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安顿时愣住了。他知道那个小人鱼，那是枫丹白露宫这里唯一的一条还没有成年的中性人鱼，乔尼。他极力把自己的视线从那条不时反射着水光的鱼尾和乔尼粉嘟嘟的脸颊上移开，把注意力转移到三天后的晋见上。

“听说你见过新任的英国亲王，”他轻咳着说：“三天后他们就要来布尔迪厄宫。”

兰特撇了撇嘴，带领着水中的人鱼随着电梯不断上升：“这是肯定的……虽然现在不同以往，但是制度还是要遵守的嘛……至于那位英国亲王——”他犹豫了一下，说：“我实在不好判断，作为一位亲王，他实在太过年轻了。”

朱利安挑了挑眉，没有再说什么。从电梯上方已经可以看见水面透下的光了。兰特比了个手势，带着人鱼们转身向深处游去。如果太接近水面，很可能被好奇的游客发现。

电梯在离水面还有三四米的地方停住，然后叮的一声开启。朱利安整理了一下衣着，走了出去，外面就是一段长长的底下通道，通往枫丹白露宫的藏书馆。那里此时还是闭馆时间。

阿德莱德和威尔依约在三天后来到布尔迪厄宫。他们就像是普通的游客一样按照两条旅游线路游览枫丹白露，然后通过电梯进入地底。

威尔穿着正式的红色丝绒外套，帽子上镶有三行半貂皮，冠冕上装饰着一个银环，带着四片金叶和银球，这是1440年英国的五大贵族制度正式确立以后侯爵的正式服饰。阿德莱德认为现在威尔的身份非常的尴尬和敏感，在没有正式的由英国的卡玛利拉宣布继位之前，还是按照他在英国的世袭爵位来介绍身份比较合适。

色彩华丽深重的皇帝谒见厅挂满了层层的帷幔，最上方是一张金质的看起来非常简单的王座，当然，也非常的舒适。厚厚的天鹅绒从椅背上铺下，一直拖到地上，鲜红的色泽衬着金色织锦的地毯无时不彰显着一种奢靡，鼓鼓囊囊的几个中国刺绣的靠枕，带着宝蓝色的流苏，如同靠着它们的那个吸血鬼的黑发一样，滑顺无比的沿着扶手的位置披泻而下。

布尔迪厄曾经是法国最美丽的吸血鬼，即使他是雄性的。他被誉为带着毒的香水，长着刺的玫瑰……既强大，又美丽，和英国的梅瑞狄斯并驾齐驱，不相上下。

不过那也只是曾经。虽然他一直是法国吸血鬼社会的最高统治者，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身影不再活跃，反而和他的美貌一样深深的隐匿起来。

这位享誉一时的亲王像往常一样懒洋洋的靠在王座上，穿着埃及男子的宽大白袍，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支撑着头，手指上带着一个硕大的红宝石戒指。他有一头法国人中很普遍的黑中带着棕色的长发，发尾微卷，长圆的脸蛋精致又细腻，下巴尖成一个很合适的弧度，深棕色的眉毛优美的挑起，眉梢却懒散的舒展的滑向鬓角，深绿色的眼睛微微的眯起，和鲜艳的唇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几乎美得让人窒息。

但是他的宛如艺术品的脸上却有一个可怖的伤口，在右侧的额头上，有一个红色的弹孔，狰狞而明显。

威尔完全忘记了阿德莱德对他的叮嘱，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出神的盯着那个弹孔。

“我忘记把它遮起来了……”会轻易的让人联想起丝绸或者蜂蜜的优美低滑的声音突然响起。布尔迪厄姿势不变的靠在那里，并没有介意威尔失礼的举动，他不情不愿的劳动自己的手去摸了摸头上的旧伤，继续说：“最近天气不错，它也需要透透气。”

威尔回过神，有些羞愧的道歉：“我非常的抱歉，阁下……我只是……”

“没关系。”布尔迪厄轻声的说着，仿佛稍微大一点都会浪费他的力气。他审视着不远处的这个传奇性的小吸血鬼，年纪轻轻的亲王，不由勾起了嘴角。但是等他把视线移到威尔身后的吸血鬼身上，意外的发现了阿德莱德投注在威尔身上的眼神，心中升起不可思议的感觉。

“阿德莱德？”他怪叫的喊了一声。

阿德莱德勉强分了一点注意力出来，眼睛冷冷的看向那个外表极具杀伤力的吸血亲王：“阁下？”

“……没事……”布尔迪厄迅速的把自己摆回那副慵懒的样子，然后嘴角抽了抽：“我还以为我看到了某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家伙……”

威尔被布尔迪厄那一声非常破坏形象的怪叫狠狠的吓到，这一会儿正在用怀疑的目光重新打量布尔迪厄。怎么回事？为什么刚才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法国亲王？

“别被他的外表吓到，威尔，”阿德莱德嗤笑道：“这位伟大的亲王阁下可是著名的逃兵，我们能在法国境内见到他真是一个奇迹。”

威尔眨了眨眼，阿德莱德在家里可不是这么说的……他告诉威尔不要轻易的提起伤疤的事情，因为这是布尔迪厄最难过的往事留下的唯一痕迹，就连吸血鬼高速的愈合力都没办法使它消失。他原本以为这会是一场充满了阴郁和忧伤的会面……怎么现在有一点变调？

“我从不承认你对我的污蔑，阿德。”布尔迪厄好整以暇的挑眉，“你指的是哪一次？说出来，我会给你很好的解释。”

阿德莱德抬起头望向天花板上的浮雕，不由想到和麦卡斯在法国逃亡的那一次……他们被吸血鬼猎人围追堵截，却没有办法获得援救，就是因为某个领主畏于不断扩张的十字军而逃去了埃及。虽然那一次他们收获了丽贝卡。

“奥古斯特公爵已经提交了他的意见……他认为威尔·利奥波特阁下虽然尚且年幼，但是潜力无限，值得我们给予一定的帮助。这会比投资现在的股市更加来的稳妥。”布尔迪厄随口说，一只手习惯性的抚摸着额头的伤口，明明已经不再具有痛感的身体还是传来一阵阵刺痛。

“那么，阁下可以帮助我们安全的回到英国吗？”威尔转头看了看阿德莱德，问道。

“当然，我的同僚。”布尔迪厄微笑的点点头，“实际上，我收到来自霍姆帕克的消息，在十一月的第一天，英国的新任亲王将会正式参与卡玛利拉议会，和英国的子民见面。当然，各个种族都会收到邀请函，所有的亲王也都会到场。”

威尔抿紧嘴。这应该是最新的消息……好吧，他本人都还不知道。

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那么回国的时间以及一切的安排，我们都会听取阁下的意见。”阿德莱德皱了皱眉，还是俯身行了礼，“十分感谢您的帮助。”

“没什么……我们的交情可是得从几个世纪以前算起，而且，你知道——”布尔迪厄笑了笑：“我欠英国的亲王一个承诺。”

承诺……威尔垂眸，眼中闪过困惑。这个亲王，显然指的不会是他……是梅瑞狄斯？

然而直到他们离开布尔迪厄宫，威尔也没有从他们三人的对话中得出任何答案。

阿德莱德跟在威尔的身后，看见少年的脚步从谒见厅的大门处消失。他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回过头迎上布尔迪厄深不见底的眼睛。

‘你还在找梅瑞狄斯？’

布尔迪厄苍白的指尖掠过那个狰狞的伤口，深绿色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样。

‘我会一直找，直到找到他为止——’

只有梅瑞狄斯，才知道那个人的下落……只有找到梅瑞狄斯，才能再一次看见那个人。

‘梅瑞狄斯已经消失很久了……从以前就是这样，他想要躲起来，就没有吸血鬼能找到他。’

阿德莱德离开了谒见厅。

他忽然想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布尔迪厄开始不再是那个英姿挺拔、生气勃勃的血猎，而是更像一个奢靡颓废的法国贵族了呢？

似乎就是从他的额头上多了那个弹孔开始。

而那个始作俑者的名字，他已经有些记不起来了。从前有很多的记忆，在回想的那一刻，突然发现已经模糊。

布尔迪厄注视着阿德莱德消失的方向，颓然的放下手。这一次又是失败的寻找……梅瑞狄斯就好像已经彻底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一样。但是他知道，梅瑞狄斯一定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他突然笑了出来，揉着眉心摇了摇头。

从以前他就一直在怀疑，梅瑞狄斯究竟是不是卡帕多西亚族的吸血鬼……事实上，在布尔迪厄看来，梅瑞狄斯更像是末卡维那一类神经兮兮却对未来的走向有所洞察的家伙。他的脑中闪过刚才阿德莱德看着威尔的那种目光，更加无力的叹了叹气。

阿德莱德，他一定不知道，他在远比他认为的更早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了那孩子……

也许爱情，就是在那个时候萌芽。

番外四：秘密

秘党联盟每隔十年都会举办一次大型的聚会，现在又到了聚会的这一年。今年是由中国的道家协会做东，在中国举行。

枫丹白露宫地下的宫殿里，正胡乱的摆放着一堆行李。

朱利安不安的望着一边的吸血鬼亲王犹豫道：“阁下，我还是觉得……”

“不，谢谢，我已经决定了。”布尔迪厄懒洋洋的挥了挥手，“我只订了一张机票，明白吗？”

我们不需要交通工具……朱利安默默的在心底说。这么重大的活动，各个种族的代表都会参加……而他们的亲王竟然连一个多余的随从都不带……听说这一次会议的地点选在中国九华山的道家协会大本营，那里可是中国最隐秘的山水别院，虽然所处旅游胜地，但千百年来却不为人所知。

中国这一次可是下了血本，其他哪一个国家的亲王、哪一种族的代表不想趁此机会出出风头？

布尔迪厄听见自己的近卫队长深重的叹息，嘴角不由勾起一抹优美的弧度。他微微侧靠着王座，长长微卷的黑发遮挡住一手拿着的邀请函。厚质稍稍泛黄的卡片在四个角包着金箔，翻开就可以看到一行行飘散着松烟墨香气的花体法文，如同山间雾气一样慢慢的显现，邀请函的左下角还画着一株水墨桃花，其上有几句中文书法：

雨惊诗梦来蕉叶，

风载书声出藕花。

松山别院恭候大驾。

他轻笑出声，想起十年前在埃及的聚会。那位王家的家长因为不适应埃及的气候，躺在法老亲王的床上愤怒的挥拳头。

‘下一次我一定要让你们都到我的地盘上去——！！！’

好吧……布尔迪厄伸了个懒腰，随手扔掉邀请函，这回他该如愿了。这一次的会议就在他家的别院举办。

中国的九华山方圆120平方公里，为黄山支脉，共有九十九座山峰。“楚越千万山，雄奇此山兼”形容的就是九华山的山水雄奇、灵秀，更由于开辟为大愿地藏王菩萨道场，成为佛教徒的朝圣地。

然而灵秀宝地向来是争夺的重点，自从春秋时期道教起源，一直到21世纪，九华山里还存在着不为人知的道教圣地。全世界的道家分支都在九华山的道教协会里有办事处，而这一深山里的大型建筑群则受到了政府的承认和保密。

道教如今分为全真教和正一教，虽有按照道士家族的姓氏建立办事处，不过除了这些家族型的分类，还有按照古法分成的七等办事处，分别为：天真道士、神仙道士、幽隐道士、山居道士、出家道士、火居道士、祭酒道士。这些都是自古以来逐渐分明的称呼，虽然已经有些模糊，有的办事处甚至终年没有人光顾，但这也是为了照顾没有庞大的家族依托的道友。

全世界所有在职的道士全部都要在成年的时候到办事处领取证明，即一张类似于身份证的磁卡，上面有各人的道士编号，和平日里通过所学获取的报酬，很像是奖金猎人的身份验证磁卡。

道教协会的会长每五年重新推举，基本都是在各个道士家族之间轮流。当今的道士大部分都分属四大姓氏：王、李、吕、张，这四大姓氏也代表了四种教法的不同。王家以制符出名，精通经戒，主持斋仪，踏罡步斗，以渡人入道，堪为经师典范；吕家先祖乃吕祖洞宾上仙，修仙入道，炼丹制药最为擅长，甚至已经在重要市场占据了大部分的份额；张家则是继承张三丰，以武入道，在四大家族里最不显眼，是幽隐道士的代表。

李家则非常的特殊，李家不同于正统道教，走得是茅山术祝一路，而且自古有驱使僵尸为家仆的习俗，家中更是有大量从古代传下来的高等僵尸和低等的走尸，据说还有一具出则赤地千里的旱魃僵尸王。也正因为如此，虽然李姓道士不入正统，仍然位列第二大家族。

这一年道教协会的会长是王家家主——王鹤仙。

“十年了，我终于把我的胡子养长了！”王鹤仙其人捋着稀疏的山羊胡对着面前的几个人感慨，而身后则是张家身处九华山的松山别院，也是道教协会的大本营。门口就是两座威严石狮，门上木刻太上老君像，两旁各有一颗金钱松并数棵银杏，此时青黄辉映，厚重古朴，更兼有山间流水鸟鸣，美不胜收。

“东方人的胡子果然不同凡响……”布尔迪厄笑眯眯的说着，朝旁边的青年看去一眼，果不其然，俊美的脸上淡淡的不屑，显然是无法认同这种审美。

“你应该再在自己的脸上加几条皱纹，王真人。”阿德莱德微抬下巴，嗤笑了一声就大步向里面走去。他们这一群各种肤色的外国人是没有办法通过普通的路径上山的，所以一路上只能走那些崎岖而且布满陷阱的小路，好不容易找到了这里，还要面对一个打扮的怪模怪样的人类……真是倒霉。

布尔迪厄对着直跳脚的道士大笑。旁边刚走过来的一老一少也大笑着走了过来。如果一个明明长着娃娃脸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男人偏偏要留着山羊胡子，那副尊荣恐怕没有人看见不会笑的，更何况是挑剔的吸血鬼。

“好久不见，王道友！”李家的家主李青随手抱了抱拳笑道，已近中年仍然身强体壮，英武不凡。他又看向一边的布尔迪厄，竟然利落的上前行了个贴面礼，让一边的王贺仙嘴角抽了抽。

“这个孩子我倒没见过，不会就是你那个大儿子吧？”他注意到李青身后的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好奇的问。

李青得意的大笑几声，拍着少年的肩膀让他行礼：“这的确就是我的大儿子，李魑！”

这个叫李魑的少年虽然年纪小，但是个头却不小，身材挺拔柔韧，五官俊美端秀，更留着一头黑色的长发，绑着简单的辫子，有几分古代侠者的风范。不过王贺仙一想到这少年出自李家，就一阵寒意一阵可惜。听说李家的每个子孙成年时都会有属于自己驱使的僵尸，还且基本都是有血缘的亲人制成，有的是以前的祖先留下的，有的就是……

“罢了，我们先进去了。”李魑行过礼，李青就兴冲冲的带着他从另一边过去了。那里有另一扇大门，进去就是道教协会的接待处。

“这么得意……”王鹤仙不满的哼了一声，带着布尔迪厄走进大门：“我差点忘记问了，你害怕的那几个老家伙也应该来了吧？”

“对你来说，阿德莱德也应该算是老家伙，”布尔迪厄懒洋洋的说：“谁说我怕他们的……我只是不想整天被当成信号监视。”他也还没有找到梅瑞狄斯的下落，又怎么可能会告诉凯瑟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