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之门——Puck
Puck  发于:2013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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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关景祺被一阵人群喧哗的吵闹声惊醒。身旁的苏一夫已经不见了踪影,但是凌乱的床铺还残留着昨晚欢爱的痕迹。想起苏一夫第一次拥抱自己也是在这张小床 上,他不由得露出微笑。看到那盏台灯,他的脸霎时红成一片,调整了几下呼吸以后,他才注意到台灯边缘露出白纸的轮廓。

“对不起。”

纸上就只有这三个字,没有署名,但他认得出这是苏一夫的字迹。可怕的预感一下子撷住心头,他受惊似的望向窗外。

人群在对面的高层办公楼外围成了一个半圆,有人惊叫着退出,也有人拼命地往里挤。被人墙挡住了视线,关景祺看不到他们在围观什么。

一股接近确信的力量让他奔向那里,挤进了人群的最里面,然而看到的却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情景。

苏一夫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手脚因为骨折而呈现出奇怪的角度。

他静静地走过去,跪在他的身边,抱起了他的躯体。

还是热的、还是软的,但是那一双眼睛已经永远地失去了神采。

耳朵中流出的血液浸湿了他的衣裤,他却丝毫没有感觉。

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见,甚至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他只是呆呆地、一动不动地抱着苏一夫的身体。

48.Anything but Love(1)

关景祺检查完门窗水电以后,便锁上了大门向着回家的方向走去。然而还没走出十米,他就觉得柏油地面好像向着自己迎面扑来。

这样摔下去一定很痛,但是从昨天早上开始就像死了一样的身体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无所谓了,他认命似的闭上了双眼。预期中的痛感并没有到来,以上强有力的手臂把他扶了起来。

披着长发的男人好像似曾相识,他却想不起对方的名字。不光是身体,好像连脑袋都死掉了一样。

“你没事吧?”

男人关切地问道。

他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想要继续前行,然而腿却不听使唤地向地面倒去。

“跟我来。”

男人不由分说地把他塞进了车里,但并不是朝着他家的方向。他不知道男人要把他带到哪里去,也不想知道。把他带到哪里都无所谓了,他空虚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你不会一直没睡过吧?”

被轻柔地安置在大床上,男人盯着他诧异地问道。

“不知道。”

这两天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他完全没有任何印象,就好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机械地执行一样。即使躺在这么舒适的床上,他也只是茫然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该如何入睡。

男人在他口中塞了一片淡蓝色的小药丸,又递给他一杯水。

“吃了它,能帮你睡个好觉,虽然不太合法,但是一次没关系的。”

男人说的果然没错,他吃了药丸以后很快就睡着了。睡眠看似无用,但实际上却是对人类最重要的。因承受不住过大的打击而停止运作的大脑在睡眠之后也恢复了运转。一觉醒来以后,这两天的记忆便渐渐清晰起来。

一睁开眼睛就不得不面对苏一夫已经离开的事实,他坐在床上放声大哭起来。

昨晚的男人便是他最讨厌的姜廖轩,没想到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居然是这个人帮助了自己。姜廖轩把纸巾递给他以后,就靠在墙上看着他,等他平复下来。

“你想吃点什么吗?”

“不用了,我没胃口。”

实际上,他从昨天开始就没吃过任何东西。苏一夫好像在自己离开的同时,把他的饥饿感也带走了一样。因为不觉得饿,当然不会想吃东西。因为不觉得困,当然不会去睡觉。整天整夜地坐在沙发上,呆呆地不知望向何处,到了上班的时间,就机械地把工作做好,这便是关景祺这两天的生活。

“拜托你振作一点吧,就算你不吃不喝不睡那个人也回不来了。”

这一点关景祺当然会知道,当他抱起苏一夫尚带着余温的躯体,看到他失去神采的眼睛、任凭他耳中流出的鲜血浸染衣裤时,他就知道这个人再也回不来了。即便是痛哭到撕心裂肺、难过到血泪纵横,也无法唤回那个人。

无法改变的事实是如此令人绝望。心里明明清楚这件事,可他还是忍不住希望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梦醒来以后,苏一夫便会从那个房间走出来,跟他说“早上好”。父母去世的时候,他也曾如此希望过,在办完他们的葬礼之后,他才真正接受了这个事实。曾经宠爱自己的人已经化为灰烬,装在小小的匣子里。再也不会因为自己不努力学习而责骂自己,也不会因为自己长高了一点而欢欣鼓舞。

相遇然后别离,这大概就是这世间人与人之间的固定模式。然而那本已经相连的心被这样硬生生切断,留下的撕裂般的伤口却是如此疼痛。

“这不关你的事吧。”

即使心里再怎么抗拒食物,但是身体仍然需要。两天没有进食的关景祺现在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稍微激动一点就两眼昏花。

“我知道你觉得我在多管闲事,也知道你很讨厌我,但是有些话我还是不得不说。你该醒醒了,你不会真的认为你可以和那个得了艾滋病的人天长地久吧?就算他不是跳楼,也会病死,你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

“我知道!”关景祺大叫一声制止了姜廖轩继续说下去,一阵眩晕之后他立刻闭上了眼睛,“但不是以这种方式。”

苏一夫能够一生都不发病,这是他最期望的结果。但是这有多么渺茫,他心里也比谁都清楚。可是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觉得每天充满了希望。即使这种希望破灭,苏一夫发病,他也希望可以尽最大的努力去挽救他,陪着他走到最后。被病魔夺走和他自己想要离开绝对不是同样的感觉,现在他就觉得自己好像是被苏一夫抛弃了一样。

“这种方式难道不是最好的吗?你看看你这两年瘦了多少,难道非要等他把你彻底拖垮你才觉得开心?等到你什么都没有了,那个人才撒手人寰,把你一个人扔下受苦你就觉得是对的?”

姜廖轩说着突然把他按倒在床上,双手钳住了他的肩膀。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看着你。你不喜欢我出现在你面前,我就悄悄地望着你,希望有一天你可以看到我。可是你眼里只有那个人,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好?他活着只会拖累你,死了又害你伤心而已!”

“不许你这么说他!你有什么资格说他,你根本就不认识他!”

“无所谓了,我今天就要你好好看看我。”

姜廖轩俯下身去亲吻他的脖颈,然而他却一动不动,丝毫也不反抗。与其说是不讨厌,倒不如说他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了。除了痛苦什么都感受不到,心中就只剩下绝望而已。

“想上就上吧,随便你。”

不想与姜廖轩视线相交,他别过头去,麻木地说到。

然而姜廖轩却停止了动作,双眸像是在扼杀什么似的闪着光芒。

“就连被最讨厌的我上都无所谓了吗?”

他坐起身来理了理凌乱的长发,低声说:“我对一个这样的人没兴趣。我送你去吃点东西,然后送你回家。”

“不需要。”

“没人盯着你你根本不会吃东西吧?既然你那么爱他,就更应该好好珍惜自己,别让那个人一番苦心都白费。”

被姜廖轩硬逼着吃了一碗面之后,他就回到了自己家里。即便再怎么不想承认,吃过东西以后,他整个人清醒多了。无论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人都还是要吃饭睡觉的。房子还是原来的房子,然而跟记忆中的却好像是两个世界。

安静得连自己的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他无法承受这样的冷清。他打开电视机,虽然不知道在演些什么节目,但是那喧哗吵闹的声音真的好像驱走了一丝寂寞。

那天警车到达以后,他就被带到公安局问话。跟苏一夫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自杀,全都要讲清楚。充满毫不掩饰的露骨鄙视的视线始终停留在他身上,然而这些都无所谓,因为他被告知苏一夫的遗体不能由自己认领。

既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婚姻关系,他们在法律上只是普通的陌生人而已,即便已经在一起生活了七年。他连苏一夫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也无法送他一程,就连一小块骨灰都拿不到。这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考。本来以为是姜廖轩又过来多管闲事,打开后却发现是不认识的一个中年妇女和两个年轻男人。

“请问你们……”

明明不认识但是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又不像是找错了人。

“苏一夫原来住在这里吧?”

关景祺觉得眼前的中年妇女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既然提起了苏一夫的名字,大概应该是他的亲戚。

“没错,但是你们……”

“我是苏一夫的阿姨。”

中年妇女似乎没有让别人把话说完的习惯,不止一次打断关景祺的问题。还自顾自地推开关景祺带着后面两个男人走进了屋里。

“你们有什么事吗?”

面对进来后就一直不客气地打量他家的三人,关景祺不悦地问道。

妇女轻蔑地撇了撇嘴,挑衅地说:“我外甥的遗产你应该交出来吧?”

“遗产?”

关景祺惊讶地反问了一句。

“是啊,遗产。我告诉你,我们可咨询过律师了。我外甥没有遗嘱,唯一的法定继承人就是我姐姐,没你的份。识相的就把钱交出来,不然啊,我们就告你!”

中年妇女得意洋洋地强调着“律师”二字,似乎这样她所说的话就都是对的。她瞪着眼睛恐吓关景祺的样子简直丑陋不堪,而她身后的两个年轻男人则一直抱着胳膊故作声势的样子。

这样的事关景祺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就在他父母刚刚去世的时候,有好多亲戚都假惺惺地过来说要领养他。然而当他们知道肇事方一分钱赔偿金都给不出来的时候,全都跑得远远的,连关景祺看他们一眼都觉得害怕。

可是他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苏一夫根本没有什么钱留下来。他工作时的积蓄都已经花在了药费和各种必备的保健品上了。去年一年以来的医疗费、药费和所有的家用都是关景祺的钱。他从未想过跟苏一夫的家人要这些钱,可是对方竟然先跟自己要钱。苏一夫生病的时候没有一个亲属曾来看望过他,现在人死了,却涎着脸来要他的遗产。

“没有遗产,他什么都没留下。”

关景祺冷冷地答道。

49.Anything but Love(2)

“你糊弄谁啊?我告诉你,我们可都是先查过了。我外甥本来有个户头,但是他把钱都转到你的账上了,那可有将近四万呢,你赶紧都给我吐出来!”

“那些钱早就花掉了,什么都没剩。”

“你说没有就没有啊,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把钱交出来,我们立刻就去法院告你。”

妇女恶狠狠地说,简直就像一头饿狼。

“要告就告,不过不知道律师告没告诉过你,生前的赠与是不能在死后当做遗产分割的。他在那时就把钱转到我的户头,那些早就是我的财产了。我想你还没有资格来跟我要我的财产吧?”

在跟老板学习酒吧管理的时候,他也或多或少接触了一些法律知识,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中年妇女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她的动摇没有逃过关景祺的眼睛。看来律师早就告诉了他们这件事,但他们还是决定吓唬自己来赌一场。这么无耻的人关景祺还是头一次见,他气愤地坐到沙发上,支起大腿。

“快去吧,再晚一点法院可就关门了。”

关景祺挑了一下眉毛,咄咄逼人地说。

“你等着吧,那我外甥的东西呢?我们今天都要拿回去。”

看见钱没希望了,就连苏一夫的东西都不放过。他跟苏一夫一起使用过的东西绝对不会拱手让人。

“都是些衣服和书,你们要去有什么用呢?而且,”关景祺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你们应该知道苏一夫为什么自杀吧?”

“被你这个同性恋纠缠不休受不了了。”

三人带着鄙夷的神情看着关景祺,但是他并不在乎,因为他不以自己与苏一夫之间的关系为耻,应该觉得羞耻的是这些见钱眼看的人。

“是他妈妈这么告诉你们的吧?”关景祺冷笑着说,“你被自己的姐姐骗了呢。不过也难怪,那种事情很难以启齿的。我告诉你你外甥为什么自杀吧。”

看着三人愕然的神情,关景祺心中升起莫名的残酷的快感。

“因为他——”关景祺向前探着身子,故作神秘地小声说,“得了艾滋病。你知道艾滋病吗?学名叫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症,病发以后你的免疫力会一点一点丧失,最后得十几二十种疾病而死。这个病啊,会传染的。”

“你,你胡说什么?”

听完关景祺的话,三人的脸都绿了,本来一直摆弄着餐桌上的MD的年轻男人就像触了电似的放开了手。

“爱信不信,不过你也能闻到我家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吧?就是因为苏一夫的免疫力特别弱,所以家里每天都要用消毒水打扫。如果你们想拿什么苏一夫的东西就尽管拿吧,如果你们不怕被传染的话。”

他们面面相觑,低声嘀咕了几句,却还是一副不死心的样子。

“你们想拿什么就快说,如果没事就请离开我家!”

关景祺冷冷地下了逐客令,他们虚张声势了几句,便灰溜溜地离开。然而这种胜利只让人觉得悲哀而已,尤其是知道这样的人都可以去参加苏一夫的葬礼,而自己却不能时,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苏一夫的妈妈不肯告诉他葬礼的时间和地点,也不允许他参加。他全部的愿望只是送苏一夫一程而已,为什么连这都不被允许?

电视机里发出了男男女女的笑声,好像都在嘲笑他一样。他举起电视机狠狠地摔在地上,发出了巨大的爆炸声。电视机的玻璃和零件碎得一地都是,还冒出了难闻的烟味。因为忘记了拔掉插销,还能听见电视机不时发出嘶嘶的电流声。

我到底是怎么了?关景祺颓然地坐在沙发上,齿间逸出无奈的叹息。他一边收拾着地上的残片,一边止不住地后悔。他跟苏一夫无数次地在沙发上相互倚靠着看着这个电视机。看喜剧的时候两人会笑成一团,看恐怖片的时候会紧紧握着彼此的双手。那样平淡又幸福的生活再也没有了。

把地上的碎片集中到一起放进电视机的壳子里,他就抱着巨大的电视机外壳下楼扔掉。哪知走到垃圾箱附近时,右手突然被从电视机壳缝隙中支出的玻璃划拨了手掌。鲜血一下子冒了出来,突然的痛楚令他一下子放开了双手。

电视机再次掉在地上,里面的碎片都洒了出来。他把手放在唇边止血,一股铁锈味立刻弥漫整个口腔。连扔个垃圾都这么不顺利,他狠狠踢了一脚地上的电视机撒气。

“我看看。”

姜廖轩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拉过他受伤的手。

“你怎么还没走?”

以这么快的速度过来,他明显就一直呆在楼下。

“我——不是跟踪你,只是有点放心不下而已。”

“算了,麻烦你帮我把电视机扔了,我去拿一下扫帚。”

这条路是小区居民的必经之地,他不想因为自己撒了一地碎玻璃而割伤别人。

“你要不要去医院?”

收拾完楼下的残局以后,姜廖轩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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