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言盯着那座城市,喃喃:
“万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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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海两面临海,是一座被汪洋包围的城市。由于是重要的通商港口,人口密急,特别繁华。朝庭特地在此设下一省道台衙
门,政、商集于一城,各色人等更是以能在万海立足自傲。
这里不但汇聚了本国豪商巨富,还时常可见红的、黄的头发的外国人来来往往。更有甚者,此地有名的烟花之地中充满异
域风情的美人比比皆是,也成为此地一大吸引各地风流才子、花丛高人的销金窟。
这条香尘街上,一座座歌楼妓馆比临而建,或高雅或堂皇,各占胜场。其中最有名的不过三间——占了香尘正街最金贵的
地段,面脸气派得直比省道府衙的金玉楼;花巨资买下足够建三座楼的土地却拿来修了花园,只在正中起一小楼的锦秀阁
;还有隐在巷道之中,只接待手握大权或身家豪富的熟客的明月轩。
所有能进入此三处的客人都是足以拿来做为谈资炫耀的,可现在却有一人端坐于明月轩的贵宾楼中,满脸不耐。
“你就打算在这里坐着等吗?”
板着脸的清秀少年一开口,屋内气场立刻降温三度。坐在他对面的那位白面胖商人轻声安慰明显受到惊吓的花魁小姐,对
少年说:
“夕大少爷,这里可是男人梦昧以求的安乐窝啊,你别这么不解风情嘛。”
夕言瞟一眼身边坐着对他媚笑的女子,实在感觉不到这种男男女女搂搂抱抱的动作有什么好乐的。白面商人坏坏地眯着眼
笑:
“对了,我才想起来,你不会还是童子之身吧?”
夕言自然知道“童子之身”是什么意思,大方点头。修行人保持童身是基本嘛。白面商人微张着口,没想到夕言会承认得
这么痛快,不由自主往夕言下身望过去。被对方眼刀一杀,忙正襟危坐:
“行了,你们几个出去吧。”
妓子们鱼贯而出,轻手轻脚关好门,屋内只留下两个男人面对面。
“司空靳,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解释。”
化了妆的司空靳耸耸肩,丢颗花生米到嘴里,哼哼着:
“你应该相信我嘛。说了会帮你找到人我就一定做到,这种事急不来的,要讲方法。不然你出去试试,这么大座城里想捞
出一个人来,跟到海里捞针没什么差别。”
好吧,夕言承认自己是没办法在万海找到林青和二贵,无奈叮嘱道:
“那你也要动作快一点。来了两天了,我只看到你在这里……就没干过正事。”
“你怎么知道我干的就不是正事?小孩子家家,不懂的啦。所以才说啊,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夕言无话可反驳,只好气鼓鼓地起身就走。
“你到哪里去?真想一个人去找啊?”
“你当我笨蛋吗?”
夕言终于忍不住白他一眼:
“我去买药。你的毒快压不住了吧。别以为你不说我就看不出来你昨天晚上痛得很。”
愤愤然推门而出,把司空靳得意的笑声抛到身后。
走出彩灯绚烂的花街,万海城别的地方也很是热闹。
天色已黑,各处明灯高悬,商铺都还大敞着门招引客人。夕言稍一打听,便找到一家医馆。走进宽敞的店面,左边是老大
夫看诊的地方,不少病人排着队等在一边。右边则摆了许多小格子,两个伙计来来回回走动着抓药。
看到夕言走近,一个伙计抽空招呼:
“这位客官,您要抓药吗?”
“不,我想买一副银针。顺便问一下,你们这里有稽明草吗?”
“银针倒有现成的,可是稽明草……那是什么东西,小人没听过啊。”
伙计一脸为难,说:
“要不您等等,我去问问龚大夫。”
“麻烦你了。”
夕言看到伙计一路小跑着到坐堂大夫身边耳语几句,那位老大夫先是愣了一下,皱起眉头想半天,最后摇摇头。夕言微有
些失望,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稽明草本就是可以入丹的草药,对修士来说很平常,可凡尘间就难得一见了。说不得,只
能到本地最大的店铺去碰碰运气。再要没有,那就只能想办法自己去采了。
伙计回来向夕言道歉,包了一副银针给他,还为夕言指明了万海最大也是最老字号的药铺“仁德堂”的走法。夕言顺着指
点花了半个明晨才晃到仁德堂的店门口。
看起来这间店堂的确是要大得多,整一座小楼都是仁德堂的地界,一楼铺面更是开了八大扇雕花檀木门,气派得很。夕言
站在门前看到好一会儿,才抬脚进门。没注意,眼前黑影一晃,劲风扑面。
第二十七章:麻烦
夕言脚下一错,让开一步。那道黑影扑前两步,险险停住。那是个看起来很普通的男人,灰黄的脸色,洗得发白的布衫,
和街上行走的下力男人没什么差别。但看在夕言眼里还是发现了细微的不同。
那男人身上有种“气”,和别人不一样的“气”。不是很强大,却足以让夕言发现。当然,这是肉眼看不见的东西,说起
来很玄,可也是修士们长年亲近天地之气,所形成的一种对力量的本能感应。
紧跟着男人身后,又来一个劳力打扮的同年男子,哈哈大笑着,拍着他的肩,哥俩好的样子。两个男人相携而去,夕言不
由多看了两眼。下山这么久了,能让他感觉出“气”的人,除了司空之外,就要数这两个。在凡尘俗世,大约也算得上高
手了吧。
进了仁德堂,客人颇多,但伙计们招呼得当,看起来井井有条。
“这位客官是看病还是抓药呢?”
一个面相很机灵的伙计前来招呼夕言。夕言直言相问:
“我想买一株稽明草,请问你们有吗?”
伙计低头想了想,扭身叫过一名穿长衫的管事:
“铁管事,这位客人想买稽明草。”
“稽明草?”
铁管事闭着眼回忆半晌,一击掌:
“啊,记起来了,那是止寒活血的圣药啊,在药典中偶有提及,却是没见过实物。这位客人,实在对不起了,您这味药,
小店实在没有。别说小店没有,怕是整个万海都没有。那药在南方本就不多见呢,或许北地一些药石世家会有留存。”
夕言轻叹。不过也不失望,他本就只是想着来碰碰运气。
“那就照这张方子给我抓三副吧。”
管事接过方子瞅两眼,笑道:
“客官这方子不知出自哪位名医之手?可是去寒补气的上好单方。”
伙计照方抓药,不一会儿就包好三副,拿草黄色纸绳扎成一串。
出了药铺,时辰晚了,街上行人渐少。夕言闲散地往回走,到了香尘街,他无奈发现这里的人不但没少,倒像是更多了。
从一堆脂粉香中挤过去,夕言小心地保护着自己不让人拉进那些红红绿绿的小楼里。好不容易回到明月轩前,他觉得真是
比自己练一天功还累。
明月轩也已是华灯高挂的上座时间。夕言从一侧门进去,由青衣丫鬟领着进了司空靳订下的明影楼。楼里静静的,前先叫
来的女子一个都不在,让夕言大松一口气。
拾阶而上,烛台爆出一朵灯花,“啪”地一声。夕言脚步一顿,抬头望向二楼。迟疑一下,继续前进。站到司空靳房间门
前,远远伸手一推,人没进屋。
雕花木门洞开,没点灯,悄无人声。夕言轻声唤:
“司空?”
没人应。夕言一步步踏进房里,门后寒光一闪,一把短刀直刺过来。夕言一直警惕着,左脚前踏,挥掌回击偷袭者肘部。
两人在黑暗中一个小小的空间互拼几招,最终以夕言被制住脉门结束。
“司空,你在干什么?”
交手的时候夕言就认出了司空靳,也因如此,才会恍了神露出破碇。他没好气地挣开司空靳钳制,想去把灯点上。
“别点灯。”
司空靳沉声道,夕言回身望他,渐渐适应了黑暗的双眼看到那张白胖脸皮上露出冷凝的表情,说不出的诡异。
“怎么了?”
司空靳没答他,来来回回走了几步,才说:
“我有麻烦了。现在你有两个选择:第一,我们就此分手,你去找你的朋友,不掺合到我的麻烦中来。我会指点你如何才
有可能找到人,相对的你也要告诉我解毒的方法,我自己去解。第二,我们继续合作,可是此行势必就会更加危险,但我
保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你要找的人,只是你有可能会受到来自我的牵连。”
说着,他叹道:
“本来我是准备等你回来就分开的,可是刚才看你的身手和警觉性倒也不差,所以给你两个选择。你看着办吧。”
夕言头痛,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先说说你那麻烦是怎么回事吧。”
“呵,看来你准备继续跟我合作了?”
“不然还能怎么办?就像你说的,要我在这么大的城市中找出两个人来,跟大海捞针没区别。”
“那就走吧,我们换个地方说。这里……现在不安全了。”
司空靳选了个面向外墙的角落,从二楼后窗直接翻了出去。夕言紧跟其后,两人几个起落出了明月轩。司空靳带路,不知
怎么三转两绕就出了灯红酒绿的香尘街范围,进入一片民居中。
南方的城市巷道多,密密麻麻如同蛛网。司空靳敲开一户人家的门,一个老头探头出来看见是他,忙把两人迎进去。
老头须发皆白,动作可不慢,快手快脚给两人准备好茶水点心。司空靳摸出一张银票给他,老头欢天喜地地开门走了,把
这座一正两耳的小院让给了他们。
不用问,肯定又是司空靳准备的据点之一。夕言对司空靳这种无论走到哪儿都能找着落脚地的本事已见怪不怪,在他看来
,这几乎是一种他永远也无法学会的本领。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来谈一谈我的麻烦和你要做的事情。”
司空靳摸出一瓶药水抹在脸上,顺着颈部的一条线一点一点把脸上的面具摘下来,露出他本来端端正正的脸,夕言觉得看
着顺眼多了。
“还是先说你的麻烦吧,我好有个准备,免得到时候有人找上门来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想必,是要跟人动手的麻烦吧。”
“猜得不错。我的麻烦说起来其实也很简单,有人要杀我,是高手。不是一个,是一群,专业的,杀手。”
司空靳一脸“小子,怕了吧”的表情,夕言抽了抽嘴角,的确是够简单的。
“为什么?”
“这说来就话长了。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夕言诚实地摇了头,以他的阅历,还猜不出别人的身份。司空靳露齿一笑:
“我也是杀手!”
第二十八章:二贵
司空靳猜想过好几种夕言会有的反应,却没有一种是现在少年脸上的表情——平平淡淡,如同谈论天气一般反问回来:
“杀手是什么?”
司空靳有一瞬间脱力感,瞪大了眼直觉此人是个不知打哪儿跑出来的妖怪。
“杀手是什么?杀手嘛,就是杀人的人。”
“哦,杀什么人呢?”
“……出钱请杀手的要杀什么人,我们就杀谁。”
“收钱办事,那么做杀手的应当都是高手了,否则杀人不成反被人杀也是有可能的吧。”
“大部分是吧。如果失手,就等于送命,这是这一行的常识。”
“难怪,我现在可以理解你对力量的推崇,因为你自己就身处于这样依仗武力的行当。”
夕言说得理所当然,还一副终于明白了的样子。司空靳无言以对,他觉得自己需要换个话题。
“夕言啊,我们现在还是先说正事吧,至于杀手是强是弱,你会知道的。”
“啊,好,你说。”
夕言正襟危坐,眼都不眨盯着他。司空靳揉了揉头发,道:
“我是一线楼的杀手……诂计你也不知道一线楼是什么。那是江湖中最有名的杀手组织,我是其中的金牌杀手,和下任楼
主。半年以前,我出任务被我的弟弟暗算,中了寒毒,无药可解。”
“你弟弟为什么这么做?你们不是兄弟吗?”
夕言忍不住追问,司空靳白他一眼:
“对,亲兄弟。可是这和他要杀我没有关系。他想当楼主,就必须除掉我这个敌人,仅此而己。”
“就为了这个就对手足兄弟下手?”
夕言不由想到自己被炸下山崖的一瞬间,崖顶传来的张狂笑声他不会记错。原先不愿去想,原来在他们眼中这样的事竟是
理所当然的吗?夕言抓住胸口衣襟,那个位置贴身藏着他从九阳带出的唯一东西。
“怎么了,怕了?”
夕言眼神一凝,摇头不语。
“好了,这也没什么。等以后你见多了,自然会习惯的。人啊,就是这种东西,为了权、利,夫妻、父子、兄弟、朋友,
古往今来反目的还少吗?世上唯一可信的,只有自己。”
司空靳冷笑着,咬牙道:
“万海有一线楼的暗桩,我发现有人在暗处盯我的稍,很有可能我的行踪已被发现。我那弟弟向来做事谨慎,这一回必然
会派人来打探。我们被发现是迟早,所以当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找到你朋友,还要给你做些训练,让你有自保之力。杀手杀
人向来不留余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还有很多常人难以防备的手段,你要是不准备周全,这条小命怕是得丢在这里。”
夕言顺从地点头,司空靳所言他心中有数,而且他要想为林家报仇,必要的武力也是不可少的。现在符法用不上,就只能
从凡间武学入手了,司空靳无疑是现成的好师傅。
接下来,这间小小的院子就成了“反杀手”训练场,司空靳向夕言展示了许多杀手的惯用手法,什么投毒、暗器、设陷阱
、声东击西、背后黑手、制造意外、乱中取命、引人入局……看得夕言大开眼界。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杀人还有这样的学问
!
更有甚者,司空靳还要求夕言也要学会这些手法,他的理由也很充分,只有同行,才能最了解同行。所以要防备杀手们的
袭击,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也成为杀手。
不知是夕言太聪明还是真的很有天份,不过三天就从连杀手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进步到能识破多种陷阱杀机。连他的身
手也经过司空靳的特别调教,教会他整套小擒拿手和匕首、短刀、银针等小巧武器的使用技巧。因为夕言体内灵气满溢,
使他身手轻灵敏捷不逊于江湖一流高手,司空靳就没有教他固有的招式,而是把每种武器的特点讲解一遍,再授以基本的
刺、挑、劈等动作,让他随性发挥,居然也让夕言给使了个有模有样,和司空靳过招还能撑到百招以上,让司空靳大呼“
武学天才”、“百年难求”。
三天之后,夕言一大早就起床练了一回小擒拿手,他感觉自己的手灵活了很多,一些小巧的动作使起来还会带出手影,这
让他大感有趣。
司空靳从门外进来,头一句就说: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