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智能生命到底是不是生命呢？”

“如果它们认为自己有生命，或者……我们认为它们有生命，那就是有生命了。”艾希礼说，“我们只要这么认为就可以了。”

“只要这么认为？”

“对，只要这么认为。”

“……”

［注：艾希礼真正想告诉伊路的其实只有最后一句话，简而言之就是“别多想”。前面那些话并不完全正确。］

“还有什么疑问吗，伊路？”

“没有了，谢谢老师。”伊路从艾希礼腿上跳了下来，“我去实验室找蓝卡，回家时就不跟老师打招呼了，拜拜。”

小伊路说着跑出了教室，伊路连忙闪身让开，然后又望向教室。跟他记忆中的一样，艾希礼追了出来——

“伊路，等等，别自己回家，莱斯代尔说要来接你的。”

“真的吗？”

小伊路很明显的一愣，随后，他的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笑容。看着自己开心的样子，有一瞬间，伊路真想冲过去摇醒他，因为他记得之后……

幻境反应出了伊路心中的想法——学校消失了，他现在站在回家必经的步行街的便道上。莱斯代尔和小伊路从他面前走了过去……伊路犹豫了一会儿，他真不想看接下来发生的事，但他还是跟了上去——

“爸爸，今天我问艾希礼老师智能生命是不是生命，老师说……”

（知道之后发生的事，伊路拼命克制，才没用手捂住耳朵。）

“智能生命是不是生命？”莱斯代尔冷淡的打断了儿子的话，“你居然问这种白痴问题。能看到灵魂的你难道不知道——生命必有灵魂吗？”

“我……”

“那些智能生命是否真为生命，只要看看它们体内有没有灵魂就知道了。连这种问题都要问，你到底有没有魔法师的自觉？”

“……对不起。”

小伊路委屈的低下了头。

“还有，今天是怎么回事？你的书怎么会在艾希礼那里？”

“问这个问题时放在讲台上，后来……忘了拿。”伊路的声音越来越小，“下次不会忘记了。”

“……算了。”莱斯代尔不耐烦的转开了话题：“回家后把弄乱的药剂整理好，然后试着调配一剂‘腐骨粉’出来。”

“唉？”小伊路惊讶的仰头看着父亲，“但是爸爸还没教我……”

“我不教你就不会调吗？”莱斯代尔厉声打断了他，“上千种药剂，难道你让我一样样的教你？”

“不……我没这个意思。”

“你说什么？”

“我……我知道了。”

“两个小时内完成，知道吗？”

“……是。”

整理弄乱的药剂，说白了就是替莱斯代尔善后而已，伊路自己总是把一切器具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九年了，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九年，伊路本来以为自己多少坚强点儿了，可是听到莱斯代尔那些不近人情的话，他的感觉却几乎跟小时候别无二致——难受、委屈，还有……痛苦。四岁本来应该是天真烂漫，偎在父母膝头撒娇的年纪，但是他却不能那么做。每天每天……他唯一的工作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完美，任何幼稚的举动……都会遭到讽刺和批评。

“心理攻势吗？”

伊路冷笑。挖别人心里的疮疤，这招的确够狠，不过这可要不了他的命。

——破不了这个幻术难不成是因为等级不够的缘故？

记得跟莱夏对决的时候，他中了名为“其暗”的第三幻——由中术者本身的意识产生幻觉，只要意识存在，幻觉就不会消失。这个幻术……至少也有那个级别了吧。

——要破解需要大魔导师级的魔力。不行，就算破解了恐怕也会再次中招，既然能出现一次，它就能出现第二次。

这跟和莱夏对决时不同——莱夏当时还不能完全使用第三幻，使出一次已是勉强了。但这幻境……恐怕会不断出现。

——怎么办？

难道要一直在这儿徘徊下去吗？

场景又变了。不知不觉，伊路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地点是调毒室。小伊路跪在椅子上，认真的调配着某种药剂。

——是腐骨粉吗？

这种场景太平常了，伊路无法肯定这是不是调配腐骨粉那一天。有人从身后走过来了……

“爸爸？”

伊路吓了一跳。不对啊，如果这是自己的记忆，那应该只能展示自己知道的事情才对。他不记得莱斯代尔有进来啊。

一身家居装的莱斯代尔蹑手蹑脚的走到了正在调配药剂的小伊路身后，因为这是记忆中没有的场景，伊路跟了过去——那家伙探头看着儿时的自己的动作，小伊路要是扭头去拿什么东西，他就迅速的后退躲开，显然是不想被对方发现。过了一会儿，似乎是看够了，他蹑手蹑脚的离开……

——怎么回事啊？

伊路不明所以。他的确没有刚才场景的记忆，绝对不是忘了，从刚才的场景看，小时候的自己绝对没有注意到莱斯代尔的存在，他不可能有这样的记忆的！还有刚才也是，自己明明在教室里，怎么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说……

“这幻境不是‘记忆’，而是‘过去’吗？”

就像莉卡咪的轨瞳一样，这个幻境调出了自己身上曾经发生的事？还是说……它是凭借自己的记忆，天马行空的添上了那个情节？不管是哪一种可能事情都麻烦了……虽然不知道那个声音到底在搞什么阴谋……

——必须想办法离开幻境！

第三百六十八章

离开幻境，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没那么简单了。用无解刺激神经不起作用，将魔力提升至大魔导师级别也仍然无法解除（伊路还是试了），这到底是不是幻境……伊路不禁有了这样的疑问。如果是莉卡咪的轨瞳的话，的确可以将曾经发生的事像放电影似的放出来，但是……这个感觉……跟轨瞳有些不同。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问题一时半会儿得不出答案。就在伊路烦恼的时候，周围的幻境已经走马观花的换了好几个了。现在，他所处的地方是厨房。腻在难得亲手下厨的莱斯代尔身边的……是比前几个幻境里还要小的自己。虽然对眼前的景象没什么印象了，不过从衣着和身高看，自己那时应该还没到四岁吧。那孩子手里拿着的……好像是奖状？

——对了，我好像的确得过奖来着。

伊路隐约想起了什么。记得……那好像是学校布置的征文吧，题目是……“梦想”。

“爸爸，我得奖了哦。”

眼前的幻境里，小伊路兴高采烈的在莱斯代尔身边绕着圈圈，见对方不理他，他还伸手去拉父亲的衣服，完全没有前几个幻境里的拘谨样。对了，那个时候母亲刚去世不久，自己还没有被命令去消灭家魔，所以他才敢跟父亲这样撒娇。后果会如何呢？虽然记起了征文的事但还是想不起这段记忆的伊路紧张的看着——

“什么奖？”

莱斯代尔并没有生气，不过语气很是漫不经心。伊路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对方会把小时候的自己甩开，然后说别碍事呢。

“征文，是一等奖哦，而且是一等奖里的头名。”小伊路很自豪的挺起了胸，“有奖金的哦。”

“就是那个‘梦想’的征文？”莱斯代尔想了起来，“你写了什么？”

“我想当歌手。”一提起自己的梦想，小伊路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那对漂亮的紫眸简直像在发着光似的，“大家都说我唱歌好听，所以我想如果努力的话应该能上舞台吧。怎么说呢，那种站在高处，然后所有人都在为你欢呼的感觉好酷哦～”

——对了，我曾经想当歌手来着。

被这个画面牵引着，伊路想起了小时候的感觉。没错，就像小伊路说的那样，因为羡慕那些漂亮的哥哥姐姐在舞台上的英姿，伊路有段时间很向往歌手这个职业。如果站在那里的是我会怎么样，曾经无数次的这么想象，然后……

——我放弃了。

忘记了……好像，的确是有什么原因……

“成为顶级魔法师后，所有人都称呼你为‘大人’，走到哪儿都有百分之二百的回头率，就算不愿意情书也多得让人头疼，那种感觉更酷哦，伊路。”莱斯代尔一边切菜一边说，“而且你歌唱得好是自然的吧，既然有恰丽的血统的话。要知道希尔耶令家族的能力就是五感魅惑术啊。”

“……又是魔法……”小伊路偏过头嘀咕，“整天整天学习魔法，人家已经腻了啦。”

“腻了也得学。”莱斯代尔的语气突然严厉了起来，手也停下了，“别忘了，伊路，你是拥有奥斯安和希尔耶令双重血统的孩子。你的魔法必须出类拔萃，这由不得你做主！”

“……我知道了。”小伊路被吓到了，“我……我会努力学习的。”

“另外，你说当歌手的事。”

“爸爸同意吗？”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伊路，你听好，歌唱得好……这你没什么可自傲的，每一个希尔耶令家的孩子都必然会拥有优美的声线和歌喉，就算你不愿意也会拥有那些东西。只是让别人觉得你的歌声好听是不行的，恰丽唱歌时引起的骚动你也看到过吧——那种能让风和树摆、鸟兽聚集的实力，那才是真正的歌手。你也要能做到那样才行！”

“我要是能做到的话，爸爸就同意我当歌手吗？”小伊路一脸期冀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你先练到那个地步再说吧。别忘了，你是拥有希尔耶令血统的孩子，别给恰丽丢脸。”莱斯代尔若无其事的继续切菜，“你的歌声不是要用在舞台上逗人开心的，那是武器，别忘了这一点。”

“……是。”

——原来如此。

看着幼小的自己那副失望的表情，即使不记得这件事情，伊路也能推断出自己当时的心情。小时候的自己因为父母都是魔法师，对这种一出生就理所当然要学的东西并没有太大的热情，而且……不用修炼就发疯似的不断增长的魔力也剥夺了他艰难进阶的成就感和乐趣，那个时候他完全把学习魔法当成任务看待——一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任何事物……只要一跟魔法扯上关系他马上就兴趣减半了，更何况莱斯代尔还用这种说法——就好像在说“你所谓的歌唱才能只不过是因为遗传基因好，你还差得远呢”，把他在别人那里建立起来的自豪感全部击碎了，然后又让他努力练习，因为这是“武器”——他最讨厌把兴趣当成“任务”来完成了，而且……要达到母亲的水平哪是那么简单的。越练越觉得自己没用，唱歌……自此之后就由“兴趣”变成了“自卑的来源”，在那种情况下，他当然不会再想当歌手了。

——在我的记忆里……我的确很少唱歌。

原因原来是这个，他倒是忘记了。说起来……

——说话的方式虽然没有后来狠，不过也真是有够过分的了。

就算莱斯代尔没有直接“训”他，伊路的心情还是糟到了极点。轻描淡写几句话就摧毁了他的梦想，这难道要怪他自己心理太脆弱吗？看吧，小伊路现在的表情——一副被压力逼得走投无路的可怜相，刚才的自豪感已经荡然无存了。

“懦夫！”

真是看不下去了，小时候的自己心理居然脆弱到这种程度？被说了几句又怎么样？更难听的他都听过。一笑了之就好了啊！

“在想什么啊！你的想法从本质上就是错的，为什么意识不到啊！”

干嘛露出那种“我做不到”的表情？三岁的小孩儿要是能达到父母的高度才奇怪吧！开开心心的唱就好了啊！你管什么五感魅惑术！

“真是有够傻的，我那时候……”

苦笑着靠到墙上，伊路斜觑着小时候的自己。这孩子……两手攥着奖状站在父亲身边，低着头好像做错了什么事的样子，可怜巴巴的……

那懂事的样子……还有成熟程度……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三岁的孩子……

——打算一直那么站下去吗？

自己毕竟了解自己。虽然年龄差了将近十年，但这时的小伊路为什么站着不动，伊路也猜得出来——听了莱斯代尔的教诲后心情郁闷，没有告辞离开的勇气了。小时候的自己总是这样莫名其妙的给自己定罪，真是傻透了。

莱斯代尔已经处理完了胡萝卜，他放下刀子，伸出手打算拿下一样……

——唉？

伊路惊讶的站直了身子。莱斯代尔的手并没有去拿菜，而是……伸向了小伊路的头顶。它悬浮在那里，犹豫了好久……还是没有压下去——它几乎碰到小伊路的头发了。伊路惊讶的看着莱斯代尔拿起一根奇怪的藤蔓开始剁，愣忡……

——他……刚刚……想做什么？

摸头？为什么？那种动作不是……安慰某人的时候才用的吗？

“爸爸？”

恍惚间，伊路甚至忘了那是幻觉，想上前问个究竟。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对自己……印象中，自从母亲死后他就没有对自己温柔过了啊！

脚已经迈出去了，就在这时……场景再次转换……当画面再次稳定下来时，一间黑暗的卧室出现在了伊路面前。

“这是……”

他的房间？

这个布置……没错，是他的房间。床上隆起了一块，看来小伊路已经睡下了。

——现在的我有多大呢？

想要凑过去细看，伊路刚走了几步，就发现了桌上放置的东西——一把白色的弓。

——看来这个时候我已经开始狩猎家魔的工作了。

想起那些地狱般的日子，伊路心情沉重的走到了床前。他惊讶的发现那孩子竟然在发抖。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