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新文也没怎么吃桌上的菜，除了那块类似煎肉饼的东西，和玲珑剔透得像艺术品的蒸饺。

放下餐刀，他对陆绚和游浩说：「陈先生和陆先生有什么喜好吗？需要的话，我可以让下人准备。」

不过游浩已经先一步谢绝。

「不必劳烦了，现在对我们来说，好好睡一觉才是最需要的。」

宋新文微微一耸肩，双手交握，支在下巴上，「那就不打扰两位休息了，有什么需要尽管跟下人说。」

回到房间之后，游浩又倒上床。

他是属于能躺着就绝对不坐着的类型，刚才一顿饭吃得他异常压抑，加上一肚子的汤汤水水，今晚不知道要跑多少次厕所了。

「真是的，吃个饭都会消化不良——」他在床上翻滚着抱怨。

旁边，陆绚解开领带，想了想，「你知道今天那些菜里是什么东西吗？」

那浓浓的血腥味，到现在仿佛还留在鼻间。

游浩抱着枕头坐起身，皱皱眉，只说是极为恐怖的东西——因为他所掌握到的资料并未明白指出，「人肉吧？」他猜。

陆绚闭了闭眼，莫名的相信自己的直觉，「很有可能。」

「他不会就靠那个——」

「不会。」陆绚下意识地否定，却又拿不出更有利的证据。

游浩没说话，气氛一时变得沉重起来，原本就不大的希望开始更加渺茫。

最后，他若无其事地开口。

「睡吧。」

第五章

当侦探，总是刚逃出陷阱，却又掉入虎穴，

深夜，陆绚完全没有睡意，只是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将双手枕在脑后。游浩则坐在一旁的沙发上，闭着眼睛假寐，房间里异常安静，几乎连呼吸声都听得清楚。

没过多久，陆绚开口，「醒了？」

黑暗中，游浩睁开眼，轻笑了一声。

「睡了一小会儿——我梦到游佐了。」

陆绚没有说话，过了一下子，缓缓坐起来。

「游佐……到底发生什么事？」

黑暗中，两人相互对视，良久，游浩低下头叹了口气，

「他的身体本来就撑不了多久，你知道的。我们都知道，他也知道——但还是像拼了命一样，那个王八蛋还是让他去干那种事！」说到最后，他气愤的咬了咬牙。

游浩口中的那个「王八蛋」，陆绚很清楚是指谁，他没有办法为任何人说话，只能沉默的看着黑暗中的游浩。

「我不是恨他，会变成这样，可能是我们自己的问题，但是我讨厌他。」说到这里，游浩突然苦笑，「他是个有魅力的男人，也是个无情的男人。」

陆绚不禁想到游佐曾经对他说：「我也许不是爱那个男人，但是我不能没有他。」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他记不得了，但是一定已经很遥远。

打开床头灯，陆绚下了床，伸手拿过一旁的外套。

「怎么了？」

他穿上外套，「去找宋先生研究一下药方。」

「喂喂！你这个时间去，很引人遐想啊！」游浩似笑非笑地挑眉。

「那你去？」

「我怕人家不买账啊！」

哼了声，陆绚拿起眼镜带上，转身刚要走，身后的人又叫住他。

「还是别去了吧……」

陆绚转过身，只见游浩动了动嘴角，扯出一抹微笑。

沉默了一会儿，陆绚朝他摆了摆手，转身出了房间。

走廊墙上的壁灯亮着，但是光线不算充足，一般夜灯也差不多就是这个亮度。陆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笔直的走道黑幽幽的不知通向何方，让人还没开始走就有种要迷路的感觉。

他不怕鬼神，但是望着那一片漆黑的尽头，总感觉会冒出什么。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他的侦探社成立以来，最棘手的一次「生意」，还是一分钱也没得赚的生意。

宋新文的房间没有想象中难找，陆绚在走廊上随意转了几个弯之后，就看到一扇门后传来亮光，于是他走过去，也没敲门，直接进入，房里一片通明，宋新文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本很厚的书翻看着。

他身上穿着米色睡袍，勾勒出修长结实的身材，头发柔顺地垂下，应该是刚洗完澡没多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人微微发热的香水味。

看到陆绚来了，宋新文拿掉眼镜，朝他微微一笑。

「陆先生，睡不着吗？」

陆绚点了点头，有点抱歉地说：「有点渴，想出来找点喝的。我打扰到你了吧？」

「宋新文放下手里的书和眼镜，指了指桌上的酒，「不介意的话，一起来喝一杯如何？」

陆绚看了一眼玻璃茶几上的红酒和两只杯子，其中宋新文面前的已经倒了酒，那么另一杯——这副架式，说不是在等他他也不信。

「那就不客气了。」

他坐到宋新文对面的沙发上，后者拿起酒瓶帮他倒了三分之一杯酒。红酒的香气在这种夜里的确容易让人沉醉，看着缓缓注入杯中的液体，陆绚不动声色地低下头推了一下眼镜，镜片下的右眼异样的兴奋着。

「怎么了？累了吗？」宋新文放下酒瓶之后问。

陆绚抬起头微笑了一下，「本来有点，不过，喝了这个应该会好一些。」说着先摘掉眼镜，随后伸手拿起酒杯喝了一小口。

曾经有人说他喝酒时的样子特别性感，无论是姿势还是其他。果然，宋新文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些东西，但他没有什么自豪的感觉，这对他来说不值得自豪。

「恕我冒昧，能问一下宋先生几岁了吗？」

「哦？怎么会突然问这个？」宋新文挑了一下眉。

陆绚笑笑，「有点好奇，因为宋先生比我想象中年轻。」

宋新文站起身往他走来，当他靠近的时候，陆绚立即觉得有股奇怪的压迫感，很不舒服，于是他又闭了一下眼，安抚越来越亢奋的右眼。

只是他还没准备行动，宋新文却已经等不急，先一步动手了。

他伸出一只手放在陆绚腿上，见他不排斥，又低下头靠近他，低声问：「那你觉得，我应该是几岁？」

挑逗意味十足的话，瞬间让他变得猥琐。

陆绚虽然本来就没有被他的外表蒙蔽太多，但是一时间还真有点反应不过来。

人与人的差别就是在此，不是他偏袒，沈川用这种方式跟他说话的次数不少，但是绝对没像宋新文这样让他反感到鸡皮疙瘩都起来的地步。

本来想直接催眠了事，但是宋新文身上那股奇怪的感觉让他暂时放下这个念头，他想看看，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生物」，是不是比他还可怕。

「宋先生喜欢用这种方式问人问题？」说话的时候，陆绚低头看了一眼那只放在自己大腿上的手。

但宋新文没有收回手，有些时候，男人的厚脸皮绝对可以让人惊叹。

「你这个时间来找我，难道没想过会发生什么事？」

陆绚瞄了他一眼，那一眼，十足的闷骚诱人。

勾引人的手段，他不是没有，靠这一招在夜店里勾搭来的一夜情对象就不在少数。

果然，宋新文的手开始缓缓抚摸他的腿，那感觉绝对称不上好。

「我果然没看错……」

陆绚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还没来得及再加强挑逗，宋新文已经低下头，深深嗅闻他身上的气息，脸上露出痴迷。

「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想吃了你了——」宋新文边说，双手边在他身上游移，甚至抚上他腿间的敏感部位。

操！老色鬼！陆绚没想到他会这么猴急，明明看起来人模人样，可一碰到这种事什么样子都没有了！

「那个，宋先生，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谈谈——」陆绚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有临阵脱逃的感觉，而是欲拒还迎。

但是宋新文显然没什么耐性。

「你身上的味道……真是诱人。」像是一只饥渴的野兽，宋新文蓦地抱住他，贪婪地嗅着他的颈间。

那模样让陆绚觉得他下一秒就会咬上自己的脖子。他很想大吼一声「你吃了我也不能长生不老！」但是随即又想到对方可能只是单纯的想吃他，而把话吞回去。

就在陆绚忍不住想用暴力先让宋新文冷静下来的时候，突然闻到对方身上的真实味道，那是一直弥漫在这幢房子的气息——腥臭的血腥味。

由于两人的距离很近，所以那像是皮肉腐烂的味道，无论多么贵的香水也掩盖不掉。

那到底是什么？

疑惑之间，宋祈文已经像是发情一样，半压在陆绚身上，吸吮着他脉搏的位置，还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像是饥饿至极马上要进食那般兴奋。

陆绚不禁皱眉，伸手扯了扯宋新文背后的衣服。

「宋先生——」

「这旺盛的生命力——」宋新文喃喃自语着。

陆绚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他不记得有多久没有人这么「垂涎」他了。

「如何，要不要做我的人？」总算停了一下，宋新文抬起头看他，「我可以让你得到永生，永远活在这个世界上，享受荣华富贵。」

听起来是天方夜谭，但这的确是个诱惑。

从宋新文的眼中，陆绚看见自己的倒影，映在毫无生气的混浊瞳孔上，变得灰暗起来。

他冷冷地扬起嘴角。

「永生」这个词，是他最厌恶的，但是今天他却很需要，即使依然厌恶，却分不清是对谁。

「哦？」魅笑着抚上自己的脸颊，他垂下眼看着眼前「天生丽质」的男人，「怎么个永生法？」

他感兴趣的样子似乎让宋新文很满意，整个人缓缓凑近陆绚，将他压在沙发上，「不用着急，我们有一整晚的时间……」

在他即将要碰到他嘴唇的瞬间，陆绚忍不住别过头，宋新文的吻于是落在他脸上。

那一刹那，除了令人作呕的感觉，还有一股不安从陆绚身体深处涌出，右眼也开始鼓噪、异变。

就在他伸手想推开趴在自己身上的恶心人类时，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老爷，有客人。」

宋新文不悦地皱眉，但还是停了下来，陆绚也同时看向门口。

「谁？」

门外的管家没有回答。

宋新文眉皱得更紧，随后放开陆绚，站起来整理一下衣服。

「抱歉，看来今天是不行了。」

比起他真诚的歉意，陆绚只觉得谢天谢地。耸了一下肩，他拨了一下额前的刘海，装出「也只好如此」的无奈样。

「明天晚上再请你喝酒。」临走之前，宋新文又拉起他的手，弯腰在他手背上印下绅士的一吻。

对此，陆绚只是扬起下巴，微微眯起眼，在宋新文放开他之前，先把手抽了回来。

单看外表，这个人虽然不至于让人到厌恶的程度，做这个动作也绅士得像是个贵族。但是他觉得被吻过的地方像是被硫酸腐蚀一般。

他第一次发现，单纯的性欲也能让人如此恶心。

从宋新文房间出来之后，陆绚松了口气，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让他暂时不想管刚才什么也没问出来，只吓出一身冷汗的挫折。

往回走的时候，走廊上的窗不知道被谁打开了，夜里的风带着潮湿的气息迎面而来。他转过头，看着外面蒙眬的灯光和树影，思绪一转，调转了方向。

走出屋外，外面的空气比里面好不少，凉风一吹，整个人更清醒了。

四周很安静，偶尔传来一阵虫鸣，也算有几分情趣。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轻轻一甩，抽出最上面一支放到嘴边，点火的时候，以一只手罩住微微颤动的火苗，开始觉得有点冷。

沿着铺满石子却依然平坦的小路缓缓前行，他第一次觉得如果能一直这样走下去也不错。

他的人生好像就是这样，没有方向，也没有其他人，他永远不知道前面会不会有人在等他，陪他走完剩下的路……

神色恍惚的看着前方，突然，他看到离他十几公尺远的地方，沈川正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噗——」嘴里的烟像箭一样被他喷了出去，可他无暇顾及，只想仰天长啸：这他妈的算什么？！

他绝对不相信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暗示！对！这是场恶梦，梦里那个恶魔正在对他微笑，并且伸出手朝他勾了勾手指——

尽管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过去，那可能只是个幻觉，但是为了证实那到底是不是幻觉，他还是过去了。

像是着了魔。

也可能只是因为太累，想找个人聊聊天。

「真是你。」见到他，沈川先开口，「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陆绚很想说彼此彼此，但是话只在嘴里徘徊了一下，就又吞了回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问了此时最想问的，不悦的表情仿佛在质问一个跟踪狂。

沈川轻笑，「我住在这个小区，你说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回答陆绚是真的没料到。再仔细一看，他才发现沈川身上穿的是与平时风格不同的休闲服，立领的POLO衫和深咖啡色的长裤，让他显得很居家，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从头到脚一身黑的感觉差太多。

如果第一次见到这副打扮的沈川，他肯定会想办法勾搭一下这个良家妇男。不过再看沈川的眼神，精明邪气一样也不少，还是算了。

「你又怎么会在这里？」沈川问，双手插在口袋里，悠闲地走近他。

「工作。」考虑了一秒，陆绚回答。

来到他面前，沈川表情关切。「这么晚了还在工作？找猫找到半夜，也真够辛苦的。」

这无疑是讽刺！但陆绚却不能反驳，只能忍住胸中升腾的怒意，瞪了他一眼，转身走开。

「别走。」

男人拉住了他，让陆绚愣了一下。

「到我家坐坐吧，很近。」说着，沈川扬起下巴努了努不远处的一栋大楼。

陆绚有点想不通，每次和沈川不欢而散之后，下次见面又总会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这真是个奇怪的现象。不知道是因为他们的关系太好，还是已经差到无关紧要，所以根本不必在意。

可他想，一定是后者。

尽管如此，他还是跟着沈川走，因为他拉着他的手，甩都甩不开。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独断？」他好不容易想了个文明点的形容词。

沈川没有停下来，只是回过头看他。黑暗中，他的嘴角微扬，背光的侧脸莫名的熟悉，令陆绚的心跳陡然加快一秒，又渐渐平静。

「我只对你这样而已。」沈川这么说。

这算是表白吗？陆绚不能理解。

「这不是表白，只是事实。」在他疑惑的时候，沈川主动解释。

陆绚张了张嘴，最后轻声骂了一句。

靠！怎么好像他自作多情似的？！

沈川拉着陆绚进了大楼，电梯一直往上升，四周安静得能听到电梯升降的声音，陆绚侧过头看了一眼蒙眬的电梯墙面，什么也看不清。

之后，几乎快到顶楼电梯才停下来，走出电梯后，沈川在一扇门前停下，从口袋里拿出钥匙。

陆绚四下打量了下，发现整个楼层住户单纯，除了大型观叶植物和墙上的装饰画，连门都很少。

「请进。」开了门，沈川进到屋里，然后绅士地站在门口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陆绚也没客气，只是一只脚刚踏进门，危机感才后知后觉的涌上。

「呃、我还是不打扰了——」说着转身就想走。

但沈川动作更快，转过身一下子抓住他的手，笑容有点恶劣地笑看着他，「来都来了，现在才想后悔？不可能。」

陆绚回过头瞪他，「你是想绑架吗？」

「对！绑的就是你。」说完，毫不犹豫地把人拖进屋，「砰」地一声关上门。

怒火高涨之间，陆绚不禁有种刚逃离虎穴又掉进狼窝的感觉。这时沈川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随便坐。」

只有他把自己当成主人，陆绚却没想把自己当客人。他大剌剌的环视屋里的装潢，全是简洁风格，但是从家具到摆设都是上品，无形中透露出主人的品味。

没说什么，他脱了鞋，沉着脸走到看起来很舒服的真皮沙发前，一屁股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