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点东西再去。我让人炖了汤给你。”果然，洛云峰的注意力立马转移了。捏了捏洛云息的后颈，道：“再犯浑看怎么收拾你！”

“是是，哥哥祭上家法我也没怨言。”他眼角微弯的朝洛云峰笑，起身规矩地行了个礼，“今次谢谢大哥。”洛云峰摆摆手，瞧着他眉目中依稀照出旧人的模样，略有些出神。

“大哥？怎么了？”

“哦，没事。老二家的小子过两天住过来。你见见。”

“好啊。不知不觉竟多了个侄子。名字是什么？”

“归了宗随璟字辈。唤作璟泓。”

“我记下了。他有什么喜好，我这个做叔叔的得备份见面礼给他。”

洛云峰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点复杂，“你不用那么费心，看着办就成。璟泓这孩子……这些年养在外面，性子和老二差得远。”

洛云息闻言没做声，只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告退了出来。他听出洛云峰语气中的不喜之意，心想大概是洛璟泓往年混迹在各种人中，难免沾了些小毛病，惹得大哥看不惯。

没几天他知道自己所料虽不差，却也不算对。洛璟泓不只是有点小毛病那么简单，他身上挟带着一股浓厚的痞气，往那一站，活像市井巷子里欺善霸善的混混儿。洛云息忍下心中的不惯，道：“璟泓，家里都还好吗？”

“劳您挂念，挺好。”洛璟泓摇着扇子不咸不淡地说。他早就听闻洛家的老四没什么实际权利，也不稀罕这便宜叔叔。

“你父亲怎么没过来？”

“老爹忙着，等两天就来。”

“哦。”洛云息掏出个匣子递给他，“听当家的说你喜欢折扇，本想送把给你，也不知道你钟意什么图案，便挑了个扇坠。”洛璟泓打开，发现坠子相当精致，估摸着大概挺值钱，这才笑得热乎了点，“嘿，让您破费，怎么好意思。”

“一家人不用客套。收下吧。”

洛璟泓随手往怀里一塞，又赔笑了几句，道：“晚辈还有点事儿，就先走一步了。”说罢拱拱手大摇大摆地走了。洛云息没说什么，身后的丫鬟偷偷翻了个白眼，小声哼了下。“怎么？”洛云息问道。他待下人宽和，是以小丫鬟也不怎么怵他，不平道：“四爷，您看他得意的。老爷瞧见……”

“不要多嘴。”洛云息肃然道。

“是。”小丫鬟听他语气不善，忙应下。

98、何处不相逢

日子过得温吞如水。洛云息的生活又回归到风平浪静的时候，看书散步，陪着洛云峰下棋，看洛云启练枪，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酒喝得多起来，每每睡前总要独酌一番。为此没少挨训斥。他身体不太好，心神放松后，前段时间虚耗过度积压下来的毛病齐齐泛上来。三餐光药汤都快喝饱了，还时不时被强制卧床休息。

慕北驰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洛云息微醺的时候常会想起他。他是不是真的还好？他为什么要留下来容州的讯息？是自己理解错了吗？那封信来的太快了，一定是没劫囚前就寄出了，难道说……他只是为了留个念想给自己。每想到这里，就不能继续，被不安噬咬着心。

容州的气候温暖湿润，入了秋比京都要暖。禁娱令的期限一过，楼馆画舫照常做起了生意，酒楼里又能听到歌女的软调。洛云息闲来无事，带了李幸四处游逛，午时在吴岳楼订了包厢吃酒。他没什么架子，吩咐跟着的小厮落座一起吃。李幸听到外头咿咿呀呀的唱腔，道：“六叔，为什么他们吃饭还喜欢听人唱曲儿？会更容易下饭吗？”

“哦？还有这好处？那我们也听听。”洛云息看他好奇，唤来跑堂的小伙计，“叫个你们这曲儿唱的最好的来。”小儿赔笑道：“客官您赶巧了，宛娘子正好空着。她唱的曲儿是咱们这最受欢迎的，模样也周正。就是……价钱有点高。”洛云息放了锭银子在桌上，“够了吗？”

“够了够了，小的这就给您去喊人。”

宛娘抱着琵琶款款行礼，唱了拿手的几支曲子，声音婉转清媚，听着很是舒服。洛云息赞许地点头笑笑，喝着酒瞟见幸儿看得都直眼了，没见多下了几碗饭啊。这时，跑堂的伙计满脸忐忑地进来道：“客官，您若是听完了，能不能请宛娘子招呼下别的客人。这个……实在对不住，别间有个客人闹着要听曲儿……客官大人有大量，小的给您赔罪了。”

“去吧。”洛云息无意为难小二，他听曲本就是好奇，没有争风的兴趣。一桌人安安静静地用完饭，气氛闲适，忽听到外面传来吵闹声，隐隐夹杂女子的抽泣。

“六叔，发生什么了？”

“不用理会。”

洛云息埋头用饭，紧接着有熟悉的字眼窜进耳朵。

“哼，在下还不知道这洛家公子哥儿也玩起仗势欺人的把戏了。可是长见识了呐~”

“你是哪根葱？”

这声音……是璟泓？！

洛云息推门观望。先出声的那人穿着身粗布衣服，面色灰黄，其貌不扬，上翘的眉眼透出的轻狂味道衬在那张平实的脸上很是违和。他旁边坐着个戴帽的人，穿着相同，脸遮了大半在帽沿下，气定神闲地喝着茶水，并不关心场中情况。而另一边扯着宛娘子手不放的倒真是洛璟泓不假。他一脚踩在坐凳上，阴阳怪气地说道：“乡巴佬，劝你别多管闲事。我可是……”

“知道知道，你都说了三四五六茬了，你是洛家的少爷。嘿，洛老爷子养出你这么没谱的二世祖出来，名声都败的差不多了。”

“你找死么！穷光蛋。”

“乡巴佬”听完“噗”的笑出来，转头对旁边戴帽的人道：“瞧瞧，整就一混混儿嘛！还是个不上台面的。”

“别惹事。”低低的声音告诫了句。

“晓得。就揍顿。绝对不打残。”

“……”

洛璟泓见“乡巴佬”根本没把他当回事，怒从心起。他本出身低微，在底层摸爬打滚着混生活，突然天上掉下个金饼子砸到头上，傍上洛家这棵大树，暴发户心态十足，最受不得别人揭他伤疤，说自己是混混上不得台面。见对方满脸病相，挥拳就要上去。“乡巴佬”就等他先沉不住气，也好活动活动手脚。谁料那边拳头眼看着就要飞过来了，却被人搅了场。

“璟泓，住手。”洛云息沉声道。他看得出对方是练家子，怕自家的小子吃了亏，抢先喝止。

“啧！四叔也在啊。”洛璟泓全无恭敬之色的瞥了他眼。

“怎么回事？”洛云息问道。

“我想让小娘们给陪个酒，她唧唧歪歪的不肯。就来俩吃饱撑的管闲事。这点小事您甭费心，我自个儿能办了。”

洛云息皱眉，拉开洛璟泓的手，对宛娘道：“我这侄子爱开玩笑，让姑娘受惊了。时候也不早了，这点银两，姑娘拿去买些点心垫垫肚子。”说着递了银子过去。

“谢谢大人。奴家不敢，谢谢大人。”

“林三，送这位姑娘回去。”

洛云息差了身边的小厮把人送走。这才转头看向满脸阴沉的洛璟泓，揉揉眉心道：“回去吧。我有些话想同你说说。”

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吃白食的病秧子，在洛家无权无势，还不知道哪天就没了呢。敢给我拿主意。洛璟泓早就打听清楚了洛云息的底细，知道他这个便宜叔叔常年在炎城养病，生意上是半点也说不上话，对自己根本没用处。不屑地冷笑了声，道：“四叔您管的也太宽了，当心伤身呐。嘿，您自便。侄儿还没吃完，就不护送了。”

他话音刚落，站在远处的“乡巴佬”身形疾闪，挥手就是一拳，直把人打的半躺在地上。

“没人教过你怎么和长辈说话么。”

“你敢打我？！王八蛋……”他话没说完又挨了脚，半边脸肿了。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就冲上去扭打。

“乡巴佬”看似笨拙的左闪又躲，每次都刚好能避开洛璟泓的拳脚，还偷空就补给他下。没多大儿，洛璟泓就吃了不少亏，满嘴是血，牙崩了颗，说话开始漏风。食客纷纷撤到边上围观，瞧见他的狼狈相，嘻笑起来。

“狗娘养的，老子和你拼了！”洛璟泓举起坐凳砸过去，被对面的人轻描淡写地挡开。不耐道：“喂二世祖，你有完没完。我没兴趣和草包缠。再不停手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乡巴佬”虽把人揍得满嘴找牙，不过确实没下狠手，顶多就是故意让他显得丢人点。洛云息看出洛璟泓不是对手，快步拦到他前面，伸手袭向“乡巴佬”，招式又快又狠，逼得他退开，又一把顶住洛璟泓，喝道：“够了！回去。”

“够了？！他打完了我就算了？！妈的，让开，老子要……”

“不要再让我说第三遍。”

“你算老几？洛老二还没管过我，凭什么……”

洛云息冷冷地看向他，目光狠辣凌厉，透着彻骨的凉意。洛璟泓本能地刹住口，又觉得没面子，刚想继续说下去，就听洛云息用没有温度的声音道：“你敢再落你父亲的面子，我就打断你的腿抬回去。”他说得既不快音量也不高，却让洛璟泓不寒而栗。他看得出这个病秧子四叔不是在玩笑，他敢做也能做得出。

“我说，干脆让在下代劳吧。”旁边的“乡巴佬”唯恐天下不乱地道。

“家务事，不必劳烦。”自己家的孩子纵有不对，也轮不到别人管。“兄台还请留下名号，改日再上门讨教。”你们先动的手，把二哥的小子打成这样，总得有个说法。洛四爷一向护短，自然不可能揭过去算了。

“乡巴佬”挑眉莫名的笑了下，凑近来盯着人瞧。眼中含着股非常熟悉的狭促笑意。洛云息震惊，不由贴近了些。“乡巴佬”舔舔嘴角，不再刻意变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道：“二哥可不要太薄情啊。”

洛云息睁大眼睛，怔怔地看他，又转向他身旁戴帽的人。慕北驰拿掉遮掩，定定地望过来。他易过容，完全变换了模样，然眼中温情暖意一如既往。微微颔首。

“洛四爷，咱们会再见的。”乡巴佬季南游抛下句话，扬长而去。

洛云息收敛心神，赔偿了店里的损失，拖着洛璟泓回去。

99、管教

“四爷。哎呀，璟泓少爷。这，这怎么了！”下人看到洛璟泓的惨相惊呼。

“二爷在家没？”洛云息问道。

“二老爷出去了。”

“回来告诉我声。”洛云息转头对洛璟泓道：“跟我过来。”他把人领到后院的练武场上，指着兵器架子说：“挑一样。”

“什么意思？”

“从明天开始，你上晌和幸儿跟先生习文，下晌我教你些……”

“没兴趣！”洛云息话没说完，就被洛璟泓抢断。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你又不是我老子，管不了那么多。再说要学也不跟你学，我爹会教我。”反正周边也没人，索性把话说白了。

洛云息不理会他的态度，当先抽了根长棍掂了掂，指着洛璟泓面门道：“打的过我，随你。”

“嘿，您老人家当心闪了腰。侄儿可不敢动手。”在洛家的大宅里，周遭不知多少双眼盯着，你还敢真打我？充什么样子。

“这里没人擅入，你不用顾忌。”

“就算没人瞧见，打伤了您老，我也吃不消啊。”洛璟泓皮笑肉不笑地说。

“快点！”洛云息冷声道：“娘儿们叽叽的，谁教你的。”

“你！说什么！”

“哼，你只会耍嘴皮子么。没出息。”

洛璟泓听他口气轻蔑，恶向胆边生，抓根棍就冲过去。他不敢真下黑手，就是想杀杀眼前人的锐气。谁料这个病秧子身手了得，而且丁点不留情面，第一棍子就抽得实实的，疼得他眼泪都快出来了。之后的每下都照狠了打。总挑大腿、后臀这样肉多的地方抽。

“洛，洛老四，你好黑的手！”

洛云息冷眼看他，不屑回应。李幸偷偷遛过来看情况，正瞅见洛璟泓被揍得嗷嗷叫唤，忙喊道：“六，六叔。你们别打了。”洛云息闻声转身，怕吓着他，安慰道：“没事儿的，闹着玩呢。”

你他娘的才闹着玩，洛璟泓怒不可遏。他本就地痞小混混的过了多年，打起架来压根没什么原则好讲，这会子被激起了凶性，早把新身份抛到天边去了，见有空隙，使起了阴招。从兵器架上抽出把铁链枷棒朝着李幸就抡过去，然后趁着洛云息回救的时候，一棍抽他后腰上，紧接着狠狠捅了他的背心。

洛云息怎么也想不到洛璟泓竟然对着家人能使出这招来，惊怒之下心神一乱，被他钻了空子。

“六叔！”李幸骇得大叫。张开胳膊挡在洛璟泓前面，怒斥道：“你怎能待家人如此！”

洛璟泓没想到能轻易得手，自己也怔了。看到李幸毫无畏惧地杵在眼前，怒目而向，觉得碍眼。呸，不知道哪冒出来的野犊子，比自己都不如，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也配教训他？

“他打我的时候可没想过是家人！你算哪冒出来的，滚边儿去！”

“你敢再碰他，等我长大了，定十倍讨回来！”

“好了。”洛云息把李幸扯回来，拎到一旁，“那是你哥哥，不可无理。在这等我会。听话。”他说完，默默地从架上提了杆枪，神色冷凝。洛璟泓不禁退了几步，心中警铃大作，这家伙疯了不成，敢动真格的？洛云息没多说，封住他所有退路，出手就是杀招，这次不再是敲打教训，而是真正的惩戒。洛璟泓的胸口、腹部、肋下等要害处划了不少血口，不算深，但看着着实吓人。

最后，枪尖停在他咽喉处。

洛璟泓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双腿打着颤，惊恐的望着洛云息。

他怕了。在底层打混，争风斗狠的事不是没做过，却也不过是愣头青们哄闹一场，最多躺几天。何曾见过这番架势。身上的血口子火辣辣的疼，血滴答答地淌，像生命要流走一样。而咽喉上顶的枪尖稳稳的，持枪的人神情漠然，不见丝毫波动。似乎无论是什么都能毫无顾忌的戳穿，无论是牲口家畜……还是人。

洛云息手轻轻一送，峰刃划破皮肤，血渗出来。

洛璟泓头皮发麻，从未有过的恐惧攥住他的心脏。会死，会死的……这个人真的会杀了他。不想死，还没过够有钱人的日子，还有很多没享受过，还……还不如当个穷蛋，至少能活着。

“跪下。”洛云息撤回枪。“四叔，饶命，我错了。饶了我。”洛璟泓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洛云息没说话，枪杆狠狠地抽到他背上，“第一下，打你仗势欺人。”洛璟泓疼得冷汗直冒。使劲点头，“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