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七国 下+番外——非天夜翔
非天夜翔  发于:2011年1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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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微一颔首,而后道:“你仙家法力还剩几成?”

浩然答道:“一两成。”

嬴政对这力量的大小不甚熟悉,正想再问,浩然已缓缓道:“徒弟,你不知道。”

“剑由心生,师父的剑乃是心剑,从未练过一招一式……”

嬴政疑惑道:“从未练过……?”

浩然点了点头道:“我从鸿钧教祖处听天书,得大道,出剑时全凭本心,心中斗志越盛,剑劲便越强;子辛在我身边之时

,从未惧过,纵是对阵上古圣人,亦敢恃强硬撼,倚仗的仅仅是一股斗志。”

“自从那天离开咸阳,外海蚩尤一战,再上首阳山,面对面与子辛互拼……”浩然闭上双眼,叹道:“身上正气逐渐消散

,或许是做错了。”

嬴政不解道:“你不相信自己?”

浩然道:“我不相信自己是对的。”

嬴政难以置信道:“你……你只需觉得自己做得对,不就成了?”

嬴政仿佛听到极其荒谬的言语,忍不住道:“你不是强得很的么?万剑阵,飞仙阵,你救了我与我娘不止一次,你那……

漫天飞剑之术,还有比徐福更强的诛仙剑阵……”

嬴政随手比划,茫然问道:“都使不出来了?!”

浩然点头道:“是的,现是个废人了。”

嬴政抽出腰间长剑,随手一振,寝殿中剑影纷飞来去,浩然看了一会,笑道:“姬丹教你的?你也会御剑了?”

嬴政收剑归鞘,问道:“师父,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浩然笑答道:“在你们眼里,上千年的岁月光阴……在我们身上,只是匆匆一瞬。”

嬴政低声说:“我知道,你们永不会老。”说着嬴政从袖下伸出手,与浩然轻轻相握。

浩然出神地看着嬴政,道:“你知道么?你是我的第二个徒弟,你的师兄是周武王姬发……”

嬴政的呼吸瞬时屏住,浩然道:“我……帮助他得到了子辛的天下,现又帮助你,夺走了他后代的天下……”

浩然从殷商说到周朝,从封神之战说到子辛落败,又说到三千年后的世界开始,直至与子辛的分歧。

“那是很早以前就已经……”浩然喃喃道:“我不了解他。”

嬴政心中一动,问:“多早?上一次回来,你和师父吵架……”

浩然摇头道:“只怕更早,我早就该察觉的,送别姬丹的那会,他就明确说过,他不想我死……”

嬴政握着浩然的手紧了紧,道:“孤也不想。”

嬴政睁大了双眼,看了浩然许久,继而不再吭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武之一道,源自本心,心越弱,则……”浩然如是说。

“政儿,你须谨记。”

空旷的大殿中,浩然疲惫地闭上了双眼,吁了口气,过去的,未来的,都充满了迷雾,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仔细思考,进

行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后,便不曾真正做过的事情。

有子辛在身旁,浩然便从未担忧过什么。

然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仿佛被宿命的漩涡卷回出发点,回到了孤身抵达殷商的那一年。

没有人可以依靠,最后只剩下自己。

油灯昏黄,纱帐随风轻卷。

不知睡了多久,天明时分,浩然微微睁开双眼。

嬴政和衣坐于榻畔,双眼布满红丝,已除了天子冠,解去黑龙袍,一身暗蓝色帝王服,怔怔看着浩然。

窗外秋雨丝丝,一阵沁入骨髓的寒意席卷而来。

浩然双眼迷离,望向嬴政,道:“怎么了?”

嬴政抿唇不答,浩然略有点诧异,嬴政离去不到半夜,此刻又再度回转,像是有不知何事想说。

浩然一手撑着床榻坐起,道:“政儿,待我休养几日,再为你想雍都那事如何计较。”

嬴政固执道:“你什么都不能做了?”

浩然想了想,答道:“杀人还是可以的,只要不杀太多人。”

嬴政道:“孤不想你死。”

浩然笑了起来,摸了摸嬴政的额头,饶有趣味道:“谁不会死?你会死,我也会,纵是修得圣人上仙般长生不老,无所事

事,更不如一生轰轰烈烈,随心所欲。况且,我不死不足以成全后世千万苍生。”

嬴政那手不断使力,只捏得浩然生痛,道:“不,不……”

浩然无奈笑着,转过头去,道:“睡去罢,你一宿未眠,势必困得很了……”

嬴政凑近前来,浩然猛地转头,嗅到一股酒味。

嬴政道:“你不能死!”

“你……”浩然伸手去推嬴政,嬴政力道却是出奇地大。

“政儿!”浩然峻声斥道。

嬴政猛地伏上前,道:“浩然!”

“……”

浩然犹如遭了五雷轰顶,瞬间想不明白这前后蹊跷,嬴政带着酒气的唇已狠狠杵了上来。在浩然脖颈上一通猛舔狂噬。

“你……政儿……”浩然咬牙切齿道,他被嬴政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气得浑身发抖,道:“谁让你喝酒的!”

嬴政竟是不顾一切般咆哮,动手便要撕开浩然的单衣,浩然眼望纱帐顶,双目失神,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短短片刻发生的

事。

嬴政滚烫的唇惊醒了浩然。

“滚开!”浩然登时发飙“我是你师父!失心疯的畜生!”浩然一腔怒火,难以遏制,再不留情,狠狠一拳揍在嬴政脸上

嬴政吐了口唾沫,吼道:“我是秦王!钟太傅!”

浩然一手卡着嬴政脖子,将他推得退后数尺,盛怒冲昏了头脑,抡起榻前木案,狠狠朝嬴政扫去,将其扫得直飞出去,撞

在柱上。

浩然急促喘息,拉好上衣,冷冷道:“秦王徒弟,再行此禽兽之举,你便等着,在登基前治国丧罢。”

说毕浩然猛地将木案朝柱上一掼,铁木矮几砰然碎成千万片。

殿外侍卫喧哗而入,只见鼻血长流的储君艰难于柱前立起,浩然扬长而去,无人敢拦。

天已大亮。

咸阳宫外,细密秋雨翻飞,雨中徐徐行来一人。

“什么人!”

徐福流着口水,双目没有焦点地左看右看。

“是徐道长?”守宫门那卫兵疑惑道。

数人商议片刻:

“回报大王?”

“大王今日罢朝……喂,徐道长!”

徐福已漫无目的,两眼转来转去,张着嘴,朝宫内缓慢前行。

“……”

“拦住他!”

侍卫们大吼道,徐福东倒西歪地一面走,无数宫骑侧里冲出,只唤不住,刀剑招呼,长枪竖起!

徐福身上焕发出一道青色光屏,嗡的一声,将靠近身前的士兵弹得横飞出去!

“弩兵就位——!”

九龙殿前瞬时围拢上千侍卫,蒙恬仓皇奔出,大声吆喝指挥,徐福只看不见,在人墙前轻飘飘一个转身,换了方向。

“徐道长?”蒙恬眯起眼:“拦住他——!”

徐福龟速行走,然而最郁闷的是,无人能近得他身前!长枪投掷,枪未及身,便横飞出去,弩箭齐射,箭矢俱偏离了方向

落于地面;骑兵纵马冲至,却被无形的屏障撞得人仰马翻,午门外兵士已增至两千之众,偏生就是无人拦得住这莫名其妙

的访客。

嬴政得到回报,匆匆从后宫奔来,一脸暴戾之气,显是心情厌烦到了极点,吼道:“徐福——!你好大的胆子!”

“储君请息怒。”

午门前一片肃静。

白起立于午门后偏殿门口,拱手道:“太傅有命,让我前来将此人带走。”

35.祸起萧墙

雍都。

寒冬腊月,城楼檐廊下挂着参差不齐的冰棱。

昭襄王在位时迁国都于咸阳,秦宗庙留于雍。嫪毐于三公九卿制设立时封官“奉常”,为九卿之一,主管宗庙祭祀事宜。

嫪毐率城内宗事司近百主事,及上万雍都军出城来迎,众人于城门处山呼万岁,冷不防将徐福骇了一跳,叫唤着要下车,

被浩然一把扯住。

王翦率先入城,其次嬴政与李斯,再次吕不韦,最后才是浩然。

浩然倚在车窗边,望着城外白雪皑皑,泾河已结了一层厚冰。

自从回归咸阳的那一夜起,三个月里,浩然没有再与嬴政说过半句话,也没有上过朝。

白起按着稀里糊涂,不断挣扎的徐福,若有所思道:“你离开咸阳数载,不知吕不韦势大,三公分后,御史大夫冯高惧其

威慑,不敢多言。吕不韦往来雍都,勾结嫪毐,显是布下亲信,不知要做甚……你瞧这沿路士兵俱是嫪毐的人。”

浩然道:“吕不韦自是想谋反,还能做甚。你不见储君已经与李斯打点好了么?”

白起哂道:“你怎知道?我是全不知情。”

浩然叹了口气,道:“我离秦太久,他寻不着我,还有谁能问?只能求助于李斯,历史便是这样,我不过是个多余的家伙

,政儿没了我,照样能做他的皇帝。”

白起忍不住道:“若你反过来助吕嫪二人,又会怎样?”

浩然笑了起来,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有趣,不如我先一步御剑去将储君捅了,再看看后事如何?”

白起连连摇手,只当开玩笑,浩然嘲道:“有那只狐狸压着,料想这次也作不出大乱子来,只不知她与嫪毐如何计较。”

“钟太傅,嫪奉常求见。”马车外御夫通报道。

浩然道:“上来罢。”

车帘一掀,嫪毐矮身进了车内。嫪毐身材颀长,上车时须得躬身方不至于碰了头,配上那英俊笑容,倒不知有几分卑躬屈

膝是出自本意。

浩然将毛裘袄紧了紧,望向嫪毐。

嫪毐笑道:“下官见过太傅,钟太傅总算回来了。”

浩然答道:“麻烦奉常卿顺手把车帘带上,谢谢。”

嫪毐讪讪回身封上车帘,谄媚一笑,道:“以为太傅是仙人,不惧这酷寒,雍都年节极冷,待我吩咐人去将火炉搬上车来

。”

浩然淡淡道:“我是仙人中的异类,再修炼个几千年,也是怕冷的。”

嫪毐正要寒暄几句,浩然便道:“有话说就是,莫啰嗦了。”

嫪毐尴尬笑道:“太后命……请太傅到了雍都后,抽空去她那处坐坐。”

浩然微一颔首,道:“知道了。”

嫪毐说完话,却不下车,忍不住又端详浩然片刻,又笑道:“一别经年,太傅竟无丝毫变化,果然……”

浩然冷冷不答,嫪毐又唏嘘道:“……成仙之人果是容颜常驻,与天地同寿……”

浩然不悦道:“嫪奉常,你失礼了。”

嫪毐马屁拍在马脚上,碰了一鼻子灰,夹着尾巴下了车。

“嫪奉常。”浩然倏然喊住嫪毐。

嫪毐目中忿色一现,便即隐去,转身笑道:“钟太傅还有何吩咐?”

浩然道:“若让你成仙,与太后长相厮守,真个陪伴到天荒地老,却不得过问世事,不吃,不喝,所居不过方寸一洞仙家

府邸,如此千万年……你可甘愿?”

嫪毐笑道:“自然甘愿,能与太后相伴千年,纵是每日抚琴弄埙,我也甘愿。”

浩然道:“那行,你也别走了,过来我与你洗髓,洗完再送你上昆仑山修炼,有金仙们照应着,从此荣华富贵与你再无干

系……”

嫪毐登时色变,道:“这就去?”

浩然伸手,嫪毐却恐惧地朝后退去。

浩然眯起眼,目中现促狭神色,嫪毐退了一步,站在马车外,道:“还……还是罢了,一介凡人……”

浩然道:“你不是羡慕不老不死,青春永驻的么?”

嫪毐下意识地转身,竟是不再答话,忙不迭地逃了。

白起饶有趣味道:“看来同样的事,要做上个千年万年,也是乏味的。”

浩然点了点头,笑道:“狐姒终究还是没找对人。”

“你与子辛这许多年,乏味了未曾?”

“与子辛在一处……”浩然微笑道:“纵是住在一个小小山洞里,倒也从不会乏味的。”

嫪毐接了圣驾,雍都当夜便大排筵席,十日后储君登基,是夜权当接风洗尘,出乎意料的是,朱姬却不与众臣朝向,依旧

躲在后宫。

白起被王翦请去参详登基时一应保卫事宜。浩然甫落脚,本懒怠来,然而嬴政却是三番五次派人来催,浩然无计,只得跟

到雍都宫内入席。

那时间群臣朝贺,钟磬齐鸣,嬴政坐了主位,宴上歌舞升平,武士击鼓,吕不韦与嫪毐分坐左右。浩然身后跟着个呆呆傻

傻,不住流口水的徐福,走进殿内,拿眼一瞥,见筵上座无虚席。

每名臣子面前俱有一张矮木几,围着大厅坐定,浩然立于殿中,霎是突兀。

殿内百官席中,没有他的位置。

嬴政身旁左侧,与吕不韦之间,摆着一张空桌。

浩然一道,编磬之声便停,筵中肃静。

“太傅……”嬴政笑道。

浩然走到席间右下末尾一桌,朝坐于席后那人道:“你唤何名?”

嬴政愣住了。

那人见浩然过来,忙不迭起身,行礼道:“小人赢、嬴高,太傅安好。”

浩然道:“宗室?”

赢高谦道:“远亲……”

浩然点了点头,道:“你出去,位置给我坐。”

赢高朝嬴政望了一眼,心有惴惴,浩然道:“上仙许你一世荣华,官居极品……”

嬴政脸色霎时便黑了下来,那名唤赢高之人吓得屁滚尿流跑了。

浩然后半句“龙袍加身”还未说出,赢高倒也识相,保住了一条小命,让出坐席,朝嬴政磕了三个头,逃了。

钟太傅便欣欣然坐了。

嬴政冷哼一声,道:“众卿这便喝酒,不须拘礼。”

百官这才收回毛骨悚然的目光,歌舞再起,各自开动。

浩然把徐福喂饱,又帮他擦了嘴,随便喝了点酒,便看着殿中歌舞出神。

浩然看着殿内战舞,嬴政看着浩然,吕不韦看着嬴政,嫪毐看着吕不韦……四人形成了一个极其微妙的关系。

过得片刻,鼓声倏起,那战舞改编自诗经·国风中的《击鼓》一段。

殿中男子赤着上身,朗声唱道:“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浩然忽有感触,朝徐福嘴里塞了块肥肉,噎得他直翻白眼,继而起身,也不通报,便走出了宫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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