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之门——Puck
Puck  发于:2013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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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那是‘第三块’的意思。我打电话告诉韩超赵子立因为丢了表不敢回家,他就立刻又去买了一块一样的,让赵子立以为表没有丢。你跟赵子立一样好骗,好骗到让人都不好意思骗你们。”

“我跟赵子立才不一样。不过有必要再买一块吗?那个很贵吧,我感觉赵子立过不了几天又会弄丢。”

“比起钱来,恐怕韩超更不愿意看见赵子立哭吧。”

“赵子立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一个整天迷迷糊糊的人,关景祺实在想不出适合他的职业来。不管是什么公司,恐怕都不愿意雇用这样的人吧。

“你猜呢?”

老板神神秘秘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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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想不出来。”

“他是个画家。好像从小就很有天分,去年还赢过一个国际的奖项,也算小有名气了。”

原来是搞艺术的,这还真的很适合他,怎么会没有想到呢?

“对了,他现在正在办个展,你可以去看看,就在市图书馆。他的画很不错哦,笔触细腻,视角独特,很有前拉斐尔派的感觉。而且每一幅画都好像充满了爱情,我看了之后感动得都快哭了。”

老板是个坚定地爱情至上主义者。

“可是我不懂那些东西。”

关景祺一向自对于绘画一窍不通,实际上他连常见色彩的名称都说不全,还经常分辨不清蓝和绿。

“真正优秀的绘画是不需要任何知识就能让人感受到美的。只有读过厚厚的艺术理论的人才能欣赏的画,根本就是失去了画的本质。这就是毕加索和二流抽象派画家的差距,毕加索的画无论再怎么抽象,画的名字再怎么费解,你都能感受到画的张力和激情。但是那种只在白纸上画个箭头,取个深刻的名字,任谁都看不出任何感情的画,就真的只是空有形式而已。”

本来对赵子立的个展没什么兴趣,但是经老板一说,关景祺也想尝试一下。他想跟苏一夫一起去,平时两人总是窝在家里看电视,没什么娱乐。这样健康的活动也许能让苏一夫轻松一下。

“老板你懂的东西还真多。”

关景祺甚至觉得老板好像平民版的百科全书,能把很晦涩的东西说得浅显易懂。

“那是因为我又闲又老。”

老板仰着头长出了一口气,最近他非常介意自己的年龄,动不动就长吁短叹,大概也得了“男人四十综合症”。

星期六关景祺特地早早起床,拉着苏一夫去了市图书馆。还没走进图书馆的大门,他就看到了门口张贴的画展海报,上面还有赵子立的照片。平时认识的人出现在海报上的感觉很奇妙,既兴奋又有点不可思议。

虽然人来人往,但是图书馆里还是安静得可以听清自己的脚步声。赵子立的画展在二楼的展览厅,他进去的时候大概有三五个人在驻足观看。

里面展览的画都是油画,整齐地排列在墙壁上。关景祺站在一幅名为《风之少女》的画前,终于明白了老板跟他说的话。面容清秀的少女手提着一个装满玫瑰花的篮子,长发随风飘起。她的身后是郁郁苍苍的森林,枝叶繁茂的深处透不进光线,几乎是漆黑一片,但丝毫没有恐怖的氛围,反而让人觉得里面的景色会更加美丽。草地上点缀着各色的野花,虽然比不上少女手中的玫瑰娇艳,却是别有风味。少女低头望着地上的野花,天真无邪的脸白皙得近乎透明。

关景祺仿佛能听见森林中的蝉鸣,自己就置身于那片森林之中,享受着微风的轻抚。虽然连这些是油画这种基本的常识都是苏一夫刚刚告诉自己的,他却切切实实地被感动了。那份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纯真的确是赵子立这个人所独有的,也只有他才能画出这样的画来。

正在感慨之际,他听到苏一夫在小声地叫他。

“快看!”

苏一夫指着一幅画有点兴奋地说。

他走过去,面前是一幅雪景图。白茫茫地看不清四周的景物,只有两个人撑着伞依偎而行的小小背影。

“我想这画的是我们。”苏一夫指着油画说,“这个是你,这个是我,我比你高一点点。”

“是吗?”

关景祺皱着眉头说。

“一定是。你记不记得去年冬天有一天晚上下了超大的雪,都快没过脚踝的那次?”

经过苏一夫的提醒,好像沉于湖底的记忆渐渐浮上水面变得明晰起来。关景祺记得那天好像是星期五,因为第二天苏一夫不用上班。本来星期五是酒吧最忙的时候,但是因为那天的大雪,生意非常不好。关景祺在收拾东西的时候苏一夫从外面进来,裤脚都被雪浸湿了。

“你特地过来接我下班的那次吧?这么一说的确很像呢,你看伞的颜色都跟我们的那把一模一样。”

想到自己可能是画中人,关景祺就兴奋得两眼放光。

“而且你还靠在我怀里撒娇呢!”

“我才没撒娇,是真的冷。”

嘴上不承认,但事实就是他借口冷靠在苏一夫身上撒娇。苏一夫偷偷捏了一下他的手,轻声说:“就是撒娇。”

看着这幅画,关景祺就忍不住想起那天自己紧紧地搂着苏一夫的胳膊,把头靠在他肩膀的样子。平时他很少这么粘人,但是那天苏一夫竟然为了自己半夜起床冒着大雪出门真的让他非常感动。没想到这么丢人的样子居然被别人看到,还被画出来展览。幸好只是背影,除了他们自己没人认得出来。

“A-M-O-R,什么意思?”

关景祺指着画的名字说。苏一夫歪了一下头,摊开双手。

“是爱情,amor是拉丁文。”

赵子立突然出现在他们身边,给出了答案。

“真高兴你们能来看我的画展!”

寒暄了几句,赵子立突然取下墙上的画,放到了关景祺手上。

“这是?”

“送给你们的。”

“送给我们?”

关景祺和苏一夫异口同声地说。

赵子立像小鸟啄食一样点了点头,笑着说:“这是谢礼。”

“谢……什么?”

艺术家的跳跃思维果然不是普通人能理解的,关景祺暗暗感叹道。

“谢谢你们让我找到了最重要的东西。”赵子立像少女一样羞涩地低下了头,“我这个人,从小就被人叫做‘天才’,被大家捧在掌心,我总是觉得别人喜欢我是理所当然的,所以总是等着别人先跟我说喜欢我,我才会像施以恩惠一样给别人一点回应。这样的个性很让人受不了吧?我也知道,身边的人总是不请自来,又愤然离开,一个都不曾留下,问题当然出在我身上。”

赵子立自嘲地笑了一下。

“那天也是一样,被他扛走以后,我们在车里吵了好久。他不说喜欢我,我也不说喜欢他,可是谁都不愿意放弃对方。他指责我太随便,我又说他多管闲事,甚至还动手打了一架。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就看见你们两个撑着伞一起从酒吧里出来。连辆车都没有,这么恶劣的天气还要走路回去,一般人应该会觉得不开心才对。可是你们却很开心,很幸福,光是看着背影都能让人嫉妒得流眼泪。那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想要什么,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那个人一直都喜欢你,这个大家都知道。”

关景祺笑着说。

自从认识赵子立以后,韩超来酒吧的唯一目的就是见他。明明相互喜欢,却一直拖拖拉拉,旁人看了都替他们着急。老板虽然尽自己所能帮助他们,但是这种事如果当事人不肯前进,任谁都没有办法。

“我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他喜欢你。”

关景祺赶紧摇了摇头,“算了吧,他只是觉得好玩一直逗我。”

对于无所谓的人什么肉麻的话都说得出来,然而真正面对喜欢的人,却连一句“我喜欢你”都无法说出口,韩超就是这么别扭的人。

“我当时只是一冲动说了出来,没期望会有好结果,而且他听了之后也一直没说话。那还是我第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虽然很不好受,但不觉得后悔。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了个结果,可以真正开始以后的生活了。车门都打开了他才拉住我,没说‘喜欢’,而是‘爱’。于是就有了这幅画。”

“爱情一词,拉丁文作amor,起始于爱慕,终极于死亡,但在此前,是无尽的怅惘,忧伤,悲泣,欺骗,罪恶,懊丧。这就是这幅画名字的由来。”

赵子立低吟的声音就像幽谷的叹息。

“这么有意义的画送给我们,太可惜了吧?”

听了赵子立的话,关景祺反而不敢收下了。

“本来准备画展结束以后拿到酒吧给你的。这个是你们的幸福,应该留在你们身边。”

于是他们也不再推辞,高高兴兴地带着画回到家里。一番讨论以后,决定挂在卧室里床的对面,这样每天只要一起床就可以看见。

“那天去接你的时候可没想到自己会被画进画里。”

两个人躺在床上欣赏这幅画的时候,苏一夫感慨地说。

“我都没看见他们的车就停在咱们后面。”

把头枕在苏一夫的胸前,关景祺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人生真是奇妙,如果当时知道后面有人,他一定不会那么堂而皇之地跟苏一夫撒娇,赵子立跟韩超可能就此错过,这幅美丽的画也不会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说不定他跟苏一夫都化为白骨的时候,这幅画还可以留存下来,那时会不会有人也能从中感受到“爱”呢?会不会有人想象着两个人的故事呢?

“苏一夫,”关景祺起身看着他的眼睛说,“我爱你。”

苏一夫的眉宇间挤出了一条深深的沟壑,紧紧地咬住了颤抖的嘴唇。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低沉压抑的声调仿佛预示着暴风雨的到来,关景祺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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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了艾滋病。”

一瞬间呼吸好像连同空气、时间一起冻结了,只剩下苏一夫冲击的话在耳边回荡。

“开、开玩笑的吧?”

关景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声音干涩颤抖。明明知道苏一夫不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然而大脑却只能做出这样的反应。

不可能。

一定是在逗我。

“开玩笑的吧,你知道什么是艾滋病吗,假的吧?”

拼命地否认着,然而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苏一夫只是一言不发,哀切地望着他。

“你倒是说句话啊!”

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终究敌不过严酷的事实,关景祺仿佛听到有什么东西断掉的声音。他知道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是心里却不住地祈祷着——告诉我这是假的,告诉我这是假的。

“我做了三次检查,都是阳性。”

每一个字都像利刃一样刺进关景祺的胸口。

“三次?”

苏一夫做了三次检查,而自己就连一点迹象都没有发觉。

“在本地的医院检查了两次,又去西原做了一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不带一丝波澜的平淡语调让人觉得他仿佛在诉说着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实。

“为什么?”

沉默了良久,关景祺才勉强挤出一句询问。苏一夫既不吸毒,也不曾接受过输血,可能性最大的感染途径却是关景祺最不愿意听见的答案。

“我跟别人在一起过,一次。”

“什么时候的事?”

“我生日那天。”

关景祺想起那天苏一夫凌晨四点才回家,还以为他只是不高兴去喝酒了。无论苏一夫做了什么,关景祺都没想过要背叛他,然而他却这样轻易地背叛自己,更令他气愤的是,苏一夫居然若无其事地骗了他这么久。

“就因为我忘了你生日?”

面对他的质问,苏一夫只是默默地移开了视线。过于明显的动摇让关景祺失去了理智,一巴掌狠狠地打在苏一夫脸上。

“混蛋!”

关景祺愤怒地较紧了牙根,用尽全身的力气从齿间挤出了这两个字。苏一夫一言不发,听之任之的举动不仅没有让他冷静,反而煽动了他的怒火。缠绕着毒刺的语言仿佛溃堤而出的洪水一样从他嘴里吐出。

“你居然还口口声声说爱我,爱个屁!亏我这么相信你,你晚上不回家我从来都不问你,因为我相信你,我以为你工作忙,我以为你根本不会背叛我。结果呢,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把我当傻子耍你很开心吧?”

“我没想过要骗你。”

“那这几个月来你都在做什么?”

关景祺不假思索地怒吼了回去,隐瞒与欺骗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至少苏一夫在车票这件事上撒了谎。

“我也没办法接受这件事啊!我向你保证就只有那一次,一次而已。只是犯了一次错误,就要把命都赔上,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接受得了?我不是想要骗你,只是我真的需要时间。”

苏一夫酸楚的言语在关景祺身上起不了任何作用。名为憎恨的恶魔已经占领了他的身体,不伤害对方就无法令心中的野兽停止嚎叫。

“你活该。”

关景祺冷冷地注视着苏一夫,看着血色渐渐从他脸上退去,却感受不到一丝怜悯。

“这就叫自作自受,死了都是活该。”

他打开柜子拿出几件经常穿的衣物放进旅行袋里,因为太过匆忙夹进了一件苏一夫的衬衫,他看到以后厌恶地把衬衫扔到了地上。

“别走,求你了,别走。”

还没走出卧室的门口,胳膊就被苏一夫死死拉住。他低头看着那双曾给自己带来温暖的手,脑中却浮现出苏一夫用这双手抚摸陌生人躯体的画面,胃中泛起一阵恶寒。

“别碰我!”

关景祺甩开苏一夫的手,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苏一夫脚下失去平衡,身体撞在了柜子上。

“事到如今你以为我们还能继续吗?我不知道自己在你眼里算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抛下这句话,关景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家门。

提着旅行袋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他才发现自己无处可去。离开的时候连钱包都忘了拿,现在他口袋里只有十块钱。走得累了,他就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休息一会儿。

太阳已经把自己的一半藏于地平线之下,而日间的暑气尚未完全退却,公园里只有三三两两的人躲在树荫之下。两个小时前还沉浸在幸福中的关景祺,此刻的心情却只能用悲凉来形容。大家的生活都好好的,唯独自己的世界倒塌了。过去的一切都变得那么遥不可及,就连曾经的幸福他也忍不住怀疑那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已。

买这个旅行袋时,两个人商量着要去附近的风景区来个两天一夜的旅行,结果因为苏一夫的公司突然加班没有去成,这个旅行袋就一直扔在柜子里没有用过。每次打开柜子看到它,关景祺都觉得很遗憾,然而他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在离家出走的时候派上用场。

那时的开心都是假的吗?

苏一夫的爱都是假的吗?

唯独这点他不想承认,可是如果苏一夫是真的爱他,为什么又要这么轻易地背叛他?他不明白,他不明白为什么苏一夫可以心里想着他而跟别人做这种事,至少他自己就做不来。心情一团乱麻,脑袋也嗡嗡直响,不明白的事太多了,一时之间也无法理清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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