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向西 下——心牙
心牙  发于:2013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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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

看着一张张失望的脸,吴崇礼莫名火大,“发不了就不发呗,抑或这电台只能接收日本人的电报,对我们且没用的。”

莫少尉总算彻底相信吴译员是外行了,强笑一下收拾起东西,想了想,把密码本郑重交予他:“吴译员,请用生命保护它。”

方才还嚣张的吴译员忽然露怯了,竟不敢伸手。刀昭罕替他接过来,笑道:“无论如何,你是最安全的。”

……最无用所以最安全,世事多如此!

次日清晨,吴崇礼伸个懒腰爬起来,却见手边有件叠得整齐的白布短衫,上面绘满了曲曲拐拐的文字和图案。他摸了摸那些用特殊颜料绘制的纹样,忽然惊叫:“刀昭罕!”

只要吴崇礼在睡觉,刀昭罕总不会离得太远,听着怪叫不晓得出了什么事,疾步蹿过来。

“崇礼?”

“这个……”这件短衫,是摆夷人的护身衣,有符咒加持过的,作为传家宝代代相传,外人碰不得摸不得。

“哦,你且穿上吧。”

“我怎能穿这个?”

“摆夷人出征都得穿,你看桑乜他们战场走一圈且安然无恙的,全靠护身衣护着。”刀昭罕晓得吴崇礼不太信这些,还待再找些例子说服,见吴崇礼瞪眼,只得笑笑,“崇礼,就信它一回可好?”

“这是你的,你给了我……”

“自然不是专为给你,穿着它,你那密码本也更安全些。”

这个理由,着实让人不忍反驳。

吴崇礼垂下眼:“你给我穿。”

刀昭罕没料着这么容易就说服他,且有些迟疑,见他解军服扣子,忙过来帮忙:“我晓得你嫌弃穿戴这些东西麻烦,以后穿、脱且叫我。”

“你没了护身衣……”

“我出征前做过法事,大佛爷亦会一直为我祈福……”刀昭罕替他拉抻护身衣,又小心把军装穿上,一颗颗扣子扣好,凑近了与他顶了顶鼻子,“崇礼,我不能时时盯着你,你自己定要小心些。”

吴崇礼微微侧开脸,白牙一龇,在刀昭罕鼻子上结结实实咬了一口:“着实啰嗦,我出征百多天,不还好好立在这儿?我也是有帕噶名的吉祥之人!”

刀昭罕摸摸鼻子,只笑。

由于远征军们均训练有素,摆夷人也不藏私,大家伙的教与学进展得和乐融融。

班长从前哨撤下来,瞅着个刀昭罕与岩吞突前的空子,凑到吴崇礼身边问:“吴译员,那天早上兄弟依稀见着你把枪口对着兄弟?”

吴崇礼坦然点头:“说来兄弟也是出征打仗的,却一直没开过枪,着实想练练手。”

“那你也不能打活靶啊。”

“那劳烦老兄下回站成固定靶,你动来动去,我打偏了可不合适。”

这方两人皮里阳秋斗嘴,刀昭罕正好回头来看吴崇礼,见着班长贼眉鼠眼与吴崇礼说话,皱了皱眉。班长感觉到了眼刀,缩缩脖子蹿去一边。

吴崇礼忍不住笑,快步上前与刀昭罕并肩而行。

“班长说你手起刀落不见血就把鬼子放倒了,第一次杀人可顺手?”

“人骨不如野猪粗壮,挥过去才晓得力气使大了。”刀昭罕回忆起那几招凶神恶煞的手起刀落,晃了晃手臂。

吴崇礼体贴地给他捏捏,硬邦邦的肌肉且掐不动的。被掐的人还没吭声,掐人的先嘟囔:“手都捏疼了。”

刀昭罕好笑不住,恶作剧地在吴崇礼腰上快速捏一把,然后若无其事继续往前走。

吴崇礼哼一声,假装生气故意不跟上,看着刀昭罕在林间纵跃的矫健身影,心底的柔情熏熏然晕开,慢慢洇红了脸。

刀少爷走过来,见吴崇礼站着不动,问:“吴叔叔走不动了?”

刀少爷的腿伤虽已结痂,行动上依然不便,刀昭罕给他弄了滑竿,他抵死不上。刀昭罕以为他怕远征军抬滑竿起闲话,欲让岩善和岩静撤回来专门抬他,他亦不坐,就拖着腿慢慢走,竟也没掉过队。

好手好脚的人被个伤残人士关怀,吴崇礼乘机把脸红透,揉揉面颊道:“前些天疲于奔命,守卫同古时且没这么紧张的。”

“守同古时叔叔没来打前锋,你且不揪心的。”刀少爷自以为是地眨眨眼,“你没跟叔叔打过猎,叔叔是第一勇士啊,补给站那种夜袭算什么?打野猪更凶险。野猪是丛林的主人,且比日本人机灵多了,隔着老远它们就能闻着人味,更不好偷袭。”

吴崇礼听得咂舌,顺手把刀少爷揽过来,让他靠着自己少用点伤腿。刀少爷也不客气,踏踏实实倚舒服了。

“你叔叔当年真是一个人打了两头野猪?”

“这还有假?勐达第一勇士呢!”

“没用枪?”

“怎么能用枪?自然要用腰刀才算本事!”

刀少爷乐意炫耀刀昭罕的英雄事迹,吴崇礼亦乐意听,两人玩“三只脚”游戏般配合默契,晃晃悠悠穿行在遮天蔽日的林间。

刀昭罕刚才与吴崇礼开个玩笑,半天等不着他来撒娇,以为自己手劲过大惹他生气了,回头来寻人,却见叔侄二人勾肩搭背有说有笑。

“崇礼,让岩善来扶他。”

刀昭罕欲喊岩善,被吴崇礼止住。

“你们且忙去,我和刀少爷两个闲人,这样说说话挺好。”

刀昭罕见他坚持,也不强求,只对刀少爷瞪眼:“实在走不动,便让岩善背你,莫压着吴叔叔。”

刀少爷忙站直了:“我能走,能走!”

待刀昭罕走远了,刀少爷身子一歪又靠到吴崇礼身上。

“吴叔叔,待回到勐达,我就去跟阿爸说,我要过继给你当儿子。”

“我拿你来做什么?”吴崇礼还真是不屑。

“玉蒽以后总要嫁人的,你和叔叔老了,我服侍你们。”

刀少爷一片赤诚,吴崇礼当笑话听,笑着笑着,心头直发闷,“待回去后,跟你阿爸说,给你叔叔张罗门亲事,他该纳个妾生儿子。”

“这事只能吴叔叔你张罗。”

“怎的要我张罗?”

“叔叔若愿意,不晓得纳多少人了,阿爸阿妈给他说了多少姑娘,他且不要的。阿爸为此告去土司衙门,土司老爷和印太也劝不动他。我觉着他只听你的,你让他纳,他或许会纳一个。”

刀少爷是少年心性且未经过情事,以为纳妾就是打开门点点头,把人迎进来,一起吃饭聊天。

吴崇礼真不晓得如何接他的话了,四处张望一下,打个哈哈道,“走这么久,可累么?要歇息么?”

“不累……吴叔叔你累了?”刀少爷忙站正了,“我压着你了?”

“你才多大点人!”这话一语双关。

刀少爷自然没听懂,“我身量且有你高了,也比你壮……”

“是啊,出来几个月,越发像大人了。”

是夜,躺在芭蕉叶和树枝搭成的窝棚里,吴崇礼几次欲言又止。刀昭罕觉出他有心事,耐心地抚摸亲吻。

“刀昭罕……”

“崇礼!”刀昭罕以为他想要,伸手往下探。

他夹紧腿摇摇头,整个人缩进刀昭罕怀里。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那混小子没规倒距,竟敢让你扶他,你莫再那样惯着他。”

吴崇礼轻笑:“他还是娃娃。”

这娃娃要我给你张罗门亲事,好让你生儿子,否则他就要过继来给你当儿子……

吴崇礼心里百转千回,终究觉得这个时候说这些太无趣,待安然返回人世再计较那些世俗之礼罢!

往北的山越发高了,河流、沼泽亦多起来。从太太山寨出来时,每人带了半个月的口粮,按刀昭罕的预算,是要沿路打猎添补的,偏巧那日夜袭补给站,竟捡着许多罐头,这一路走来,他们是再不愁吃喝了,故路线选择上不必专注捷径和速度,安全第一。

一路行去,能清楚绘出前头溃败远征军的行军路线,莫少尉沉默着,用小刀把一根毛竹切割得支离破碎。

班长直接嚷嚷:“他们既已拐出来了,为何又往那边去?”

“想是当时这里有洪水。”吴崇礼耐心解释。

“可那边是沼泽啊,进去且出不来的!”

吴崇礼扯嘴角,“昨天还不晓得哪个说那边是通天坦途可以走呢。”

“虽然昨天我不信依旺的非要过去看看,但我一走进去便发现不对了,烂泥踩一脚就没过脚踝……”班长恨恨捶树,“前几天瘴气林子里留下那么多尸体,躲过瘴气又进了沼泽,到底有几个人能回国?”

“不管如何,你能回!”

“我回去顶P用,十万大军出征,未战死沙场却在这魔鬼林里丧了命,死不瞑目啊!”

所有人都沉默了。有心软的,怕听见这笔心酸账,站起来走开去。

莫少尉忽然道:“若我们加紧赶路,或许能再收着些落伍的散兵?”

吴崇礼望向岩吞:“前面那拨人走多久了?”

“他们缺粮,吃的猴子、树根——这块吃剩的树根又发芽了,起码走了十来天!”

虽然他们这里说说便算了,远征军们却有了默契,脚程上明显加快了许多。

莫少尉也问过刀昭罕,怎的前些时走的林子静寂无人,这些天走的却到处是远征军糟蹋过的痕迹。

“想来该是迷路了,在林子里折来拐去耗尽了补给,从这过去,倒是有英国人留下的仓库,只是挨近公路……”

由于远征军们要赶路,刀昭罕也适当放宽了选路准则,偶尔“将就”他们一下,不为着绝对安全绕远路。

这回面对的是一条宽河,按刀昭罕的意思,应顺着河走,到下游再渡河向北。莫少尉听说那样要多走一天的路程,不太愿意,执意在此处即渡河北上。刀昭罕听远征军们纷纷表态,于是从了。

连着三天没下雨,河面虽宽倒不湍急,摆夷人指导大兵们砍毛竹扎竹筏。

刀昭罕取下望远镜,叹气道:“看来是我多虑了。”

莫少尉笑道:“头人小心谨慎是我们的福气。看样子对岸尚无人迹,只要我们渡河过去快速离开,总不至于就碰着克钦人罢?”

“这里是克钦人的地盘,过去些又有翡翠矿,普通克钦人还罢了,就怕遇着独立义勇军,蚂蝗一样叮上来,着实烦人。”

“看对面山林开阔,我们无需费力开路,这样倒节省了许多功夫。”

十多人一个竹筏,五六个竹筏同时下水,两三轮后便全部过去了。

远征军上岸后,刀昭罕执意亲自担当前哨,让岩吞和岩善照顾好两位少爷。

吴崇礼很少见刀昭罕这般紧张形于色,也提起精神,专心听岩吞指挥。行了两个小时,前面忽然停了,二百来人的队伍不算很长,前方的争执很快传下来——

打前哨的摆夷人感觉不对,要求后撤。

“什么不对?”吴崇礼问。

岩吞皱眉:“头人既然担心,我们马上后撤。”说完拥住吴崇礼就转身。

后面的远征军莫名其妙,见他们后撤,有的跟了,有的却跑前去打探。

队伍正混乱,班长和莫少尉急匆匆跑来叫住吴崇礼。

“吴译员,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只能前进了。”

“刀昭罕不是感觉不对吗?”

“头人说觉着有人在窥视我们,但我们查了周遭,未见有人活动的迹象,林子里很多动物,或许把动物错认成人呢?”

吴崇礼没主意,看岩吞。

岩吞坚定摇头:“我们头人不会错。定是有人埋伏,快撤。”

吴崇礼被岩吞夹着几乎脚不沾地,心头还有些转不过弯。

“不要跑,站住!再跑我开枪了。”身后传来班长声嘶竭力的叫喊。

“他要开枪。”吴崇礼提醒岩吞。

“他打不着我们。”岩吞带着吴崇礼左纵右纵转过树后。

“我们这样跑了,刀昭罕怎么办?”

“没人能打着头人。”

吴崇礼咬咬牙,重复:“没人能打着他!”

这种类似于逃命的奔跑,持续半小时后所有人都觉着后继无力了,岩吞停下来休整,一数人,除去他们四个,还有17位远征军,最让人意外的是,班长也在其中。

“你也打不着活动靶,追过来打固定靶?”吴崇礼掂着手枪斜眼瞅他。

“对不住了,为兄倒没有练枪法的癖好,不过来监督你是真的。你若这般跑了不跑回去,以后刀头人估计就要把我们扔了。”

“老兄深谋远虑,佩服佩服。”

“过奖,过奖。”

这边两人皮里阳秋哈拉得无话可接,岩吞与岩善也商议定了,过来请示,“吴少爷、刀少爷,我们应该马上过河回对面去。”

“那就走。”

吴崇礼干脆,远征军们也不黏糊,马上开拔。

没跑几步,岩吞忽然停下来,“有人追来了。”

“刀昭罕他们也来了?”

岩吞嘘了一声,示意远征军们上树。

这边才蛰伏停当,打南来的脚步声已经清楚得毋庸置疑了。

八个缅甸人拖着枪过来,一面走一面叽里呱啦。吴崇礼听得皱眉,推推岩吞示意他下去,岩吞摇头,表示应该潜伏着。

吴崇礼扯扯嘴角,顺手折断一根枝条,“咔哒”,清脆的声音在林间回响。

岩吞无奈叹气,纵身跳下树。

远征军们听着那声响以为是信号,也行动了,下去后自动两人对付一人,捂嘴钳制一气呵成。

“吴少爷,怎么处置?”岩吞抬头看树上。

“杀!”吴崇礼看看下面,不敢跳,示意岩吞过来接住。

班长问:“不问口供?”

“他们刚才嘀嘀咕咕的我们且听明白了,不必再浪费功夫。”虽有岩吞接着,吴崇礼跳下来还是软了两步,“快动手。”

远征军们也不多说,或扭或拗解决了义勇军,拖到一边用枝叶挡住。

“现在有两种方案,一则回去救莫少尉他们,抄义勇军后路,我们胜算很大。二则退回河边,不过竹筏已经被这些人毁了,你们自己去扎,扎的时候难保不会有义勇军来查看,危险很大。”

岩吞听他诱哄,直皱眉:“吴少爷……”

吴崇礼也不隐瞒,直接道:“刀昭罕进了包围圈,我必须回去找他。”

刀少爷也爬下树来,把刚才缅甸人的对话给远征军们翻译了。

“这么说,前面有埋伏?”

“这几个是来断我们后路的,亏得吴叔叔手快,断了他们的活路。”

吴崇礼不受吹捧,只盯着远征军问:“你们如何打算?”

班长与远征军们挨个对视一遍,朝吴崇礼盯回去:“且听老弟吩咐!”

岩吞头大,干脆退后一步不说话。岩善也无奈,扯个笑强劝:“吴少爷,你若安全了,头人自会找着我们。你又……你这样是羊入虎口,若缅甸人抓着你,头人一着急,更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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