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精神百倍的陆绚洗完澡之后，就看见游浩趴在沙发上看电视，一时间百感交集，觉得自己一下子老了，开始怀旧了。

他走过去，游浩坐起身，让了点地方给他，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旧沙发上，看着无聊的八点档，谁都没有说话，因为气氛太好，谁都不愿意破坏。

直到插播的娱乐新闻放送着人气偶像祁少阳的第二张大碟发行和第一部电影上映，发表会场歌迷影迷和记者挤了个水泄不通的消息时，陆绚换了频道。

看见新的频道里男女主角深情地拥抱在一起，发誓永远不会离开对方，陆绚露出讽刺的微笑。

「以后，你要怎么办？」一旁，游浩突然问了一句。

陆绚没有立即回答，因为以后，他真没想过，甚至连明天的事也很少去想。想得太多，又有多少是能够实现的？

「像现在一样吧，继续帮人抓奸、找宠物。周太太的猫还没找到，这是我近期最大的工作了。」笑了笑，他拿起桌上的烟，里面却只剩最后一根。

游浩静静地听他说完，也跟着笑了起来，「这样很好。」

没说话，陆绚把最后一根烟递给他，然后站起来。

「我去买烟。」

「我陪你去吧。」

陆绚摇摇头，「我很快就回来。」

他只是，突然想一个人静一静。

看了他一会儿，游浩点点头。他知道陆绚的意思，他占去了他一个人的时间，所以，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他不会再打扰陆绚。

离陆绚住的地方不远处就有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在冷藏柜里拿了两瓶饮料之后，他去结账，又向店员要了一包烟。

「抱歉先生，刚才最后一包已经被另一位先生买走了，可以的话，要不要换一个牌子？」店员提议道。

陆绚犹豫了一下，他对烟的牌子并不执着，现在抽的牌子算不上喜欢，只是不知不觉中习惯了的。但是现在突然买不到，又觉得抽烟的念头也没那么强烈，于是摇了摇头。

「不必了，就这些吧。」

拿着两瓶饮料走出便利商店，走没几步，他就注意到不远处的路边站着一个人，一只手夹着烟，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他下意识觉得那人应该就是把最后一包烟买走的人，从背影来看……怎么这么熟悉？

他眯起眼，缓步往对方走了过去，就在距离几公尺远的时候，那个人转了过来。

陆绚第一次看到长相那么令他惊悚的人。

那个人，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世界上长相相似的不少，但是像成这样的绝对不多见，何况是在确定自己并没有孪生兄弟的情况下，陆绚真是吓了一跳，但可能是因为有了游浩的先例，所以他很快恢复镇定。

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微笑的看着他，叼着的烟一上一下地晃着，像是炫耀，从头到脚都是挑衅。

陆绚不知道自己这副德行竟然如此可恨，如果是照镜子，他绝对会对着镜子狠狠揍自己两下，但是现在，他只想揍对面那个人！

「又是你！」

对方笑了起来，不仅是相貌，连声音都一模一样。

「呀——很高兴你还记得我。」

记得个屁！除了他还有谁可以这样冒充成其他人？！

「妈的！不准变成我！」

男人笑了。看见自己笑成那副德行，陆绚很挫败，但很快他又看到更让他震惊的画面。

眼前的人开始变得模糊，就像是电影中的特效，慢慢的、一点点的融开，但是仍然维持一个人的形状。陆绚拧起眉，看着「自己」慢慢变成一团黏液状的东西，然后「自己」不见了，像是重塑一般，最后站在他眼前的，是另一个陌生的男人。

男人长得很英俊，身材纤长，一双眼睛就算不笑的时候也带着笑意。此时他的笑容依旧可恶，却跟他本身的形象相得益彰。

陆绚想，光凭这副长相，走在街上他人的回头率也绝不会低，干么偏偏要变成别人的样子？！欠揍！

「怎么，看我这么帅，看呆了？」男人咧着嘴笑，露出一口白牙，在黑夜的映衬下绝对抢眼。

「你究竟想干什么？」

他感觉不到敌意，对方身上也没有杀气，但是这种玩弄人的态度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男人笑了出来，「难得见面，本想跟你多聊聊的，不过今天时机不对。啧！」耸耸肩，他把烟扔到地上踩熄。「我是尚杉，陆绚，下次我们再还好聊聊吧。」

「下次？那你这次要干什么？」陆绚下意识地戒备起来。

尚杉微微一笑，转身往旁边走，陆绚随着他的身体移动视线，看到他前面的方向有个人慢慢走了过来，是个很熟悉的身影。

对方慢慢靠近，就在他几乎要叫出口的时候，最后一秒他又收了声。

不是游浩。

他怔住了，呆呆地看着尚杉旁边，跟游浩七八分相似的男人。

对方也在看他，却看不出是什么心情。最后，那人说——

「好久不见，陆绚。」

陆绚听到了自己心脏迅速狂跳的声音，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游佐……」

第一次见到游佐的时候，他已经跟游浩认识一段时间了。游佐是游浩的哥哥，两人相差三岁，在组织里，这对兄弟低调得像是路人，只有他知道，他们的感情很好，好得像是一个人。

当时看到游佐的第一眼，他觉得这个男人有股温润又艳丽的感觉，明明是截然不同的韵味，却融洽地出现在一个人身上。那时除了脸色不太好之外，游佐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他不了解他，只是听过他对森很忠心，甚至听到过他们的流言，很不堪。

但是他不在乎，因为那与他无关。

「游佐？」像是不确定一般，陆绚又叫了一声。眼前的人相貌依旧，给人的感觉也一如当年，他是眼花了，还是出现错觉？

男人看着他笑，一如既往的温柔。「陆绚。」

是游佐没错，陆绚百分之百的肯定。但是为什么？

「你不是死了吗？」他不相信游浩会骗他，但是眼前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游佐并没有回答，只是又看了看他，然后露出放心的微笑。

「这么长时间没见，你看起来过得不错。」

「游佐——」陆绚抬起脚想走过去。

「但是，玩够了，就跟我回去吧。」

他顿时停了下来，缓缓皱眉。

「我是来带你回去的。」游佐重申。

「游佐，你到底……」他只想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游佐看了他一会儿，似乎知道他在疑惑什么，朝他伸出手，「想确定的话，就过来吧，亲自确认一下。」

直觉告诉陆绚，他不应该照做，就算对方是游佐。但是他又不得不去，他不知道应该相信谁，唯有自己寻找真相。

于是他慢慢走向游佐，一旁成了局外人的尚杉，脸上的表情则是难以捉摸。

终于来到游佐面前，陆绚和他对视几秒，游佐又说：「森在等你。」

陆绚心中渐渐涌上怒意。

「你骗了游浩？」

游佐摇头，然后朝他伸出手。

即使有一瞬间的疑惑，但是陆绚像是着了魔一样，把手伸过去。他想确定眼前人是不是真实的，好给自己，还有游浩一个交代。

没想到当两人的手碰触到的瞬间，陆绚的手竟然从游佐的手里穿了过去！

惊愕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现在的感受，但是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分神，因为他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却发现整个身体都无法动弹。

糟了！陆绚在心里叫了一声，但是却已经来不及了。

游佐轻轻笑了一声，看着他说：「我没有骗游浩，也没有骗你。我已经死了，身体，早就没有了。」

陆绚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喉咙像是被勒住一般。

游佐又向前走了一步，整个身体与他重迭在一起，然后像是穿上一件衣服一样，缓缓消失在他体内。

瞬间，晕眩的感觉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简直让人有自杀的冲动。陆绚觉得自己快要窒息，明明能感觉到自己在呼吸，但是身体却好像不是他自己的。

「唔……」四肢虽然可以行动，但是他却慢慢跪倒在地，胸口像是有火在烧，灼热得让他喘不过气。身体像是要被掏空，好像连灵魂都要被拉出去。

他痛苦的捂着胸口趴在地上，身体小幅度地抽搐着。突然，他在脑海中听到游佐的声音，近得像是就在耳边，却一点也不真实。

如果是普通人，绝对无法坚持到现在，虽然你能撑到现在很了不起，但是相对受的痛苦也就越多，放弃吧，陆绚，你撑不住的——

游佐的声音忽近忽远，让他的耳膜都在鼓动。

「闭、嘴！」陆绚咬紧牙关，捂着耳朵，直到嘴里泛出血腥的味道，但是意识仍然慢慢离他远去。

该死该死！他怎么会这么蠢……

尚杉在一旁看了半天，从一开始他就是个旁观者，或者说是看戏的。他不是游佐的帮手，只是跟他一起来而已，不到必要的时候，他不会出手，而且现在看来，他也的确不需要动手。

看见陆绚已经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他吐了口烟，把今晚的第二支烟捻熄，走了过去。

「喂——」他叫了一声地上的人。

等了几秒之后，陆绚站了起来，动作有些迟缓，身体还有些摇晃，但是很快就好了。他低下头闭了闭眼，偏头看向尚杉。

尚杉看眼前人从表情到眼神全变了，不禁吹了一声口哨。

开门声响起，游浩望向门口，就见陆绚一只手拿着两瓶饮料走了进来。

「怎么现在才回来？」游浩挑眉，「你不是说便利商店来回十分钟就够了吗？」

陆绚只是笑，没说什么，走到他面前，把手里的饮料递给他。

游浩接了过来，打开之后仰头喝了一口。

「真难得你还记得我喜欢喝这个。」

陆绚笑了一声，看着他轻轻说：「我怎么会忘？」

游浩一顿，放下手里的瓶子，偏头看他。

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语。

先反应过来的似乎是陆绚，别过头，他站起来，「我去一下——」刚转身，手臂就被抓住。

下一刻，游浩便从他身后靠上来，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揉进身体里。

完全消失的距离，连彼此的心跳都能感觉得到。一阵刺痛，也在同一时间感染了两个人。

耳边是他灼热的呼吸，「陆绚」再也没有办法伪装下去。

叹了口气，他伸手覆上游浩抓住自己手臂的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餐厅你帮我们结账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游浩扬起嘴角，笑得有点天真。

游佐没说话，缓缓低下头。

身后，游浩的声音仍然有些激动，「从小到大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让我饿肚子，总是会想办法让我吃饱。」

游佐叹了口气。

这时身后的人突然放开了他，他转过身，就见游浩一脸认真的请求。

「哥，别把陆绚带走。」

游佐不禁皱眉，「你还是先考虑自己吧，自己都自身难保了——」

「我知道。」游浩打断他，「但是他是陆绚。」

「……你为了他，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这不一样。」游浩摇头。「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但是陆绚也对我很重要。我知道你同样喜欢陆绚，只是，却比不过那个人。」甚至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和那个人，哥更重视谁一些。

游佐沉默了。游浩说的并不完全对，但是他也不想反驳，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哥，我会救你的。」游浩拉着属于陆绚的手，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他额上。

就这样静静地过了一段时间，游佐突然拍拍他。「我不能离开。」

每次听到他这样说，游浩都会垮下脸，再次地重申，「他不爱你——」

「我知道。」游佐答得很平静。

游浩也不再说下去，因为他早就知道答案。这种对话，他们之间已经重复了无数次。

游佐闭上眼，又睁开，伸手抬起游浩的脸。

「你要记住，没有森，就没有我们。他是我们的恩人。」

「我知道！但是那就代表你要一辈子为他卖命吗？难道我们要报恩报到下辈子吗？！他明明对你没有感情，却——」

「我们已经没有下辈子。」垂下眼，游佐轻声说。

这辈子他们能活完，就已经是万幸。

心一酸，游浩把他搂进怀里，狠狠地抱住他，「我会救你的！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带你走。」

游佐只是勾起唇，放松自己感受弟弟的气息，多一秒也好，但是，始终都要结束。

「如果你不想回去的话，就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了。」连带着，把我也忘了……

游浩握住他的手，坚定地看着他，「你知道我不会放弃的。」

「你活着，跟我活着没什么两样。」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就像从前一样，游佐微笑。「我们能有一个人完整的活下去，已经足够了。」

「我说了我不会放弃！」游浩吼了一声，却又很快平静下来。

游佐没有说话，缓缓别开头。

「你相信我——」游浩再次向他保证，「不管怎么样都好，你一定要相信我。再给我一点时间——」

这是个美好的承诺，他的弟弟为了他可以做任何事，即使是让他重新活在这个世界上。他想他伤害了游浩，他最爱的弟弟、唯一的亲人，所以，他不想再伤害他第二次。

自己的特殊能力让他还有意识存在于这个世界，但是并不长久。有时候他不免会想，为什么自己不死得彻底一点，这样看似给了游浩希望，其实只是绝望而已。

离开游浩的时候，游佐还在想，下次再见到游浩会是在什么情形之下。也许不想比较好，越想，就越放不下了。

楼下的尚杉已经等了很久，但是他并不着急，而是优哉游哉地欣赏着不算美丽的夜色，好像任何时候都是如此从容。

等看到「陆绚」从公寓走出来，才走了过去。

「如何？见到弟弟心情不错吧？」尚杉看着属于陆绚的身体笑问。

游佐没有说话，在其他人面前，他的话一向不多。

而尚杉似乎也习惯了，毫不介意地自顾自说下去。

「话说这小子的体格还真不错……」说着就伸手想去摸陆绚的脸，却被游佐向后一步躲开了。

「小气，又不是你的，干么不给摸啊？」

游佐凌厉的看了他一眼，「那只手不想要了就直接说。」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但其实一点玩笑的成份也没有。

尚杉双手举起作投降状，想了想又问：「你要这样把他带回去吗？」

这回游佐想了几秒才摇头，「不。他说了，一定要他自愿回去。」

闻言，尚衫似乎不能理解的搔了搔头。

没再解释什么，游佐低下头，伸出手看了看这具身体。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真实存在着，下一秒也不会消失的感觉了。

可惜，终究是幻觉而已。

陆绚，谢谢你照顾游浩。

真的想谢他，就不要上他的身！

恢复意识之后，陆绚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他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趴了多久，但是从他贴在地上的那边脸僵硬的程度来看，时间不会太短。

现在他两条腿软得像是面条，头重得像是快掉下来一样，那种隐隐作呕的不适，比晕车还要强烈十几倍。

被附身的感觉绝对是最糟的，像是自己的魂魄被抽出，然后又重新装回去一样。

游佐在他身体里的时候，他其实能感受到，甚至有时还能听到「自己」和别人的对话，那感觉很怪异，却异常的清晰——

该死！他的头好痛！

直起腰大口大口地喘气，他想他现在也许需要一根烟或者一杯咖啡。

心口很疼，痛感好像不是自己的，却偏偏在他身上出现。

捂着胸口，他步履蹒跚地往回走。

他非常非常想找游佐算账，在那张跟游浩相似却更为艳丽的脸上狠狠揍一拳，但是又无法真的恨那个男人。