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最需要担心的,恐怕还是今晚住在哪里。关景祺翻了一下口袋,发现自己不仅没拿钱包,连钥匙都没带出来,即使想趁着苏一夫上班的时候回去拿都不行。
“我真是蠢透了。”
关景祺低声咒骂着自己。
晚上到了酒吧以后,他跟老板提出想要在酒吧借宿几天。酒吧里面没有床,但是他可以在沙发上挨几天。
“吵架了吗?”
老板看着他手上提的旅行袋问道。关景祺点了点头。
“这种地方怎么能住呢?不如到我家来吧。”
“这太麻烦你了。”
“没关系,我家很大,够你住的。”
关景祺已经在这家酒吧工作了十年,他跟老板之间比起雇主和雇员,反而更像兄弟,也许是由于从小失去双亲,他对老板有一种仿佛对于亲人的依赖。所以他没有拒绝老板的好意。
到了老板家门前,他才明白老板说“我家很大”的含义。如果那年老板给他的地址他好好看过以后才塞进口袋,他就会知道老板的家在市内唯一的别墅小区。三层的独栋别墅一个人住实在是大得过了头。
“二层有两间客房,一层有一间,你想住哪间?”
“哪间都可以。”
一进门就是宽敞的客厅和开放式的厨房,家具大多是纯色并且线条简单优美的设计,装修称不上豪华,却给人舒适并且独具品位的感觉。关景祺虽然没有审美,看到这样的房间也有种“果然是老板的家”的感慨。
“那就二楼我旁边那间吧,有事的时候找我比较方便。”
带着关景祺上了二楼,老板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家里的布局。二楼除了两间客房以及老板的卧室以外,还有一个稍小的客厅兼书房和宽敞的露台。
“我要吃点宵夜,一起吗?”
关景祺没什么胃口,可是早上十点以后就再也没吃过东西,饱受摧残的胃发出了抗议。老板笑了一下,转身打开冰箱。
老板把早上剩下的糖醋排骨放在微波炉里热了一下,又做了一个凉拌黄瓜。主食就是热乎乎的馄饨,不过当然是速冻的成品。虽然有些简陋,但是对于宵夜来说已经足够丰盛了。
“一定要尝一下这个糖醋排骨,我早上做了两个小时。”
老板说着给他夹了一块排骨。
“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关景祺尝了一口,不禁发出惊讶的感慨。老板做的糖醋排骨相当美味,简直就像饭店大厨的手笔。
老板挑了一下眉毛,浅笑着说:“你吃东西就像个三天没喂食的小狼。”
自己吃相不佳这件事关景祺老早就知道了。父母去世之时他还没到能够照顾自己的年纪,总是饿到头晕才想起来吃饭的结果就是吃相极差,而且只要能填饱肚子的东西不管有多难吃他都能放进嘴里。苏一夫也曾经说过他吃相差的问题,尤其是喜欢舔手指的习惯。可是苏一夫说起来就没有“小狼”这种这么好听的比喻了。
“你吃东西就像个熊瞎子。”
苏一夫总是一边用筷子敲他的头一边笑着说。
“怎么了?”
老板的询问把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连忙摇了摇头说没事。
“我知道你不是个任性的人,既然离家出走肯定不是因为什么小事。暂时分开冷静一下也好,免得见面的时候头脑发热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你想住多久都没问题,把这里就当做自己家一样,不用跟我客气。”
关景祺心里一惊,自己说的那句“死了都是活该”怎么都挥之不去。
回到房间以后,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听到苏一夫的声音的一刹那,他悬着的心才落在地上。
“是你吗?我知道是你。”
苏一夫的声音中满是绝望,然而关景祺无法原谅他。确认了苏一夫仍旧活得好好的,他就挂断了电话。
这时他忽然想到自己也应该去接受检查。比起艾滋,自己竟然更在意苏一夫的出轨,关景祺不禁苦笑了一下。
28.Don‘t cry(1)
我害怕一个人,尤其是,和你在一起以后。
拿到报告以后,关景祺就迫不及待地翻到结论那页。
HIV抗体阴性——这几个字便是救赎。
他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感,如果按照苏一夫说的只有那一次的话,那么自己根本就没有感染的可能。那天之后,他们根本没做过,就连接吻也只有那么蜻蜓点水的一次。
苏一夫是故意不跟他做的,不是因为“不行”,而是想要保护他,不然不会连接吻都这么小心翼翼。
已经有七天没回家了,除了那晚的无声电话,他没再跟苏一夫联系过。至今他仍然没有理清头绪,因为他连自己想要什么结果都不知道。
回到老板家里,他看到老板正在露台上一边欣赏风景一边喝茶。露台正对着下面的公园,可以居高临下地把公园的景色尽收眼底。老板交叠着长腿有些慵懒地坐在藤椅上,时不时啜饮一口瓷杯中的清茶。浅蓝色的衬衫在阳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芒,关景祺觉得眼前的男人不是即将迈入四十大关的中年人,而是十几岁的清纯少年。
没错,就是那种在林荫道上骑着单车,像风一样掠过身边的少年。
老板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回过头来隔着玻璃门向他招手。
“最近怎么老是发呆?别老是一个人胡思乱想,这样更容易钻牛角尖。”
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散发着茉莉花特有的甜味,他呆呆地望着茶杯,叹了口气。
“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发现某人外遇了?”看着惊呆的关景祺,老板笑着说,“要不是这种事,你也不会离家出走这么多天都不回去。”
突然被老板戳穿以后,他的眼泪就“唰”地一下流了出来。压抑了几天的情绪让他喘不过气,如果不哭出来,只怕自己都会被吞噬。奇妙的是,哭过之后,反而没有之前那么难受,怪不得老板一直说不要把眼泪憋在心里。
在卫生间洗干净被眼泪鼻涕弄得一团糟的脸,关景祺又回到了露台。
“好点了吗?”
“嗯。”
关景祺点了点头。
“还是不想回去吗?”
老板饶有兴致地望着公园里玩耍的小孩子们,云淡风清地说。
“不想。”
“为什么呢?”
“没办法原谅他。”
对于苏一夫的背叛,他每次想到都觉得心痛。
“那就分手吧,把他从你家赶出去。那个是你父母留给你的房子,不是吗?为什么你要从自己的房子离开呢?该走的人是他啊!”
“可是…………”
“可是什么?”
老板笔直地凝视着他,咄咄逼人地问道。
“可是他没有地方可去。”
被老板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到的关景祺一不留神就说出了心里的话。
“既然要分手,你管他去哪干嘛?把他的东西往外一扔,然后把他一脚踢出去,一了百了。”
“我……”
我就是做不到啊。这些我都明白,可我就是做不到啊。关景祺紧咬着下唇,在心里默念道。他知道老板是在逼自己做决定,其实事情非常简单,理不清头绪只是他给自己逃避的借口而已。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分手,要么原谅,没有第三条路。
苏一夫出轨又染上了艾滋,哪怕是弱智都知道分手才是正确的。关景祺也不是傻子,艾滋病的危险他一清二楚,毕竟三年的生物制药不是白学的。然而他就是做不到,所以一直逃避着。
“做不到是吗?”老板一下子卸下严肃的面具,脸上露出了和煦的微笑,“你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缺那么点勇气。不被逼到绝路上就没办法做决定。”
老板喝了一口茶,目光再次投向远方。
“既然不能分手,就真心地原谅他,回到他身边吧!”
“老板也认为我该回去吗?”
关景祺本以为老板一定会说分手。因为老板也曾经被恋人背叛过,结果原谅了一次之后又三番五次发生同样的事情,最后被伤透了心才下定决心分手。他还以为老板会说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之类的话,没想到会劝他回去。
“是你说不能分手我才让你回去的。”
“可是…………”差点把苏一夫染上艾滋的事说漏了嘴,关景祺赶紧改口道,“我感觉这是错的。”
“错的?”
老板听了咯咯地笑了出来。
“所谓对与错,是用在没有选择的事上的。既然可以选择,就意味着哪一个都是对的。坐火车就一定要买车票,因为买车票是对的,是你必须要做的。但是面对恋人出轨,你可以原谅他也可以不原谅,这就意味着原谅与不原谅都是对的。人与人之间的事,很难用对错来界定,这既是人生的复杂之处,也是它的魅力所在。正是因为没有对错,所以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啊!”
“没有对错的话,不是更难做决定了吗?”
关景祺无奈地说。他一门心思认定跟苏一夫分手才是对的都没有办法立刻做到,现在老板又说不分手也是对的,他就更加动摇了。
“那就听听你的心吧!”
老板玩笑似的按了一下他的左胸。本来期待着一个明确的答案,结果得到了一句更费解的话,关景祺只回应了老板一个困惑的眼神。
“你没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吗——头脑可以接受劝告,但是心却不能。而决定你是否幸福的,恰恰是心而不是头脑。在你困惑的时候,心早就帮你做好了决定,你所要做的,不过是让无关的噪音平静下来,听听你的心。与自己的心背道而驰,哪怕得到的再多,也独缺幸福这一样。我不是想要赶你走,只是担心你拖得太久,会错过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后悔一辈子。有时间的话,就不要胡思乱想了。静静地躺下来,闭上眼睛,把别人的声音滤掉,听听自己的声音怎么样?”
摆成个大字型躺在松软的床上,关景祺回味着老板说的话。这张床比自己家里的那张舒服得多,可是关景祺这几天没有一天睡得好。听听自己的心,关景祺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听到。不过现在他也许应该听听苏一夫的声音了。在老板家已经赖了一个礼拜,就算老板说住多久都没关系,他自己也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准备一直住下去。
他决定三天以后回去,那天正好是自己的休假,可以跟苏一夫有时间好好解决他们的事。这些天来苏一夫一直不停地给自己打电话,可是他一个都没有接。至少报个平安吧,这样劝慰着自己,他拿起了电话。
“是我。”
“你……还好吗?”
苏一夫的语气有点犹豫,听起来有气无力。
“我没事,你呢?”
“还是老样子。”
“我周二回去,你在家里等我。我出门的时候忘了带钥匙。”
“钱包你也忘了带。”
“是啊。”
好像话都说尽了,却谁也不愿意放下话筒。看不见苏一夫的表情,好像加重了这沉默的分量。
“那个……我那天说了很过分的话,对不起,我不是那样想的。”
第一天晚上关景祺就想跟苏一夫道歉,那天说什么“死了都是活该”只是气头上的话,无论如何,他都希望苏一夫可以好好活着。
“谢谢。”
仿佛叹息一样的声音刺痛了关景祺的心。恶毒的言语不仅伤害着苏一夫,也伤害着他自己。
“那……见面再说吧。”
“嗯。”
挂断电话以后,一种锥心刺骨的疼痛贯穿了他的胸口。无法跟苏一夫再像以前一样坦率地说话,现在他们客气地就像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曾经那个距离自己最近的人,现在却好像和他隔着厚实坚硬的墙壁,再也听不见他心里的声音,再也看不见他真实的表情。关景祺觉得心里好像被开了一个大洞,无论做什么,有多么忙碌,心里始终空空的。
背后挨了重重的一击,关景祺才回过神来。
“我们在跟你说话呢,别再发呆了!”
他这才发现老板、赵子立还有韩超都在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可是他现在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去不去?”
“去哪?”
之前他们三个就一直兴奋地聊着什么,可是关景祺心思不在于此,一句话都没听进去。知道自己这样非常不礼貌,关景祺小声地问了一句。
“我们说的你一句都没听见吗?”
老板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明天要不要去我的庆功会?这次个展办得很顺利,所以会在明天办一个庆功会,你也一起来吧!”
“我就算了吧,画什么的我都不懂。”
赵子立明亮的声音并没有给关景祺的心带来一丝光明,他不想用自己这张苦瓜脸扫了所有人的兴,而且他深知自己丝毫没有审美观,恐怕跟一群艺术家合不来。
“没关系的,庆功会只是名字好听而已啦,其实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吃喝玩乐,对吧?”
赵子立说着跟老板使了一个眼色,老板立刻会意地点了点头,帮腔说:“对啊!而且你最近总是憋在家里不出门,小心憋出病来,不如就趁这个机会轻松一下。”
“我……”
“没什么我、我的了,就这么决定,明天上午十点,我跟景祺会准时到会场的。”
然而跟着老板一起走进会场的那一刻,关景祺发现完全这赵子立说的“大家聚在一起吃喝玩乐”那样。
29.Don‘t cry(2)
在关景祺的想象中,“大家聚在一起吃喝玩乐”就是围着桌子吃火锅唱歌这种土得掉渣的事,所以在看到偌大的宴会厅时,他就基本傻了眼。
圆桌呢?火锅呢?卡拉OK呢?
脚下是格调高雅色彩清新的柔软地毯,头上是华丽的大理石天花板。那盏巨大华丽的水晶吊灯更是让关景祺张大了嘴巴。他和老板因为路上堵车晚了半个小时,他们到时宴会厅中已经来了不少人。虽然不至于都穿着礼服或者长裙,但是大部分人都衣着光鲜,而关景祺白色衬衫灰色西服长裤的打扮就显得格格不入。
“你们来了!”
赵子立一看见他们,就欢快地跑了过来。在自己的庆功会上穿着长颈鹿T恤已经不能用缺乏社会常识来形容,不过他本来就是大脑回路与常人不同的人,根本不会注意到这种事。而关景祺从来都是个平凡人,参加过最正式的场合就是表姐的婚礼,所以总是无法融入这种氛围。
本以为可以跟老板混一混,哪知老板在这里如鱼得水,不一会儿就跟着几个人很开心的聊到了一块。关景祺一句都插不上嘴,只好悄悄地离开。唯一令关景祺欣慰的就是会场提供的自助餐非常好吃。因为种类繁多,他每样尝了一点之后,就撑得走不了路,于是坐在角落的沙发上休息。
早知道这样就不来了,关景祺望着谈笑风生的老板,怨念地想道。
“一个人不无聊吗?”
一个高挑的青年手持香槟站在他面前,带着和善的微笑说道。青年自然地递给他一杯香槟,顺势坐在了他身边。他面容端整,一头长发更是惹人注目,但这并不使他显得女里女气。相反,青年的身上颇具英气,因而有一种倒错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