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北威州+番外——堇色ivy
堇色ivy  发于:2013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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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凯站在楼下开始抽烟,看着弥漫到眼前的烟雾,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父亲离开得太早了,以至于留在周凯脑海中的,只是一个夏天里会领着自己在后院花园里踢球的男人形象。印象中,男人总是穿着那款最普通的白色背心,带着儿时的自己玩球,在出完一身大汗之后,再麻利冲个冷水澡。那时候的自己还太小,只记得每次一起冲完冷水澡,父亲都会被母亲教训,但他似乎不怎么介意,晚上依旧做一桌好吃的,一起吃完之后男人就摇着扇子坐到电扇边听收音机里说相声。

事实上,父子间相处的时间少,也是因为父亲是个厨师的缘故。大多时候的工作时间总和朝九晚五的正常作息错开,小时候睡得早,要是餐厅忙起来,经常连着两天见不到父亲。曾经在心里无数次怪罪,最后直到再也尝不到父亲的味道才开始渐渐领悟。

世上诸事大概也都是这样,花多少年都悟不出学不会的道理,在经历过失去的代价后,才会恍然明白,然后看看眼前的景象,只剩一声叹息。

绕着余洋住处的街道走了三个圈,最后连烟也不想抽了。

走进屋子的时候,余洋仍旧坐在那里,和他走开时的一样。只是看着他推门进来,有点讶异地回过头来望着他。

余洋木讷地问了一声:“你怎么还没回去……”

男人笑了,走回到他面前说:“是哪个小狗说要给我省一张车票的?”

听他故意讲的笑话,余洋张了张嘴,嗓子却发不出声音,眼眶倒是又热又涨,笑不出来反而更想哭。

“哟,你快别一副小可怜样了,大半夜的看得我心里发毛,”周凯还在讲笑话,看着余洋把自己那张薄薄的嘴唇咬得泛白,伸手捉了他的下巴按了按,好让他自己松开。

伸出去的手臂再向前一寸,就把人轻轻带进怀里了。

余洋没出声,歪着头倚着周凯,眼泪静悄悄从左眼流出来,划过鼻梁骨之后又流进右眼里,有点疼。

“饿了吧,给你下面条好不好?”

肩膀上的脑袋很久之后才动了动,像是点头。

周凯故意又笑,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操,就知道吃。”

这天,也是他第一次如此想要敞开怀抱,去拥抱一个人的所有软弱和伤痛,不是别的,就像对待自己最重要的爱人一样。

第三十八章

这一周的卫生状况保持良好,所有入冰箱保存且已拆封的半成品原料都贴上了日期标签,各自的包干区域、流利台和炉灶又打扫得相当干净。马旭阳在厨房里转了两圈,抓不出什么毛病,只在洗碗机边上摸了一把,让周凯改天拟一份餐具清洗的工作规范出来,加强对厨房学生工的培训。

老刘以往都是最早到厨房的一个,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周凯在跟学生工交待洗碗的注意事项,所谓的“工作规范”俨然已经贴了起来。

“中午自助餐下来的餐具每天量都差不多,当然,周末除外,基本都是可以在晚上开工前洗完的,有时候洗不完不是速度不够快,而是摆放不合理。”

周凯耐心地解释道:“你看,洗碗机配套4个洗碗篮和1个刀叉篮,过完第一遍的餐具要怎么放在洗碗篮里送进洗碗机才最合理?篮子的大小是固定的,那餐具是横着放还是竖着放?蝴蝶盘是该和滴水盘放在一篮里,还是和大圆盘放在一篮里才更能有效利用空间?”

受教的人恍然大悟,“我懂了!谢谢周厨!”

“不用谢我,改天你碰上小王跟他好好取取经,他是你们几个里面洗得最快而且最干净的一个,忙起来他脱了手套还能帮忙走菜,可不是吹牛!”

刘斌看着他和一个学生一起摆弄洗碗机的样子,调侃道:“刚才就该拍下来,厨师长指导洗碗,可是没听过的新闻。”

周凯撇撇嘴,“搅你的牛肉!那么多话……”

地下一层的信号总是特别差,周凯走到楼上推门而出,拿出手机之后又点了支烟。

加上七个小时的时差,国内已是凌晨了,那家伙应该已经抵达了。

他编了条短信,然后把手机又塞进宽大的工作裤里。一支烟抽完的时间,也该回厨房了。

一起吃完员工餐,晚上第一桌下来的单子是两人套餐——“两个人的MA,现在就走!”

三手勺的汤量,泰味海鲜羹还在锅里的时候,身后的学生工就熟练地把两个小汤盅摆在了周凯身后的操作台上。等起锅后,就和原单附在一起送入电梯。

紧接着的是前菜,串烧牛肉,特色春卷,酥炸蟹条和脆香大虾,但凡是老外爱吃的油炸类前菜大多都需要老俞先在油锅上操作,于此同时,周凯也开始热锅准备炒菜,宫爆鸡丁和茄汁菊花鱼,最后分别装盘在一个滴水盘和一个腰盘中。等到老俞的烤鸭沥干油,整齐切块之后,就三道一起上。与中国人的饭桌习俗不同,这就是德国人餐桌上的礼仪:所有的前菜要一起上桌,所有的主菜和后吃也以此类推。

而只要做出经验来了,光看单子上所点的菜,就大概能知道这一桌是德国人还是地道的中国人。

第一波忙停下来往往是晚上八点的时候,周末生意好再要翻台的话,八点半前后就又要忙起来了。

周凯暂时放下手里的家伙,在任务栏前重新确认一遍所有菜都已经出完后,才走到一旁休息。在洗手池边洗了手,摸出手机来看:20:07,没有新短信,没有未接来电。

“上去喷一根啊?”

老祝停下手下的活,摸出烟来给周凯丢了一根过来。

俞捷听了立马接话道:“哎走,我也去!”自从被勒令不准在厨房偷偷抽烟后,他的烟瘾常常没处释放。

“去你个鸟,给我待着。”厨房不能就留老刘一个人。

和老祝站在侧门吹风,虽然仍旧和往常一样笑得流里流气,但也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

十多年的同门师兄弟,大半根烟的时间,居然都无话可讲。

祝云翔好像也觉得这烟抽得有些尴尬,于是就拉话题来说,但也是无关痛痒。周凯靠在门外缓缓地吐着烟圈,很久之后忽然笑着问他:“当年做学徒那时候,我俩有一阵子总在比谁的烟圈吐得大,记得吧?”

“嗨,怎么不记得,”祝云翔站在周凯对面也笑,“不过都好多年了吧?想想这日子过得还真是快……”

“是啊,一转眼的,你儿子不都长那么大了?你啊,还是和当年一样,一点没变,做什么都一股认真劲,不服输。”……所以才要事事跟我争跟我比。

也不管老祝有没有听懂这弦外之音,周凯一直到烟屁股烧到了自己的拇指和食指,才猛地松了手,用脚捻灭后捡起来丢进垃圾桶。

回厨房前,又习惯性地摸出手机来看。刚才在风口站了这么一会儿,早先因为信号不好而延迟的短信倒是收到了。

之前问他安全到了没有,他回复的时间已是国内凌晨两点,虽然猜得到他肯定是一下飞机就不管不顾地去医院,但周凯还是回了一条:‘刚下飞机,自己休息着点。’

余洋十来个小时也确实没有合眼。以前一上飞机比谁睡得都香,这次却做不到了。

午夜漆黑的机舱里,身边的乘客一个个入睡,自己却只能睁着酸涩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头顶的电影屏幕。

飞机降落时正是上海当地凌晨12点半,拖着箱子拦了出租车就赶去医院。

路上急着给家人打电话,连周凯的短信也没看到。

赶到病房时,见到了守夜的母亲和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的父亲,余洋第一次意识到父母的辛苦与苍老。

得知父亲今天刚刚做完第二次手术,还在稳定情况,想把母亲劝回家休息,结果就是两个人一起守在医院里。

余洋在床边坐下来,伸手去握父亲的手,感觉他平缓又微弱的呼吸,“爸,我回来看你了。”

他睡不着,于是就索性一直坐在床上看着父亲。

坐久了感觉脊背僵硬,便走到外面的过道上吹吹晚风。

上海比德国热得多,即便是晚上也依旧闷闷的,而走道上更是安静的让人屏息。

两个小时前的短信,现在才有时间打开来看。

那人在杜塞忙着炒菜,还不忘问自己是不是安全降落了,余洋给他回了短信后,便走回病房里坐下。

这夜,又热又长。

第三十九章

病房隔壁床位住着一位年近八十的老人,一双儿女都忙于工作以及照顾孩子,每次总是轮流来医院探望。不过老人总是乐呵呵的,听闻余洋特意从国外飞回来看望父亲,这几天又几乎天天都守在床上,更是赞不绝口。

好在父亲的情况在手术之后稳定了不少,连着几天没有好好休息的余洋终于放得下心回家休息了半天。

回到上海的这几天,偶尔也会收到周凯的短信。男人大概是趁着厨房得闲的间隙,询问几句情况如何。昨天在病房里又陪了大半天,错过了周凯的短信没有回复,余洋算了算时差,拨号打了过去。

杜塞还是上午,周凯刚刚起床不久。

“吃过中饭了?”

余洋有点累了,在客厅的长沙发上躺了下来,闭着眼和那头说话:“还没,刚从医院回来,一会儿家里随便弄点吃。”

“多吃点,把自己饿着了到时候没力气照顾咱爸!”

余洋仍旧躺着,静静的,眼皮都没抬一下就骂这个厚脸皮和他开玩笑的男人:“怎么就成‘咱爸’了?能别这么不要脸么,求你了……”

周凯听了也笑了,“那你几号回来啊?机票定了没?”

“就最近几天里吧,学校那边我不能走太久……”

直到感觉还没吃饭的胃有点饿了,余洋才站起来,走进厨房在冰箱里找到了母亲说的剩下的一些馄饨。在料理台上使劲敲了几下,才把几个冻在一起的馄饨分开。

周凯听到了动静,“折腾什么呢你?”

“没什么,下馄饨吃,”余洋顺口问道:“这两天餐厅生意忙么?”

“还行吧。”

周凯心里腹诽着:你个小王八蛋原来是折腾馄饨呢?给你这么敲不把馄饨都敲个稀巴烂,微波炉解冻功能干嘛用的啊?

他想了想,笑着问出口:“想我……的馄饨面了吧?”

“想你个大头鬼!”

余洋撩着锅子里最后几个支离破碎的馄饨,多半是刚才自己砸的那几下让混馄饨皮肉分离了,一煮出来就变成这惨不忍住的样子了。但家里自己包的荠菜馅还是鲜美可口,是从小吃惯了的妈妈的味道。

最后,就着醋碟又给自己舀了一勺辣酱,这才算完美了。

想起在杜塞第一次吃到周凯的馄饨面,那人也是这样给自己的碟子里舀一勺辣酱。

回忆起来,和周凯的相处的时候似乎总是特别轻松。因为知道他见过自己最差最坏的一面,所以就不用再顾忌什么:一起买菜的途中两个人坐在车子里肆无忌惮地吃烤鸡,吃得满嘴油之后相互嘲讽取笑;遇上了伤心的事,不用担心自己的软弱是不是会被笑话,所以就哭得稀里哗啦听男人安慰说没什么大不了,天蹋不下来。

明明第一次见时是个满嘴黄腔让人不爽的轻浮男人,相处久了却也觉得原来并没有那么可恶,反而好几次,让自己从伤心和手足无措中跳出来的,正是那种轻浮的语调。

一样是三十二岁,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临走前一天,照常去病房看父亲。

从家里带了些去皮剥好的新鲜水果,还买了他最喜欢吃的绿豆糕和条头糕。自己嗜甜嗜糯米的老上海口味没准还真是遗传了父亲。

走近床边,余洋放下手里的东西,喊了一声“爸”,坐起在床上的男人朝他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

水果和糕点吃完,两鬓渐渐变得花白的男人开口了,“这几个月,我经常做梦。梦里都在想,你在德国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学业是不是顺利,打工会不会辛苦?你从小都懂事,不用我跟你妈操心什么,我这段日子之所以会这样思前想后,终究……终究还是担心你……”

长长的沉默,病房里其他人的说话声与动作似乎被分割开来。

“但后来我发现,再多的担心也是多余……你大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知道凡事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就够了。在这点上,你妈比我看得开……”

父亲说话时始终没有看着他,而是望着窗外的一树青葱。上海夏天一年胜过一年的蝉鸣,总是搅得人午后打盹都不安稳,但余洋此刻却全听不见了,耳边都是父亲低沉又温和的嗓音,听了二十六年,却是这一刻最想哭。

“他在上海还是在德国,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男人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是男……或是女,都不紧要,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跟你妈见见也好。”

直到上了飞机,父亲的这段话还是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为了自己孩子的幸福,做父母的总是可以最大限度做出让步,原来这话不是假的。

余洋当然没有提自己和蒋宇洲的事,只是握住了父亲的手答应。

在回程飞机上吃过飞机餐之后,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包袱安心睡一觉了。这一个多星期,自己和母亲都没有好好睡过一个安稳觉。中途转机的时候又在机场吃了两个汉堡,这才算心满意足。

晚上九点多,厨房已经不那么忙碌。周凯和老祝交待了一声,上楼换了衣服就直奔火车站。在自动售票机上买了去机场的车票,晚上10点准时抵达机场。

余洋一走出来,就在出口处最显眼的地方看到站在那里的周凯。

“到啦,挺准时的啊。”

看他扯着嘴笑,余洋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竟然是父亲最后的话:不管是什么人……好歹都带回家让他看看。

不能否认的是自己第一个下意识想到周凯就像条件反射,伴随着自己过了两年聚少离多日子的蒋宇洲的脸,还有自己面对他时的忍让和卑微,此刻仿佛全部被面前这个留着点胡渣的周凯盖了过去。

回去的火车上,两个人一起吃着余洋从上海带来的糕点,说着些有的没的。

软软糯糯的条头糕,中间过着细密的甜豆沙,一口咬下去满嘴香甜。

余洋看着身边吃糕的周凯,脱下工作服穿着破破烂烂的牛仔裤和翻边的T恤,大概又是一个星期都不去打理的下巴又长出了胡渣,挂着一脸简单又满足的表情——男人今天好像很高兴。

“好吃么?”

“嗯,不错。回头我找老俞研究研究,说不定自己也能做!”

“俞厨嘛我还能指望,你就算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你!”

余洋拍开伸过来手,笑得直躲:“走开你,抓过条头糕的手……喂!”

夜晚的火车,不消半个小时就把他们送回杜伊斯堡。

第四十章

虽然这不是周凯第一次送他回杜伊斯堡,火车上十来分钟的时间,只够两人分着吃完一盒条头糕,但这一次,余洋心中却闪现了很多种怪异念头,就像是烧沸了的水在锅子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走出火车站之后,周凯一反常态在门口停住:“回去早点休息啊。”

——咦?走在前面的余洋一脸怪异的望过来,以前几次不是都会跟着自己回家的吗?

看到拖着小型行李箱的人杵着不动,周凯从仔裤口袋里摸出烟盒问道:“怎么了吗?”预备站在这里抽一支,然后再买票回杜塞,没想到摇摇烟盒,空了,“啊,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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