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的幸福 上——飞鸟琳
飞鸟琳  发于:2013年12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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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埃尔弗的出走已经是一个月之前的事,如果路上出了什么问题,伯爵普罗克特应该早就收到了消息,自己现在才知道,再赶去也来不及了,再说只是单独上路而已,究竟又能有多大的问题呢。可是就是不能置之不理,好比从小被自己细心看顾的小鸟,毫无先兆地扑翅飞走,怎能不为之日夜悬心?不论他是生是死,过得好还是不好,总要亲眼见了,才能放下心来。安德雷卡踏上了去芮格日的路,并没有什么想法,也没有什么道理,只是觉得自己只能这样做,别无办法。

那一天埃尔弗闷在自己的房间里,突然看见林苑里驶过来一辆黑篷马车,跟着的还有三四乘马,没有事先报备就疾驶而来,而且是直奔宅邸。在私人领地上,这是一件很难想象的事,以至于埃尔弗惊得呆了。宅邸形制特别,没有围墙或者铁门,只有默西河蜿蜒在周边,就在埃尔弗发呆的那一小会儿里,那队人马已经过了默西河上的小桥,到了宅邸的大门口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门被推开了,里弗斯先生带着安妮闯了进来,说:“天哪,真让人难以置信,竟然是安德雷卡殿下亲自来了,殿下得赶快下去,让安妮帮你换衣服。”

埃尔弗万万没有想到,哥哥竟然真的来了,可是来了又有什么用呢?事情的走向已经注定了,清清楚楚,无可转圜。虽然这样想着,心还是狂跳起来。安妮拿着衣服过来,想帮他梳头穿衣,他却推开她走了出去。脚不停使唤,带着他走下楼梯,带着他去见安德雷卡。

安德雷卡站在大厅里,就看着他那样从楼梯上走下来,浅棕的头发乱蓬蓬地盖在额头上,一件皱皱巴巴的长睡袍罩在身上,脚赤着踩在软软的长绒地毯上。这是在自己手里捧着长大的弟弟,最亲近最熟悉的人,只不过分开了短短的一个月,突然再次见到,安德雷卡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是终于放了心,还是更加焦虑了?安德雷卡理不清心里的感觉,楞了好几秒钟,突兀地说:“小埃尔弗,离了我身边,这么快就变成邋遢鬼了。”

埃尔弗终于看到了他,本来以为再也看不到他,身体都快要枯死腐朽了,这个时候却好像再次活了过来,大概就像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终于找到了染了剧毒的河水,短暂地复苏。他想要说话,还来不及措辞,就被追过来的安妮一把抓住扯上了楼。主人这样蓬头垢面出现在王子殿下面前,简直是不成提统,安妮一边扯着埃尔弗往楼上走,一边还不忘行了一个屈膝礼,说:“殿下,真报歉失礼了,我们马上就能穿戴整齐了。”

055.

对于麦肯齐庄园的人们,埃尔弗不是王子殿下的弟弟,而是独一无二的主人,是职责所系,于是埃尔弗任凭安妮摆弄,一边还在思索着,待会儿要用怎么样的态度跟安德雷卡讲话。等到打扮齐整了再次下楼,发现安德雷卡并没有落座,而是跟刚才一样直直站在大厅中央,见他过来,一把牵起他的手,往外面走,说:“整理好了就上路吧,我们的时间不多,有话可以等到回了伊苏吕堡再说。”

埃尔弗错愕非常,抽出自己的手,瞪大了眼睛,看着哥哥的脸,说:“如果我打算回去的话,就不会自己一个人来芮格日了。”

安德雷卡的脸冷硬得像岩石,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温和亲切,埃尔弗看了,却一点都不害怕,反而悲哀起来,自己所说的,只不过是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事实而已。

里弗斯先生看出来这兄弟两个关系紧张,赶紧来打圆场,说:“殿下远道而来,还是留下来歇歇的好。”一边伸出手来要引安德雷卡在长椅上坐下来,一边退出去沏茶。

安德雷卡这个时候满心焦虑,却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坐下来,疲惫不堪地说:“那好吧,埃尔弗,你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现在就说吧,总不至于你无缘无故就会一个人离家出走。”

埃尔弗说:“哥哥,我想我不是离家出走,你过去一直不肯告诉我,其实我的家不是在伊苏吕堡,而应该是这里。”

安德雷卡的手无力地扶着额头,说:“难不成有人跟你说了什么?是奥莉维亚吗?”

听到奥莉维亚的名字,埃尔弗的心里又是一阵刺痛,说:“怎么会呢,奥莉维亚还不至于会笨到要亲自跑来跟我说什么。可是我真不明白,哥哥干嘛要一直哄着我呢,我不可能永远都稀里胡涂地活着,总该有长大自立的一天。”

安德雷卡说:“埃尔弗你都这么大了,难道会真不明白我的想法吗?我是为了什么才会希望把你尽量久地留在身边呢?而你也是想要留在我身边的,不是吗?还是说,你就那么在意奥莉维亚?我已经跟你说过,我对她一点感觉也没有。”

埃尔弗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怎么可能不在意奥莉维亚的存在呢?

安德雷卡拉下他坐在自己身边,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肩头,凑在他的耳朵边说:“每一天晚上,我都是搂着你一块睡的,你不知道我身边的人是谁吗?”

埃尔弗却突然想起了海伦,想起她那苗条优美的身段,还有那双浅白茶色的眼睛,抬起头来,直视着安德雷卡的眼睛,里面有种炽热的东西在燃烧,他的心乱成一团,说:“你真的不会娶奥莉维亚?”

安德雷卡说:“当然,我绝对不会娶她,我想,任何人都不能说我曾经流露过想要娶她的意思。”

埃尔弗说:“其实我想说的并不仅仅是奥莉维亚,除了她,难道你将来不会娶任何其他的女孩子吗?既然你都要问我了,可别说你娶不娶谁跟我没关系。”

056.

安德雷卡沉默了。

埃尔弗早就猜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这时候真的看见,还是觉得难以承受,大声说道:“那么你之前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让我有你很爱我的错觉?一早把我扔到一边让我自生自灭不是更好吗?你有没有想过,现在的我有多么痛苦?”

安德雷卡说:“埃尔弗,我眼中的你是什么样子,你知道吗?在你还没有出生之前,母亲就天天跟我说,即将来到世上的,是上帝给我们的最珍贵的礼物,是给我的最长久的陪伴,能够帮我驱散人生的寂寞,给我脆弱的时候支撑自己的力量。最开始母亲的那些话空洞虚无,不知道意义何在,可是后来你出生了,一个让我惊奇的小生命,抱在手上只有那么一点点大,却一看我就笑。母亲生下你之后身体状况总不大好,城堡里侍女,有些冰冷麻木,有些脾气暴躁,我自己也还小,也被她们管着,时时担心她们对你不够好。你生病时,我总是着急,一遍又一遍向上帝祈求,求他不要带走我的弟弟;每次你好起来的时候,我才能够放下心来。”

埃尔弗说:“这些话你从小讲到大,我就是这样被你骗了,我们只是同父同母的兄弟而已,不论如何我都不能取代你妻子的地位。”

安德雷卡却听而不闻,说:“后来你就长大了,长得很快。那种感觉真奇妙,虽然是在不停地成长,却总比我小一点点,让我总想教你总想照顾你,又总忍不住想逗逗你。你那么聪明那活泼那么单纯那么可爱,比任何女孩子都更加吸引我。偏偏你在那方面实在是迟钝得惊人,长到十三岁还一点觉悟都没有,说起来我倒该感谢奥莉维亚,要不是她跳出来瞎掺和,你恐怕一直都不会仔细想想我跟你之间的事吧。你躺在我怀里睡得安稳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我是什么感觉吧?”他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古古怪怪地看着埃尔弗,低下头来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埃尔弗脑子里轰的一声,脸热得像火在烧。

安德雷卡说:“埃尔弗,我是你的哥哥,我也是一个男人,不但我的心在爱着你,我的身体也在时时刻刻渴望着你,饥饿而且干渴,就跟荒原上的饿狼差不多,从来不曾得到过满足。你叫我对你冷淡,可是,如果你是我的话,你又会怎么做呢?如果你看到过我内心的疯狂,你就会知道,我对你已经冷淡到不能再冷淡了。”

埃尔弗不是傻瓜,他当时就感觉到,哥哥似乎在玩一个狡猾的文字游戏,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也许半年之前他还不能明白安德雷卡在说什么,可是现在,他多多少少有些领悟,在哥哥的注视下,他觉得全身都烫得厉害,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受到了那种郁望的感染。

安德雷卡说:“埃尔弗,你竟然说我在骗你,你认真地想想,我说过一句骗你的话吗?”

057.

骗人并不仅仅是指讲假话,把关键的事情藏在心里不说出来,让人看不清事实的真象,其实也是一种欺骗。埃尔弗心里这样想着,却很难把话说出口来,安德雷卡对待自己的态度的确是有所保留的,而自己也是不可能不介意的。几番思索,他说:“哥哥你也许不曾说过假话,可是你的想法十分里肯有一分对我讲出来就已经难得了。比如奥莉维亚,你说你绝对不会娶她,我不会怀疑,可是你为什么不娶她?难道真是在顾虑我吗?难道不是因为觉得她的身份地位还配不上你?”

安德雷卡的确没听过这么放肆的话,一瞬间脸色大变,不过他涵养极好,何况面前的是自己的弟弟,更不会发脾气,只是说:“是吗,埃尔弗,你是这样想的?”

埃尔弗却一点都不害怕,说:“不然呢?是因为什么?是什么让你一谈到她就要顾左右而言他?”

安德雷卡说:“好吧,那么,如果你一定要讲,我就认认真真地告诉你,尽管不太喜欢跟你说这些。我并不是要隐瞒,只是觉得,跟你讲这些,只会让你不快乐。你应该知道,父亲的亲人,在世的除了我们两个,还有一个。”

埃尔弗说:“是的,我们不久之前刚见过,就是公爵塞斯。”

安德雷卡说:“很简单的道理,如果父亲不在了,我们两个是他的继承人,如果我们两个不在了,又没有后代留下来,他就会成为王国的继承人,而我们两个现在又这么小,所以他是个很危险的人物。而且,据说他懂军事懂计谋,又很有政治手腕。也许你从来没有算计过父亲的那个位子,可是不代表他不会抢先对我们动手,你也一定不愿意跟我一起被他杀死吧。如果我有了继承人,或者不是我,就算是你有了继承人,并且健康长大了,局面就会完全不同,那个时候就算他仍然是顺位继承人,离王位也很远很远了。你能明白吧,我们两个并不自由,世上的任何人都不自由,不能想怎么就怎么。”

埃尔弗说:“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告诉我你马上就要结婚?就说奥莉维亚一点也不重要,有个女人给你生孩子最重要?”

安德雷卡抬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几秒钟,说:“也不尽然。公爵塞斯他……有怪癖,所以老大年纪了还没有继承人,也有可能将来都没有继承人了。如果真那样,他也就是个没有威胁的人了。”

这件事再滑稽不过,再荒诞不过了,如果不是从安德雷卡的嘴里说出来,如果自己不是其中的一个角色,那么埃尔弗简直放声大笑了。可是这件事情正好发生在他的身上其本质是如此悲哀,反而使他放声哭了出来。

安德雷卡说:“就是这样,我可以尽可能拖延结婚这件事,我不需要一个女人陪我一起生活,我只想要你长长久久留在我身边,可是我也不知道我能拖延上多久。”

埃尔弗抽泣着大声说:“这就够清楚明白了,不是吗?这本来就是一件没指望的事,难道你想要我傻乎乎地一直粘在你身边,等着你抛弃我的那一天吗?”

058.

安德雷卡说:“那么,我只能认为,你无论无如何也不肯跟我一起回去了,是吗?”

埃尔弗说:“你想要我回去做什么?”

安德雷卡说:“还有一件事情,我刚才没来得及说,我收到消息,父亲的病情突然恶化得很厉害,他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你想过吗?如果你这个时候不回去,将来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了。等你长大之后,难道不会后悔吗?”

埃尔弗独自离开伊苏堡的时候,就猜到这辈子大概也不能再见到父亲了,这时候听到父亲的状况,还是一惊,可就是不想再回到那个伤心地,低了头一言不发。

安德雷卡说:“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我不会勉强你,不想让你困挠。不管将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像过去像现在这样一直爱着你。如果你想要留在这里,就放心留下吧,就算我不在你的身边,我也会想办法继续好好照顾你的,不用担心我会对你不高兴。不过,我现在必须得走了。”

埃尔弗还是没有说话,安德雷卡就站起来,走了出去,留下了身边空空的一张椅子。脚步声远去,那背影在视野里迅速缩小了,周围的背景似乎都在逐渐土崩瓦解,连同着自己。埃尔弗的胸膛里空荡荡的,似乎那颗不停跳动的心瞬间也不知去向,不敢相信安德雷卡真的就这样离开了他的生活。

里弗斯先生很不放心埃尔弗跟兄长的会面,又不敢在近处偷听他们的谈话,一直远远地站在穿堂里看着。原本以为埃尔弗是受到了兄长的驱逐才会突然回来芮格日,哪知道安德雷卡竟然亲自寻来,这让里弗斯有些拿不准自己之前派人去接主人到底是对是错,看情形也许只是兄弟两个为了小事一时不和而已。安德雷卡走进来的时候,满脸疲惫,眼圈青黑,唇色黯淡,显然是赶路赶得很急。坐下来讲话不到半小时,连茶也没喝一口,竟然就站起来走了,显然自己的主人又严重地顶撞了他。里弗斯先生着急起来,赶着进去,对埃尔弗说:“殿下,难道你就让安德雷卡殿下这么快就走了吗?他可是你的哥哥呀,说不定他以后都没有机会再来芮格日了。”

埃尔弗本来就在为了哥哥的离开难过,听到这里心里更沈。

里弗斯先生当然不知道兄弟之间的纠结到底在哪里,只是觉得待客之道太不成体统,说:“殿下看看,外面都已经开始飘细雪了,说不定晚上下得更大,安德雷卡殿下岂不是要被堵在路上了吗?而且下个礼拜就是圣诞节了,怎么也得请他过完了节再离开才是正理呀。”

里弗斯先生絮絮叨叨讲个没完,简直恨不得推着埃尔弗出去把兄长留下来了。埃尔弗抬头看看外面的天空,果然在飘雪,而且阴沉沈的像灌了铅。安德雷卡已经上了马车,车夫鞭子一甩,车轮就辘辘地转起来了。

059.

埃尔弗再也忍不住,跟着冲出大厅,飞奔着追上去,大喊:“等一等,等一等。”

也许刚刚上路的马车夫来不及反应吧,马车继续向前行驶了一段路,都过了河了才慢慢停下来。埃尔弗跑过去的时候,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马车车窗的帘子被拉了起来,阴影里的安德雷卡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默默地看了他一阵,说:“你是还有什么事吗?”那声音冷冰冰的,比冬天山谷里的寒冰而要生硬。

埃尔弗本来就喘不过气,看到他那不同寻常的态度,喉咙更是堵得厉害,不由自主地抽泣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停地从眼里滚出来,划过脸颊落到地上。

安德雷卡最看不得他难过,冷硬的心瞬间软下来,叹了口气,推开车门走下来,轻轻把他搂在怀里。埃尔弗不说话,安德雷卡只好自言自语自圆其说:“我明白了,真的是我不好。埃尔弗还小呢,我还是太勉强你了,怎么可以逼着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做出决定呢?今天晚上我留下来陪你,你可以慢慢考虑,就算明天早上还是不能决定,也没有关系,你可以随时随地派人送信给我,而我对你的心意永远也不会改变。这样好吗?”

埃尔弗的脸伏在他的肩上,连连点头。

安德雷卡说:“好了,别难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总之我还是爱你的,就跟过去任何时候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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