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向西 上——心牙
心牙  发于:2013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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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头是什么?”

“喝酒啊,输了的自认三杯。”

刀昭罕看着眼前这个活泼泼的人儿,一颗心烧得快把胸膛熔化了。

放下酒杯,他轻声问:“把我灌醉了,你有什么好?”

吴崇礼心思还在酒上,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顿觉口干舌燥。他舔舔嘴唇,尽量端庄回话:“醉了可不方便回家,任你躺在街头我有什么好?”

刀昭罕见着那粉嫩舌尖,身上就不对劲了,仿佛那灵巧的活物不是在润湿嘴唇而是正游走在自己的肌肤上,再听那模棱两可的撩拨,某个物什“轰”一下便燃起来。

刀大头人虽娶过妻生过女,在欢爱上其实生嫩,且不如吴公子脸皮厚,当下再坐不住。想即刻拉人回家,又怕碰着那副没处不撩人的身体自己会更把持不住,左右想不出好法子,干脆直冲冲站起来,长衫一甩,竟走了。

吴崇礼哪晓得刀昭罕的这些纠结,见人不受逗弄逃跑了,撇撇嘴暗自嘟囔刀大头人的脾气来得比玉蒽的眼泪还快。有点留恋场子里的欢腾,又有点期盼着追过去哄哄男人或许今夜可以继续饕餮,于是也陷入纠结。

刀昭罕一走,火把似乎也黯淡了,武士们的招式也僵硬了,没盐没味寡淡得很。

吴崇礼百无聊赖,收缩几下昨晚过度使用的那处,觉得还能忍受。不管了,为了欲死欲仙的一刹那,明日能不能下床且明日考虑。乘着热头享受了再说,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他急冲冲追出去,倒把周围的人吓着了。

桑乜正准备下场比试,见自家头人和太太似乎闹架了,有点无措。岩吞招呼依旺陪他,自己带着其他武士也追出去。

吴崇礼正不晓得上哪里找刀昭罕,见着岩吞很是高兴。

“就是说勐达城也有头人府邸,今晚不回班宇了?那你们来个人送我去府邸,其他人给桑乜压场子,让他好好比试,若赢了,我有额外奖励。”

刀昭罕在勐达的府邸仿汉地建筑,木质砖瓦结构,房间里也仿汉地摆设,有八仙桌、高衣柜、和气派的雕花大床。

吴崇礼进了主室,见刀昭罕闷坐在床边,于是行个礼客气请教:“我分不清方向,劳烦头人先指下南北。”

刀昭罕只看着他,不掩情动和欲念。

他挨过去,跪下,撩起男人的长衫,挠着那鼓囊物什,一脸关切。

“肿成这样了,我给你解……”

8.工地上

滇缅路的险峻和艰辛远超预期,吴崇礼跟马帮是走过滇缅全程的,有路走路没路开路,遇山翻山遇水涉水遇到大江就溜索,修公路却不同。

公路是给四个轮子的铁家伙跑的,若要数出铁家伙比马强的优点,几驮子驮不完,但其致命伤也很显眼——没灵性。

马可以涉河挂溜索,会自己找路避开危险,马帮大锅头常说,上了马帮路,人就得听头马的。但铁家伙不行,铁家伙得靠人指挥,人出脑子,铁家伙出力,两者协调好上路了,命就交给了路。

路能带来多少效益尚未可知,眼目下它堪称是卷钱的大漩涡。中央拨款且不说,有识之士的捐款也很是客观,尤其摆夷土司不但出工还出钱,如干崖土司刀京版就慨然捐出了5000大洋。

彼时中央政府南迁,党政要员发国难财之丑闻频起,段纬主持的工程处却如出淤泥之白莲,无贪污虚领款额的工程师,亦无怕苦累逃回内地的技术员。

滇缅路汇聚当时国内最著名的土木专家、最认真的知识青年,虽中央政府敕令“先修通再修好”,但依安全和责任计,每一块石头、每一个坑,亦力求做到扎实平整。

为抢工期避开雨季,滇缅公路沿线近30个县约20万劳工被征集来到公路上。劳工大军与公路测量队伍同时上路,每隔一丈站一个人,餐风露宿,白天紧张施工,夜晚只能睡于岩石之下、洞穴之中。

可以说,这是一条用手抠出的公路,这是一条用脚踩出来的公路,

后来任腾冲县公路局局长的刘楚湘曾作《滇缅公路歌》,诗中写到:“山高万仞兮,萦回下上;谷深千寻兮,盘折来往。石岩巉巉兮,千夫运斤;磴道磷磷兮,万夫用刬;洪流汤汤兮,锢铁架梁;溪水潺潺兮,甃石埋管;山崩岩塌兮,葬身川原;奔涛怒浪兮,漂尸河岸;蛇雨蜃风兮,瘴疠交加;蝮螫兽啮兮,肢残腕断。吁嗟乎!”

吁嗟乎!

缺机械、缺雷管,不缺的只有人!

没有挖掘机,且有锄头铲子;没有压路机,且有人拉大石碾子;没有水泥,烧制石灰和粘土;没有雷管炸药,自制火药。

山崩岩塌兮,葬身川原!

某某山前日爆破炸飞了八人,某某段压路的石碾子没拉好碾死了五人……

刚开始这些消息常让技术员们食不下咽,后来是沉默,再后来心里默默警惕,“所幸我们这段还未出事”,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连痛苦哀伤的眼神也没了。

不能说他们麻木不仁,在吃饭的休息时间,在劳工们睡觉的时刻,他们会把图纸反复演算,他们已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施工”,也意识到“技术”的责任。

修路是艰辛痛苦的,但也不乏趣味,尤其对林宽等从沦陷区来的青年,摆夷在他们眼里充满了异域风情。

“新妇卸妆荷锄行,乳娘襁儿担畚进。”(注:《滇缅公路歌》,刘楚湘,1938年。)

阿妈阿奶出工了,小孩子也跟来,来且不是只身来,吱吱跳来跳去的猴子、长尾巴的鹦鹉、五彩斑斓的锦鸡也要抱着来,工地上鸡飞猴叫甚是热闹。

摆夷女人个个是干活好手,短衫筒裙更显腰细腿长。

女人们挑着沙土一摇一摆走过清晨,婀娜的裙摆缀满露珠;女人们背着石头一步一顿走过黄昏,俏皮的发髻洇开彩霞。

这时候,林宽就要问,崇礼啊,摆夷姑娘这么美,你怎的不爱?

对于吴崇礼是摆夷头人太太的事实,技术员们开始是不解带嘲讽的,后来却秉着入乡随俗的态度敬而远之了。

这自然要归功于摆夷人对头人太太的敬畏和刀大头人摆出的排场。

技术员们不过是通过临时培训的“流民”,尚缺官僚气派,碰到劳工背背篓起担子,搭把手端一下是正常事,举手之劳能换回个灿烂的笑容,一天心情都是愉快的。吴崇礼却没这个待遇。

劳工们口传目接,很快就把他认实在了,他走过时,摆夷人尚要避让一旁,哪里还敢劳他帮忙?

且刚复工那段时间,头人尤其关心太太,每天日落就遣武士来接他回班宇寨,或骑马或骑象或滑竿,恭敬得如接土司大人。

吴公子到不以为杵。他本不是低调的人,又学了些英派的享受作风,工作、休闲两清得紧。那些上海交大、唐山交大、复旦大学、清华大学、哈工大等科班出生的刻苦学子们,干起事来也当苦读寒窗,恨不得不吃不睡嵌在路上,吴公子且受不得这类连轴转的苦楚,有刀大头人给搭梯子,他乐得顺着下。

林宽曾经问道:“崇礼,你乃新时代懂科学的青年,讲民主有理性。而摆夷的贵族,把血脉传承看得比头脑重要,下雨刮风要请示佛祖,出门走道要请巫师卜卦——我且试问,你跟那个土皇帝有什么恋爱可谈?”

吴崇礼笑得高深莫测:“爱情是新女性嚼了吐吐了嚼的舶来品,我不信奉佛祖却也不信奉爱情。”

“然则你与头人又实实在在做了夫……成了亲。”

“想不到林兄还如此罗曼蒂克,试问,中华泱泱五千年历史,婚姻何时担当过爱情之果的责任?然则值此修路之际,我与他尚有同一目标,算是非常时期暂时抱有共同志向的革命伴侣吧!”

虽然吴公子一番巧辩貌似说服了林技术员,摆夷人却是不管爱情也不管暂时还是永久的志向的,少爷也好伴侣也罢,太太就是太太!

屡次在工地受摆夷人区别待遇,吴公子难免尴尬。

为着这丝尴尬,晚上疾风骤雨过后,他难免抱怨两句。

刀昭罕刚刚得到满足,心情十分愉快,认真听完他牢骚,奇道:“当着你的面他们还敢站旁边不干活?明日我且叫人去守着,看哪个偷懒。”

“不是偷懒……还有孩子也……”那些孩子鬼精灵,且不拘礼,成日缠着技术员们比划,指挥猴子鹦鹉抢皮尺偷放大镜——唯独对吴少爷,生怕细菌传染般躲避三尺。

“那些娃娃我晓得,还是能抬两撮箕土的。又不算工钱的,能做多少做多少罢。”

“我是觉得他们带猴子和鹦鹉——”吴崇礼斟酌了下,还不能指责娃娃们妨碍施工,心有不甘的也不过是人家躲着自己,更不肯放任宠物与自己亲近,然则这一点算不得苦楚也不好拿出来诉,他只得闷闷陈词,“那些小东西颇有趣。”

刀大头人会错意了,以为他在抱怨娃娃贪玩,护短地解释道:“娃娃家哪个不玩几只小东西?那是他们的宝贝,不让带去他们待不老实,他们待不住女人家也待不住。”

吴崇礼觉得自己起错话头了,再辨下去难免又扯上“谁是谁妻子”这个破坏气氛的命题。

“然则有些娃娃委实小……寨子里的大孩子呢?”

“7、8岁的在做学僧,再大点又不够格征兵的那群,满有些脚力去缅甸背棉纱、煤油了。”刀头人脑子一转,想到另一桩,“等他们回来,你挑几个机灵的,教他们赶车,嗯?是开车?好吧,给我培养几个开车的。这次岩吞去缅甸,专为看车的,不晓得能买几辆。”

最近,刀昭罕越来越喜欢摆谈他班宇寨的家务事,吴崇礼却不爱听。他只爱慕刀头人的强健身体和硕壮物什,对刀太太的权利一点兴趣也无,至于接管头人太太的义务和责任,他更是想都没想过。现在听刀昭罕又提班宇寨之愿景,他不耐烦地翻身压上去。

“我明日去山那边,只怕是两三天也不转来的。”

他喟叹般腻一句,小腿撩着男人,慢慢往上挑弄。要让男人分心,这招最管用。

刀昭罕自己也检讨,确实太容易被吴崇礼分心了。

刀属官前日遣人来言说,龚属官家二小姐貌美如花,且愿意做小。又有几位老幸家姑娘也长成人了,待泼水节时把人看了,早点养几个儿子出来。纳妾虽是男人家事,然则家里有大太太的,且要告大太太一声。

白日里刀头人想得圆满说辞要与吴崇礼分晓,夜里一抱住他细滑的身体就什么都忘了,到为他的一些小情绪费半天心思。

明日他要去山那边,今晚且要多来两次,检讨上回经验还不能伤着他,于是特别和风细雨。待研磨尽兴,已到后半夜。

刀昭罕小心躺下,把累得已睡过去的人拉进怀里,细细地从头到脚抚摸一遍,最后双手停留在那销魂处,忽然起个念头想狠狠抽打——贪婪地吃了自己那么多东西,却吐不出一儿半女来,要你何用?何用?

这里还在忿恨,一扭头亲上柔嫩的耳垂,又分心了,立时忘了传宗接代生儿子的任务,就想着明日这人要过山那边呢,要几天后才能转来呢,好几天呢……

勐达土司最近心慌慌,原以为修路是烧钱的,现在看来是烧人啊,这哪里是用石头泥土铺路,简直是拿人血人骨铺路。

佛祖是欢喜修路架桥的,所以不能问大佛爷,于是土司去找巫师。

占卜后,巫师面色森严地开口:“回土司老爷,这条路是必须修的,虽有凶相,然公路定能修通。”

“死太多人了!”

摆夷历已走进6月,农事多起来,收蚕豆、豌豆、黄豆、小麦还要撒秧,哪桩事不劳人?再这么死下去,想要一半人出工一半人回来收小春且有些难为了。

(注:节令安排摘自《德宏傣族社会历史调查(二)》)

巫师且不说话,晓得土司也不过是来述述苦。两个令勐达人最是敬畏的人,面色凝重相视无语。

路是必须修的,公路定能修通!

为了安抚死在路上的魂灵,也为了保佑活在路上的劳工,土司下令贵族们斋戒到泼水节,以诚心为修路祈福。

吴崇礼从林子里钻出来,等不及开总结会就直接奔班宇寨,赶回寨子却听说刀昭罕进班宇寺斋戒去了,这才第三天。

吴崇礼冲着班宇寺金光闪闪的塔刹龇牙咧嘴,在管家虎视眈眈下强挤个笑容,拍拍PG转身回工地。

摆夷坝子一过泼水节就该落雨,修路还好说,雨中架桥委实困难,为赶工期,吴崇礼所在支队全部赶往江边,务必在雨季前把桥修通。

山中不知时日过,每日测量、找点、计算,偶尔揪揪猴子尾巴,跟着日月起落作息。

月亮照在江上,一江璀璨。太阳照在山头,一山金光。

开山放炮土飞石裂,想象力丰富地会联想下万里之外的炮火硝烟,为着那方国土,再苦再累也值得。

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有工程师从保山来,才会带来一两张报纸,于是几里几十里的公路上手传手寻找家乡的只言片语。

这日报纸登的新闻很不同寻常,待桥墩处一帮人得到消息跑来抢报纸时,报纸已被扯成碎片。有记性好的,就自告奋勇跳大石上背诵:“鲁南顽敌成翁中鳖,两万之众势将聚歼。台儿庄6日晚10时本报特派员发专电……”

吴崇礼行动慢半拍,赶过来只听得几个字,“……敌狼狈溃散,我正整顿战线,向溃散之敌猛追中。”

(注:以上新闻摘自1938年4月8日武汉版《大公报》,记者范长江)

“打胜仗了?打胜仗了么?”吴崇礼跳着脚问。

他这边叽叽喳喳热闹,旁边却站着位素来严肃的工程师,李路。

“吴公子也关心战事么?”

吴崇礼且高兴:“总算胜了一场,我们在后方辛苦拼老命也值得。”

“还真没看出吴公子有多辛苦。”这位名校毕业的工程师严于律己也严于律人,最看不惯吴技术员的少爷做派,平日碍于他头人太太的身份,且惹不起躲得起,如今忽闻胜事心情大爽,不自觉带出轻视,“据传吴公子领过军职?”

吴崇礼眯了眯眼,笑容不减:“是啊,六十军男儿个个英勇,兄弟不才难堪重任,没脸吃空饷只得沦落至此与君为伍。”

“六十军?杂牌军!抗日还须我正规军。台儿庄大捷,浴血奋战的是我第二集团军孙连仲部,第二十军团汤恩伯部……六十军在哪里?”

工地上没新闻来源,吴崇礼也不是好学问之人,素来不看报纸,如今被人一顶,急得无法言说,勉强理论:“六十军奉命保卫南京……”

“是啊是啊,南京沦陷太快了,没等到六十军去救命。不过兄弟到听说六十军衣着蛮整齐,法式蓝绿呢子;武器也蛮先进,美式机械师。有么子用途?在武汉绕城一圈哄官老爷们开心罢了。”

这话指的是南京沦陷后,六十军转而驻军武昌,1938年2月,奉命调往孝感、花园、武胜关一线整训。临出发时蒋委员长给军长卢汉下了条奇怪的命令,命其将部队整齐军容,从江汉关码头上岸后,顺江口繁盛市区绕行一周,至江岸车站上火车。其用意是:一方面向驻武汉的外国使馆及外商炫耀一番,表示中国还有很多装备好的军队没有用到前线;另——方面借以安定人心。果然,外国的军事顾问看了滇军在汉口的游行之后对蒋委员长说:“卢汉率领的滇军是中国最精锐、最有力的部队!”

(注:《四万子弟出云南六十军血战台儿庄》,卢汉着,1966年。)

战火如荼之时,武装部队却如绣花枕头亮相,在后方游大街“博取好名”,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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