒。看着蒋宇洲的眼睛,他忽然忘记了撒谎。最终,他并没有被录取,但是,却被男人“录取”了。
两年后,蒋宇洲再回忆起这段故事还是会笑,“我猜到你有更想做的事,也知道你并不是以薪资来衡量工作好坏的那一类。说实话,不论是两年前还是现在,我始终认为这不是最合适你的路。当年的反对票,我就是投给了你的坦率。不过公司失去一个你这样聪明的人才,终归是桩遗憾事,所以……我就替公司破格把你录取了。皆大欢喜不是吗?”
余洋闭着眼睛靠在蒋宇洲的肩膀上。
这个人,总是简单几句话,就打消了自己所有的恐惧和猜疑。在他面前,任何谎言都没有效用,也根本不需要。因为,在他最挣扎的时候,正是这个男人,放下手里的工作找到他,然后大声告诉他不要害怕与他在一起,也不要再千方百计为自己的感情下定义。
这两年里,他的心坚硬了很多,已经足够坚强来面对世界。
对家里出柜的那一天,天空阴霾了一整天。就如同和想象中的一样,不能理解、不能接受,但余洋由始至终都是心平气和的,乖顺的就如同学生时代父母眼中的那个乖学生一样。母亲的哭泣一声声都戳在他心上,他知道要家里接受或许还需要很长的时间,但他没想到看到渐渐苍老的父母伤心,自己居然也如此难受。
“要是能够选择,不管是和什么东西放在一起,爸妈,我一定选你们。但是这个……我没得选。”
余洋没有告诉蒋宇洲,然而走家里走出来后,却又无比想要在这一刻见到他。
一路上想象他会露出的表情,会说出怎样的安慰。而自己只要一拥抱到蒋宇洲的肩膀,大概又该忍不住糟蹋他那一套昂贵的西装了。
办公大楼依旧灯火通明,做这一行的,哪一个不是加班加点,外加到处出差?
第一个电话没有人接听,余洋揉了揉鼻子,在楼下等了一会。上海的冬夜阴冷的厉害,他在风里踱了一会,又走到里面大堂里等了一会。
没多久,那头的电话就回了过来。
好像光是听听他的声音,知道他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也是好的。原先一肚子的委屈和牢骚好像都不想在这个时候提了,“没什么,就问问你下班了没?”
“哦,还没有呢,刚刚开完一个视频会,怎么了?”
“肯定又一起胡乱叫了外卖披萨充当晚饭了吧?”
“……要赚钱养家呐,你说怎么办?”蒋宇洲好像笑得很轻,“明天我应该不会到很晚,你过来做给我吃,好不好?”
听到男人这样一说,忽然心酸,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不等明天,不行吗?”
蒋宇洲似乎一时没听出他的不对劲,只是一如既然的哄了一句好听的:“那么想我?傻瓜,明天我一定准时下班,然后过去接你,好吗?”
今天不想回家的话始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余洋顺着长长的夜路走了半个多小时,站在十字路口的时候,还是鬼使神差的向着蒋宇洲那里走。
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来,抬头望着暗着灯的房间出了神。看着整栋楼里亮着灯的住户,每扇窗里都是一个家,上演着旁人不知道的悲欢离合。
十点多的时候,终于见到蒋宇洲的车照例停在不远处的车位上。
他不用看,光听车子熄火、关车门、锁车的声音就能知道是蒋宇洲回来了。
只是这一次,回来的不止是他一个人。
当三个人面对面撞上后,只有挂在蒋宇洲身上的醉汉还不知情况,催促着男人上楼。
男人那双动辄签下千百万合同的手,第一次不知道应该放到哪里;那张做了两年VP的处变不惊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害怕和窘迫的表情。
余洋有些发愣,站在蒋宇洲对面整整一分钟,最后只好自我安慰似的问眼前的男人:“这是……怎么了?”
缺乏立场的男人浑身上下找不到一个借口,只好心急地捉住余洋的手腕,可那一句“对不起”却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第二十二章
如果现下问蒋宇洲究竟为什么出轨,大概他自己也说不清。
因为这并不需要一个具象的理由,或许是因为爱人不在身边的寂寞,又或许是工作压力太大因此身体才如此迫切渴望宣泄。
VP只是个光鲜的头衔,随之而来的压力显而易见。其实说白了,也只是一台机械的业务处理机而已。蒋宇洲所认识的好几个VP,远离办公室之外时的脾气都还算温和,但无奈做这一行的,一周168个小时,大概100小时都在工作。一回到办公室,对着顶头MD(Manager Director)的指责和各项案子的压力,就暴躁的像一头发情的公牛。
脾气暴躁的VP并不少见,但蒋宇洲手下的分析师们却幸福得像中了彩票。私下话题里,总是免不了赞几句蒋宇洲的好脾气。三十出头的男人似乎天生优雅,即便案子到了让人抓狂的地步,也从来不会把自己在MD那里受的气转移到手下人的身上。
他一直为自己强大的自制力引以为豪。在一起的时间里,余洋也确实没见过他为哪件事大为光火。为了给自己的工作压力寻找一个出口,偶尔酗酒成了一个不错的方法。他懂得分寸,但却也已经习惯了前一晚喝到烂醉,第二天又准时出现在办公室跟人问早安。
只是没有想到那一晚在酒吧,撞上一个自己送上门来的家伙。
被酒精麻痹的大脑还清楚的知道应该拒绝,但最后却推不开对方固执热情的吻。等到把人压在身下的时候,蒋宇洲发红的眼睛忽然看清了眼前的人,然而下半身的冲动却停不下来。
以往,余洋什么都顺着他,在床上也总是显得害羞又被动。就好比只要自己说今晚要加班,余洋一定会体谅改下次再约。而在床事上,可以说所有的都是蒋宇洲教给他的,因此每次做总是抱着要好好珍惜的心情,小心翼翼。
而现在身下的人让他有些吃惊,那陌生的热情与主动令他更加情欲勃发。这种体验,和以前很不一样。
第二天一早,生物钟让蒋宇洲准时在这张陌生的床上醒过来。对着镜子穿衬衫的陌生男人回头冲他笑笑,“醒了?”
有些木讷的坐在床上,看着床头柜上自己的手表,昨晚的记忆悉数回笼。一个男人,大多都在什么时候才会解下手表,他很清楚。说实话,这种感觉有点糟糕。
对方长着一张俊脸,蒋宇洲不否认如果每天早上起来,都有一个这样的温柔恋人是件很甜蜜的事。但一想到远在德国对此一无所知的余洋,想到他,蒋宇洲默不作声地把昨夜互相撕扯着脱下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好。
原本还以为越界的事,他这辈子只会做这样一次。但当黑莓手机上显示一个陌生名字的来电,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蒋宇洲还是立即回忆了起来。小他几岁的男人不是不成熟,但会在那一天早上把自己的号码存入他的手机,对于这种小把戏,蒋宇洲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有男朋友了。”
蒋宇洲一直记得两人第二次见面时,对于对方直截了当的一句“我很喜欢你”,他也毫不含糊地表明了态度。
“如果只是身体呢?”
那一刻,他被诱惑了。
之后,抱着“只是身体”的想法又见了几次面,床上的契合度让禁欲已久的蒋宇洲欲罢不能。有时干柴烈火,两人甚至等不及回家,随意找到一家酒店草草了事。
至于到底是从哪个节骨眼开始,两人的关系发展成了只要对方想要见面,他就巴不得丢下手里的工作去见他,蒋宇洲已经记不清。只记得有一次,手上的一个案子正处于最后的冲刺阶段,蒋宇洲实在是分身乏术,扣下电话,没想到男人两个小时候后亲自现身公司等他下班:
“那家意大利餐厅九点之前已经全部订满了,所以等你一起去,时间刚好。”
这着实把蒋宇洲吓了一跳。
大概这就是他和余洋的不同:余洋从来都不会勉强自己,只要自己向东,他不会向西。自己曾给过他无比的勇气和安慰,于是他就带着这一身的崇拜死心塌地的爱着自己。但如今的这个男人却不一样,他从来不会管你工作完了到底有多疲惫,说要见,就算再晚也要见到。但就是这种“不懂事”的任性,让蒋宇洲心里无比受用。
这种关系持续了大半年,他不是没有想过切断,尤其是晚上做完之后还接到余洋的电话时。
知道自己总是加班到很晚,因此远在德国的恋人总是特意算好了时间才打过来。很多次,蒋宇洲都克制的平缓着自己的呼吸,然后对电话那头的人嘘寒问暖。然而每次挂断电话,心里就空荡荡的可怕。有时,睡前身边的人会缠过来,“又是你的那条小鱼?”
他知道自己已经越界太多,这大半年来只是在放纵自己,就好像享受优待的孩子,尝过了甜头,苦的东西就难以下咽。
在余洋的爱里,蒋宇洲总是能获取一种优越感。
他知道他的余洋很爱自己,知道他下定决心和自己在一起就不会轻易分开,但这一次……蒋宇洲忽然觉得,余洋真的打算离开他了。
但他太害怕余洋离开了,所以他道歉,并且告诉余洋那天撞见的只是唯一的一次,是自己脑袋犯浑,是最近案子不顺利压力太大……怎样都好,他想了千万个理由,但余洋却只有一句话:“蒋宇洲,分手吧。”
在蒋宇洲面前,于洋没有哭,也没有一点不舍。
他当然也没有告诉蒋宇洲,仅仅在两个小时之前,自己花了多大的决心,设想了多少种美好的未来,向家里出柜,然后不被理解、不被接纳,甚至被气头上的父亲赶出家门。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那冷淡的表情,仿佛自己从来没有爱过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