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征鸿眼中又出现以往的淡漠，“还好。”

宋楚呲牙，“啊，我以为你肯定累了呢，正巧，我还没睡饱，再躺会成么？”

沈征鸿脸色平淡，“好。”

【九】

眯了一会儿眼，宋楚已毫无睡意。他睁开眼，看着沈征鸿依然正着身体坐着，心下不禁失笑。反正无事，他便开始细细的

观察着这个人。

他的脸虽看的已熟悉，但从未以仰视的角度上观望。沈征鸿下巴有些尖，上面冒着一点胡渣，喉结也不显得有很大。

“你多少岁了？”

沈征鸿微愣，低下了头，对上宋楚的笑脸，“二十四。”

“啊，跟我同岁。我九月生的，沈大侠你呢？”

“正月。”

宋楚看着他正经的模样，总有股想要打破这一切的想法。但他知道，沈征鸿不好接近，他们相处半年，就连称呼亦未改变

什么。平躺在他腿上，宋楚收回环在他腰上的手，“沈大侠，前几日你要我找的人，究竟是谁？”

沈征鸿抿唇。

“不愿意说么？那也没什么关系。只是沈大侠，你是沈家堡的少堡主，难道不觉得自己找人还方便点？而且你就那么信的

过我？”

沈征鸿看着他，语气认真，“你是小远的哥哥，我信得过。”

宋楚笑，“死人脸有你这样的朋友，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话说回来，如若此刻是他，你会不会将你要找的那个人的身

份说出来？”

沈征鸿毫不犹豫，“会。”

宋楚摸鼻子，眼珠一转，道：“你不说，我难道就不会猜么？你要找的人在沈家堡，而值得你找的人也不多……你会去找

的人更不多……所以那人跟你关系定然匪浅。啊……”他突然低低的唤出声来，翻了个身坐起来，凝目道：“你要找的人

，是大夫人？”

沈征鸿脸上终是露出一丝意外。宋楚看到，已知道自己猜的定然不差。他却没有再问下去，伸手挑了帘子往外看。

此刻已接近傍晚，天气虽还是热，但那一抹斜阳已变得红似血，映染的天地发出炫目的光彩。马车外已是一个小镇，车夫

将马车停到一间客栈面前，那车夫显然也是沈家堡的人，跳了下去后，恭谨的站在一旁。

宋楚往里面招手，“找到住宿地了，沈大侠，下车休息罢？”

沈征鸿岿然不动，一张脸微红。

宋楚惊讶，“怎么了？”

良久，沈征鸿低声道：“全身麻了……”

下榻的客栈并不算好，但沈征鸿也算是走惯江湖的人物，并未表达什么不满。宋楚生性更是随意，早些年受过些苦，所以

对吃住也没有什么过高的要求。

一行人分了几家客栈住下，宋楚依然跟沈征鸿一间屋子。

时至半夜，气候终于凉爽了些。小镇虽小，此刻街道上却还是有许多行人。宋楚拉了沈征鸿下了楼，到了小摊前要了两碗

绿豆粥。此时家家户户基本都有储存冰块的洞穴，打碎了在粥中添上几块，甚是冰凉，因此生意也好的不得了。

沈征鸿对着面前的碗犯了难，宋楚却不管不顾，用勺子舀了往他唇边送去，见他皱起眉头，不禁笑道：“乖，张嘴。”

这一声唤，竟是甜腻异常，引的众人都侧了目来，露出好奇之色。

沈征鸿被旁人盯的脸色紧绷，却也不得不勉强张开口。宋楚顺势将粥送入他口中，一边吩咐道：“不准吐出来。”

见沈征鸿依言吞了下去，宋楚只觉心情大好，端起碗来哗啦哗啦送了半碗入口，咂咂嘴，满口清凉。他抬起头，眼睛晶亮

，“其实也很好喝的吧？”

沈征鸿抿唇，显然并不赞同。

“小时候死人脸很喜欢喝，爹娘却说吃多了冰的对肠胃不好，所以禁止他吃这些。但每次一到傍晚，他就缠着我，要我给

他买。嘿，我那时候也不大，身上没钱，就偷偷将脖子上的玉佩当了。那几天我们都在外面吃的心满意足，终于被我爹娘

发现。”

沈征鸿脸上显露出兴趣，却是没有开口。宋楚自是明了他的心思，呲牙一笑，道：“想继续听下去是不是？那你再喝半碗

粥，我说与你听。”

沈征鸿脸色僵了僵，看到宋楚递来的勺子时，还是张开了口，将那滑腻的粥慢慢吞了下去。宋楚见他肯乖乖的喝，哪里肯

放过这般机会？手上速度飞快，直将整碗粥都喂进了他嘴里。

沈征鸿将最后一口艰难的吞下去，道：“说。”

“那玉佩是我生下来便带在身上的东西，听说还是祖传的，珍贵的很。爹娘自是气的半死，拿出戒尺想要罚我们。死人脸

聪慧，爹娘还没如何动作，他就开始哭，哭的那叫一个凄厉。我那时候傻些，看着他哭都忘了要跟着扮可怜，所以那戒尺

都落在了我身上。我娘急冲冲的跑去当铺将那玉佩赎了回来，又给我挂在了身上。她说，这玉佩有灵性，除非是最欢喜的

人，不然是万万不能给的。”

宋楚将碗里的残粥的喝了，却发现对面的人直愣愣的有些怪异。

“怎么了？”

“我们回去吧。”

宋楚知道这沈大侠向来如此，也不去深想。付过钱，两人脚步都有些缓慢。宋楚盯着天上一弯明月使劲的瞧，最后叹道：

“明天天气定然还是热。”

坐了两天的马车，宋楚只觉腰酸背痛，每到傍晚的时候便忍不住自己跑出去骑马。待到了第五天，终于到了平邑山下的平

邑镇。

平邑镇素来不安定，镇上只有一家客栈，为免旁人疑心，众人分批而入。这客栈颇具风格，外面的门看起来虽小，里面却

是大的吓人，客房都在楼上，楼下就只摆满了桌子凳子，全是竹子造成。桌旁坐的清一色都是男子，手边都放着兵刃，看

到他们进来，目光森然。

宋楚叹，靠在沈征鸿身边低声道：“沈大侠，您说我们这几天都分散个什么劲啊，人家鸿门宴都摆好了。”

沈征鸿抿唇。

两人寻了张桌子坐下，笑眯眯的店小二立马跑了过来，“两位，要些什么？”

“寻常的菜色送两份过来。”

“好叻，要酒么？”

沈征鸿淡道：“不要。”

店小二笑眯眯的道：“本店的软香温玉酒，可是百年老字号了，不喝上一壶，那可是可惜的很呐。”

沈征鸿正想拒绝，宋楚却笑道：“百年老字号？这可难得的很。你就给上一壶吧。”

“好，客官慢等着。”

客栈一片宁静，四周的人都握紧了兵刃盯着他们。沈征鸿安之若素，替宋楚倒了茶，轻道：“怎么还要酒？”

宋楚眨眼笑，“突然想喝了。沈大侠莫不知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才是真男人真英雄，步步小心步步为营又算的了

什么？顶多算是一谋士。”

沈征鸿随他去贫，静默不语。

店小二上菜的速度很快，并未让他们久等。待端了那壶酒出来，店小二介绍道：“两位客官，这就是本店的镇店名酒，软

香温玉！”

宋楚拍开那封口，深吸一口，忽而诡秘一笑，“天王盖地虎。”

店小二一愣，显然是想不到他会这么说，但凭着本能，很快接口道：“宝塔镇河妖！”

客栈内其他人也大是意外，宋楚四面一扫，拱手道：“原以为是来追我那对头，却不知都是道上的兄弟，失敬，失敬！”

众人似乎都松了口气，将兵刃继续放回桌子上，扯出一个微笑。一条大汉站起身来，声音如洪钟般传来，“不知兄弟是哪

条道上的？”

宋楚也站了起来，拱手道：“小弟是吕东何家寨的，前段日子寨口都被沈家堡给挑了，只余留下我们这几个兄弟。小弟逼

的没法，只能往这南边走。看众位兄弟的神色，像是在等着什么人，难道那沈家堡的人也来了这了？”

那大汉脸色一变，道：“若是沈家堡，还好些，如今我们等的这人物，却是……却是……”

宋楚见他们脸上都显现恐惧，心下讶异。他朝沈征鸿看了一眼，沈征鸿却仍是一脸平静。“众位兄弟可是有什么不便说的

？绿林中人都是一家，但凡用得着小弟的，小弟任凭差遣！”

众人见他说的诚恳，面色都不禁一松。那大汉显是其中的领导人物，他叹口气，道：“兄弟的好意咱们心领了，只是平白

无故的，何至于让你们送了性命？这位兄弟，不瞒你说，桌上那饭菜都是下了药的，千万别动。我让小二替众位准备些干

粮，你们就此上路罢，莫再来淌这趟浑水。”

宋楚心下暗暗好奇，面上却故作怒容：“兄弟是看不起小弟么？”

那大汉大为感动，语气激动起来，“兄弟……为兄是不希望你无辜送了性命……”

宋楚凛然道：“大哥尽管说是哪号人物，小弟既遇见，少不得管上一管，若管不了，舍上一条命也是没什么的。”

众人动容，纷纷端起酒杯。那店小二机灵，早已换了一坛酒，替宋楚等人倒上。宋楚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沈家的护卫们

却迟疑不动，待得沈征鸿也饮了下去，才犹豫的喝了半碗。

几位男子走了过来，那大汉先介绍道：“兄弟姓许，是……”

宋楚脸色一喜，道：“可是厉风寨的许霸许大当家？”

大汉颇为意外，“兄弟知道？”

宋楚抓住他的手，紧紧相握，激动道：“小弟听我们大当家的经常提起许大当家，说大当家不愧为当世豪杰，为人豪爽不

说，手上功夫更是了得。”

许霸经他这么一恭维，心里飘飘然甚是舒服，“那是你们何大当家过奖了。兄弟，大哥替你介绍，这位是雷云寨的大当家

李大壮，这是余兴寨的当家王二虎。”

宋楚一一拱手，自谦道：“平日听多了各位大哥的大名，想不到今生竟有机会相识一场，真乃上苍垂帘。”

几人各自谦虚，宋楚不待他们询问自己的名字，便先问道：“还不知各位大哥齐齐相侯的对头是谁？竟有如此威名？”

许霸敛了笑容，凝重道：“不知兄弟有没有听过邪神教？”

三字一出，不仅宋楚惊讶，连沈征鸿都抬起了头。

【十】

客栈内一时寂静无声，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到。

沈征鸿最先开口，“你们说的这邪神教，是不是二十多年前那个？”

许霸道：“正是。”

“可是邪神教教主二十多年前，已被家……已被沈天青斩于剑下，邪神教也因此解散，现如今，又怎会出现在江湖上？”

王二虎是个矮胖子，声音有些含糊，“我们兄弟本也不信，但那人送来的信中，夹着邪神教特有的圣花。”

“信？”

“对，前几日我们都收到一封信，写信的人自称是邪神教的右护法，奉劝我们归降于他们教派，不然定要杀我们个干净。

”

许霸皱眉道：“他们规定的期限，便是今日。我们兄弟闲散惯了，哪里服这邪魔管制？少不得拼个两败俱伤才罢。”

宋楚眼中满含热泪，“大哥们当真大英雄！大豪杰！这样罢，小弟陪在这等，也顺便瞧瞧那邪教中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许霸等人感激不已，也不再劝导，只命人整治了一桌能吃的酒席，便又坐回原位去。

宋楚吃了一碗饭，看着沈征鸿面前丝毫未动的碗筷，皱眉道：“不吃么？”

沈征鸿抿了抿唇，拿起筷子夹着饭粒不情愿的往嘴里送。宋楚深吸口气，压制住想将整桌饭菜都倒进他嘴里的冲动，好脾

气的夹起一大块肉，“吞下去。”

沈征鸿皱紧眉，迟迟不张口。

宋楚脸色差的差点挤不出笑容，“吞、下、去！”

沈征鸿勉强的张开口，宋楚立即将肉块塞进去，真可谓又快又准又狠。看着沈征鸿腮帮子动也不动，不禁低声道：“你希

不希望那么多人死？”

沈大侠自然是不希望的，所以乖乖配合的吃了一大碗饭。

盯着他吃完了，宋楚松了口气，自己又再吃了半碗，然后一边喝着茶一边往门口望。沈征鸿抬起头看着他的侧脸，低声道

：“你看起来，很紧张。”

宋楚摸摸鼻子，“有么？啊哈，那什么，这邪神教我可只在江湖传说中听到过，等下能亲眼所见，自然激动异常。”

沈征鸿不再言语。

众人枯坐了半个时辰，屋外也没有丝毫动静。宋楚让店小二再换了一桌菜，慢慢的吃起来。屋内其他人显然没有吃东西的

心情，所以整间屋子只听得到他夹菜咀嚼的声音。

又过了半晌，空气中突然飘来一阵花香，远处亦传来悦耳的叮铃声。客栈中众人神色一变，不知谁低声呼了一句“来了”

，使得众人都握紧了一旁的兵刃。

倒是沈家堡的护卫，即使是那不起眼的赶车夫，都安之若素的坐在桌旁，看的宋楚暗暗赞叹。

花香味越来越浓郁，客栈外似起了凉风，吹的各种颜色的花瓣都飞舞了进来，落在众人的肩上头上。宋楚微微拂袖，使得

那些花瓣免于落在菜上。

铃铛声更响亮，清脆悦耳。不多一会，客栈两扇大门倏地脱落在地，有四名蒙面女子走了进来，绫罗素衫，看起来甚为飘

逸。有好几个人忍不住站了起来，更有一人手指颤抖，手中的刀拿捏不住，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铃铛声还在响，一声一声，极富节奏。

又过了一阵，一个人施施然走了进来，脸上倒是未蒙面纱，眉眼勾画，甚是好看。只是雪白的脖子上，凸起的喉结甚为突

兀，看起来竟是一个男子。那男子身着红衣，手中拿着一只金色的铃铛，一晃一晃的摇着。他眼神往内室一扫，不知为何

，众人心中都是一寒。

那男子看了个通透，止了铃铛的声响，勾唇笑道：“看众位这架势，那是谈不拢的了？”

他说话声音并不如何大，但传入每个人的耳间，竟是清清楚楚。宋楚放下筷子往那边望去，正巧那男子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两人都露出一抹浅笑，显得熟稔的很。

沈征鸿也不惊讶，“你认识？”

宋楚回过头来，呲牙道：“如此妙人，我若相识，那可真是三生有幸了。”

那边厢许霸走前一步，冷笑道：“我们众兄弟向来自由惯了，若是要臣服你们这些邪魔歪佞，那可抱歉了。”

那男子听了这话也不恼，他身后有女子不知从哪抬来一把金椅，垫上了柔软的丝被。男子半躺上去，一双凤眼极为迷蒙，

唇角的笑意却更深。

“邪魔歪佞？嗯？若在下偶然听到这话，定然还以为各位是什么正道大侠。许大当家，李大当家，王大当家，你们如今是

做的什么勾当，也就不用在下再多言语了。今日便给你们一个痛快，嗯？你们可想好了么？”

众人脸色一变，宋楚却笑吟吟的看戏。

三位当家面面相对，不多一时，许霸提起手中的大刀，脚步疾走，向那男子砍去，“小妖人，莫在那里胡言乱语，今日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