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八十三章

爬过两座小山，走过峭壁悬崖的窄道，沿着两座山峰之中的溪流，岳铭语背着杨熙来到了一处山谷，兜兜转转的竟是来到虎崮的谷底。

寒月悬挂在天幕之上，隔着茂密的枝叶府视着夜色中的谷底，令清晨之中该是鸟语花香的天堂，变得格外的凄清与幽冷。

挑了一块最大的平石，岳铭语把杨熙小心的放在上面，动作很轻，虽然明知道这个人已经没了气息，但还是舍不得离开。

岳铭语把外衣脱下，就着谷中的小潭，把杨熙吐在衣服上的血迹冲洗干净后用它来为杨熙清理身上的。从嘴角到脖子，然后在深红的衣领处擦了一遍又一遍，像是对待易碎的玻璃般，每一下都是小心翼翼。

旭日东升，阳光照进了山谷，把最后一丝的凄冷抹去呈现出山谷的迷人之处，仿若仙境桃源，可惜美景再如何展现它的风姿也未能吸引岳铭语的垂怜，他只是一直茫然的坐在湿润的草地上，呆呆的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的人。

维持着一个姿势坐了一天，又一天。山谷连着转换了三次情绪，岳铭语才稍微有了动静，但仅仅是到潭边喝了几口水便又坐了回来。

没把杨熙下葬，因为杨熙在最后一次清醒的时候跟他说过‘不要埋，不要烧’虽然不懂他的用意，但还是听从了，不过，岳铭语没按着他的最后一句照着做‘把我放好，你就走吧。’是的，岳铭语没走，迷惑中的他心里有种空空的感觉，但又好痛，心像是被人挖走了，但好像依然还在，只是被一只手狠狠的捏住了，用了三天的时间他理清了这种到底是什么感觉，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难受的感觉，不只是主仆，也不只是朋友，只是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爱上了这个人，当理清的那一刻，他有种想马上把他叫醒的冲动，把这种感觉告诉他，就算……他并不会接受。

‘你不用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再说，我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你老是板起这张死人脸，那叫别人怎么对你提起那种兴趣啊～还没近身就被你吓跑了。改改吧，小心以后找不到老婆。是哥们才提醒你的。’

‘你觉得晴思怎么样？你也二十四岁了吧，她也大不了你多少，要不要考虑一下，这可是好女人哦。呃……虽然有个娃，不过这娃也挺可爱啊。不要对已婚女性有偏见，再婚是很正常的，还买一送一哦。’

‘铭语！我有点兴奋，给我咬两口吧，不过别想歪喔，哦不对，应该是我没有想歪，你不用担心。来吧，手臂就好。’

当初听着这些话觉得没什么，但如今想起来，岳铭语只能黯然苦笑，是啊，他对自己根本没兴趣，不是吗。也……迟了吧，他不会醒了……

到了第六天的时候，岳铭语开始每天都会去找些野果来充饥，然后又静静的坐在那，一动不动的看着，盯着。他现在的心情兴奋和疑惑大于苦闷和心痛。因为足足六天了，杨熙的身体一点变化都没有，虽然冰冷，没有任何气息，但也没有腐败的迹象，而且肌肉明显还有韧性。这里并不是冰天雪地，中午的阳光还是很暖和的，要是平常死亡的话最多超过三天就会变坏，何况他是中毒死的。最令岳铭语吃惊的是他手臂和腰间的伤口竟然随着时间慢慢消肿，慢慢愈合了。

一个月过去……

岳铭语依然在山谷中守着杨熙的“尸”身，其间他走遍了整个谷底找到几处小山洞，把杨熙移到最大的一个里面后便开始找些更能补充体力的吃物，野兔、山猫、小鸟……。除了每天的观察外他都会坐在一边，翻看杨熙挎包里的东西来打发时间。挎包看着不大，不过里面的内容却多姿多彩。有自制的墨水笔和信纸，小包里面有他的梳洗用品，还有几个小盒子和小瓶子，里面装的应该全是药，不知名的药，就像他被朱一笑刺伤后倒在伤口上的那瓶，不知道那是什么药。还有一些图纸，小册子，其中一本小册子里写的文字他一个都看不懂，他经常会看到杨熙写着这些文字，但他没问，文字像鸡的肠子，弯弯的细细的。

挎包里还有一个比较大的布包，占了挎包的一半位置，布包里面装了两张很薄很大的皮，岳铭语刚开始以为是衣物被子之类的，但展开后足足有三米长，才知道那是一张‘蒲国的地图’，看到这张地图的时候岳铭语呆了。越是深入去看脸上的表情就越惊恐，要是让单国皇帝得到，光凭这张图就能助他逐一功破蒲国所有地域。还有一张差不多大的，是单国，但很多地方只画了个大概地域分布。只有小部份比较详细，特别是单国皇城，魏文侯府一带。岳铭语想像着，这都是杨熙走过的地方。没想到他竟然把它们全都画了下来。

再有就是一本画册，画了好多东西，不过蒲敖轩、凌顺和杨子青的画像占的比较多。令岳铭语意外的是他看到了其中一张画的竟然是自己，不过又不太像，因为画中的人笑得很阳光，这是他从来都不会出现的表情。还有一些很‘古怪’的图画，色彩很丰富，其中几张看着像是人或动物，还有更多岳铭语根本看不懂那画的是什么。（抽象画啦，你当然看不懂了。）看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岳铭语吓得把画册甩到了地上。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画中有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静静的站着凝视着某个方向。然而女人是光光的没穿衣服的，阴影、细节、胸部都画得清清楚楚，岳铭语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粉红色泽。远远的盯着地上的画册良久，才把它捡起来塞回包里。他没看到那画的背面还画了一个摆着诱人Posture的卧躺luo体美男，不然脸肯定会更红。

山坡上融化的积雪渐渐溶入冰凉的小溪，一直向前奔流……。树木枝头上不声不响的长出了嫩嫩枝芽，万紫千红的百花争先恐后地纵情盛放。鸟，兽，虫，鱼也都从寒冷的冬天中醒来，使山谷从寒冬后复然了一片生机。

岳铭语和杨熙在这山谷中度过了一个四季。躺着的人依然没有心跳，没有脉搏，也没有腐化，在他身上的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和一年前的他没有一丝区别。所以，岳铭语也没有离开，一直静静守着他，那怕要守上一辈子他都愿意，因为只有这里，才有他喜欢的人。有时他会想起杨熙的那三位，不知道他们现在都在干什么，应该还没好起来吧，还是不死心的继续找寻？要是自己的话肯定会一直找下去，将心比心，相比之下自己显然比他们幸运得多了，因为他可以天天都看得到他，虽然没有得到他的爱，但这都不重要了。岳铭语有时甚至庆幸杨熙对他没有那种想法，因此杨熙才会让自己把他带走。也想过把他带回去，但怕是因为这里的原因才会令杨熙出现这种现象，实在有够匪夷所思的。

岳铭语想对了，那三位至今为止都还没好起来，甚至比他想象的更严重。尤其是杨子青，明知道杨熙再也回不来的那种感觉已经够他撕心裂肺了，还要不断的生活在另外两人的逼问之下，逼问那信的内容。杨熙不让说，他也说不出口，当他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的时候，有人帮他换被褥才被发现枕头底下的信，看到信的内容后，他一差点再次倒下。到了如今他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要他不要自责，可能吗，不可能，他注定一辈子生活在心痛与自责当中，他情愿杨熙当时没有去救他，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那么自己被捉后就该自杀的。承受杨熙已死这个沉痛的打击之余，还要强忍着不能在他们面前展现得太过，尽量看着跟他们一样只是紧张和焦虑。这种日子快到极限了，他快崩溃了，想死……又不能死，自杀的话那么就等于告诉了他们信的内容，‘你一向都不会令我失望的，对吗？’对啊，不能令他失望啊，……不能……

蒲敖轩收到信的时候他只当是一个笑话，不过他笑不出来，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因为他断定了杨熙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才会给他这么一封信的。什么叫公平起见，谁都不要？就算杨熙真的抛下他，也绝对不会抛下凌顺。所以在赵巧儿的支持下，他出了宫，借口体察民情把大权暂时交给了段平之和敖平。第一时间就是查到凌顺的所在，然后找到他，刚开始不外乎又是一翻唇枪舌战，谁都不相让，因为两个人的心都很烦，当是找到一个发泄情绪的对象。吵架的过程中令蒲敖轩知道了事情的大概，他当即就想冲过去隔壁把杨子青杀了，但却被凌顺压住了，冷静下来的两个开始研究，对比完信的内容后，他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杨子青，他们有收到不同的信，那么杨子青也一定有，也绝对有可能信的内容不一样。所以他们想看，急切的想看，但杨子青一口咬定信他烧了，信的内容坚决不肯透露半句，快把杨子青逼哭的时候凌顺不忍的拉着还在暴躁中的蒲敖轩走了。接下来就是找，一直找，蒲敖轩回到皇宫后也没有间断过。找不到杨熙他们是不会死心的，就算是尸，也要找到为止。

第八十四章

在岳铭语背着他刚走过悬崖窄道不久的时候，杨熙的魂魄就离了体，最后一次毒发时杨熙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所以当他站到地上，看着差不多透明的身体，看着前面的人依然背着他的身体继续前进时，他的心情很平静。

茫然的看看四周。杨熙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没有像是勾魂使的‘人’来接自己？难道是因为那个人？那个还在一直叫着自己回去的人。没有停过，离体后的声音虽然没那么响，但却更加清晰，像是在耳边轻轻诉说一样。张了张，最后还是把快要吐出口的回应收回。虽然接受了自己死亡，但是不想离开，因为这里有太多牵挂，而原来的世界除了Andy之外没有值得他留恋的人，Andy也不需要自己的担心，不过记得曾经的回应，那人说过是Andy让他找自己的，所以这点令杨熙很意外，Andy还真是不一般的有毅力，都多少年了？竟然还在找。不要是把自己留给他的钱都花在找自己上面就好。请那些人做事可是不便宜的。

杨熙看着前面十多步之外的身影，在跟上的时候，岳铭语的步伐逐渐变得缓慢，最后停了下来，背着自己一动不动的站在山锋之间。杨熙跟上的脚步也随着岳铭语的停下而顿了顿，心想，他应该是感觉到了背上的自己已经死了吧。

无声的叹了口气，缓缓跟上，来到岳铭语的面前时……杨熙愣住了，怔怔的看着那个永远都不会出现多少表情的人……在哭？

少有中极为俊朗的五官上，表情端正又严肃，看不出一丝感情在内，除了从两边眼底下慢慢渗出的泪水，让人知道了他此刻的心情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平静。

为主子流下的泪？不要开玩笑了，这样的人那怕是再生父母的离去也不一定会哭吧。然而需要什么样的感情，怎么样的痛苦才能让这么一个人流下眼泪？……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喜欢上自己？

看着他脸上默默流下的两行清泪，杨熙彻底后悔了，后悔让他把自己带走。没想到自己躲开了那三个，却呼醒了这一个。

杨熙抬起手想接住从他下巴处落下的泪水，泪水却穿过透明的手掌无声无色的滴在地上，渗入土中，直至再也看不出一点点的痕迹。

喜欢逗弄他，看他平板的脸上出现裂痕。多少次有意无意的触碰，就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在意的神情，羞涩的红晕，然而没有，那怕是一点点……都没有。就像是很无奈的在等待被人宰的猪，‘只要是主子的意愿，属下绝对尊从。’看看这是什么话。对他再有意思也动不起那个歪念了。拿晴思跟他开玩笑看他是直的还是弯的，就算是直的，那又有没有可能变弯？……看不出来，依然是那张死人脸，甚于连一句回应的话都没有。

“我又做错了吗？”低头看着那没入土中的泪水，杨熙轻轻的自语着：“平时不该拿你开玩笑，应该跟你保持一定距离吗？”顿了顿，苦笑着骂了自己一句：“哈，妈的，我真该死，早该拿去凌迟了，真是害人不浅啊。”

“真想死啦？那就等回来了再死。”脑海里夹集在那人的声音中，突然加入了另外一个人的话。杨熙愣了一下，猛抬起头看看四周，不假思索的问道：“谁？”

“你！我只说了那么一句你就回应了？那人说了那么多句你怎么不回一句啊～气死我了。”

杨熙又是一愣，听出是有点熟悉的声音：“你是……叶致远？”

声音无好气道：“是啊，除了我还有谁会这样跟你说话啊……哦，还有那个人。”

叶致远提到那人后杨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从他说第一句话开始那个一直说着‘杨熙，回来’的声音……没了？

“怎么回事？”杨熙没头没尾的问了句。

叶致远却知道他想问什么，回道：“能怎么回事啊，你先回应那一个，就等于跟那一个走呗。”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说话？”

“……”不就是想等你能先回那人的话吗。叶致远咬咬牙，很想骂他，想了想其实这样也不坏，省得自己再去拜托别人，他的事就让他自己搞定吧：“你现在去最近的坟地，每个坟头上都会有一种冰壳虫，捉99只回来放到你的肉身旁边。”

“？？为什么？”

“想不想活啊？想活就按着我说的做。”

“还能活？”杨熙豁然瞪大了眼。

杨熙等了一会，刚想再次追问时，叶致远出声了，语气有点急，有点……鬼鬼祟祟：“我不敢说太多的话，你就什么都别问了，快去吧。放好虫子后就到一个三面封闭的地方，呃，山洞吧，然后闭上眼睛喊我，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开张眼，之后等我喊你才行。明白？”

“嗯。”杨熙对空气点了下头，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兴奋，但刚迈开的脚步又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已然继续背着他上路的岳铭语，脸上露出柔和幸福的笑容，轻快的脚步跟了上去，总得知道他会把自己放那吧。还没走多远就见岳铭语把自己放到一块平石上，然后杨熙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脱衣服。先是见他慢慢的解开了腰带，然后脱了外衣……嗯？停手了？杨熙磨牙，满脑子的坏思想从天堂掉进了谷底……这里好像就是谷底。非常失望的转身找虫子去。

这冰壳虫实在不好找，每个坟头就那么两三只，杨熙跑了两个山头才找齐的。回来的时候见到岳铭语对着自己的尸体发呆。

杨熙叹了口气，把爬满全身的虫子抖到尸身旁边。每当杨熙一走近，虫子就会从坟头处自动的爬向他的魂体，现在也是，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自动的爬向尸身。杨熙再次打了个冷颤，虽然虫子长得并不难看，全身反光雪白，但想到那是虫子满满的一层覆盖在身上就觉得不自在。再次看了看岳铭语便按着叶致远的话找到了一处小山洞，站到里面闭上眼，只轻轻的喊了一声，魂体瞬间被一股强劲的吸力往前扯，想起前面是山洞里则的岩石，杨熙吓得差一点就张开了眼，迅速紧紧的闭着。就如他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一样，魂体被那吸力一直向前拉，一天，两天，或是更久，直至叶致远喊他说可以张开眼，眼睛才缓缓的张开，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远远的前方有一个亮点。

“自己走出去，然后找路回香港，基督教联合医院。”

“……”香港！医院！多久没听这些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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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啧！你有够蠢的，竟然绕了那么远的路才回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