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忽略弟弟选中他的鄢行天，龙吟心里除了震惊自然相当在意。还记得那个时候鄢行天把他的手抓得是那样紧，使得两人的掌心都渐渐渗出了汗水，但是鄢行天却似乎觉得非常有趣。

不管有没有人在场看着，嚣张的太子殿下嘴里一直嚷着龙吟是他的第一个朋友，怎么也不肯放手硬是拉着初入皇宫的龙吟将各个宫殿游遍才罢休。

龙吟想到这里眸中的苦涩之意稍退，他望着身旁的鄢行天脸上渐渐裹上一层软软的温柔。敛住呼吸，龙吟昂首细细打量鄢行天的面容，手指着魔般不受控制地抬升，试探着慢慢放到皇帝英俊的脸旁。

迟疑了一小会儿之后，龙吟修长的指尖轻轻移到鄢行天英气十足的眉毛上面，贴着眉间浅浅掠过之后手指随即滑下抚过闭合的眼睑、方正的鼻梁，最终来到饱满的唇间。

眼见平日在朝堂上英姿勃发、大有气吞天下之势的青年帝王，如今在他身旁熟睡得如此舒心，龙吟的唇角终于忍不住绽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但是这抹笑容并没有保持多久，龙吟再次明白过来：他如今正在干什么！此刻他流露出的情感又是什么！

明明知道鄢行天最痛恨、最厌恶这种情感；明明知道他不应该这样做，但是龙吟已经不可自拔了，此时此刻更是无法控制这股心意：因为当年身为太子的鄢行天的的确确是第一个将目光放在他身上，而没有注意其他人的朋友。

不知道当初决定尽力辅助对方的心意最后怎会变得如此暧昧不清，从而滋生出最不该有的情意？龙吟只记得他开始仅是怀着亲近之心对鄢行天付出了全部的忠诚，心里念着的也不过是好好回报太子的信任而已。

长长叹了口气，龙吟怔怔看着鄢行天的唇角，回想到幼年陪同鄢行天在上书房就读时，曾经无奈地看见对方这个部位勾起偷笑将虫放进太傅的茶碗里，接下去轮到他整夜陪伴被先皇罚去庙堂跪拜的太子，他二人在空无一人的地方低声说笑谈心却也觉快乐之极。

眼里的笑意与温软不觉更浓，龙吟亦记着鄢行天从不在乎太子的身份与他同吃同睡，甚至连衣裳也有一部分互穿，直到鄢行天身形高出他许多这个习惯才打住。更不用提那年外臣篡权，鄢行天亲手斩下不慎毒害先皇的权臣之后，这个坚毅果敢、雷厉风行迅速肃清叛乱的青年君主却在无人时抱着他潸然泪下。

这个脚踏万里江山的男人只肯在他面前暴露难有的脆弱，龙吟比谁都清楚他在鄢行天心中的位置是何等重要。

所以身为得到皇帝器重与信任的臣子，回应给国君的东西除了忠诚与关爱之外似乎不应该再有其他情愫了。但是为人持重沉稳的龙吟，却偏偏作茧自缚陷入他自知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回应的情感旋涡之中。

放在鄢行天唇上的指尖微微颤了颤，龙吟感到有些悲伤。此次回京后不久，他可能会在皇帝身边见到一位德才兼备、品貌出众的皇后吧？到时，或许就连像现在这样与鄢行天亲如兄弟的相处时光也再不能享有了。

愣愣瞧着手指下方轻点的地方，感受着男人均匀的呼吸，龙吟蓦然间有些心神不定。他日日夜夜面对情根早种之人却强迫自己不流露丝毫爱慕之意，现在更加明白日后与鄢行天的羁绊或许会变得越来越淡，这些念头在心中转下来化为前所未有的沮丧。

或许是到了恪守本职挥剑斩断无妄痴想的时候了罢？龙吟意识飘乎地想着，一双瞧着似乎睡得沉沉的鄢行天眼里却蓦然发亮，胸口止不住一阵翻涌滚烫，心「砰砰」地跳得厉害——

此刻，就放肆一回罢！

然后，此生再不对这个男人抱有奢想！

想到此处，向来严以律己的龙吟再不能压下心中澎湃，他略垂下衣袖非常小心的轻轻盖在鄢行天的嘴上，然后极慢、极慢地将自己的唇递了过去。

四片唇在薄薄的布料相隔下轻轻碰触，没有实质的接触却让龙吟意外地觉得缠绵。他不敢用力吻得也非常小心，就像对待最尊贵的神诋那般生恐惊动鄢行天。

当然，龙吟这样做也是知道鄢行天最恨什么：所以就算这个冲动之举是为了逼迫他结束长年的单相思，他也不愿真的亲到鄢行天从而让男人感到不舒服。

这段感情如此了结，或许对于他二人来说是最好不过的罢？龙吟迷迷糊糊想着，双唇禁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就这样在鄢行天身边呆会儿，再一下便好！

龙吟闭目用心感受着衣袖下男人双唇的形状，好半天才微微半睁开眼，对上一双不知何时大张的炯炯眼睛。

第二章

心，砰然一惊，龙吟僵在当场，他感到搂住他腰的那只胳膊也在这瞬间僵硬。接着，鄢行天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在极度震惊与猜疑之后，涌上一股有如怒涛般的浓浓恨意与憎恶。

懵在原地全然不知所措的龙吟，在一片混沌中感到他的胸口剧痛整个人亦飘了起来。身子落在地面时，龙吟张口咳出一口鲜血。鄢行天激怒之下出掌力道凶猛无比，又不巧击在龙吟先前的伤处让他倍感痛苦。不过这身上的伤又怎及心中的痛呢？明白他的心意再难瞒过皇帝，龙吟渐渐定下心来唇边只是苦笑。

鄢行天又惊又怒翻身下床站定，他根本无法接受刚刚醒来之时在龙吟眼中发现的东西，还有对方的所作所为。不明白最信任的人怎么突然间变了，他只觉龙吟忽然变得陌生又无法理解了。

他身为一国之君自幼在危机四伏、尔虞我诈的皇宫长大，又经历一次带军平叛戒备之心原比寻常人重上几倍；之所以如此看重龙吟又待他与别人不同，亦因他认为龙吟是唯一一个接近他而别无所求的人。

在这个世上，哪怕是生他育他的母后也陷在皇权之中，看重的是他帝王的身分、是能给她太后封号的那个男人而非儿子罢了。人情薄弱到就连母子之间的亲情也变得如此扭曲，鄢行天根本不能轻易相信他人。

所以，龙吟那抹时常对他绽出的温柔笑容、那双毫无杂质的清澈眼眸以及长年对他无微不至的关爱与危难时刻毫不犹豫付出的忠诚才深深打动鄢行天，使他仅对这个温和的青年畅开心胸，一次次放任自己任性的行为，在身心俱疲之时便不知不觉寻找龙吟，只为能够满满拥住那个为他张开的温暖胸怀。

谁料到，正是眼前这个被他全心全意相信着的人，居然胆敢对他抱有可耻的情欲！他却反而将不曾给予生母的信任都交付到龙吟身上，真真正正把龙吟当成他的兄弟、当成他的半生那样看待，岂不非常可笑愚笨么？

鄢行天怒不可遏大步上前提起龙吟的衣襟，提掌再要教训这个背叛他尊重与信任的人时，蓦然瞟见对方胸前衣上血渍斑斑他手上的动作忍不住微缓。

他从未对龙吟发过火，两人君臣相处这十几年来莫说动手，就连大声喝斥龙吟一句的事儿也没有发生过。

如今鄢行天再见到龙吟的脸色陡然苍白双唇没有一丝血色，嘴角还渗出缕缕血丝神情颇为憔悴，盛怒的心里也不由离奇地浮上些许不忍。

然而转念想到这些年来他胸怀坦荡对龙吟做出的种种亲密之举，不知被眼前这个背叛者理解为怎样龌龊不堪的情欲之事，鄢行天刚刚柔软了一点的心再次硬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几乎是掐住龙吟的脖子恨声问着，鄢行天瞧着手中人如今这副听凭处置的无所谓神情，心里的怒气愈发高涨，「你哑巴了么？」

龙吟闻言抬了抬眼但是没有求饶，眸里掠过一丝淡淡的哀伤，让察觉到这种情绪的鄢行天更是愤怒，因为这样的龙吟默认真的对他抱有别样的情愫。

「你说，什么时候开始的？」鄢行天使劲摇着龙吟，好像恨不能将手中人的生命之火一把掐灭在掌中，「你是什么时候用那种眼光看我的？」

龙吟平静地望着鄢行天，对于他来说最大的秘密被对方知晓，他现在已经没有担心的东西了。

「不许这样看着我！」鄢行天不太明白为何他会觉得龙吟此时的目光，比刚才对方亲吻他之时更让他难受，而且还隐隐有种让他不想面对什么的感觉。忙乱中他重重一拳打中龙吟的喉咙，然后松手将痛苦不堪的青年抛扔在地上，借此掩盖心里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慌张与不安。

看着捂住喉部不断咳嗽的龙吟，鄢行天深深吸了几大口气平下胸中暴戾之气，直觉要快些远离眼前这个扰乱他心的人。

「念在你以前立下的那些功劳份上此事暂且作罢。今后没有朕的召唤，不许你出现在朕的面前！」生硬扔下这句话，鄢行天拂袖转身离去没有再回头。

之前那个男人还带着疼惜的神情悉心替他疗伤上药，现下却恨不能将他活活劈于掌下。龙吟默默念着鄢行天最后留下的那句话，心猛然抽痛起来——

这么多年来鄢行天还是第一次在龙吟面前自称「朕」，刹那间在他们之间筑起君臣之仪这道不容攀越的高墙；看来对厌恶男子之情的帝王动心，当真是他龙吟此生最失败的选择。

默默抹去唇角边的血丝，龙羽运气勉强立起身子，抚住泛着阵阵痛楚的胸口踉跄走出寝宫。

次日清晨，行宫里已无皇帝身影。鄢行天连夜赶回京都，龙吟早料到他有此一举，遂将身边带出剿灭无极教的侍卫调去大半护驾回宫。临走前鄢行天正眼也没有瞧龙吟一下。

知道主子之间可能发生不快，那些长年见惯皇帝与统领亲密的侍卫们也感非常不适，恨不能眼前两位快些和好，省得他们这群人跟着提心吊胆的异常难受。

龙吟收拾好纷乱的思绪，转身令手下人查访弟弟龙羽的下落。他知道鄢行天这段时间不愿看见他，为免皇帝烦心再加上牵挂龙羽安危，他选择逗留几日才返京。

想到龙羽，龙吟也不由叹了口气暗自摇头。他那个骄傲无比的弟弟明明爱煞了其情人唐默飞却嘴硬不愿当先表白。

前些日子龙羽突然异想天开央求自己蒙面率人将他与唐默飞逼进绝路，大概龙羽是想经过这次磨难与唐默飞增进情感，捅破他二人之间那层暧昧不明的纸。

原本不赞成龙羽设计唐默飞，但龙吟想到自己这段永不可能到手的恋情心便软了下来。至少他得不到的东西与永远也不可能享有的幸福，若让胞弟与其爱人拥有，也是对亲眼见证这段感情最终有美满结局的他莫大的安慰了罢？

岂料依计制造伏击之后，龙吟收到鄢行天忽然出宫的消息，他心系皇帝安危暂且没有令人掌控龙羽的行踪，如今局面无法挽回，正好趁远离鄢行天的这段时日寻访弟弟。

或许，他与鄢行天此后不久会形同陌路、甚至再难相见了罢？深恶男子的皇帝又怎么能容忍他这样一个人留在身边呢？

龙吟自嘲地想着，一面吩咐人迅速搜寻龙羽的下落，倒是在几日后收到确切消息，毕竟龙羽出众的相貌太过招遥，寻找起来并不是件困难的事。

然而让龙吟始料未及的是，在他刚找到弟弟的那一天，鄢行天突然叫人八百里加急传信令他以最快的行程赶回京都。

不知鄢行天有何急事需要他处理，竟让对方连最大的忌讳也暂且压下了。龙吟心里揣测着，匆匆叮咛弟弟龙羽与其爱人几句话后、从水流最急最险的渡口出发直奔京都而去。这样不顾一切冒险选择最快的路径回去，亦不只过是鄢行天圣旨上的吩咐罢了。

行程途中时常遇上江中暗礁，每到这种时刻龙吟看着经验丰富的水手大声吆喝撑舵避开危险，心中忍不住想如果他此刻丧身茫茫大江之中，不知鄢行天知道后会不会稍感难过呢？

龙吟念头转到此处又不禁略感好笑，什么时候向来务实的他也开始想这些荒唐无聊的事了？

一路急奔进京，龙吟没有歇息直接进了皇宫。平常鄢行天召见他根本不需宫人传唤，龙吟可以自行入内。但暗地里爱慕鄢行天一事被发现之后，龙吟心知皇帝如今有意疏远，走到宫门前停步请皇宫内侍通传。

那名内侍觉得龙吟此举非常奇怪，不过他还是领龙吟去了御书房。龙吟眼见鄢行天身后站着两名小太监，自知今时不同往日他再没有见君不拜的特权，当即恭敬跪下等候皇帝开口。

哪知鄢行天听到龙吟进来的动静却没有抬头，只顾慢慢翻看手中书卷阅读。龙吟听着书卷一页页翻动，鄢行天并没有叫他起来心中只是苦笑。跟随鄢行天这么多年，他怎会不知皇帝最厌读书，此举不过是存心折辱他罢了。

书房里那两个伶俐的小太监见状偷偷退后几步，略略侧身不敢看鄢行天与龙吟。因为皇帝与统领之间从未有这样诡异的情形发生，他们只求主子开恩早些令他们出去，毕竟亲眼瞧着权臣被皇帝有意刁难也不是什么好事。

龙吟静静跪着，他知道鄢行天耐心有限不会在书本上留意太久。果然过了大半个时辰之后，端坐在皇位上的男人自个儿也忍不住冷冷叫他起来。

「南渊国五皇子将于十日后拜访我朝。你也知道南渊国现任国君是太后兄长，她老人家特许五皇子到访期间住在宫中。」鄢行天放下书卷淡淡说道：「皇宫内的守卫你再多调些来，务必保证五皇子安全。」

「微臣明白。」龙吟轻声应了句上座的人再没了声响，他不知鄢行天还有何吩咐只得安静留在原地。

鄢行天瞪着龙吟水色的双唇，心中蓦然浮现几日前他从行宫榻上醒来之后发现的情形。那个时候他亲眼见龙吟一脸痴醉的隔着衣袖偷吻他，由于当时太过震惊与愤怒竟然忘了其他感觉。

平素最恶男子间情爱之事，苍日国不禁男风这条习俗也着实让鄢行天痛恨。但是他弄不明白：以前若是见到哪个男子对他微露挑逗之意，他定会将那人碎尸万段；可是在发现龙吟对他表露情意之后，他心中居然没有感到半分厌恶，顶多是气得想杀人。

鄢行天想不明白他怎会对同样的事产生如此大的反差？那日盛怒之下离开龙吟，此后缓过神来他一直觉得奇怪：当初最为愤怒之时为何没有亲手勒杀龙吟？反倒好像有些在意对方咳在胸前的血渍？不对，那一定是错觉！鄢行天沈下脸，细细打量龙吟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容颜。

现在他要好好看看，龙吟究竟与那些他厌恶的人有什么不同？鄢行天想到这里望向龙吟的眼神越发锐利，但面对温如湖水的龙吟，他的目光似乎没有起到震慑的作用。

嗯，几日未见龙吟似乎对方更为清瘦了脸色看起来也不大好，也不知那日一掌劈过去的地方是不是龙吟先前受伤之处？那样出手会不会太重？

该死，怎么会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没有追究龙吟对天子的大不敬之罪已是法外施恩，他怎能还顾其伤痛与否？鄢行天连忙收回思量再瞟过龙吟的唇角，想到正是这玩意儿曾经在他嘴上轻点游啜，心中亦说不清是恨是恼。

但有一点鄢行天确确实实是知道的，他没有觉得龙吟此举恶心。暗自奇怪的他急急回宫之后负气抱着美貌女子入眠却难以压下心中怪异之感，莫明其妙不断回想龙吟俯身亲吻他的那一刻。

几度与身下女子激烈欢爱也难以打消龙吟的突来之举带给他的冲击，鄢行天还曾经一时兴起逮住两名内侍一试心境。但未让他有所动作，仅是靠近嗅着陌生的味道，鄢行天心中已起强烈的反感。

苍日国婚俗从古至今是一夫一妻制，仅当两位男子经神官推算成亲时，需要后继人的那一位才能纳得一门妾室。不过帝王身边自有侍寝之人，鄢行天平时也不喜欢泡在她们身边——

因为与他同榻而眠之人若是龙吟，他会觉得非常安心定能得到最好的休息。谁想现在这份唯一交付出去的信任也被龙吟破坏了，他却不能狠下心来处死对方，鄢行天现在最恨的人当然是他自己了。

大为不解为何单对龙吟格外不同，鄢行天重重皱起眉头：难道只是因为他太过依赖龙吟长年「惺惺作态」对他的关怀与「别有用心」的示好？或是还眷恋那个以前误以为能够随时包容、实则是「刻意」诱他屡屡放任的温暖身体吗？

鄢行天此时不得不承认：习惯，当真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没事就下去罢！」没好声气地斥退龙吟，鄢行天抓起被他掷在一旁的书卷作势再翻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