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后来隐隐约约感觉到了手臂上有湿湿的触感，而那明显就是小孩儿流的口水，温陌却也是没有甩开温小小，而是闭上眼睛不过片刻又寻周公去了。

屋子内是两“父子”温馨地睡着，屋外温府却早已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沉默，温家大家长温斌与温夫人周静然此时都紧紧皱着眉，眉宇间缠绕着明显的忧愁。

温二公子温离则是轻轻眯着一双撩人的桃花眼、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他手端着一杯清茶轻轻抿了一口，却是一言不发，而温雯低着头也是不发表任何意见。

过了好一会儿，只见温斌才微微松开了眉头，语气里有些莫名的叹息，“罢了罢了，即是陌儿的孩子，那改天选个日子将孩子他娘迎进门好了。”

“不。”一向温婉的温夫人此时竟是立刻反驳道，“孩子不管是不是陌儿的接过来我都没意见，但是不能随随便便让一个女子进我们家门。我可怜的陌儿生下来吃了那么多苦，如果陌儿不喜欢，谁都不能进我家门。”

“我又何尝舍得？”温斌也似是有些恼了，声音高了几分，不过转而看到自家夫人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温斌也不禁伸手牵起周静然的手，语气柔和了起来，“那你说怎么办？如果……我是说如果陌儿毁了别人家姑娘的清誉，总不能坐视不管吧？”

“那我不管，反正他娶不娶亲都不重要，我只要我可怜的陌儿快快乐乐地过完一辈子，他高兴怎么活，我就让他怎么过，如果你这个做爹的要逼陌儿，我也不活了！”周静然竟是一下子愤然地抽回了手，死死瞪着温斌。

这时温二公子温离终于有些看不过眼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一手扶额，满是无奈地叹息，“爹、娘，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儿您二老在胡说什么呐？您们怎么知道那小孩儿就一定是陌儿的？陌儿什么时候夜不归宿或是一个人出府过了？”

此话一出，温家二老都立刻恍然大悟地转头看向温离，而温斌更是皱起眉瞪着一脸无辜的温柔，厉声道，“你个死丫头，瞎嚷嚷什么，让我们瞎操心了一场！”

温柔有些俏皮地耸耸肩，走上前给温斌捏肩膀，无辜地说，“是老爷夫人关心则乱，公子说那小孩儿是他儿子，而且我一时看到公子哄小孩儿，太惊讶了而已嘛！老爷夫人别气了。”

“好了好了。”周静然脸上早已不见了之前的颓丧，恢复了一派温婉端庄的模样，挥手招呼着下人们还有儿子女儿回房歇着，“都散了吧，明儿一早该干嘛都干嘛，陌儿领了个儿子回来，那就是小小少爷，都记着点别忘了伺候着，早膳也丰盛些。”

说完周静然又对温离和温雯说道，“你们俩也别忘了给小侄子准备见面礼。”闻言，温离和温雯都站起身恭恭敬敬鞠了一躬，齐声回道，“是，娘。”向二人摆摆手，周静然回身扶起温斌也准备回房歇着去了。

当温府最后一盏灯火灭掉的时候，外面也传来了打更的声音，整个温府陷入了静静悄悄的一片，又是一个吹着清风温馨的夜晚。

而此时萧寒之却还没有睡，他坐在书桌旁，在烛火的映衬下，手执一支狼毫毛笔沾了墨在宣纸上静静地描摹着那留在心底温陌的脸。

一笔一笔地认真勾勒，直到最后一滴蜡油滴落了下来的时候，萧寒之也终于画下了那双幽潭般似含情似冷然的眼眸。

将宣纸放到嘴边轻轻吹干，萧寒之看着画上面容冷淡的温陌，竟是情不自禁地微微翘起了嘴角，然后叹息着再次念道，“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第4回：君子如玉

清晨时分当太阳刚升起来，天还只是蒙蒙亮的时候温陌准时在卯时睁开了双眼，他睁着一双清澈沉静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白色纱帐床顶，过了一会儿才眨了下眼睛，然后再眨了下，这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

转头看了眼睡得正香甜的温小小，温陌伸手轻轻掰开温小小握着他左手食指的小手，坐起身，撩开床帏，拿起放在床边上的衣服穿好，这才走到右边墙上，拿起挂着的剑走到外面的院子里练剑。

温陌练剑的时候一向都是双耳不闻窗外事，认认真真地比划着手中的剑，从别人眼里看来，他的剑陪衬着他一身白衣胜雪端的是美若惊鸿，其实对他自己而言只不过是规规矩矩地把每一招每一式都发挥到极致而已。

一向练剑不受外界干扰的温陌，此次竟是突然停顿了下来，只因刚刚有一声细弱带着哭腔的呼唤随着风传到了他耳朵里，那是温小小软软的声音，他好像是哭着不停喊着，“陌陌，陌陌，陌陌……”

利落地收回剑，温陌转头一看，却见小孩儿摔倒在了地上，而他身上的衣服斜斜垮挎的，衣带子也胡乱系着，甚至右边小肩膀都露了出来，小孩儿穿着的那明显不是他自己的衣服，而是温陌的，以至于穿在他身上更是显得异常的大。

此时小孩儿正皱着小眉毛，瘪着小嘴，双手也不停揉着眼睛，仰着脑袋看着温陌，还不时发出软腻的一声呼唤，“陌陌……”

温陌不慢不紧地走上前，将温小小抱起来，然后蹲着身子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抱起来往房里走，而温小小刚被抱起来便双手紧紧攥住了温陌的一缕发丝，红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生怕一个不留神儿又不见了温陌。

“陌陌。”温小小突然咧开嘴笑了，看到温陌低头看他，他更是高兴地将脑袋埋进了温陌的肩窝处，不停地蹭蹭，像只撒娇的小猫咪。

“恩。”温陌请嗯一声也算是回答了，他抬手轻轻拍了拍温小小的背，看似冷冷淡淡地询问，“小小为何哭泣不止？”

眨巴着大大的眼睛，温小小抬起头看着温陌，微微歪起脑袋，思索着温陌话语的意思，渐渐地小鼻子皱了起来，两弯小眉毛也紧紧蹙起，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伸手抱紧温陌的脖子，一个劲儿地只懂得唤着他的名，“陌陌，陌陌，陌陌……”

突然想起小孩儿可能听不懂他说的话，温陌于是也不再多加询问，只是心底打了个注意，就是以后等温小小起床了再去练剑，只怕刚刚是小孩儿醒来却没见着他害怕了罢。

陌园里一向没有丫鬟仆人，诺大的院子只有温陌一个人，因为他不喜欢眼前有人晃来晃去，更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什么事他都是亲力亲为、自己动手，在温柔给他的院子标了各种路标之后，更是连温柔都很少过来了。

不过这也不是说他个性冷傲孤僻，他会这样做其实是因为在他眼里没有什么下人主子的分别，他只是觉得既然自己可以做的事为何要麻烦别人帮忙而已。

打了水给温小小和自己洗了脸，并取细盐漱了口，温陌帮小孩儿擦了脸再给他头上扎了两个童子髻，给他穿上自己小时候的衣服，这才给自己用一根白色的丝带于后脑处系住一小簇头发，余下的发丝则随意地铺散在背后。

从后面看去温陌的三千乌黑青丝如瀑，他轻轻一动，便能看到顺滑的头发微微一动，给人一种飘逸潇洒的感觉。

打理好了，温陌抱起站在身边一直仰头看着他的温小小，摸了摸他的头，语气里仍是毫无一丝波澜，“陌陌带小小吃饭。”

眨了眨眼，温小小乖巧地笑眯了眼睛，用脑袋拱了拱温陌的脖子，然后乖顺地靠在他胸口处，缓缓说着，“陌……陌，小小吃……吃。”

“恩。”再次轻嗯了一声，温陌拍了拍温小小的背，抬头看看已经大亮的天，伸手抱紧了温小小，然后运气直接飞身而起，只在空中留下了一个白色的似幻飘影。

突然离地，温小小一惊左手紧紧抓着温陌一缕飘起来的发丝，右手抓着他的衣服前襟，虽然他刚开始还有些害怕，而后竟是开始咯咯地笑开了，嘴里不停念叨着，“啊……飞，飞……”

到饭厅的时候，温家众人都已经到齐了，只等着温陌来准备开饭，周静然首先看到抱着温小小走进来的温陌，连忙脸上带上了温柔的笑站了起来，走过去就要从温陌怀里接过小孩儿。

然而温小小不认得眼前的美妇，他有些害怕地转了个头，用双手紧紧抱着温陌的脖子，头埋在他的脖子处，一动不肯动。

温陌感觉到温小小害怕的情绪，于是伸手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用他一贯冷淡的语调说着，“小小乖，陌陌抱着你，不怕。”

说完，温陌抬头看着周静然，唤了一声，“娘。”然后也不管周静然有些诧异的眼神，径自走向桌子，恭恭敬敬地挨个地唤，“爹、二哥、三姐。”这才抱着温小小坐到了他的位子上。

周静然已经从诧异中清醒过来，很快地走回了饭桌坐到温家大家长温斌身边，不过她仍是有些怪异地看着温陌用着那么“温柔而体贴”的方式给小孩儿喂粥、撕包子皮儿，一点一点地喂，生怕噎着小孩儿。

只见小孩儿突然哽住了，脸都呛红了，温陌抬手轻轻抚着他的背，眉头竟是微微蹙了起来，这下周静然更诧异了，他这个常年没有表情变化的宝贝儿子，竟然皱眉了？！

一时太过诧异，周静然忍不住凑到温斌耳边，压低了声音问，“老爷，您看这是咱们儿子么？”

其实何止周静然诧异，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总是眯着一双桃花眼笑得妖孽之极的温离，都毫无形象地瞪大了眼看着自己小弟，而温雯心思比较简单，直接问出了声，“小弟，这孩子哪儿来的？”

因为是自家姐姐问话，温陌还是抬头看了眼温雯，认真回答，“路上捡的，不过现在他是我儿子，叫温小小。”说完，温陌停下了手中喂食的动作，指着温斌对温小小说，“爷、爷。”

抬头看了看温陌，再看了看温斌，温小小努力地学着温陌的话，跟着他唤，“爷……爷。”

温斌连忙脸上带笑地回道，“哎，乖。”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大红包站起身塞到了温小小的衣服兜里，等温陌教温小小一个个挨着唤下来，他兜里也多了好几个大红包，还有一个拨浪鼓和一块绣花儿的丝帕。

看着小孩儿乖巧的模样，温家一家子也都挺喜欢的，而且知道了这孩子不是温陌的“私生子”，也都放下心来，毕竟只要温陌开心，在家里养一堆孩子都不是问题。

用完早膳，温陌教温小小向每个人道了别，这才抱着他准备回自己的陌园，而这次温柔也跟着他回去了，一路上温柔都用着有些“惊悚”的眼神看着温陌那副温柔的模样。

这时候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天空是湛蓝湛蓝的，可谓是天朗气清，温陌将小孩儿放到地上让他自己去玩耍，转身对温柔吩咐，“把我的琴搬出来。”

萧寒之偷偷潜进陌园、猫着身子藏在一棵大树上低头看温陌在何方的时候，他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如画的场景。

但见温陌白皙修长的指尖轻轻掠过琴弦，木琴摆放在小木桌上，桌上焚烧着透着淡雅香气的香炉，那副淡然弹琴的模样，更显得他气质如空谷幽兰一般。

打着欣赏美人的主意，萧寒之拿出插在腰间随身携带着的折扇，跟随者温陌弹奏曲子的节奏微眯着眼用折扇轻轻敲打着自己左手掌心，一副好不惬意的模样。

然而本来一直悠扬若潺潺流水的温和曲调突然一转，仿若银瓶乍破一般变得激昂起来，萧寒之猛地睁开眼睛，眼神含着淡淡的笑意看着树下不远处的温陌，运起内力抵挡这一曲“噬魂”。

不大一会儿，有小孩儿的声音传来，听起来有些痛苦，“陌陌，疼，小小疼。”然后琴声戛然而止，萧寒之看到温陌连忙走上前抱起那个小孩儿，虽他仍是一副冷淡的模样，眉宇间却好似多了一些温柔与怜惜。

“小小乖，陌陌摸摸就不疼了。”听到温陌的声音，萧寒之不禁轻挑起眉，一手挥开折扇，轻轻摇晃着，一副满是慵懒的模样，然而他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悦，只因他认为温陌的温柔分给了太过给那小孩儿。

“躲躲藏藏算什么君子，阁下还不准备现身么？”只见温陌抱着温小小，声音冷得如千年寒冰，然后他转过头冷若寒霜的目光直直射向萧寒之站着的地方。

“哈哈……”萧寒之收起折扇，潇洒地飞身而下，落地无声，轻轻落在温陌身前，语气透着几分洒脱和霸气，“在下说过会来拜访，不知温公子是否还记得在下？”

温小小抬头见到是昨天遇到的那个人，于是咧开嘴冲他笑了，伸手拉了拉温陌的头发，高兴地连声“陌陌、陌陌”叫唤个不停，而温陌则是轻轻点了点头，拍拍温小小的背，再抬头面容冷淡，语调清冷地道，“萧寒之。”

“在。”萧寒之仍是一副漫不经心地模样，也仍是似昨晚那般回道。

“恩，记得你。”语气虽仍是冷淡，却似乎也多了一些不一样的柔和。

“呵呵，荣幸之至。”

第5回：缱绻柔情

竹色青青，琴声幽幽，萧寒之嘴角含着一抹浅浅的笑意，手中折扇轻摇一派惬意天成，他静静地看着坐在他身前不发一语默然弹琴的温陌，再抬头看看头顶上青色的竹叶，心底不由得喟叹一声“怎一个悠然二字了得！”

温陌还在弹着琴，萧寒之突然眯起眼睛，看着那个突然丢下手中的蹴鞠跌跌撞撞跑过来的温小小，只见温小小好不容易跑了过来，想了下，这才双手托着腮蹲在温陌腿边上。

温小小很乖巧，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眨巴着大大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温陌，看着有阳光穿透过竹叶零零落落洒下来笼罩住他的脸，也许因为有了淡金色阳光的晕染，温陌的侧脸看起来竟是不那么冰冷了。

收起折扇，萧寒之突然伸手过去一把抱起了温小小，将他安置在自己腿上，而此时琴声却也戛然而止，只见温陌面色仍是毫无一丝波澜，但他冷冷淡淡地看了眼萧寒之，然后伸出右手，清冷的声音听起来虽然悦耳却也少了几分人气，“还我。”

轻挑起眉，萧寒之将自己的折扇放到温陌掌中，声音几分低沉透着股慵懒的味道，“小孩子可爱，抱一下不为过吧？”

说着萧寒之还轻轻捏了捏温小小的脸蛋，当看到温小小用着一双透着懵懂的大眼看他时，还温和地笑了，轻轻问，“叫什么名字？”

温小小转头看了眼温陌，却见他点了点头，这才将脑袋转回来，然后仰起头，软软道，“小……小。”

“哦，小小呀？”萧寒之摸了摸温小小的头，眼中有那么一瞬闪过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他把温小小放到地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木偶，弯着腰对着温小小笑得满是温和，“送给小小的。”

再次转头看了眼温陌，发现他只是看着却没说话，温小小便伸手接过了小木偶，然后他眨巴着大眼睛，微微歪着脑袋，好像是在想什么，过了一小会儿竟是连眉毛都皱起来了，然后小孩儿抱紧了手中的木偶，垂下脑袋看起来有几分沮丧。

萧寒之有些莫名，不知道温小小这是怎么了，而这时温陌开口说话了，声音虽然仍冷淡却也好似多了几分柔和，“小小过来陌陌这里。”

温小小一听温陌的声音立刻双手抱着小木偶向他跑去，温陌伸手抱起小孩儿，摸了摸他的头，慢慢说，“小小很乖，知道要说谢已经很好了，一时没想起来怎么说也不要紧。”

小孩儿眨了眨眼睛，小嘴微微一瘪，明显是不太能理解温陌长长的句子，眼看着他伸手一揉眼睛马上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温陌不慌不急地捧起小孩儿的脸，柔声念，“谢，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