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野听出她话里的逃避,没有吱声,只是一味盯着青曲单薄的背,心里缓缓聚积怒气,刚才的贤惠模样早不复见。
“你想干什么!?”鹿野压低了声音,尽量控制语气中高涨的怒气。
僵硬的语气,吐词也同样清晰无比,青曲知道他在生气什么,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并不想戳破,只是一味笑着,情绪表达得很明显。
鹿野怒了,脸色尤其难看,躲在暗处打算观“战情”的映笑心里叫苦不迭,皱着柳眉不断自责,这下可好了,要是因为她这一时莽撞而害得公子被王爷责骂,她怎么过意得去。
几个跨步,鹿野噌噌上升的怒火几乎淹没了理智,捏住青曲的肩膀一用力,两人就面对面。
该死的笑颜一下就让鹿野泄了气,颇有些无奈地直视他的眼,搂住腰无奈叹息,“你明明知道我不想让你和他们见面。”
青曲浅笑,沉吟良久方认真道:“不可能永远都不面对。”
抬手扳过他的脸,鼻对鼻,难得一次认真,仰视他的脸道:“你也不可能囚我一辈子,所以,总是要面对的。”提到‘囚’字,再次感到他身体的紧绷,青曲知道他多多少少对囚他这件事心怀愧疚,“相信我好吗?”
鹿野还是沉默,直视着他的眼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样的目光下,青曲莫名有些心里发虚,但眼神仍不动分毫,因为他知道,他这一动就输定了。
良久,看得映笑眼睛都乏了,才看到自己王爷吝啬吐出一个字。
“好。”
青曲笑了,心里却更苦,垂下头黯然神伤,鹿野的信任让他十点心疼。
“哗啦。”映笑用力扯住的藤蔓突然就断了,她,脸白了。却没看见自己的两位主子并没有责怪之意,其实他们早就知晓她躲在暗处,只是不想理他而已。
“扣扣。”
敲门声响起,青曲立马推开鹿野,无视他黑下来的脸,径直去开门。
鹿野虽表面没有说什么,心里却紧张盯着他步过去开门,即使他嘴上说着相信他,但心里还是有浓浓的不安。
等青曲一脸笑意把熟悉的人领进来时,鹿野瞳孔一缩,脸更是黑得像锅低一样。
藤儿的笑颜在看到院子里站着的人那一瞬间,就垮了下去。
双眼怯生生地瞅着,露出害怕的眼神立马躲到青曲的身后,紧张扯住他的衣袖,但他这种胆小的行为,在吃醋的鹿野眼里,是一种纯粹的挑衅,更是高涨了怒火。
青曲知晓他现在在别扭着,却又努力在小孩儿面前维持着一贯风格,心上一甜,安慰朝他一笑,同时又握紧了藤儿的手,这孩子,他刚才看到他的时候都吓了一大跳。
这跋山涉水的,身上脏兮兮的不说,脸也被荆棘刮出几道血痕,听刚才村长说,若不是这孩子一来就打听青曲的名字,他还真以为是哪儿跑来的小乞丐。
一颗心揪痛起来,轻柔摸了摸孩子乱糟糟,眼里流露出内疚,真是他这个做“爹爹”的不好,真,苦了这孩子了。
“我带你去梳洗一下。”握紧他的小手就往房间里带,才走几步似想起了什么,回头对鹿野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同时对还在暗处“看好戏”的映笑道:“去准备着饭菜,清粥什么之类的,藤儿走了这么远的路,肯定饿了。”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不吭声的藤儿说的,细心看到他不满的眼神,又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发,朗声笑道:“走了这么久,吃清淡些对胃比较好,改日一定给你做好吃的。”话罢不由心里感叹,真是孩子心性。
给藤儿细心的梳洗费了不少时间。
系好最后一根衣带,看上去,虽小脸还是苍白的,但总归有了个“人样”。青曲一直没开口问他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倒是藤儿有些沉不住气,拉住他的手道:“你怎么一直不问我?”
“问什么?”含笑抽出手,拿起干布打算为他擦头发,又立刻被止住,不得不半蹲下身与他面对面,“你想要我问什么?”
“就算你不问我的事,那……那你也不问问小乔姐姐怎么样了!”
藤儿直勾勾盯着青曲的眼,声音突然拔高,语气也有些激动,明显沉不住气了,特别是提到小乔的时候,看向青曲的目光分明带着责怪。
“你总会说的。”停顿半晌,黯淡垂下眼帘,含笑也变成了苦笑,犹豫一下带着几分愧疚,结结巴巴道:“小乔,小乔她怎么样了?”
藤儿也大概发现自己的语气冲了些,冷静下来,方别扭安慰道:“你放心,她没什么事,只是……”担忧看了半嗑睫毛的他,才又道:“只是比平时还安静了些。”
“是我对不起她。”
轻叹一声,“她,又怎么会怪你,她只是很担心你而已,”所以才会让我来找你。最后一句话藤儿生生咽回了肚子里,他猜想爹爹在此也定是十分不情愿的,爹爹再怎么对那个男人感情至深,都改变不了他心里根深蒂固的责任心,既然决定娶小乔姐姐,便一定不会负她。
“我知道。”青曲眼眶泛了红,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道:“好了,这件事以后再说,你也累了,去吃完饭就好好睡上一觉。”
话罢没理他怪异的眼神,就打开了门。风迎面吹来,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吹干了眼睛里未流出的泪,和无限的辛酸痛苦。
第九十二章:花姨,遭遇说媒
这日,风和日丽,打从藤儿到这里已有三五日时光。鹿野大概是防备着藤儿,原本隔三差五才到村子里来一趟,如今却变成了几乎日日住在这里,对青曲都占有更是增强不少。
青曲对此感到十分头疼,却苦无缓解的办法,每次他走到哪里,鹿野都会亦步亦趋更着。每次在他身后不是管着这样就是管着那样,特别是晚上,更是折腾得他筋疲力尽。
“哟,青曲公子,花姨给你说的事儿可想好了?”恍惚间,一声长长都吆喝传来。
铺面的香风青曲眉头一皱,刚浮起脸的红云也跟着迅速降下来,放下挡住眼睛的手,看到迎面而来‘花枝招展’的女人,慌忙退了几步,强扯出笑尴尬问道:“花姨,你怎么?”怎么又来了。
才苦着垮下脸,就听她揶揄调侃道:“哎哟,原来是公子害羞了。”
胖乎乎都脸一笑,粉都簌簌往下掉,将此看在眼里,青曲眉头紧紧皱着。
他怎么知道这花姨这么缠人,拒绝了几次她都不听,要是让鹿野知道她为他说媒都事儿,肯定……。害怕咽了咽口水,盯着花姨肥肉肉几乎看不见的脖子,实在不敢往下想了。
“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张伯的女儿要貌有貌,要贤惠有贤惠,青曲公子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怪异的话让青曲更是冷汗直冒,面对固执的女人,不由抚额叹息,“花姨,我!”
青曲一怔,忙不迭再后退几步,没想到才一恍神儿,她已又上前一步,整个人几乎靠在书案上,他盯着案上的用具犹豫,这桌子都摇摇欲坠了。
“哎呀,我什么我,就这样定了,明天你花姨我就带张伯都女儿来给你瞧瞧。”没有顾及他难看的脸色,香绢一甩,扭了扭腰一脸花痴道:“人家那女儿,可是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什么定了?”疑惑声响起。
才一转身,花姨哎呀一声惊魂,看着眼前如小小仙童一样的孩子,眼睛一亮,但还是心有余悸拍了拍胸口,怪道:“我的小祖宗呀,你可吓死花姨我了!”
“什么定了?”依然这句话,眼睛直勾勾盯着突然变得一脸和蔼都女人,厌恶眉心一蹙,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生怕她的口水滴到自己身上。
“没没没什么。”青曲醒悟过来,忙上前结结巴巴解释,可花姨早被这漂亮的小孩儿迷住了,没理他的脸色怪瞪一眼满脸紧张的青曲,又转头温和对藤儿道:“是花姨呀,专门给你青曲爹爹说了一门亲事,明天就领那个女孩儿来你家吃了饭。”
话罢还色迷迷盯着玲珑剔透的小人儿,看那痴迷的架势只恨不得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去狠狠蹂躏。
不着痕迹躲过灼热的目光,垂下头思索一会儿,又立马抬头向着一脸紧张的青曲狡黠一笑,然后转头对上胖乎乎的女人道:“好呀,谢谢花姨。”
绚烂如星子的笑颜,再加上那声软绵绵的花姨,直把她迷得七昏八素,晕乎乎点头,“花姨先走了,明天花姨再来你家。”一语罢,扭着水桶粗大的要慢走慢摇,似乎还陶醉在藤儿的笑颜里。
见他神色不动,除了一开始的惊讶和沉默,此刻再不见丝毫,唯剩下纯真的笑颜,青曲更是紧张得不知该怎么解释,几次话到嘴边又无声吞了回去,一双黑漆漆的眼,透露出揣揣不安的情绪。
“信,写完了吗?”
由于青曲还是挺有文采的,闲来无事就在村里摆了个摊,专门帮人写信,有时候还教几个小朋友认字,这也解决了村里人目不识丁的痛苦。
因此这小摊的生意甚是红火,藤儿正是因为无意间听到这一点,才好不容易逃脱映笑的看管,溜到这儿来的。
“啊?信……信写完了。”匆匆收拾几下案上的信纸,不明白藤儿为什么突然转移话题,但……但他还是不敢直接就问。
看了他手忙脚乱再加紧张兮兮的样子,不由嗤鼻,勾起嘴角突然恶劣道:“你还是赶快想想怎么跟那个二王爷解释吧!”
这一下,青曲的脸彻底垮了下来,收拾着文房四宝的动作也随之停下来,整个人一副沮丧不已的样子。
无辜想到: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根本就不管他的事儿嘛,是那个花姨自作主张。
其实他也不想这样,但是……,趁青曲还没抬头,藤儿勾起的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邪气,心里自有计较。
“好了,我想走了,爹爹好好想想该怎么跟他解释吧!”一仰头,以骄傲的姿势缓缓离开,衣颈边发丝飞扬,稚气未脱的脸庞就像粗布包裹着上好的美玉,有一种极端的美感。
盯着藤儿的背影,心里生出苦涩,抓住信纸的手一紧,一张好好的纸就毁于手上,青曲知道,藤儿肯定还在怪他,怪他负了小乔,一味沉溺在鹿野的温柔乡中。
胸口像憋了口闷气,愈加握紧拳头,他无法否认他还眷恋着鹿野。激动得手微颤,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越和鹿野相处得久,感情便越沉溺得厉害。
伫立良久,突然感到心里空了一块,慌忙收拾几下笔墨纸砚。
第九十三章:黄鹂,萧声飞扬
隔着树叶的黄鹂叫得好听,灵活的身子在枝桠间窜来飞去。
洞萧声轻轻扬扬,呜呜咽咽缓慢传来,醉人的旋律,像是在倾诉,又像是在思慕,落到花间飞过长空,空留一声长叹余袅。
洁白的手指上下移动,飘扬的刘海仿佛随着轻越的洞萧声正在飘飞。
这样近的距离,近得可以看见他衣襟上的纹路,青曲却觉得与比人隔了一万重的山,再怎么努力,都不能与之相触。
“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萧声滞,风也停,冰冷的话却听不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鹿野握紧了洞萧,一转身,才打算责备一番,青曲落寂的身影就撞入眼里,眉心一蹙,周围的冷气更是煞人,心里聚集的怒火无缘无故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三国之间的战事甚是恼人,而今公务缠身,却要两边不停地来回奔波忙碌,他并无怨言,反而因为能与青曲呆在一起多一刻时间而暗暗欢喜,而今天,回来半天都没找到一个人,说什么心里都有些不舒服。
久久的对视,久久的沉默,就这样认真地看着对方,仿佛要将他的模样深深印刻在魂魄里。
最终,还是鹿野不耐烦,冰着脸取下他身上背着的书写用具,虽看似动作粗暴,实则温柔至极,还未放下突然身体一僵,脸色怪异非常。
原来一直没吭声的青曲,猛地伸手环抱住了他的后腰,第一次见青曲这般主动,鹿野还是忍不住红了脸,虽说维持着冰冷态度不怎么看得出,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心脏到底跳得有多快。
风,勾起纱幔,吹在身上有些带雨的微凉,青曲紧紧抿着嘴唇,手禁锢得更紧,似乎根本就没注意到鹿野的僵硬,虚弱恳求道:“陪我一会儿。”
良久,鹿野没有回答,心脏跳动回来了原来的规律,突然一刹那眯起眼睛,强行拉开与他的距离,转过脸冷着捏紧他的下巴,迫使得青曲不得不与他对视。
“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如此犀利的目光下,青曲强扯出一抹连他自己都觉得虚假的笑,安慰笑道:“没发生什么事,只是突然很累而已。”
这样假的谎言,鹿野瞳孔一缩,也瞧见了他满脸的疲惫,没再强问什么,突然万分疼惜将他横抱起,往卧房走去。
他既然不想说,他也不会为难他。
纱帐内,如清泉一般的男子就这样静静躺在榻上,鹿野细瞧他的眉眼。暗恼,竟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这如画的眉梢眼角不知因什么而染上了淡淡的哀愁。
轻轻抚上,似乎想将这淡淡哀愁从男子脸上抹去。
时光悄悄流淌,良久,久得青曲都疲倦得嗑上了眼睫,但两人在被子底下交握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似乎是地老天荒、海枯石烂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撩开半覆住的刘海,露出光洁秀气的额头,鹿野手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抽开被青曲握住的手起身就欲离去。
还不忘细心地放下帐子。
“别走!”
手突然被猛地抓住,鹿野对上了一双乞求的眼,一怔,慌乱撩开帐子半坐进去,关心地半抱起脸色苍白的男子,“是不是做噩梦了?”轻柔拭去他额头上的冷汗,见其脸色却依然苍白。
梦里鹿野背对着他,愈行渐远,无论他怎么哭着喊着,撕心裂肺地叫着他的名字,都换不回他一个回头,只有看着那风华绝代的背影远得再看不见,独剩下自己一个人,在无边的黑暗中奔跑、寻找,直到力竭,直到死去。
现在回想,清晰的那一幕都犹如在眼前,那种致命的孤独绝望,都让他窒息,一分一秒都不想再体会。
捂住脸身体微微颤抖,没错,他真的在害怕。
鹿野见此,忙不迭丢开手中的帕子,拥紧他的身子轻拍着背安慰,同时还不断输送可以清心静气的功力在他体内循环,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真的没有。”
鹿野不信,但又不敢追问下去,他知道只要他不愿意说,他怎么强行撬开他嘴都不行。
半倚在鹿野身上,青曲整个人都埋在他怀里,“再吹一曲给我听好吗?”话罢整个人都被鹿野抱在怀里。
将头埋在他颈窝处,双手紧紧抓住他后背上的衣裳,再不吭声。
低低一声长叹,取下腰间挂着的洞萧,轻轻摩擦洞萧上刻着的‘青曲’二字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他记得自己并没有在洞萧上刻过青曲的名字,但这手法,确实是他贯用的手法。
眉心一蹙,先抛开这个问题,洞萧贴上薄唇,一曲悠扬似水似风的曲子缓缓泄出来。
静谧的气氛,悠扬的萧声,宛如轻纱碎珠帘。远远观去,但见一白衣男子窝在蓝衣男子的怀中,蜷缩身子,青丝披散,遮住了侧脸。而蓝衣男子手抚洞萧,如玉修长的手指上下移动,半低垂的青丝似飘似扬。
萧声突然戛然而止。
唇舌在细细勾勒描绘,青曲攀住他的脖子,整个人紧贴上去,学着鹿野以往对他那般,笨拙地试探、轻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